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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二百五十七·小池寒鷺雙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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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順三十二年九月初九,秋菊盈園,持醪靡由,重陽。

五更三點宮門剛一開,一名中書省內侍就進了內苑來到彩雲殿。雲皇後一夜沒找著人,正在發火,就著宮人的手飲萱草合歡湯原本萱草忘憂,合歡蠲忿,此藥最消解憤懣,可是雲皇後依舊胸口悶悶一肚子火,正在這檔口內侍一封請柬呈到她跟前。

“…丘相?”雲皇後闔目養神,叫宮人念來聽。

宮人答:“是,另有集賢院侍講學士與侍讀直學士,還有些崇文館、禦史臺等的文官。”

雲皇後使另一宮人為她輕按額角,口中問道:“邀請本宮?”

“正是,”宮人將奏表遞到她手中,“重陽詩會,請娘娘移步承暉殿一睹我朝士子文才。”

雲皇後睜開眼,這些個科舉一步一步考上來的文官,一向眼高於頂,從不跟風討好哪位皇子,為了不黨不群的好名聲誰也不肯踏足酈王府一步,好像多跟他們母子倆說一句話就妨礙家裏祖墳冒青煙似的。如今楚氏賤人自掘了墳墓,朝中風向一變,這些假清高倒是肯放下身段。她嘴角泛起些笑意:“給本宮熏容梳妝,再叫把本宮那條金絲菱錦裙找出來,繡松菊持節的那件兒,本宮去瞧瞧詩會。”

待傳訊宮人出去,一直默默按著她額角的宮人輕聲詢問:“那尋人的事?”

雲皇後臉色沈下臉,半晌道:“你留下來看著,叫禁衛的人撤出去些,今日文官入宮,倘若叫他們發現異動,總歸是麻煩。”

宮人惴惴:“若尋不著可如何是好?”

“尋不著也是情理之中,無名衛當中竟也有他的人,真是出乎意料。”雲皇後有些嘲諷,不過吩咐道,“若是實在尋不著便罷,左右他終究是…”

宮人領命稱是,默默退下。

隆慶坊白玉樓,不一時客居在此的穆白秋接到信報,他放下信微微一笑,信步下到正堂,溫鈺一宿沒睡還在忙,瞧他下來招呼一聲,他拱拱手道:“不忙,皇後鳳駕辰時出左銀臺門至東內苑承暉殿,其餘各宮門恐怕便無暇顧及,溫盟主好張羅著準備接人罷。”

接人自然說的是接溫鏡,但是,溫鈺一楞:“等等…為何皇後會去承暉殿?”

穆白秋理一理腰間一支判官筆,閑散道:“丘相做東,朝中文人士子今日要辦重陽詩會,邀請皇後觀禮,正辦在承暉殿。”

文人士子?溫鈺恍然,若說朝中文人士子,十個有四個出身雲生學宮,其餘得再有兩個到杭州游過學,集結起來搞個詩會可不是易如反掌。溫鈺站起來,這個人情可實在是,加之穆白秋時時為溫鏡點穴,他一揖至地:“鈺敬受恩德。”

穆白秋一面虛扶他一把一面笑道:“若說恩德,比不得先溫貴妃的恩德。我族中祖姑母當年獲罪掖庭,病重時無人問津,只有溫貴妃悄悄著人延醫問藥才得以茍延殘喘。祖姑母生前溫貴妃便多遣人關照,衣被吃食事無巨細,後來駕鶴西去,也是溫貴妃悄悄替了薨逝太妃的身份才將遺骨送出宮,得以回歸族中安葬入土,不然只怕是一席草履裹屍,扔到亂葬崗餵狗。”

溫鈺心中一動:“敢問貴門祖姑母是?”

穆白秋向他笑笑:“先帝廢後穆氏。”

·

內苑沒有皇後坐鎮,李沽雪這無名殿頭頭便如入無人之境,他光明正大騎著馬配著劍巡游一圈,在一座宮室屋檐上頭看見了想找的人。溫鏡看見他全須全尾也是松一口氣,輕巧躍下,站在馬前問他怎麽出去。李沽雪喉頭一滾,事先預備的無名衛玄袍驄馬便沒用上,外頭氅袍一裹,直接將人拎上鞍圈在懷裏:“便如此快馬沖出去,哪個宮門敢有人攔。”

溫鏡咕噥一句,看他徹夜未眠胡茬零星遂知他憂心,說出口卻只說他宮中縱馬擄人的也不怕殿中省告狀,李沽雪擁在他耳邊道:“殿中省,哼,他們若以為我擄哪個小宮女兒出去,只怕再送十個來——嘶!”他腰上被溫鏡掐住,連忙改口,“不是小宮女兒,公主好不好?殿下,您頭低著些,對,臉兒埋在臣胸口。”

而後他住了嘴,要說會武功的情人就這點不好,手勁真大。

崇明門守著的禁衛見一人縱馬而來,立即要查問,被一枚玄色腰牌險些甩在臉上,禁衛們定睛一看,掌殿名牌。只聽高頭驄馬上這無名衛淡然道:“無名殿辦事,讓開。”

隊正連忙抱拳:“皇後懿旨…”

馬上的人臉色驀地轉沈:“你便請皇後親來指教。”

隊正瞠目,這到哪請人。攸地面前的驄馬引蹄長嘶,險些踏在一名禁衛腦袋頂上,一隊人四散跳開,待塵埃落定便只見快馬來了又去,玄衣客馬鞭甩在半空,咻地一聲一騎絕塵,背影都沒留太久。

出來到得景風門大街,溫鏡才掙紮著露出腦袋:“你昨夜裏怎趕來那麽快?”

李沽雪單手禦馬,一手緊緊摟住他:“我本來在你家水榭裏喝酒,是你哥哥找來,”他攬在他腰腹間的手臂使上十成十的勁,那力道一半是愛一半是恨,“我早些時候在太液池邊上看見內侍們打撈上來一件兒渚灰的衣裳,你可知我那時是什麽心情?我問你,若不是你哥哥多個心眼,若不是朝與歌也不吝援手,你打算怎麽辦?”

“采庸也不帶,”李沽雪紅著眼睛使勁在他頸間嗅一嗅,“你是不是想我死。”

“我沒有…”溫鏡本能地脫口而出,又閉嘴,想一想轉而問,“你常去我家水榭喝酒麽?”

他言語間少見地去了冷意,語氣溫軟,說的是“你常去麽”,李沽雪便聽了個“怎不叫我陪你”,手上力道愈加半分松不得:“少賣乖,好好回家待著,雲是焉的飛緞是好接的?”

溫鏡心裏一頓:“雲皇後果然名叫雲是焉?”

“嗯,”李沽雪有些奇怪,“你知道皇後名諱?”

溫鏡沒顧上細答又問:“焉是下平一先江淮鳥?”

“是,”李沽雪跟他講,“原不是這個‘焉’,是嫣紅的‘嫣’。雲氏上一輩起名從女,咱們皇後娘娘入主中宮,族中姐妹原須改名避諱,但她謙遜友愛,便自己改了,免了姐妹們折騰。”

溫鏡“嗯”一聲,有些怔怔。

看他心不在焉李沽雪咬上他耳朵:“溫鏡,你可太出息,雲是焉為何要殺你,你打算何時與我說明白?”

溫鏡沒答,轉而問:“水榭的酒是不是要喝完了?統共也沒存幾壇,”他手指無意識點在李沽雪腰側,“這樣,我再遣人送去些,明日你再來找我。”

讓我回去想想,這事該怎麽說。

李沽雪未解他幽微心事,李爺莫名被捋順了毛——不必再偷著喝酒,可正大光明登堂入室。但李沽雪不願就此擱置這話題,他肅著一張臉訓道:“叫我來我就來?不要命這毛病你什麽時候改我什麽時候再來。”

此時兩人一騎已到隆慶坊,溫鏡推開他自躍下馬,一面道:“隨你。”

他濕潤的眼睛仰視馬上的李沽雪,開口卻道:“如今我這處你不想來就不來,你想來才須好好找一找由頭。”

李沽雪看著他的背影直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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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桑子

曲江煙景還如許,往事零丁。往事零丁,看老霜風月未晴。

小池寒鷺雙飛去,驚夢輕輕。驚夢輕輕,一夜相思到曙明。

李沽雪回家略梳洗便又出門,他實在等不及,但是又想冷著溫鏡些時候,不然總也不知道錯,知道也不改。轉悠幾圈,他心想要送酒,不如去水榭迎一迎。

這一迎就迎了一整夜。水榭裏李沽雪揭開新送來的酒壇蓋子,春湖釀熟稔的香氣飄在鼻尖,儼然是從前溫鏡親手送他的熟悉味道,便知大約是同一批出窖,那麽是不是溫鏡親手釀的呢?李沽雪大笑,喝了一大口。

不就是有些臭毛病麽,算了,爺慣著你,你不惜命,爺替你惜。若即若離又如何,他還願意贈酒,還願意身子給你。他身子沒給別人他給了你。只要人活著,活得好好的,李沽雪心想,你還有什麽不知足。

如果你也曾盼望過一個熏風沈醉的夜晚,你終於堅定自己的心意,心裏很安靜,心裏有人,手邊有酒。正是你心裏的人為你奉上了你最愛喝的酒。他雖有一句衷情始終不肯再許你,但夜夜夜夜對你打開身體。

李沽雪這一醉醉得盡興,這夜有散雲遮月,有飛鳥驚夢,都無妨,長庚從東走到西,天光從明到暗再到明,喝罷了這壇酒,就去找釀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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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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