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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二百五十六·偏到深宮別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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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鏡潛到岸邊,此處距離湖心蓬萊洲已經太遠,完全看不清那裏的情形,溫鏡忍著痛將衣服蒸幹,又胡亂包紮手臂,便找隱蔽處打坐走了兩個周天,胸中的翻騰終於壓下幾分。

手心一點滾燙,那是方才李沽雪在他掌心寫的字。他讓溫鏡想辦法藏身,待明日宮門開鑰,他再伺機帶他從崇明門出去。

李沽雪選擇崇明門有他的道理,內苑在雲皇後之手,既然太液湖四周清凈,那麽城墻四周一定不會清凈,只有走雲皇後手伸不到的地方,她不敢太明目張膽的地方,只有從外朝走才有可能出宮。而崇明門緊挨著清心殿,溫鏡知道李沽雪的考量,從內苑直通外朝,崇明門應當最有機會,只是眼下還是要尋個安全的地方暫時棲身。

雲皇後一定會下令闔宮搜索。思及此,溫鏡脫下外袍扔在水中,又沿太液湖畔分幾處丟了幾件衣物,也虧得扶風給他套的裏三層外三層,手上衣物不愁,他想著若有人尋來賴好能模糊視線。

內苑有哪裏適合藏身?躲在哪裏最有機會躲過搜捕?還不能離南面的崇明門太遠。宮中地方這麽大,閑置的宮室一定很多,但溫鏡並不熟悉,貿然擅闖總是——他忽然想到一個地方,悄無聲息遁入夜色。

長安城南。

這裏有一家今年新開起來的客棧,這家客棧一切從簡,兩張長椅能解決的事絕不多設一張食案,唯獨門邊的馬廄連著後院一片馬場頗具規模,養著的馬匹數量也多,粗粗數來有近百匹。掌櫃是個粗獷漢子,尋常商旅打扮,但無端透出塞外風霜的氣息,大晚上猶還在堂中沒睡,這時有人推門而入,是個紫衣人,背上負一把刀,漢子擡起頭:“你怎來了?”

“行叔,”溫鈺語速極快,“咱們關外還有多少人?”

“大約五六百人,”溫行問,“出了什麽事?”

溫鈺飛速道:“宮裏那位大約已經知道阿鏡身份,今日在宮中動了手,我想皇帝一日不在長安她一日不會歇這個心思,聖駕必須盡快回鑾,最快的法子即是佯裝邊關不穩,戰事既起皇帝總不好在外游幸。”

溫行嚴肅起來:“今日動手?他可平安出來了?”

溫鈺沈默片刻,而後一掌抵在客棧立柱:“他必須平安出來。”他還喃喃幾句,不過溫行沒聽清,只隱約聽見是一句“他一定將他平安帶出來”。

彩雲殿是皇後寢宮,內苑之首,十分好認,就是中軸線上第一座宮室,距離皇帝的清心殿不遠。離清心殿不遠,那麽離外朝崇明門當然也不遠。只見這地方建得相當古樸大方,並沒有華帳寶屏金玉滿堂,溫鏡倒掛在梁上趁宮人不註意翻進殿中。

一瞬間他有些忡楞,之前頭次探查吳記的時候雖然沒得手,但賴好也是進去轉過一圈的人,他認出彩雲殿正殿,怎麽和吳記的布局幾乎一模一樣?

琉璃瓦歇山頂,九開間,明間、東西次間卷棚抱廈,明間設梨花地座,地屏之上設座屏、鳳案、引鶴香爐和垂恩琉璃燈,這些陳設全部和吳記的陳設成雙成對。就連桌案,溫鏡摩挲著案上木紋,都令人疑心是不是同一塊木料裁成的兩塊案面,一面在這處,一面在吳記。

外頭巡夜的宮人執著燈走過,光影透過窗子照進來,照在溫鏡驚疑不定的臉上,他定一定神,往靠北墻的書架走去。

溫鏡必須找點事幹,否則心緒難定。其實…有什麽比手刃仇人更痛快的事呢,有什麽比為親族報仇更天經地義的事呢。方才湖上最後,李沽雪和朝與歌拼盡全力送他出來,他看不見他們的臉,他們把背後留給了他,把唯一的生門留給了他。

他真的想過全力一擊,一命換一命換掉雲皇後,之後的事情就交給溫鈺,又有何妨。是李沽雪和朝與歌告訴了他有何妨。他來到這世界,早已不能生死置之度外,他的命早已不再只是他自己的,他有了親友,有了…他。溫鏡感到一種疼痛,與內傷作祟完全不同的一種來自左胸口的柔軟疼痛。

但願,但願…

正在這時,他手邊碰到一片冰涼,書架上什麽東西會是這種堅硬冰涼又圓滑的觸感?他借著殿外透進來的光看見雲皇後的書架上擺著一只牡丹瓶。

牡丹花期已過,然而林衡署什麽花沒有,只有主子們想不到沒有他們培不出來,雲皇後的這株牡丹深秋不敗,花姿豐茂地開在一只牙白釉瓶裏。這瓶子…溫鏡目光一閃,牙白青花窄口長肚,栽花不是插花,實打實地隔上幾日就要換土施肥,這連土帶泥的,長肚瓶就很不方便清洗,怎麽不用淺口小花盆?他手指撫上瓶身的紋路。

太液湖上,朝與歌嘴角染紅,半邊白衣帶血,發絲淋濕,掙紮著站起來,再次擋在自己師父面前。

雲皇後早已離去,溫鏡遁入水中逃走,她三兩下打發掉李沽雪,立刻要忙著帶人搜宮。她離開了湖心島,蕭湖主卻被自家小徒弟攔住去路。朝與歌神色淒惶迷茫:“…我一直深覺愧對師父教導,這麽些年您就瞧著我跟在雲碧薇身邊?”

只餘師徒二個,蕭寒水望著太液池靜謐的水面無甚表情,幹脆直言:“叫你結交雲碧薇確實是我設計,有些事我不便親自出面。”

朝與歌難以置信,他想起當年與雲碧薇相識,確實是奉師命去青鸞派駐地送信,這麽些年…他忽然不敢想。同樣地,師父從小教的,賞心應比驅馳好,說蠅營損心性,功名算無休,難道都是騙他的麽?他也不敢想。他轉而道:“咱們步月湖和白玉樓無冤無仇,您為何要殺他?”

蕭寒水看一眼他,淡淡道:“娘娘為何要殺他,你又知道嗎?”朝與歌被問住,蕭寒水嘲諷一笑,“什麽都不知道你便跳出來阻撓,娘娘是碧薇的姑母,壞她的事你對得起碧薇嗎?”

朝與歌滿臉混亂,半晌才道:“…我心儀碧薇,卻不代表我要事事盲從她,更遑論她的姑母。師父,溫鏡究竟有何錯處,他至多是沒有依附雲氏,又保了裴玉露一命,但他真不是為了黨爭,他也沒有參與謀反,他為什麽非死不可?”

蕭寒水道:“你只須知道他是娘娘想殺的人即可。”

朝與歌又忡楞片刻,終是搖一搖頭:“…不可。師父,他今日是因我才來赴約,他便不可因此而死;他明日依然是我的朋友,我便不可看他死於非命。”

彩雲殿。

溫鏡抽出青花瓷瓶裏藏的一疊素箋,仿佛是什麽人寫的信。

他忽然認出這些字跡,這是韓頃的字跡。為查無名殿這位掌殿,白玉樓可說殫精竭慮,雖說很難,但各種渠道搜羅來的韓頃手書總有幾封,因此溫鏡認識韓頃的字。這些信的擡頭都寫著“是焉”,溫鏡有些懵,焉是個語氣助詞,一般表示疑問,是焉,翻譯成白話文就是“是嗎”。

是嗎,什麽是嗎。

緊接著溫鏡忽然想起一件事,湖心蓬萊山,他故意激將想和雲皇後一對一,那時蕭寒水曾表示願意代勞,他似乎是喚過一聲…阿焉。

雲…是焉?難道是皇後閨名。

這些難道都是韓頃寫給雲皇後的信?溫鏡又翻過幾頁紙,殿外月光與宮燈含混成一片,照進殿來,照在他臉上,那臉上的神色難以名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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