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和奉華在同心殿坐著，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只是各懷心思你一黑子我一白子地下棋，等待宮人把搜宮的結果告知。

她心裏難過，他們已經是夫妻，但說不得是她願望裏的一心人，一心人多難啊，明知道這麽難如願，她也明明接受她的夫君是擁有三妻四妾，後宮佳麗三千人的皇帝，卻依舊很難接受他會與自己最信任的姐妹有你儂我儂的“茍且”時刻。

這樣想罷，十七又默默苦笑，她自己也和別的男子你儂我儂過，有過“茍且”的時刻，又怎能責怪奉華呢？他們都是情與欲支使的凡人，既然最後成為了夫妻，那這些東西，又怎麽能夠舊事重提？怎麽會放不下？

十七揉揉酸澀的眼睛，她在意的，她失望的，不過是玲瓏會用這麽陰毒的法子殘害自己和雍兒。玲瓏原來對自己妒忌深種，自己卻懵然不知。

“你下錯了一步。”奉華落下黑子，看向被吃的死死的白子，雲淡風輕道，“再來一局？”

十七認真看了看局勢，輕笑著把白子撿回，“好，那便再來一局。”

怎知棋子剛收拾完，惜紅便來了。

“奴婢給皇上，皇後娘娘請安。”惜紅跪下，雙手呈上一白瓷瓶，“銀針沒有找到，不過奴才在雯音房間裏，找到了這個。”

十七看向奉華，“皇上來看吧。”

“白水毒無色無味，看是看不出來的。”奉華示意永英，“你取一支銀針，沾上此物，到大牢裏尋一個死囚試試，試完了再來回稟。”

“是，奴才現在就去辦。”永英取過瓷瓶便去了。

十七讓惜紅起來，頓了頓問奉華道：“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不必。”奉華語氣平淡道。

“要是真是她做的，你打算怎麽處置？”十七問道。

奉華不帶一點感情，望向十七道：“處死。”

“處死？”十七的心沈甸甸的，“她在你身邊這麽多年，你舍得？”

“可她已非曾經的春秋。”奉華眼眸裏不起任何波瀾，“說起來，以前留她一命是我錯了，我對她太過仁慈和縱容，任她傷害了你們。農夫與蛇，不就是如此嗎？”

“農夫與蛇……”

奉華看十七的眼神漸漸放空，嘴角微微勾起，問道：“怎麽了？你還想像以前那樣為她求情嗎？”

十七緊握手心裏的白子，搖頭道：“她罪有應得，我不會為她求情，不過我想在她死前，和她再說說話。”

奉華不可置否，先下一顆棋子，“不是說再來一局麽？不說她了，開始吧。”

一盞茶的時分後，永英回來稟告，死囚被針紮進肉裏之後，很快就死絕了。

“明日給容婕妤送去一條白綾，她知道朕是什麽意思。”話落，他轉頭看向十七，“既然你想和她說說話，今夜就去吧，時間漫長，你們可以聊很久。”

晚膳之後，十七帶著惜紅慢慢地朝雪陽宮走去。

這夜天空很快便暗下來了，下過雨之後，空氣都變得意外的冷冽，十七迎風前行，憶起年輕歡樂舊事，她不禁笑了出來，可是路越走越深，蕭條的感覺洶湧泛起，回憶的盛宴被打碎得煙消雲散。

“惜紅，去把衛九找來。”十七道。

惜紅頓時知道十七的意圖，“娘娘是要衛公子把容婕妤帶走？”

“是。”十七眼眸裏有瑩瑩之光，“縱使她讓人心恨，但是我依然不想看她死在一條白綾上。玲瓏很殘忍，不過春秋很善良，我還是……不忍心。”

“娘娘到了這個時刻，還是不忍心……”惜紅嘆氣，“好，惜紅現在就去找衛公子。”

惜紅走了，十七獨自走進雪陽宮。

雪陽宮因為搜宮，已經變得面目全非，像是被一群野獸攻擊過後留下了滿地殘骸，經過雨水的沖刷顯得更為衰敗不堪。

玲瓏坐在寢殿的床上，梳妝精致，穿戴整齊，只不過沒有燈火，十七借著月色，看不清她朦朧的臉龐。

“你來了。”玲瓏一動不動，“我以為能等到他，怎麽知道等到了你。”

十七打開窗戶，尋了一張梨木小圓椅坐下，“你這樣說，我便知道，我來了，你真的一點高興都沒有。多年姐妹，本該好好的相伴到老，不曾想會落到今天的田地……我也是今天才明白，你是真的十分憎恨我。”

“比起憎恨，我更多的是不甘心。”玲瓏瞄向天上那輪圓月，很清淺地笑起來，“你知道嗎？小時候第一次見你，我就覺得你長的真的很漂亮，是那種能禍國殃民的漂亮。接觸下來，發現你很活潑，很開朗，很調皮，很純真，很善良，似乎世間所有美好的詞都能用在你的身上，你真的很討人喜歡。所以大家喜歡你，衛九喜歡你，他，也喜歡你。”

十七在來的路途就在想這些舊事，現在既然玲瓏提起，她便順著說下去，“小時候的你，也是同樣的耀眼，艷光四射。你得體大方，溫柔體貼，雖然剛來的時候沈默寡言，但是漸漸的，也變得平易近人，伶俐爽朗。你的天真在我心裏比之天上的明月還皎潔，我無數次幻想，要多優秀的男子，才能襯得起這麽完美的你，可是……事情總是事與願違，你和我愛上了同一個男子。”

“是呀，多優秀的男子才能襯得起我呢？世間除了少爺，再沒有別的男子能夠擔當優秀二字了。我一直在追尋他的方向，了解他的愛好，看出他對你有這麽多的愛意時，我把自己變成了你。”玲瓏哈哈地笑，笑著笑著就哽咽起來，“十七，你看錯了，我並不是你說的皎潔明月，我其實很小氣，自私，還愛妒忌。我殺人從來不懼怕，我晚上從來不會因為殺人而失眠，我如此冷酷，怎會是你說的天真善良？只不過，我愛上了他之後，他說的每一句話，對我露出的每一個表情，我都記在心裏，他斥責我，我能失眠很久很久，但是他斥責你，你卻不以為意，說到底，我比你還要愛他，他為什麽只看見你，看不見我？”

十七無法回答，她的確如玲瓏說的，奉華斥責她，她並不會睡不著，也不會為了奉華失眠很久很久，玲瓏心裏裝滿了他，比之自己過之而無不及。

“我多妒忌你呀，十七，我多想表明自己的心跡，可是回頭一看，你多好啊，我怎麽會搶你身邊的男子？不會的，我不會這樣做的。”玲瓏一直搖頭，眼淚一直掉在裙子上，“可是……若然……若然你們斷了關系，那我也可以代替你的位置了吧？十七，你和朱熠在一起不就好了，為什麽要回來呢？你不回來，我便可以成為他身邊最珍視的人了，你為什麽要回來呢？”

十七聽到玲瓏的話，心裏像堵住一塊巨石，她重重的呼吸著，眼淚卻不自覺地從眼眶溢出。

“你不回來就好了，徹底斷了少爺的念想，那我就能和他長相廝守！”玲瓏忽然激動地朝十七撲去，“你知道嗎，他愛過我的，我曾經懷上他的孩子，他就是因為念著你，他愧疚，雖然他什麽也沒說，但我知道他不喜歡我肚子裏的孩子，所以我喝了一壺下胎的湯，那湯真是苦啊，每一口都混著我的淚水！果然，孩子沒了之後，他不再愧疚，他對我也沒有再冷淡下來……”

已為人母的十七哭著大罵，“你太傻了呀！他既然什麽都沒說，你為何不要你的孩子！你可是要做娘親的人了，你為什麽親手殺掉了自己的孩子！他不愛你又如何，孩子身上流的，可是你的血！”

“孩子以後會有的！等他忘了你，我們還會有孩子的！與其生下來惹他不悅，不如不要出生！”玲瓏把手搭在十七肚子上，奔潰大哭，“但是你不一樣，他愛你，你生的孩子，他都愛，他會好好呵護你們母子，我和你不一樣！我真的嫉妒你啊，你的骨肉陪著你的身邊，我的骨肉……”

“你是愛得魔怔了！”十七把玲瓏推開，大哭道，“是你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你自己做錯了，嫉妒我有用嗎？你不過是把你的後悔你的悔恨發在了我的身上，你把這一切歸咎於別人，卻從來不歸咎你自己！”

玲瓏伏在冰涼的地面上哭泣，“我愛一個人，有錯嗎！”

“愛一個人沒錯，可是你的方式錯了，在情愛裏，你要先珍惜你自己，先愛你自己！”十七說給玲瓏聽，也是說給自己聽，“你愛的人是皇帝！他註定坐擁三千佳麗，你怎麽樣做，他的心都不完完全全在你身上，你不明白嗎？玲瓏，你看，我現在是皇後了，可那又怎樣，他對我是全心全意嗎？不是，他有這麽多妃嬪，遲早有一天，新人勝舊人，我如果跟你一樣，豈不是不要活了？玲瓏，他要是對我真心一片，又怎會讓你懷孕？他始終是薄情的男子呀！”

“他若是薄情，你為何還肯回來？”玲瓏心有不甘，一雙淚眼牢牢盯住十七。

十七無力地哭笑，“我要覆仇，我只不過是一個小小女子，除了依傍奉華，我沒有任何能力，去打垮那個人。”

“哈哈哈……”玲瓏仰頭大笑，“因愛生恨，你心中愛的那個人，果然不是少爺！這一輩子，就只有我最愛少爺！哈哈哈……哈哈哈……少爺他看錯了，他看錯了人啊！聰明如他，也有如此愚笨的時刻，被你一個弱女子玩弄股掌之中！十七，你也並不是我想的這般善良，你也是一個老謀深算的女子！”

十七沒有反駁，她雖為皇後，卻這麽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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