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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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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黃土街,名字土,實際上更土。這裏住著的大半是上不得臺面的人,比如天生殘疾的乞丐,常人見了都避之不及的蠱婆,還有偷偷賣各種官府嚴禁的藥的小攤販。

徐來就是這小攤販之一。

只是他與其他小販不同的是,他不僅自己賣,他還自己制作。

他第一次見到蘇良玉,是在一個深夜,他正守著一鍋藥打瞌睡,驀地響起篤篤的敲門聲,讓他瞬間就清醒了過來。

“誰呀?”他問道,生怕是來檢查的官差。

好在答話的是個輕柔的女聲:“徐老板,請開開門。”

饒是如此,徐來還是透過門板上的縫隙看清了外頭站著的的確只是兩個女子,他這才打開了門,沒什麽好脾氣地問道:“你們走錯門了吧?”

“您就是徐老板嗎?”前頭那個女子問道。

“我是姓徐不假,可就不知道是不是你們要找的那個徐老板了。”徐來靠了門框,打量了她們。

後頭那個戴著帷帽的女子撩開了紗簾,露出清秀的一張臉來,她微微一笑:“我們找徐來。”

徐來楞了楞神,方反應過來,一邊側開了身,一邊道:“進來吧。”

室內空間不大,又被瓶瓶罐罐占去了大半的地方,徐來胡亂收了幾樣東西,空出兩只木凳來,請她們坐了。

戴帷帽的女子坐下,另一人卻依舊站著。

徐來就知道,她們是主仆。這個女人,看她的穿著打扮,怕還是個有錢人家的夫人。

“不知夫人深夜到訪,有何要事?”徐來直接問道。

蘇良玉輕輕一笑:“你這兒是做的什麽買賣?難道還不清楚我是來做什麽的嗎?”

徐來心下一緊,以為這是哪家的夫人抓到了丈夫的現行,要來跟他興師問罪了呢,便強作鎮定道:“夫人的話我卻是不明白了,還請夫人明言。”

蘇良玉的視線落在他臉上,這是個年輕的男子,只可惜生得矮小,長得也不好,空有一身本事,卻只拿來做這些下三濫的東西。

“你會制藥。”蘇良玉道,“如今我也給你一個單子,你敢接嗎?”

原來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徐來疑惑道:“不知夫人是要什麽藥?”

“能藥死人的,但又不能讓人看出來是被藥死的。”蘇良玉輕輕道,生怕說重了一點,就會被人給偷聽了去。

徐來背後一涼:“夫人是要我做毒藥?”

蘇良玉歪了歪腦袋,似笑非笑:“你不敢?”

徐來也說不上來,他是敢,還是不敢。他知道自己的本事,也清楚自己內心深處的渴望,他想要錢,可他更想要另一樣東西,一樣他現在還說不明白是什麽的東西。

他也不知道自己考慮了有多久,鍋裏的藥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了,他像是終於回過神來。他聽見自己生澀的聲音說道:“好,我做。”

就這樣,蘇良玉和徐來成了同盟。為了不讓他露出馬腳,他其他的單子照接,至於蘇良玉要的東西,他私底下慢慢琢磨開了。

世間萬物相生相克,要制毒並不難,但要做出讓人看不出是中毒跡象的毒藥,那可就是難上加難了。好在徐來精通藥理,蘇良玉有錢,可以讓他慢慢試驗。

一晃又過去了幾年,當有一天徐來拿著一瓶盛滿了透明液體的東西來到她面前,告訴她她要的毒藥已經制成了,蘇良玉也不覺得有多激動。她心裏很清楚,如今她想要的,只要耐心等待,就總會得到的。

有了毒藥,一切就好辦了,蘇良玉將那些透明的液體一點點,一天天地添加進了孫世明的飯菜和茶水裏。孫世明漸漸有了力不從心的感覺,找大夫來瞧,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大家都說他是花天酒地掏空了身子,所以才慢慢虛了下去。

一年之後,孫世明在一個清晨咽下了最後一口氣。那一天,是蘇良玉嫁進孫家以來,覺得最舒爽的一天。

原本事情到這裏,一切就都結束了。可蘇良玉卻沒打算就此止步,她不僅恨孫世明,也恨她的親生父親和三個兄弟,她打算用同樣的手段去報覆他們。

可徐來卻退縮了。

原本孫世明只是一個沒落家族的子弟,死也就死了,可蘇都督卻是朝廷命官,一州都督和三子接連殞命,朝廷自然要查個清楚。雖然目前無人會清楚這種毒藥,但世間之大,能人異士至多,總會發現的。

可他也不敢明著跟蘇良玉來反對,畢竟這是個連自己丈夫和父親兄弟都敢下手的女人,他一個無親無故的,要死更是容易得很。

他仔細琢磨後,幹脆兩邊賣好:一邊繼續給蘇良玉供藥,讓她回去下毒;一邊又借機攀上了蘇家三公子,將此事告知給了他知道,並給了解藥。之後便拿了雙方給的好處,一夜之間遠走高飛,離了這是非地。

只有蘇良玉還被蒙在了鼓裏,她回娘家探親時,正下著藥呢,就被父親和三個兄弟抓了個現行。

秉著家醜不可外揚的俗話,蘇都督沒有將女兒送去見官,他囚禁了蘇良玉,要她老死在家裏。

可事情最後還是壞在了蘇家三公子的身上,他一次酒醉,將此事全都說了出來。一傳十十傳百,孫家也就知道了。

孫閣老白發人送黑發人,原本就傷心不已,如今得知了孫兒的真正死因,如何肯善罷甘休?一紙訴狀便將蘇良玉告上了公堂。

蘇都督見事情敗露,為著自己的名聲和前途,他狠狠抽了蘇良玉一頓鞭子,再將她交給了前來抓人的官差,以顯示自己大義滅親。江州太守見他如此,也就不好再說他犯有包庇罪了。

人證物證俱在,蘇良玉雖百般爭辯自己所受到的不公,但依舊被判了斬首之刑,秋後執行。

“所以你四處奔走,還想救她一命?”聽罷小喜的話,陳靈姿道。

小喜抽泣著:“我和夫人從小一起長大,夫人待我情同姐妹,如今她眾叛親離,就只剩我了。我若是也一走了之,豈不是忘恩負義如畜生?”

陳靈姿沈默片刻,還是說了實話:“她殺了人是事實,按我大梁的律法,妻殺夫乃是死罪,何況她還想殺自己的父親兄弟。我勸你也別做無謂之爭了,沒有用的。”

小喜滾落豆大的眼淚:“為什麽?為什麽妻殺夫就是死罪呢?那些折磨死妻子的丈夫,為什麽就能好好活著,還娶三妻四妾的?我們夫人是被逼到絕境,忍無可忍才這樣做的。律法為何就不顧念下女子的不易呢?”

是啊,為什麽同樣的事情,男女所受到的刑罰卻截然不同呢?

“或許是因為,制定律法的那些人,都是男人吧。”陳妙儀不知何時來的,靠在門口說道。

小喜茫然,梨月忙向她介紹道:“這位是我們的二小姐。”

“二小姐。”小喜趕緊低頭道。

陳妙儀邁進門來,她自己搬了個凳子坐在陳靈姿旁邊,打量了小喜道:“我聽你說的,倒是怪佩服你家夫人呢。她不僅敢想,還敢幹。這樣有決斷的女子,我喜歡。”

小喜悲切道:“只可惜馬上我們夫人就要被處斬了,我卻無能為力。”

陳靈姿和陳妙儀對視一眼,彼此都沈默。

還是小喜道:“兩位小姐,你們的救命之恩我無法報答,只願來世給你們做牛做馬。我想再求兩位一件事。”

“什麽事?”陳靈姿問。

小喜在床上跪了下來,不顧梨月的阻攔,執意拜了一拜,方道:“我想求求兩位小姐,能否幫我去通融通融,進死牢去看看我們夫人。”

進死牢去探望的事情自然好辦,有錢能使鬼推磨,那些看守牢房的差役們一壺好酒,一碟好肉,再並上兩錠銀子,就沒有將人拒之門外的道理。他們本就沒什麽俸祿,賺的就都是這些外快。

陳妙儀好奇,同消息一道進去了。陳靈姿坐在外面的茶樓裏,她對面坐著周煉。不知從何時起,她們的事這個人總會摻和進來。

“要我說你們也是真夠無聊的。”周煉嗑著瓜子道,“一個犯了命案的死囚,你們倒對她感興趣。”

“為什麽不能對她感興趣?”陳靈姿問,“難道她是無緣無故殺的人?”

周煉也聽說過蘇良玉的事情,“無緣無故”這話他自然是說不出口的,但他又覺得:“她一個女人殺人,總歸還是太狠心了些。”

陳靈姿就笑了:“你們男人不是總說,最毒婦人心嗎?可放眼望去,殺人的大半都是男人,偶爾出現一個女人殺了人,男人們就把她描述成洪水猛獸,為什麽?還不是因為你們害怕,怕女人脫離了男人的掌控?可你們為什麽要害怕呢?”

是啊,同樣都是殺了人,男人殺人,跟女人殺人,又有什麽不同呢?為什麽男人會更害怕殺了人的女人,而對殺了人的男人毫無懼意呢?

還是陳靈姿給他揭開了謎底:“因為男人打從心底裏,就沒把女人當成是一個真正的人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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