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澤停在原處, 踟躕不前。

阿爾弗雷德飛上前，輕拍他：“怎麽了？”

肖澤搖頭。

坐在長椅上的青年若有所感，扭過頭來, 看到肖澤和阿爾弗雷德, 立刻站起身, 大步朝一人一龍走來。

青年長著和肖澤一模一樣的臉, 但神色完全不同。

柔和的臉上洋溢著淺淺的笑容，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看到肖澤也沒停頓，走到近前一把抱住小胖龍, 聲音透著欣喜：“阿爾弗雷德老師。”

阿爾弗雷德撒開爪子，任由青年蹭臉。

結果他半晌不願撒手，阿爾弗雷德用力推開他, 指著旁邊身形僵硬的肖澤, “他就是那個人。”

肖澤垂在身側的手猛地蜷緊, 努力克制才抑制住顫抖。

他心裏雖然早有猜測，但出於對店主和阿爾弗雷德的信任, 還是存有一絲僥幸。

而聽見阿爾弗雷德直白的宣言, 如同夢境碎裂。

肖澤感覺又陷入了童年的泥潭, 雙腳沈重, 也不敢擡頭去看對面青年的神色。

他一定很失望。

青年看向肖澤的眼神中沒有絲毫詫異, 緩緩朝他伸出手：“你好, 二十二歲的我。”

肖澤下意識擡眸, 瞳孔快速收縮，“你知道是我？”

青年握住肖澤的手, 笑容還是那般柔和：“猜到了。”

青年帶著肖澤和阿爾弗雷德回到長椅坐下, 又把阿爾弗雷德抱進懷裏, 用一種輕緩又懷念的語氣道：“一直到十八歲，你的信都給我不斷前進的動力。比預言還要靈驗，準確預測到我會遇到的所有問題，耐心寫下各種解決方式。而到了十八歲的時候，我開始思考——除了我自己，還有誰會那樣盡心盡責的為我考慮？還有就是後來有一天給病人開處方，忽然發現自己的筆跡和信上的字跡竟是一模一樣。阿爾弗雷德老師所說的那個人是誰，不言自明。”

肖澤看著青年，感覺這完全是另一個人。

他的言行習慣、他的性格、他的職業、他的思想都不像他。

肖澤情緒覆雜到難以整理，不知道該慶幸還是難過，“你不失望嗎？”

青年遞了一方手帕過來，笑著搖頭：“我很高興。二十二歲的我沒有忘記被落在五歲那年的我，還特意請阿爾弗雷德老師回來幫助我。我在世界尋尋覓覓，哪裏都沒有找到的珍寶，最後經由阿爾弗雷德老師送到我的手上。謝謝你，沒有放棄我。謝謝你，如此深愛我。”

肖澤彎下腰，兩只手肘抵在膝蓋上，左手用力捂住眼睛。

如果不是那晚運氣好，碰巧遇到路遙，他其實已經放棄了。

肖澤心裏既難過又羞愧，無法對青年說出口。

他太好了。

溫和穩重、體貼開朗，長成了他不敢幻想的強大模樣。

青年和阿爾弗雷德都沒出聲，視線不約而同投向不遠處的河面，又相似一笑。

過了許久，肖澤的情緒逐漸穩定，耳朵和眼眶通紅一片。

他心下赧然，但也知機會難得，主動出聲：“你現在是醫生？”

青年融融的目光看過來，輕點頭，伸出右手，發動超能力，原本只存在於手指的光源一點一點滲出皮肉，實質化成一把尖銳的金色刃尖：“我的能力二次覺醒了。最開始只是手指能發光，經過鍛煉漸漸能操縱光化出實體。最終進行職業考核時，我已經能操控光刃進行一些精細的手術，所以現在是醫生。”

肖澤深受震動，不可置信又癡迷地望著青年的指尖，喃喃道：“我原以為我的能力是最低等的能力，連進行能力值測試都不夠格，竟然二次覺醒了。”

青年十分理解地點頭，“我懂你的想法，畢竟我就是你。十多年前，阿爾弗雷德老師送來你的信，還留下了一本書。那本書的扉頁上寫著一段話，它激勵我突破了已被認定的規則，在十五歲的時候迎來能力的二次覺醒。阿爾弗雷德老師沒有騙我。”

肖澤低頭去看阿爾弗雷德。

阿爾弗雷德攤開爪子，眉眼間張揚地寫著“嘚瑟”。

青年輕揉阿爾弗雷德的翅膀，從身後拿出一沓信，信封下面還墊著一本書，“這是我寫給你的回信，從進入住宿學校那年開始，如今總算可以交到你的手裏。還有阿爾弗雷德老師的書，我想你會感興趣。”

肖澤眉毛輕跳，頓了一下才伸手接過。

青年站起來，拍了一下肖澤的肩膀，笑著道：“謝謝你，給了我不一樣的十七年時光。”

他緩緩靠近肖澤，笑容像雲一樣輕盈從容，身形變得像影子一樣模糊，直至消失。

肖澤驚慌失措地站起來，四處張望：“他去哪裏了？”

阿爾弗雷德飛起來，伸出一根爪子輕點肖澤心口，“他在這裏。”

肖澤跌坐到長椅上，失魂落魄。

阿爾弗雷德落回到長椅上，短粗的爪子輕拍年輕人手臂：“表情不要這麽沈重。有個叫阿爾貝·加繆的人說過——不被愛只是不走運，而不會愛是種巨大的不幸（1）。你看，不管是愛他人，還是愛自己，‘愛’所展現的力量不會衰減。被你深愛的人沒有消失，只是又回到你的心裏，變成了火種。通常來說，當人類擁有‘愛’自己的能力，來自他人的愛也會接踵而至。肖澤，恭喜你順利完成補習！”

肖澤不說話。

阿爾弗雷德不再出聲，陪他靜坐，從日升中天到日影西斜。

終於肖澤整理好情緒，抱著信件和書起身，“阿爾弗雷德老師，我們回去吧。”

阿爾弗雷德飛起來追上去，粗短的爪子輕拍青年發頂，“好。”

肖澤和路遙回到補習中心，時間也只過去了三分鐘。

胡椒剛從外面抱了一堆零食回來，看到忽然出現的兩人，已經不再驚訝，偏頭掃了一眼桌子，果然沈睡的小黑龍和銀色小球又回來了。

肖澤的眼眶還紅著，在胡椒面前有些不好意思，把信件和書本交給路遙，轉身去洗手間整理。

路遙拿了個特質的盒子出來，打算把信件和書都裝起來，待會兒肖澤好帶回去。

胡椒探頭探腦地靠過來，視線落在紫色的封皮上，有些好奇：“這什麽書？我能看看嗎？”

路遙：“這是肖澤的書，你待會兒問他。”

過了幾分鐘，肖澤從洗手間出來。

胡椒立刻道：“學長，那本書我能看一下不？”

肖澤腳步一頓，“學長？”

胡椒：“我們都是補習生，你先來，我以為可以這樣稱呼。”

肖澤不禁撓頭，“你多大了？”

胡椒：“再過兩個月就滿十七。”

肖澤：“那也剛畢業不久。你的職業考核結果是自由職業？”

胡椒搖頭：“大學沒有念完，第二年輟學了。從家裏逃出來，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就做了主播。”

肖澤臉色有些尷尬：“不好意思。”

胡椒毫不在意地搖頭：“哥，沒事。這書我能看一眼嗎？”

他很久沒正兒八經地看過書，忽然有點興趣。

外面的客人還不少，路遙裝好肖澤的東西就出去幫忙了。

肖澤走到桌邊，看見信件和書本都被整齊放在亮橙色的四方盒子裏，書本上方還有一個白色絨布小方盒。

肖澤拿起來打開，一枚橢圓形的金色徽章映入眼簾，只有成年人大拇指大小，徽章底部刻有一行小字——童年補習中心結業紀念。

圓潤精巧的徽章躺在白色絨布上，熠熠生輝。

這是童年補習中心給每一位順利結業的補習生的紀念禮物。

肖澤摸了摸小心放回去，轉而拿起下面的書本，拉了張椅子坐下：“我也還沒看過，一起看？”

胡椒其實不太習慣和大人相處，有點抗拒。

那頭肖澤已經翻開扉頁。

胡椒的視線順勢落下，眼瞳微微一顫。

房間裏安靜無聲，淺黃色的書頁上，寫著一段他從未在別處見過的話。

客流高峰期過去，路遙叫徐曉曉先吃早飯。

兩間玻璃茶室被客人包了，徐曉曉只好到補習室吃飯。

她提著飯盒進門，看見肖澤和胡椒湊在一起看書，走過去打招呼：“最後一次補習結束了？”

早上兩人一前一後到店裏，肖澤知道徐曉曉換了工作。

鑒於以往的關系，再見面其實還是有點尷尬。

特別是補習結束後，可能心態發生了變化，肖澤回想當初，兩個人都有些荒唐。

不過對方神情坦然，全然已經釋懷的姿態，肖澤也努力調整了表情，點頭道：“嗯，今天剛結束，店主還給發了紀念徽章。”

徐曉曉在另一張桌子坐下，打開飯盒，笑著道：“那個徽章超可愛，我也有。那本書也是結業禮物？”

肖澤點頭：“嗯，從阿爾弗雷德老師那裏得到的禮物。”

徐曉曉欣然一笑：“我也得到了差不多的禮物。”

那則新聞對她而言，就是最好的禮物。

徐曉曉又忍不住補充：“阿爾弗雷德老師真的好可愛。”

胡椒有點受不了，感覺被排除在話題之外：“路遙呢？我什麽時候開始補習？”

他也想見見傳說中的阿爾弗雷德。

徐曉曉：“我吃了飯就去替她。不過補習很耗費精力，店主需要休息。你別催她。”

肖澤見店裏忙碌，抱著東西準備離開，走得時候跟胡椒說可以把書借給他。

胡椒擺手拒絕了。

那是一本好書，不過已經打上屬於肖澤的烙印。

胡椒心裏升起一份不明期待——他也想要屬於自己的獨一無二的不帶任何附加條件的禮物。

只是他不知道該向誰討要。

路遙進來的時候看見胡椒在發呆，徑直走到抽屜前取出他的心靈鑰匙和資料，“胡椒，到你了。”

胡椒回神：“曉曉姐說你需要休息。”

路遙搖頭：“沒事，我想先看看情況。正式補習還是下午開始。”

根據昨晚偶然看到的記憶，胡椒的情況與肖澤和徐曉曉又不太一樣，這次補習恐怕比較費神。

胡椒開啟心靈鑰匙，帶路遙和少年胡椒回到他的童年。

兩個人睜開眼睛，站在一條陰暗逼仄的走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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