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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一百六十七·途窮漫浪歌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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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明搖著頭笑起來:“你瞧我像是怕的樣子麽?這十七年已是我賺來,早晚的事。只是可憐尚兄,是我連累了他。”說著他擡起手,殿中黑衣人整齊劃一唰地亮出三棱錐,手快的一位利刃直逼朱明後腦勺,朱明連忙喊道,“不!等等——”

等等!他的話音未落,黑衣人果然沒再錐子對著他,齊齊朝殿門口攻去,有人來了!只見一把銀白的劍如月華傾般飛入殿內,劍光披靡,在黑衣人的三棱錐上依次絞過,叮叮叮三聲清脆的聲音轉瞬即逝,轉瞬之間劍光又飛出殿去。

接著殿內的人聽見咄咄兩聲。那是有人靴子尖在正殿檻上重重一磕,朱明和六個黑衣人齊齊盯著殿門口,來人側臉朝對著他們,抱著劍,垂著頭,口鼻隱在面巾下面看不清。

只聽來人低聲道:“朝酣酒。”

為首的黑衣人明顯松一口氣,答道:“夜染衣。”

李沽雪轉過身,目光落在黑衣人手上的三棱錐,淡淡吩咐:“收了。”

幾人俱是一怔,朱明最先攤開手:“我只是想留副字答掌殿,誠如諸君所言,‘咱們的手段’我很清楚。”

李沽雪沒說話仍是抱著劍,手上亮出一塊腰牌,領頭的黑衣人看了,手中三棱錐利索向內一折,領著幾人單膝跪地:“掌使!”李沽雪這才擡了擡下頜叫他們起來,黑衣人首領便抱著拳問,“掌使有何吩咐?”

“此間之事掌殿另有安排,”李沽雪緩緩道,“事出緊急,未來得及知會弟兄們,勞動各位白跑一趟,請回罷。”

他語氣一分客氣,一分公事公辦,還有八分全是居高臨下。朱明瞇起眼,六名黑衣人互相看看,目光逡巡在他手中腰牌上,更多的則是在他的劍上。須臾,為首的人一抱拳,呼哨一聲帶著人消失在黑暗中。

殿中一靜,片刻後朱明沈吟問道:“敢問這位掌使,掌殿有何安排?”

李沽雪心說我哪知道,我只知道此番回去我免不了要被安排一頓。他面上分毫不露,沈默片刻冷不丁問:“明逸臣是你親生的?”

不能問,陽記的事情不能問,否則朱明就會知道他不是奉掌殿之命而來,因為掌殿必然對陽記了如指掌。同理也不能問朱明怎麽從長安陽記掌櫃變成的兩儀朱明長老,方才兩方說了,這些“尚兄”俱已作答。李沽雪穩住心神道:“本朝例律分明,既然沒有親生子女和旁的親眷,那麽死後家產應當充公,想必明逸臣並不是你對宣稱的那般,他不只是義子,對不對?”

朱明沒想到他竟然問這個,但還是坦白:“確實,假稱義子我是怕有朝一日…就是今日,我怕家裏找到我,想著義子的身份或許能替他擋一擋,免了死罪。說來不怕掌事見笑,我一直希望我這小伎倆沒有派上用場的一日。”

李沽雪心想,想多了,沒人能從無名殿全身而退。

然而這嘲笑又不是嘲笑,因為這話對他同樣適用,因此半聲嘲諷說不出口,只冰冷地釘在他胸口。他勉力維持平靜,又試探道:“你不如把他拘在太乙峰,看看他做的好事,若非他被抓進拘刑司,你冒險聯系尚亭搭救,家裏或許永遠也想不到你在兩儀門做了道士,說不準你還真能偷得一世安穩。”

他堵在書案前,朱明無處可去,只得陪他閑聊:“…兒女都是債,也怪他心志不堅耽於情愛。楚家一直看不上他出身,科舉一途又費時,因此他便鐵了心勢要幹出一番事業,年輕人一頭紮進這裏頭又有誰能勸得住?”

聽到這裏李沽雪松一口氣,他猜的基本全中,放走明逸臣的就是尚亭,什麽受傷,只怕是做戲。

尚亭也是有意思,恐怕原本只是想找一找自己的麻煩,沒想到招來這麽大一個麻煩。無論當夜他用了什麽手段,能騙一騙枕鶴便罷了,怎能騙過韓老頭。李沽雪深知他師父的行事作風,露出一個尚亭的狐貍尾巴,牽出蘿蔔帶出泥,明逸臣可是把自己老爹害得好苦。李沽雪猜測,尚亭多半是朱明在無名殿的舊交,而經年以前,朱明因為某些原因叛出無名殿,隱姓埋名,而這個“某些原因”,會與阿月家裏的事情有關麽?

要想個法子探一探口風。

只聽朱明又道:“他開成白駒巷,風靡西京,可是那又如何?商賈終歸下賤,楚家還是瞧不上他,他哪裏配得上貴妃家的嫡親娘子?終究不是一路人。”

楚家瞧不上明逸臣,李沽雪覺得也不能全怪楚家勢利眼,要他給自家閨女擇婿他也看不上。聽朱明的語氣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兒子什麽貨色。

“你倒看得開。”李沽雪擡一擡嘴角。

朱明一揮手,索性在書案後頭的太師椅上坐下:“他幾斤幾兩我這做爹的還不明白?他突然回來要參加試劍大會我便是不允,他便托我另一名徒弟替他投牒,我那徒弟也是心思耿介單純。參加便參加,我也早說過不要圖謀第一,第一不是好當的,尤其…”

他停住話頭,李沽雪擡眼看他:“尤其什麽?”

朱明哈哈一笑,一面在案上唰唰寫幾個字,一面幽幽一嘆:“溫家尚有後人存世,晴時刀重出江湖,這‘尤其’後頭的話是我向掌殿討命的籌碼,老弟你就免問了罷?你年紀輕輕做到掌使,在哪一閣聽差都是前途無量,何必跟我一把老骨頭計較。”

晴時?晴時怎麽了?李沽雪顧不得深究,但他知道,朱明口出此言便說明他正是阿月要找的人,這便足夠。他示意朱明稍安勿躁:“其實你的計謀也算排上了用場,若非家裏今日趕到,你兒子在長安犯的人命不就與你無關?你還可以高枕無憂地做你的兩儀門長老。”

朱明自嘲一笑:“若非為了這個兒子我做什麽叛出無名?做什麽費盡心機在兩儀門經營容身之所?這些年來謹小慎微,弟子都不敢多收,若不是為了他,我便是回去受死又何妨。唉,掌使大人還年輕,難免覺得我多此一舉。掌殿有兒子,想必他能體會我這一番瞻前顧後的苦心。”

嗯?掌殿?李沽雪納罕,師父哪來的兒子?他未及細問,朱明寫完手書幹巴巴地問他:“掌殿到底有何安排?你帶我回去便了,你放心,掌殿不會後悔饒我一命,絕不牽連你…”

李沽雪卻沒聽他嘮叨,因為殿外有一道熟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便知道自己使命已盡,突然出手一記手刀砍在朱明頸側。

數息之後,溫鏡和溫鈺一前一後奔進殿來,一人手握采庸,一人手握晴時,但進得殿來看清暖閣裏昏倒的人,面面相覷收起兵器。溫鈺在朱明頸側摸了摸,疑道:“不是說六名殺手?就把人弄暈就走了?”

溫鏡一樣摸不清頭腦,黑衣人呢?李沽雪呢?而眼下卻不許他們耽擱,溫鈺架起朱明往殿外疾奔:“快走,你姐姐還在山下等著。”溫鏡有些遲疑:“李沽雪還沒回來。”

溫鈺站在殿門口回頭瞅他:“如今這情形你還不明白?快走。”

溫鏡不是不明白,是不想明白,僵持半刻他終於跟上溫鈺的腳步。

李沽雪站在三清祖師像的陰影裏遙遙望向殿外。

阿月,有些話我無法說明,但你想做的事我一定想方設法幫你,使你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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