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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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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掛。”

“我會等你睡著。”

他字音咬得輕且清晰,好像沒有那層聽筒,就這樣附在她的耳邊,她甚至可以聽清他的呼吸。

鐘意慢慢、慢慢把臉埋進枕頭,像只小烏龜,咬著下嘴唇,唇角卻無可救藥高高翹起來。

怎麽這麽溫柔啊啊啊!

要扛不住了了怎麽辦……

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容易讓人想多!

心動你又不負責……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空氣靜得落針可聞,通話的時間一秒一秒跳動,像在計數她的心跳。

她明知道顧清淮不喜歡自己,但還是有滿滿的情緒在胸腔無限膨脹,沒有辦法抑制。

難怪好多小姑娘沈迷暗戀,究其根本沈迷的不是暗戀,而是沈迷於高嶺之花被自己拉下神壇的可能。

她和趙晚秋投緣,又因為和她的學生顧清淮住在一起,有時候查房,話題繞不開他。

趙晚秋大概是真的很了解顧清淮,她告訴她,不要被他冷臉的樣子嚇到。

顧清淮是那種你對他有一點點好都會被他認認真真記在心裏的人,時間久了你就知道了。

被愛被呵護著長大的小朋友,他口袋裏有好多糖。

你給他一塊糖,他根本不會當寶貝,轉頭就扔掉也說不定,而顧清淮不是。

他沒見過自己的爸爸,至今不知道那人是誰。

他沒有媽媽,媽媽在他十幾歲時就因絕癥去世。

你給他一塊糖,他會小心翼翼裝進他心房的鐵盒子。

在那些支撐不下去的時刻拿出來,悄悄看一眼,再小心翼翼放回去。

那個時候的鐘意並不相信,顧清淮那麽冷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是這樣的美強慘小可憐。

可是認識越久,越發現,趙老師說的都是真的。

因為從不被愛,所以珍惜所有來之不易的善意。

認識這麽久,她除了替他處理過傷口、在他感冒時替他量過體溫、履行一個醫生的職責,她有對他好過嗎?

竟然就換來,他給她裝小夜燈、他接她回家、他在這個寒冷冬夜哄小朋友一樣縱容耐心,等她睡著。

他人清澈幹凈到冷淡,卻也溫柔到極致。

顧清淮的膝蓋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釘子碾過,那地方皮薄,皮肉之下就是骨頭,受傷沒有任何緩沖。到最後,疼到沒有知覺,他看了會,覺得那血肉模糊的一團實在沒有什麽好看,又冷淡移開視線。

王楊回市局加班,秦釗連夜審訊犯人,他眼下廢人一個,什麽忙都幫不上。

他開始認真思考秦釗說的話——我們的工作不能見光。

傷口清理完畢,顧清淮輸液,一個人坐在醫院走廊。

對面的小姑娘發燒,男孩子亦步亦趨陪在身邊噓寒問暖,年紀不大,厚重的外套裏是藍白校服。

十六歲那年,警校開學前。

她說我們見面吧,他死裏逃生一身傷,說我要打工。

電話那邊慢慢沒了聲音,鐘意的呼吸均勻綿長。

顧清淮掛斷電話。

停電的夜晚,鐘意睡得很香,甚至因為潛意識裏有開心的事情,嘴角一直彎彎翹起。

翌日清早,鬧鐘響起,她看見自己枕邊的手機,突然就知道自己到底在開心什麽……

她像個兒童節等禮物的小朋友,懷著雀躍的心情去翻通話記錄,和【傲嬌大狗狗】的通話時間竟然持續了兩個小時。他果然是在自己睡著之後才掛斷的。

拉開窗簾,陽光悠悠落進她的心底。

給【純情小老弟】發出去的信息也有了回音。

顧清淮消失的那段時間,她問他怎麽辦,她好像真的喜歡上那個人。

【純情小老弟】給她發回來一條鏈接,鐘意點進去一看——《XX公安局突襲本市娛樂場所,抓獲不法從業者20餘人》。

【純情小老弟:警鐘長鳴,引以為戒。】

鐘意的心情瞬間晴轉多雲。

為什麽要在她最開心的時刻提醒她最不想記起的事情呢……

寒冬蕭條,日光都蒼白。

黑夜無限放大的恐懼和情緒褪去,她開始認認真真思考她對顧清淮的喜歡。

之前她總以為,好感可以控制,每次喜歡冒個尖兒就被她毫不留情掐滅。

後來,那些被拼命抑制的情緒,水滴凝聚成河流一般,凝聚為喜歡。

原來他說“上來吧我背你”的時候心跳可以那麽快。

原來簡簡單單一句“我會等你睡著”就能讓她一夜好眠。

鐘意窩在床角,臉往膝蓋裏埋。

怎麽辦啊……

我喜歡上一個不該喜歡的人。

不受控制,越陷越深。

只想見他。

顧清淮像是人間蒸發,後來,就連家裏和他身上一模一樣的味道都散了。

壞掉的電路被修好,鐘意幾次想要打他的電話,又幾次收回手機,心跳快得像是他在面前。看著慢慢暗下去的手機屏幕,找不到任何聯系他的理由。

時間本來是過得很快的,她每天查房手術寫病歷。

可是顧清淮消失的時間裏,她好像可以感知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鐘意換上白大褂。

她到病房時,趙晚秋正在打電話:“你自己多註意安全,知道嗎?”

鐘意呼吸一凝,不知道為什麽,她直覺對面是顧清淮。

她突然就緊張得像個被提問的小學生,一動都不能動。

腦袋裏有根弦,一瞬間被扯到極致。

而後電話掛斷,趙晚秋不滿嘀咕:“每次都這樣,惜字如金,這孩子。”

鐘意這才慢慢從全身僵硬的狀態下解脫出來,心底有說不出的失落。

她彎起嘴角,又變回認真專業的醫生模樣。

清遠市下第一場雪,是在小年夜。

鐘意因為工作不能回家,和爸媽通了電話。

“南野最近給你們打電話了嗎?”鐘意把泡面泡上。

南媽回:“你說這警校也軍事化管理平時收手機嗎?怎麽十天半個月沒個電話。”

那個瞬間鐘意突然想到,剛上大學的時候【純情小老弟】給自己回信息,也是隔十天半個月。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不是想起來才敷衍她一下,而是他的手機不在身邊,其實是只要看到他就會回。

鐘意不說話,媽媽又問:“今年過年回家,還不給媽媽領一個女婿回來嗎?”

泡面的熱氣氤氳,她莫名想起顧清淮煮得很好吃的南瓜濃湯、和因為她學著做的黃豆粉糍粑,一下子就沒了胃口。

“媽……”鐘意聲音酸澀,手裏的叉子在泡面裏亂糟糟絞著,她張了張嘴什麽都沒說出來。

如果爸爸媽媽知道,自己的女兒喜歡一個職業不正當的人,會多難過。她不想他們難過。

“怎麽了,不開心了嗎?是因為工作太累了?”電話那邊的媽媽聲音柔和,“媽媽不是催你結婚成家,媽媽是想有個人陪在你身邊,不需要家境多好、工作多好,但人一定要正直善良,遵紀守法……”

鐘意低低“嗯”了一聲,滿腔的酸澀決堤。

媽媽對不起,我喜歡了不該喜歡的人。

我該怎麽辦啊……

漫天飛雪,路燈下飄飄灑灑。

鐘意裹上圍巾帽子下樓,看這一年的第一場雪。

身邊的小孩子在笑,情侶在初雪中接吻。

不遠處的市公安局大樓燈火通明,像永不熄滅的燈塔。

鐘意拿出手機,心臟撲通撲通苦澀跳動。

她突然很想聽聽他的聲音,電話撥出的每一秒都被掰碎無限拉長。

等她想要掛斷時電話突然被接起,她的心臟跳到嗓子眼兒無法回落。

“顧清淮。”

那個瞬間,鐘意無可救藥地想,如果初雪是和你一起看的多好。

“嗯。”他的聲音依舊冷淡。

距離上次那個電話,已經過去半個月,社交牛逼癥如她,突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麽。

好半天,她委屈巴巴道:“你太高冷了,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要不我們掛電話?”

顧清淮看了眼時間,距離出發還有十五分鐘。

他全副武裝,防彈背心冷硬,兜裏是剛從槍庫領的槍。

他從市局大樓十七樓看出去,找家屬院裏那一棟那一格屬於他的光,而後視線慢慢凝聚在一點。

樓下,站著一個裹得像雪人的小姑娘。

“陽臺上的花還好嗎。”他難得主動找話題。

鐘意:“嗯!我澆水澆得可註意了呢!都長得可好啦!”

顧清淮清冷的聲線有些軟:“那狗狗呢。”

鐘意更是得意:“胖了好幾斤,再這樣下去我要勒令它減肥啦!”

又沈默下來。

“鐘意呢。”

“你呢?”

兩人同時開口,顧清淮看到那個小小的人影,原地蹦蹦跶跶。

他說她名字的時候真好聽,莫名有些說不出的溫柔。

鐘意倏然彎著眼睛笑起來,聲音軟軟糯糯:“鐘意也好得很!顧清淮呢?”

顧清淮輕輕“嗯”了一聲。

鐘意還想問問,你什麽時候回來,已經快一個月沒有見過了。

她想起每年清遠市除夕夜的冰燈和焰火,想要約他一起去看。

她又是緊張又是害羞,幹澀開口:“除夕夜有煙花晚會,你可以……”

只是她話還沒有說完,電話那邊顧清淮便道:“要掛電話了。”

心底那些細小的期待還沒冒尖,就遭遇強冷空氣。

鐘意乖巧道:“好,你早些回家,不要受傷。”

掛斷電話之後,鐘意才想起,自己忘了告訴他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她耷拉著小腦袋轉身往家走,一隊警車借夜色掩護開出市局大門。

時間過得飛快,除夕夜猝不及防來臨。

鐘意在醫院吃了護士長帶來的水餃,聽小姑娘們笑瞇瞇說待會要和男朋友去看冰燈看煙花跨年。

她笑:“真好啊。”

小姑娘問:“一起去呀?”

鐘意搖頭:“我才不當電燈泡呢!”

鐘意給爸媽弟弟電話拜年,裹緊羽絨服出醫院大門。

她繞了好遠的路,裝作不經意經過德清街789號,又不經意走進去。

酒吧生意並不冷清,穿襯衫長褲的服務生問她:“你想喝點什麽?”

鐘意眼睛四處張望,聞聲回過頭。

服務生:“《鐵窗淚》?”

鐘意一楞緊接著臉就紅了,幹笑兩聲:“還記得吶?”

服務生:“記憶猶新。”

鐘意摸摸鼻尖:“我來是想問問你,你知道顧清淮最近去哪兒了嗎?”

服務生思考片刻,而後笑著開口:“我哪兒知道啊,我們就是個普通同事,怎麽,你找他有事?”

鐘意眼裏的光黯淡下去,她笑笑:“沒有,你忙吧,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啊,”服務生看她,“剛來就走嗎?”

鐘意抿唇:“約了人看焰火。”

那通電話,不知道顧清淮最後有沒有聽見她約他一起看焰火,也不知道,他即使聽見了會不會去見她。

鐘意想,自己難以決斷的事情,就交給命運好了。

如果顧清淮今晚不會出現,她就在辭舊迎新夜,給她人生第一次喜歡畫一個句點。

這一輩子那麽長,她會像媽媽說的,找一個正直善良遵紀守法的男孩子。

這個世界上那麽多人,她肯定能遇到更喜歡的,對不對?

鐘意出門之後,“服務生”給那個桃花惹了一身的人發信息:“洲哥,你風流債欠下不少啊,剛才‘鐵窗淚’來找你了。”

一隊警車在高速公路上風馳電掣,副駕駛的年輕警官側臉冷峻到嚴肅,那微微向下的嘴角像是從不曾為誰笑過。

一個月來他們精心布控,零下十幾度的冬天沒有任何取暖設備潛伏毒販身邊,就在十幾個小時之前,還在和武裝販毒團夥槍戰。

現在收網,他才有時間,想一想那通來不及說完就掛斷的電話。

最後她說,跨年夜的焰火。

江畔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小朋友騎在爸爸肩上,小姑娘依偎在男朋友懷裏,白發蒼蒼的老爺爺替老奶奶系好圍巾。

如果他在多好,她就不會羨慕他們任何一個人。

鐘意臉埋進圍巾,碎發被風吹起,柔軟的發絲飛揚。

煙花在江對面升空,“砰砰砰”炸裂,漫天絢爛色彩,和江面的璀璨星河交相輝映。

漫天飛雪飄飄灑灑,只有她形單影只。

她在寒風中站著,鼻尖通紅,手指麻木快要凍僵,卻近乎固執地等待新年到來那一刻。

人群之中突然爆發一聲驚呼,夜空煙花變成倒計時的數字形狀,每一次變化,都穩穩踩在她心跳的頻率上。

距離新年到來,就只剩下十秒。

焰火越是明亮,鐘意眼裏的光越是黯淡。

大概是老天爺也不讓她再喜歡他,所以顧清淮沒有出現。

所有人舉高手臂,歡呼著、擁抱著、親吻著,念出倒計時的數字。

所有人都在滿心歡喜迎接新年,只有她在跟過去告別,眼前一幕幕全是他。

“十……”

初見,他和她說的第一句話,是“要微信”。

他可真好看,她想,只可惜要不起。

“九……”

他不喜歡她,不讓她住在他家,勒令找到房子就搬走。

她很開心,反正他賠三倍房租。

“八……”

她摔倒,額頭滿是包,他給她裝了小夜燈,暖暖的破殼雞蛋形狀。

她蹲在那一片小夜燈中笑彎了眼睛。

“七……”

他告訴南博萬,沒有不喜歡你,和她一起,在我家好好住下吧。

她捂著小臉偷偷笑。

“六……”

他說,鐘意醫生,我來接你回家。

她看著他高高瘦瘦的背影,只想哭。

“五……”

他給她拍了好多照片,最後,暗戳戳祝她生日快樂。

“四……”

他從身後環過來教她射擊,輕聲問她:“小姑娘,告訴叔叔,喜歡哪個?”

“三……”

他們一起看了新年日出。

他故意輸了投籃比賽,說“上來吧我背你”。

“二……”

他說“我會等你睡著”。

“一……”

顧清淮,新的一年,我不能再喜歡你啦。

鐘意可憐兮兮小小一點兒,形單影只站在歡笑擁抱的人群中,明明她最喜歡過年最喜歡下雪最喜歡這一天,可是耳邊的鞭炮聲熱熱鬧鬧,她卻只想哭。

視線模糊,眼睛濕潤,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誰家小姑娘這麽可憐,看焰火都沒人一起。”

清清冷冷的聲音,猝不及防壓在耳邊,清泉一般緩緩劃過。

鐘意擡頭,剎那間喧囂人群全部遠去,只他一人清晰分明。

心臟開始跳動,血液開始回暖,她從掉眼淚的小姑娘變成迎接新年的小朋友。

顧清淮一身疲憊一身清寒一身傷,站在焰火盡頭,清亮眼底漫天溫柔月色。

“鐘意醫生,”他輕輕揚眉,聲線冷而凝定,“我來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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