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即使在這具脆弱的身軀裏，隱藏著人們所期待的，未知的力量，但也因此被禁錮住，無法動彈，唯有心臟在跳動著，呼吸著骯臟的空氣，就連走出狹小陰暗的牢房也做不到，更何況那遼闊無邊的世界。每一次掙紮，所換來的，唯有劇烈地疼痛，身體的內部像是有什麽被撕裂毀壞殆盡，意識仿佛到達了崩潰的邊緣，也許下一秒就會因為這無邊的苦痛而發狂，卻依然維持著可憐的自尊，就算被扯斷雙腳，也不願向誰跪下，緊緊閉上嘴，不去乞求誰的憐憫。如同被困入陷阱裏的孤狼，高傲不屈地仰望著快要失去的天空，到死都在追逐著自由。

調查兵團負責了大部分的清理，入夜之後巨人們也逐漸變得遲緩，然而依然不斷有著犧牲。在韓吉分隊長的堅持下，他們活捉了兩個巨人，露絲之壁的奪回基本達成。

在此之後，訓練兵所接到的是善後的任務，收拾街道上那些殘破的屍體，以及巨人嘔吐出的，已經看不出人形的殘渣。

明明已經計劃好了，是去內地的日子，讓卻不得不參與這個任務。

這一次的任務，徹底地改變了他的人生。盡管他不知道自己選擇的是否正確。

如果不是遇見了，所謂的朋友，然後突然地失去，來不及告別，讓也許會如他所計劃和期盼的，進入隸屬於國王的憲兵團，在內地過著安穩舒適生活，娶一個漂亮得如同三笠的老婆，然後讓孩子們接受精英的教育，在王國裏出人頭地，這一輩子就如此平和地度過。

可是就算再怎麽為自己考慮，他也並不是一個能夠心安理得看著同伴枉然死去的男人。

數不清自己究竟麻木地收拾了多少個，已經失去靈魂，扭曲著面孔死去的肉塊，然後讓遇到了，熟悉的面容，是的，他認識，他真的認識，更何況不僅僅是認識而已。

讓有些難以置信地開口，問著眼前只剩下半截身體的屍體“你是馬可嗎？”

怎麽可能會得到回答呢？眼前的人已經再也無法開口了，被巨人慘食之後，靜靜地被丟棄在地上，身體只剩了下一半，已經變得冰冷，血液已也經幹涸了，但是那僅剩下的一只眼睛也沒有閉上，那裏面不是驚恐，而是茫然。

讓唯有怔怔地望著眼前，躺在地面上的人體，為什麽會是這樣的表情，他最後到底遇到了什麽事？為什麽連立體機動裝置都沒有帶在身邊？

然而這些事，大概是無法得知了吧。

讓捂住了自己的口，避免自己發出嗚咽的聲音，他從未想過自己，會為了別人而哭。

那的確就是馬可，是讓在104期裏唯一的朋友，兩人都是志願憲兵團的人，所以經常能聊起來，馬可的溫和地個性使然，即使像讓這樣自私妄為的態度，也毫無顧忌地接受。

可是他們再也不可能一起加入憲兵團了。這就是該死的現實，什麽也無法挽回了。

一時之間，讓似乎突然明白了，艾倫那些沖動的發言，那是因為有些事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甚至是這整個世界，都讓人無法原諒，盡管讓知道，自己和艾倫絕對不一樣。

那些死去的同伴被堆積在一起，被點燃，焚燒的煙塵刺鼻，但沒有人離開，火光照亮了站在旁邊的訓練兵的臉，沈重的悲傷之下他們卻也想到自己還活著，這種僥幸的事。

讓回憶起畢業之前，他再度和艾倫爭吵，說艾倫是個急著去死的家夥，和他在一起，感覺連10分鐘都活不去，馬可並沒有阻止他們的爭吵，卻說他想加入讓所在的班，因為讓不是一個堅強的人，所以能夠理解弱者的心情。

換句話說，大概是他覺得讓是個溫柔的人吧。

無法去驗證，馬可所說的話，是否正確，但是對於自己不是一個堅強的人，這一點，讓是知曉的。

他伸出手，手裏是馬可遺留下的灰燼，亦或者是別人的，就這樣小小的一團，在他的手上被風吹散，他已經分不清，哪一塊是馬可的骨頭。

握緊這只手，他哽咽地問著旁邊的人。“艾倫呢？那麽多人都是為他犧牲的吧？他去了哪裏？也許馬可也是……”

薩莎轉過臉，看著忍耐著不哭出來的讓，有些擔憂地問“你沒事吧，讓。”

“那個混蛋一定要活下來！大家都是為了他！”讓喊著，緊緊的閉上眼，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薩莎在自己的衣服裏亂找著，卻沒有找到手絹之類的東西。

然後他們聽到讓低聲地說。“我要加入調查兵團。”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沈默地看著眼前依然在燃燒的火焰，只有康尼眼神覆雜地望向他。

把最後的一項任務，號召居民回來居住這件事甩給了駐守兵團，調查兵團依然暫停著墻外的調查，不斷地進行臨時會議，讓他們當中的很多人都感覺到不耐煩，但是要整理的情報相當多，無論是從主觀，還是從統計的結果來看，這一次的重創無疑造成了巨大的犧牲與損失，重傷的人員，也在這幾天內不斷死亡，數字依舊在持續的上升。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艾倫耶格爾，這個名字迅速地傳遍了露絲之壁和希娜之壁內的居民。

雖然如同利威爾的意料，露絲之壁被攻破以及如何填補的事，果然全部被憲兵團封鎖了消息。但是為調查兵團提供活動資金的商會卻自費做出了傳單，並且免費向居民發放，他們的目的很可能是為了自身利益，把艾倫耶格爾，一個初出茅廬的訓練兵，一個依舊單純的少年，描述成了橫空出世的救世主。

人類能夠運用巨人之力，和巨人戰鬥，奪回失守的池城，這一切都是有史以來首次出現的奇跡。

毫無疑問，人類是很難抵抗名為奇跡的誘惑，一時之間，艾倫耶格爾成為了大街小巷的熱門話題，當然他的形象在人們的傳播下，已經出現了很多版本，有些和他本人相去甚遠。

作為艾倫耶格爾的親密夥伴，那兩名訓練兵自然接受了非常細致的審問，利威爾和團長旁聽了整個過程。

根據他們的回答，所推斷出的艾倫耶格爾只是一個普通人。

然而利威爾卻覺得，那只是對於經歷而言，在人格上，那個黑發少年，和別人是不同的，很少有人會有像他那樣的眼神，純粹而專註，透露著深深地渴求，比任何人都要明亮。

利威爾此刻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早已把艾倫耶格爾當做了特別的存在，想要知曉他，再度見到他，見到那晴空色的眼眸。

可是自從艾倫被憲兵團扣留之後，調查兵團就申請了和艾倫接觸，卻一直沒被上級批準，令人諷刺的是他們卻得到了艾倫身上的鑰匙，被要求展開調查，但是沒有艾倫耶格爾本人，他們又該怎樣調查，似乎是在處理艾倫耶格爾這個問題上，調查兵團再度和憲兵團起了沖突，盡管顧及著調查兵團在對抗巨人上所發揮的作用，上級毫無疑問還是偏向著憲兵團，更何況調查兵團的存在和王族的政策相矛盾，即使出生入死，調查兵團也不過是平民眼中的英雄罷了。

會議終於結束，人們紛紛起身離去，利威爾用一只胳膊扶在椅背上，看向此刻依然註視他的韓吉，自從他們從墻外回來的那一天後，韓吉就一直用這樣有些奇怪的眼神看著他。然而利威爾懶得問她，究竟是怎麽了。

就在這時聽到了艾維爾團長的聲音，“利威爾，走了。”

“去哪？”利威爾轉頭看著他。

“去見那個能變成巨人的訓練兵，上面總算是同意了。”艾維爾團長望著利威爾說道。

“咦？！哇啊！”在利威爾起身的同時，卻聽到韓吉發出了怪聲，利威爾對此並不陌生，這是沈浸在對巨人的研究中，覺得興奮的時候，韓吉會發出的聲音。

“我也能一起去嗎？”韓吉的眼鏡下面，似乎發出了光芒。

“抱歉，你還是留下吧，我們去內地的時候，這裏需要有人指揮。”團長看著明顯振奮起來的韓吉說道。

“看你這樣亢奮，還真是不幸啊，他該不會變成你的實驗品吧。”利威爾淡淡地向側邊瞥了韓吉一眼。

“亢奮什麽的，怎麽說的好像我是變.態一樣……”請求被拒絕，韓吉失望地向後靠在椅子上，看著利威爾走向門口，一面不滿地嘟囔著“我倒是覺得利威爾你應該亢奮一下，終於能見到你想見的人了。”

利威爾沒有回頭，似乎完全無視韓吉的話，繼續向外走。

“總這麽悶騷，當心被誤會啊，利威爾。”韓吉對著利威爾的背影嚷嚷著。

希娜之壁的城門，緩慢地上升，守在城門旁邊的士兵們整齊地做出了獻出心臟的動作。

“但願韓吉跟巨人玩的時候，不會被巨人咬到。”艾維爾團長一面低聲說著，帶領利威爾以及部分調查兵團的團員走入城門。

“你不會到了今天才擔心吧。”跟在艾維爾後面，利威爾無視那些註視到他身上的目光，說道。“反正她的部下也跟著她……”

“說起來，‘想見’還真是個暧昧的詞。”艾維爾回過頭，看著利威爾此刻依然毫無表情的臉，無謂的開場之後，這才是他真正想要說的話，用試探的口氣問著。“利威爾有什麽想法嗎？對那個訓練兵。”

“你指的是戰略層面？”利威爾反問道。

“但願是我多慮了吧。”艾維爾說完，再度看向前方。

“把話說清楚，艾維爾。”利威爾擡起眼，看著艾維爾團長的背影，和對韓吉不同，他在乎艾維爾的看法，畢竟是他改變了自己的人生，把他從地下的流氓變成人類的戰士。

“我只是擔心，你會有弱點而已。”說這句話的時候，艾維爾放低了聲音，一直看著前方，他們已經進入了憲兵團和皇族所在的地區，自然要註意自己的言行，更何況這樣的事不想讓憲兵團以及貴族知曉。“聽好了，利威爾，我不希望看到你因為什麽事或者什麽人失去冷靜。一旦抉擇錯誤，也許會毀掉一生。”

為了誰而失去冷靜？回憶起那一天沖回露絲之壁的情形，利維爾似乎短暫地沈默了一下，但是他依然看著前方，維持著不變的表情，低聲回答他。“已經是毀掉的一生了，再怎麽毀壞也沒關系吧。”

有很多事，已經來不及去改變了，他從來都不覺得，自己的人生像別人說的那麽光輝，他從不覺得，自己是所謂的英雄，出生在這個骯臟的世界裏，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吧。

如果未來真的會有牽絆，那麽此刻他的前來，或許也是錯的，然而那又如何呢，每個人都是在不知道會有怎樣的結果下抉擇，就算是錯誤的，毀掉的一生，也不會後悔，因為無論如何，這就是他，承擔起所有的後果，然後活下去。而現在，利維爾選擇的，就是去知曉艾倫耶格爾的想法。

“為什麽你一點也不否認呢，利威爾？”團長的語氣裏似乎有了一絲焦躁，就仿佛他的擔心已經被驗證了一樣，他其實想聽到的是利威爾的保證。

“你想讓我說謊嗎？”利維爾看著艾維爾的後背，然後靜靜地說道“我不知道未來會有什麽改變，也許我現在的抉擇就是錯誤，但是我還是會一直戰鬥下去。”這就是全部，他可以做出的承諾。

一直，戰鬥下去，消滅所有的巨人，如果他能撐到那一天的話。

帶領他們的，憲兵團的士兵打開了一道又一道門，他們一直在往下走，到達了法.庭的地下，那裏是陰冷的地牢，昏暗的火光只能照亮一部分的空間。而他們所要見的訓練兵，在陰暗的鐵柵之內，手腳都被鎖鏈銬住，這個渺小而脆弱的英雄就這樣被桎梏著，依然沈睡著，似乎此刻還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已經在人們狹小的牢籠裏，掀起了巨大的波浪。

利威爾站在坐下的團長旁邊，雙臂交疊在胸前，靜靜地等待著。

一旦有了無法舍棄的東西，究竟會變得堅強，還是軟弱？

為什麽人類會期待，愛和被愛，明明沒有足夠的力量去守護，在這樣殘酷的世界，弱者就唯有失去，等到察覺的時候，空留了回憶和無法治愈的傷痛，愛所給的，也許僅僅是耀眼奪目的光芒，如同萬花鏡一般，美麗得如同虛幻，碰觸的時候，卻已經支離破碎，沒有人知道，如何去愛，在他們察覺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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