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遙帶胡椒重新停落到人行天橋的天臺,準備坐電梯下去。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路遙註意到下午特意上來貼的傳單不見了，喃喃自語：“被風吹走了？”

胡椒的情緒還沒有完全平息,腦子裏亂哄哄一團,但又忍不住註意店主的一舉一動，看她傷腦筋的神情和視線落點，就知道她在說什麽，“沒有那些奇怪的傳單，你的小店也要火了。”

路遙擡手去按樓層按鍵：“這可不好說。”

胡椒感覺有點奇怪，開始他以為店主看到直播才來救他，但她此時的神色又像是什麽都不知道。

而且剛才她打電話,他瞄了一眼。

她的手機上好像沒有裝載觀看直播的軟件。

胡椒想著就問：“之前你怎麽知道我在上面？”

路遙：“剛好那陣出來透氣。你運氣不錯。”

其實是系統通知了她。

“……”胡椒微妙的感覺被懟了，猶豫兩秒，還是道：“其實剛才我也在直播。”

路遙眨眼睛,反應了一下，意識到事情比預想中還要嚴重，舒展的眉毛漸漸攏成一團，“從什麽時候到什麽時候？”

胡椒：“下午在補習中心、晚上吃飯、跳下去的時候……還有你帶我飛的時候，直到你說要給我安排補習才停了。直播間斷線的時候,在線觀看人數大概有九百多萬。”

路遙：“……”

胡椒一直在觀察店主的神色,隨著他一句一句告知,她眉心緊蹙,煩躁地抓頭發。

過了幾秒,店主擡起頭,臉色松弛下來：“算了,既然已經被九百多萬人看到,恐怕從明天開始,客人會大幅增加。至少在那之前，先把你的補習定下來。”

胡椒整個人本來已經緊繃起來，背倚著電梯口，打算她一生氣就轉身逃走，結果只是這樣。

她情緒的平穩安定在胡椒眼裏極為不合常理，出聲詢問：“你不生氣？”

路遙剛才看到了胡椒的記憶，多少能理解他的困惑，搖頭道：“事態確實超出預期，但這種時候生氣已是徒勞。對我而言，當前最緊要的工作是為你安排補習。”

胡椒的眼睛瞪得很大，鼻腔莫名泛起酸勁，眼睛裏也浮起薄薄的霧氣。

眼鏡早不知道掉到什麽地方，沒有掩飾的道具，胡椒感到無所適從，只得狼狽地低下頭，不讓店主看到。

電梯很快抵達三樓，路遙拉著胡椒走出來，還沒走下天橋就看到補習中心門口圍了一圈人，多是附近店鋪的老板。

有人註意到路遙和胡椒走近，神色激動，還有人在慌忙掏出手機。

路遙推著胡椒先進店裏，叫曉曉帶他去補習室。

她回頭跟幾位老板聊了幾句，順便監督他們把拍到的畫面全部刪除，才淡笑著目送幾人離開。

回到店裏，路遙看到坐在玻璃茶室裏的三人，認出鄭思瑤，打了聲招呼。

鄭思瑤立刻站起來，“路遙，剛才進去的那個男生就是胡椒？”

其實從心聲就能分辨出來胡椒的身份，只是鄭思瑤需要一個向店主搭話的話題。

路遙掃了一眼鄭思瑤身後的二人，點頭算是回答，“抱歉，這會兒有點忙。”

杜萩零越過鄭思瑤，直視店主，“你好，我叫杜萩零，想報名參加童年補習。”

小美急急忙忙站起來，也舉手道：“我也想體驗。”

鄭思瑤反應過來，立刻看向路遙：“我也報名。”

三人以為店主會拒絕，但她只是掃了他們一眼，轉身往補習室走：“好的，請進來登記。”

“曉曉，你得加個班咯。幫我擺兩張桌子。”路遙走進補習室就吩咐，隨即對著四位補習生道：“你們也去幫忙，擺好就坐下。”

胡椒沈默地加入徐曉曉，鄭思瑤三人也沒有猶豫，實在好奇童年補習要如何進行。

等四人排成排坐下，路遙直接解釋童年補習的流程。

胡椒立刻就不淡定了：“還要取骨頭？這是什麽奇怪的流程？”

坐在他旁邊的杜萩零擡手捂住嘴，陷入思考的神色像是放空了，喃喃自語：“非常有意思的理論，只是以現有的科學技術真的能從生物的骨頭上提取到記憶嗎？”

小美和鄭思瑤對視一眼，也覺得這個理論過於理想化。

站在一旁的徐曉曉忍不住出聲：“別人不知道，但店主的能力確實可以。”

鄭思瑤聽著徐曉曉的心聲，她的心跳溫暖又有力度，沒有一絲怯懦和不安，這個人確實從心底深處相信店主。

小美看向徐曉曉，“你就是店主說得那個接受過童年補習的女生？真的有效果嗎？”

小美說話時，輕輕用膝蓋碰了碰鄭思瑤。

路遙看到兩人的小動作，不由道：“不相信完全可以不接受補習，不用如此拐彎抹角的試探。”

上次在電車上閑聊，路遙已經知道鄭思瑤的能力，也知道她聽不見自己的心聲。

小美詢問徐曉曉，不過是想讓鄭思瑤從她的心聲來做一些判斷。

胡椒盯住路遙，有些疑惑：她好像在生氣？為什麽因為這種事情生氣？

徐曉曉也感覺到店主心情不太愉快，但沒有往自己身上想，只覺得她剛才出門那一趟不輕松，肯定很累，主動道：“我最慶幸的事情就是接受童年補習，店主和阿爾弗雷德老師將我從名為‘過去’的泥潭裏救了出來。從今天開始，我的人生每一分每一秒重新進入更新狀態，往後的每一天都是嶄新的一天。”

小美還沒明白為何會被懟，又被徐曉曉的回答驚住了。

這真的是非常高的評價。

最主要的是店員說話的語氣的神情真誠到讓人動容。

回想起方才看得直播，再看店員的口才，確實有一種在補習中心的真實感了。

這兩個人太會說了，跟寫詩一樣。

小美也不是扭捏性子，舉手問：“店主，我哪裏做得不好，惹你不快了嗎？”

這話要是換一個場景，可謂是茶香四溢了。

但小美的神情也特別真誠，透著一股形容不出的乖巧。

路遙輕輕搖頭：“還不到生氣的程度。我只是忽然在想超能力對於人類來說，真的不是某種退化的征兆嗎？”

補習室裏一個準補習生，三個預備補習生，加一個店員，全都不解地看著店主。

超能力明明人類向更高一層進化的特征，早就被無數專家權威證明。

路遙隨意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你們知道古代的殺手組織怎麽刺探情報嗎？”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一致搖頭。

倒不是想不到答案，而是想不通店主為何突然提這麽奇怪的話題。

路遙：“為了切實獲取可信情報，他們很多時候會采取臥底的方式——取得任務對象的信任，與任務對象一起生活，對任務對象進行觀察，了解任務對象的人際關系，最後做出判斷。”

當然，這樣的做法偶爾也會翻車，比如不小心被任務對象“策反”，進而被挖腳。

看幾人還是一臉懵懂的模樣，路遙輕輕皺眉：“古代殺手都知道探索、了解，再運用理性思維對事物進行判斷。而這個時代的人類竟是純粹的依賴超能力對人、對事進行簡單粗暴的分類判斷，嘖嘖。”

如何用一句話得罪兩撥人？

這便是了。

不過小數字們也不知道，店主其實很喜歡他們，強大又有趣。

其實這個事例並不恰當。

除了店主，其他人不知道世界上真的有那樣一群殺手，但還是從這個略顯生硬的例子裏明白了店主的意思。

小美低下頭，臉頰浮起些微緋色。

他們這一代人確實很依賴超能力。

在這個世界，人類原本是所有生物中，唯一選擇向智力方向進化的生物，也是唯一擁有多維覆雜感情的生物。

而現在，他們擁有了另一種力量，好像在逐漸遺忘經過億萬年進化、選擇，而保留下來的獨有武器。

後面的事情就簡單多了，路遙一一為四個人取了指骨，編號後放進特質的容器裏，再拿到研究室制作成心靈鑰匙。

四個補習生裏，當屬身為醫生的杜萩零感到最為不適——店主簡直把他多年學習的醫學常識按在地上摩擦。

路遙到研究室制作鑰匙，讓徐曉曉提前為他們講述後續補習流程。

聽到“穿越時空”四個字的時候，幾個補習生剛平和下去的心緒又漲了起來。

小美已經顧不得表情管理，只覺得荒謬，“就算是超能力也不可能這麽……”

可怕的不是擁有穿越時空的能力，而是她的能力可以讓任何人進行時空穿梭。

即使有諸多條件限制，做到這種程度也非常可怕。

直到這時，他們才隱隱約約明白“賦予物質自身所期望的特質”是一種多麽變態的超能力。

這比任何一種高攻擊性超能力都要有威脅性，尤其是它的擁有者特別擅長動腦筋的時候。

鄭思瑤此前一直沒有刺探出店主的能力，心裏暗暗做了預示，直覺是非常犯規的能力，但也沒想到超出常規那麽多。

反倒是杜萩零淡定一點：“既然有成功畢業的補習生，說明店主的理論確實合乎邏輯。”

他已經不想再像沒見過世面一樣不斷驚奇了。

胡椒兩手抱住腦袋，神色非常痛苦：“我不想回到過去，真的一點都不想！”

徐曉曉安撫道：“我理解你的想法，我一開始跟你差不多。不過既然來了補習中心，你只要相信店主和阿爾弗雷德老師就好。情況肯定不會比現在更糟糕了。”

胡椒神色一凜。

確實如此。

他的情況不會比現在更糟糕了。

路遙端著小托盤從研究室出來。

四把形制差不多、紋路疏密不同的鑰匙靜靜躺在托盤裏。

小美最是好奇，伸長了脖子去看：“店主，哪把鑰匙是我的？”

路遙把托盤遞過去，鑰匙已經分作一大一小，小手鏈上有標識。

晚上只是做登記，鑰匙拿給他們看一眼就同補習資料一起放進個人專屬的抽屜。

補習生只能戴帶有縮小版心靈鑰匙的手鏈離開。

胡椒也是這時才明白墻上那些抽屜的用處。

路遙晚上還要忙別的事情，簡單為幾人安排補習順序：“明天上午有預約的客人，下午是胡椒。你們三個按照登記的順序，後天過來。”

小美、鄭思瑤和杜萩零三個人的情況並不嚴重，或者說他們其實只是想體驗一次補習童年。

路遙不排斥這種童年沒有經歷特別重大遺憾的客人。

遺憾和幸福一樣，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義。

不過這種類型的客人一般補習一次就差不多了。

處理完補習登記的瑣碎事情，路遙就請鄭思瑤三人離開了，也讓徐曉曉下班。

胡椒沒有地方去，留在了補習中心。

深夜，路遙還在研究室忙碌。

胡椒被安置在玻璃茶室，但他睡不著，忍不住敲研究室的門，柔和的女聲從門裏傳來：“進來。”

胡椒披著徐曉曉用過的薄毯，有些尷尬地站在門口：“還不睡？”

路遙趴在案臺上：“快了，馬上就好。”

胡椒：“我可以進來嗎？”

路遙回身看他一眼，腦袋朝門裏揚了揚，“隨意。”

胡椒邊走邊打量實驗室，玻璃櫃、放置材料的金屬架子、實驗案臺和電腦，比他想象中簡單許多。

“你在做什麽？”胡椒隨口問。

路遙：“不會被破壞的超結實能量網。”

胡椒：“……對不起。”

路遙擡頭看他：“嗯，看來是反省過了。今天就這樣，走了，去睡吧。”

路遙拿著新做好的泡泡槍起身，重新在店外的上空補了兩層能量網，又上架了一盒飛行玩具。

飛行項鏈玩具有三種——蝴蝶、飛鳥、巨龍，價格分別是一九九萌幣、三九九萌幣和九九九萌幣。

佩戴上項鏈，就能獲得相應類型的飛行能力。

這種項鏈是充能型，蝴蝶充充能一次可以飛行三次，鳥類可飛行四次，巨龍也是三次。

巨龍羽翼就是路遙今天使用過的那款，飛行體驗和強度比蝴蝶款和飛鳥款都要好。

項鏈上有計數器，也刻有隱形的保護魔法陣。

與飛行玩具一起上架的還有移動充能站，建在童年補習中心門口。

按照款式不同，充能一次分別是三十萌幣、六十萌幣和九十九萌幣。

胡椒立刻每款買了一個。

他本來想直接包圓，但店主不允許。

忙完瑣事，路遙趕著胡椒去休息。

緊張刺激的一天終於落幕。

第二天，路遙從商店街過來時，胡椒已經醒了。

店門還沒開，門外吵嚷的聲音穿透力極強，難怪他睡不著了。

路遙從小吃店帶了早餐給胡椒，讓他帶二心到補習室去吃。

胡椒望著熱氣騰騰的粥和肉餅發楞，二心著急地繞著少年褲腿蹭來蹭去，好半晌才喚回他的心神。

門口人太多，買東西的還好，還有很多咨詢補習項目的客人。

徐曉曉和肖澤來得時候，被堵在門外，好半天才擠進來。

徐曉曉進店放下包就開始接待買東西的客人。

早些時候不少人來咨詢補習項目，拿了傳單又沒有下文。

還是觀望的人居多，路遙也就沒多留心，帶著肖澤進了補習室。

胡椒已經吃完早餐，正百無聊賴地拿零食逗二心。看到店主帶著一個年輕男人進來，就知道這個人是上午的補習生。

他隨手丟出零食，任由二心飛撲過去叼，眼睛一直停在路遙和肖澤身上。

路遙簡單為二人做了介紹，就開啟了鑰匙。

兩個大活人憑空消失，饒是已有充分的心理準備，胡椒還是楞在當場，隨後他發現桌子上睡覺的小黑龍擺件連帶那顆懸浮的小銀球都不見了。

肖澤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形沒變，衣服也還是今早穿得那一身。

忽然，肩膀被輕輕拍了拍，肖澤側頭。

小黑龍阿爾弗雷德扇動著圓潤的小翅膀，指了指前方：“他就在那裏。”

肖澤心裏有不少疑問，但看到前方，什麽都顧不得了。

他們所在的地方不是肖澤所熟知的任何一處，前方像是河堤，沿岸種了許多樹，大樹柔軟的枝條垂向河面。

微風輕拂，水面漾起層層波紋。

岸邊有許多長椅，正前方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人。

那背影看起來有些清瘦，但坐得筆直。

肖澤知道，那是他。

另一個他。

被阿爾弗雷德哄騙世界上有一個最愛他的人，收到自己的信、獨自努力長大的他。

肖澤快速走向那個背影，走出幾步，又緩緩停下腳步。

深信二十二歲這一年會見到最愛自己的人的肖澤，恐怕沒有想過會見到另一個一塌糊塗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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