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生氣就好。”青菖緊緊擁抱十七，怕極了十七會消失的樣子，“十七，你別生我的氣，我父皇和母後都去了，除了皇兄，我就只有你了，所以你千萬不要生我的氣，不要因為生氣就離開我，好嗎？”

十七默然，要是青菖知道她的父皇的死是因為十七見死不救，母後的死更是因她親手所殺，大概青菖就不會對她說這番話了吧。

“我不生氣，也不離開你。”十七扭了扭身軀，不好意思道，“可是青菖……你要是再把我抱得這麽緊，我可就要去逝了，真是不想離開你都不行……”

“呸，瞎說什麽傻話！”青菖把十七放開，嗔怪道，“以後不許這樣說了！”

十七被青菖這幅市井樣子逗笑了，果然出宮一年，人都變得接地氣多了。

這一夜十七睡得很不好，雖然青菖打呼嚕的聲音很輕，但是她的手腳卻很多，這裏放一放，那裏踢一踢，可勁兒在轉來轉去，讓十七真是受不了。

十七拿著薄被子，獨自睡到貴妃榻上去，過一會兒實在覺得熱，又拿起宮扇扇起風來，朦朦朧朧正好入睡時，耳尖地聽到寢殿的門被打開的聲響，她一閉眼裝作睡去。

這進來的人先是到床榻邊瞧了瞧，似乎做了個什麽手勢，便有幾個人細細碎碎的腳步聲傳來，接著便是青菖越來越遠的呼嚕聲，十七只稍一猜，就知道是幾個奴才把青菖撚手撚腳地擡走了。

這人又走到這邊來，靜靜地專註看她一會兒，也不碰她，只是挪了椅子在邊上坐著，揀起貴妃榻側邊放著的扇子一下一下地為她扇風。

龍涎香的氣味很獨特，他靠的近，香味兜頭兜腦地湧進她的鼻子裏，鼻子癢癢的，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那人以為她著涼了，扇子一停，被子往上一拉，再無別的動作。

他是這般的溫柔體貼，那日晚上卻生了這般大的氣焰。十七忽然回想起頊元那句話——“從前我就讓你信我，你根本沒有聽進心裏，到了今時今日，你依舊對我毫無信心！”他氣的，只是她對他的不信任，對他們的感情不信任，還把女子往他懷裏送，難怪他這般震怒。

在她想著這些亂糟糟的事情的時候，頊元突然輕撫她如瀑布般傾瀉的青絲，那樣一下一下地撫摸，讓她感覺全身都是麻麻的，卻是非常的放松。

“我知道你沒睡。”他很輕地說道。

十七全身一震，他早就看穿她在裝睡了，但也不擾她，只是安靜地貪戀地看她罷了。

“我也知道你還在倔強地生我的氣。”頊元溫潤如玉的指尖在她眉心一點，“你在擔憂什麽，我大概也能猜到幾分……是不是在擔心因為不孕，所以不能為我生兒育女？”

十七不說話，眉心卻因他的指尖拂拭而舒展眉頭。

“很久之前，我與你去過一次飛虹塔登高，你記得嗎？”他自言自語道，“我曾說過，比起孩子，我更希望與你在一年四季的歲月裏把酒言歡，看你跳一曲驚艷世人的舞，或者臨風窗下，聽你念一段搜神傳逗趣，對我而言已經心滿意足。十七，我說的都是我的真心話語，為何你總是不願意信我呢？”

思緒飛躍到很久之前，頊元說的這句話勾起她無限回憶，她似乎回到他們相識的時候，剛剛相愛的時候，他所有的真心說的話，都一一浮現腦海。

只是夢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他這個皇上該如何權衡？

“最重要是你在我身邊，你怎麽不明白呢？”頊元抓住她的手，貼近在他微暖的臉頰上，“皇位重要嗎？人一生這麽漫長又這麽短，得一個心愛的女子，怎麽就比不上皇位了？”

十七心頭直抖，她竟比皇位還重要？

“要是得到你，對我而言就是賺到了啊。”頊元慢慢道，“皇位要緊嗎？都是身外之物而已，只有你，死了之後我們能葬在一起，做一對逍遙人間的魂魄，不也是很美好麽？”

話到這裏，十七終於肯睜開眼睛，凝住目光在頊元身上。頊元沒有戴玉冠，墨黑發絲也沒有束起，就這樣散開，飄飄逸逸的猶如天外仙人。他也是如此，目光沒有別的雜質，只是清澈到底，透著明晃晃的詩意光澤。此刻的他並不是皇上，而是一位俊逸貴公子，見到她肯睜眼望向自己，露出一個猶如星河璀璨的微笑。

“頊元……”十七輕輕喚他，也不再抗拒地抽回手，而是微微張開五指，清楚地摸著他面龐邊鋒利的輪廓。

頊元心潮浮動，也喚她名字，道：“還記得你剛入宮發的一次高熱，你說只要我學狗叫，就原諒我了，你還記得嗎？”

“幾年前的事情了，你還記著呢。”她無奈笑道。

“一生不忘。”頊元也輕笑起來，“不知道現在用這一招還能不能博紅顏一笑呢？”

十七的手落在他的嘴上，不許他學，“怎麽現在是個皇上了，還是一點兒也不正經。”

頊元笑得眉眼如皎潔彎月，他微微張嘴含住她的指尖，趁她小聲叫了一聲後追著親吻到她的額頭上，鼻尖上，紅唇上，脖子上……

“別！”十七反應過來，一下子用手擋住他的臉，羞澀地低低道，“我身子不舒服，你就放過我吧。”

頊元頷首，側身躺在她的身邊，擁她入懷，也是低低笑道：“奴才遵儷妃娘娘的旨。”

“就會使壞。”十七渾身的刺都軟了下去，乖巧的如同一只被豢養的小貓，在他溫暖安全的懷抱裏很快就入睡了。

第二天頊元吩咐了宮人們照顧好十七就去上朝了，待到十七醒來時已經過了午膳時分，她隨意喝了些青菜肉沫小米粥，就到外頭的院子裏慢慢地走著。

小茹指向院子左側一漢白玉池的滿池荷花，笑道：“娘娘，您看皇上多有心思，皇上說禦花園的荷花開得最好，一定要給娘娘您送來觀賞呢。”

十七笑了笑，到白玉池邊嗅著荷花清香，道：“禁足的時候害你們受了些苦，今後不會了。”

小茹臉色變了變，很快笑道：“我們都知道娘娘是不得已的，心裏是半分也沒有怪娘娘呢。”

十七看出小茹臉色不對勁，問道：“怎麽了？有什麽不高興的事情麽？”

“沒有啊，娘娘和皇上重歸於好，咱們承乾宮的奴才們都高興的不得了，哪裏有不高興的事情了？娘娘病中多思了。”小茹帶點慌張解釋道。

“還打算瞞本宮？”十七佯裝生氣，“你是不是想要受本宮的罰？”

小茹很難啟齒，卻不敢與十七威逼的視線接觸。

十七使了很小的勁頭一下一下地戳小茹的腦袋，惱道：“你這丫頭，以為你不說，本宮就問不出來嗎？”

“娘娘……”小茹捂住腦袋，牢牢地抿一抿唇，才松口道，“其實這次大病，我們承乾宮死了兩個奴才……”

“什麽？”

“那兩個奴才就是年紀最小的小太監小申子和小宮女小冰，他們毒性發作得猛，經受不住便去了。”小茹現在提起還是難以釋懷，“這一病真是可憐了他們的親人，上次奴婢到順貞門替他們探親，交付遺物的時候，他們雙親哭得真叫人心碎，奴婢都不忍再看的。”

十七對小申子和小冰是有印象的，小申子就是那個滿心歡喜拿膳食盒子來給她的小太監，小冰就是那個聽故事聽到哭泣的小宮女，突然聽到他們死去的消息，十七的心很不好受。

“本宮昏睡的時間裏，皇上有沒有查清是誰下的毒麽？”

小茹誠實地回答道：“皇上已經下令把雅嬪將為雅貴人，禁足延禧宮，遣散所有照料她的宮人，且每日在太陽高掛的時辰跪在她的延禧宮院子裏誦經三個時辰，不許人探望，還有的就是宮裏的兩位小主已經遷出來了。”

“這懲罰算輕的了。”十七把手疊在小茹的手臂上，一步一步地朝外走，“咱們到禦膳房去，必要叮囑禦膳房一些事情才好。”

小茹跟在十七身邊久了，也猜到十七一點兒心思，“娘娘是要給雅貴人餿菜吃？”

“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十七語氣裏厭惡情緒漫出，“挨餓的滋味，還是要她自己嘗一嘗，她才知道痛苦。”

於是兩人一路往禦膳房去，經過的宮人就不見十七，都對她恭而敬之。

到了禦膳房，掌廚趕緊上前卑躬屈膝道：“奴才給儷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行了，起來吧。”十七道。

掌廚答了聲是，卻不起來，求十七責罰道：“儷妃娘娘，我們禦膳房出了洪忠這個叛徒，居然敢在娘娘的吃食裏下毒，真是讓娘娘受累了，雖然皇上已經刺死了洪忠，但是奴才們還是要請娘娘降罪！”

掌廚身後的廚子們也紛紛下跪領罪，十七笑了笑，和顏悅色道：“本宮不怪你們，反而有一件事情要你們去做。”

掌廚道：“謝娘娘的恩典，娘娘有什麽吩咐，盡管使喚奴才們去做！”

“雅貴人居然想到這麽陰毒的招數害本宮，本宮也要她自食苦果。”十七揚聲道，“你們送去延禧宮的吃食，不準送新鮮的，只準送隔天的冷飯菜，沒有本宮的命令，就得一直給延禧宮送去，聽懂了麽？”

掌廚一邊答應著一邊擔心道：“儷妃娘娘，要是把雅貴人吃壞了，鬧肚子，可要怎麽好啊？”

“讓她去請太醫給自己瞧去，本宮沒有說不讓她請太醫。”十七冷笑，“一邊吃冷飯，一邊喝藥，真是愜意的人生呢。”

如此，禦膳房不再有半句話。

從禦膳房出來，十七心頭都是快意，雅貴人也是得意夠了，她不知道十七並不是任人揉搓的軟柿子，以為上次冤枉了十七之後並沒有惹怒十七，這回十七還會放過她，要是雅貴人真是這樣想，那麽這回是雅貴人算錯了。

十七放眼望向滿宮巍峨，這一座金燦燦的島嶼，遍是金鱗金甲，金黃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閃耀著耀眼的光芒，輝煌得無以倫比。在這樣的皇宮裏，要是還保持單純的心境，該是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宮裏的女人難對付，她漸漸明白了崔彤說的這個道理。

七月初七，是七夕節。傳說在今夜，擡頭就可以看到牛郎織女在銀河相會，也可以在瓜果架下可偷聽到兩人在天上相會時的脈脈情話，這樣浪漫的節日，皇宮也在暢音閣延開家宴，一壁賞著牛郎織女的戲，一壁大飽口福，對宮裏整日無聊閑閑的嬪妃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了。

“皇上……”薇貴人站起，巧目柔情定格在頊元身上，舉杯道，“今夜是乞巧節，嬪妾祝皇上和儷妃娘娘一生一世都情意纏綿，白頭偕老。”

十七略略蹙眉，牛郎織女隔著銀河，一年才相聚一次，即使是個浪漫的節日，她也並不想聽到任何人對她說這樣的祝福話。

頊元看一看十七臉色微沈的模樣，轉頭對薇貴人笑道：“朕知道你有心了，坐吧。”

薇貴人吃了個閉門羹，只好聽話訕訕坐下。

顏貴人看見薇貴人的窘樣子，大笑不止，“有戲看就看，有東西吃就吃，哪來那麽多的祝福話！”

十七聽了也忍不住掩嘴笑了，雙手舉著裝馬奶茶的青玉碗，對顏貴人豪情萬丈般道：“顏貴人，這碗馬奶茶我就代替酒，與你幹了。”

顏貴人也捧著馬奶茶，笑道：“娘娘親手做的馬奶茶好喝，我也與你一幹到底！”

顏貴人的率性，十七是真的喜歡，仰頭就把碗中微鹹的馬奶茶一飲而盡。

“娘娘真是豪爽，有我們草原女子的豪邁性格，真是討人喜歡！”顏貴人大口誇讚，和頊元像稱兄道弟一樣，“皇上得儷妃娘娘這般女子，真是福氣啊！”

這句深得頊元的心，頊元也把馬奶茶一飲到底，反手抖了抖一滴不剩的青玉碗，笑道：“朕也飲盡了，算是給你面子了吧？”

“能得到皇上給的顏面，我是不是要行禮道謝啊？”顏貴人打趣道。

“坐著就好，不用道謝。”頊元放下青玉碗，才擡頭，就看見程才人扶著額頭，一副不舒服的樣子，便關切道，“程才人，要是不舒服可先行回宮，不要逞強。”

程才人站起，想要欠身，身子卻軟軟的依到她的婢女身上去。

十七見狀也關心道：“程才人是怎麽了？”

程才人回不了話，她的奴婢就接話道：“回儷妃娘娘，我們小主有孕了，所以身子不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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