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和嬪喚了十七到憶雲殿問起下毒一事，十七便將雲意下毒的推論說與和嬪聽，她猶自不信自己的陪嫁丫鬟會做出害自己的事情，怔怔地沈默著。

“或許是受人指使。”十七道，“畢竟是娘娘的陪嫁丫鬟，還是娘娘親自審問吧。”

她失望地搖頭，淡淡道：“再有下次，一並罰過罷。”她說完便伸手讓十七把脈，“不知十日能不能把出是否有孕呢？”

“有孕至少半月太醫才能把出，現在或許還不能，但我可以。”十七把手指放於和嬪的脈搏上，靜默一響笑道，“雖然脈象不明顯，但確實有孕，恭喜娘娘了。”

“真是如此嗎？”和嬪從失望轉為喜悅，“那今後飲食上要更為註意才是！十七，你能開些固胎的藥方麽？我要保證把這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來。”

“當然可以了。”十七也是高興，順嘴提到，“然而我也有一事求娘娘，不知娘娘能否答應？”

“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會許你。”和嬪喜上眉梢，在殿中轉了幾圈道。

“對娘娘來說只是順水推舟而已。”十七主動握住和嬪的手道，“希望娘娘在中秋之日與皇上說，娘娘有孕半月，認為劉選侍在百合宮中並無不祥，想在中秋月圓之日解了劉選侍的禁足。”

和嬪想了想，縮回手勉強笑道：“不是我不肯幫你，而是劉選侍因崔惠妃的緣故才禁足，任憑我有了子嗣，也只分得崔惠妃的三分恩寵，怕皇上也會不允，反倒遭皇上斥責。”

“我已讓香兒到欽天監得知星象，這些日子鬥轉星移，福星正在百合宮的位置，必然不止分得三分恩寵而已，況且還有皇後娘娘作主，皇上必然不會斥責娘娘的。”十七極力說服躊躇的和嬪，“若娘娘怕劉選侍爭寵，那便用別的法子打壓便是了，況且她這人，成不了大氣候。”

和嬪猶豫再三終於頷首，便讓十七到太醫院尋陳太醫安排固胎藥一事。十七走出憶雲殿，松了一口氣。解決了和嬪與劉選侍一事，只差那信而已。

慢步走到太醫院，想起曾產生拉攏崔惠妃的念頭，不禁覺得自己傻，然而她亦未表態，倒也相安無事。她找到陳太醫，叮囑了事情後欲轉身離去，卻看見了前來拿藥的小路子。

“路公公怎麽親自來取藥？不是自有太醫送到毓慶宮麽？”十七上前問，又看到似乎是膏藥一類，便道，“太子扭傷了麽？”

“是十七姑娘呀。”小路子也是苦惱，“太子殿下的手腕也不知怎的，太醫說是被重物壓到所致，但太子殿下絕口不提被何物壓到而受傷，眼看著快到中秋了，那時候還不知能不能拿起劍呢！這膏藥也不好，貼了兩日都不見好，太子殿下讓太醫院重新配了，現下拿去試試罷。”

十七暗暗愧疚，他手腕的傷勢是因自己而起，若累他再比劍那日落敗為人恥笑……於是她跟上前道：“奴婢亦想到一趟毓慶宮，路公公帶著我進去才好。”

他也不知道該不該回絕才好，便帶了十七到毓慶宮。到達時，頊元穿著一身藤色常服，正斜躺在榻上，左手執書蓋在臉上，受傷的右手安然放在一旁。

“太子殿下，太醫新配的膏藥送來了。”小路子行禮完，欲替頊元貼上新膏藥，卻被十七攔了下來，打發了出去。

她打開膏藥一聞，此膏藥並無不妥，可能是太醫院的人不敢下重藥，所以才恢覆得慢。十七不動聲色地托起他的手，他的手指修長，關節分明，十分好看。她把目光移至他的手腕，有一圈還未褪去的青紫色，想必連輕微一動亦會生疼。

十七輕輕皺起眉頭，輕柔地替他敷上一圈膏藥，圍上一層紗布後又小心放下，轉身欲走。

“回來。”他道。

十七唯有退回來往旁邊椅子上一坐，歪著頭道：“你知道我來了？”

“別人或許不認得，但你，我認得。”他並不拿開書，倒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十七俯身往他靠近道：“害你的手成這樣了，是我不好，你說按宮規怎麽處置我，我都承受了。”

“用宮規處置你實在太便宜你了。”他拿開書，側頭看著她，“若是要罰，那便罰你中秋那日不得出宮吧。”

十七一驚，疑道：“你知道那日我要出宮？”

“衛九隨奉華而來，你還不借此機會出宮麽？”他別過頭去，“此次是最好的出宮機會，那封信根本不這麽重要，跟著衛九，那些人也殺不了你。”

十七不做聲，也不知說什麽才能化解這樣氣氛微妙的場面，於是兩人靜靜相對須臾，他才淡淡坐起道：“跟我到偏殿去吧。”

偏殿依然收拾得井井有條，頊元轉身對十七道：“你要的信，在床的下方，最裏那塊空的金磚下。”

十七感到很是詫異，她完全沒想到信居然在離自己這樣近的地方，果然是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她訝然問道：“怎麽現在肯給我信了？”

他只是看著十七許久，也不回答，徑直走出偏殿。十七把信取出，再去找頊元時被小路子阻擋在外，便也離開毓慶宮。

這一切好似一陣風吹過一般，發生了許多事情後又回到原點。十七在此後兩日去取膳食時經過景運門，突然就會莫名出現要進去的念頭，後一想又覺得奇怪，便也隨之而去。

八月十五很快便到了，因著避開猛烈日頭，比劍大會於申時在太和殿前舉行。宮人早已搭好篷子，又擺好了名貴瓜果與美酒，只等著大會開始。在中秋月圓之日，宮嬪們都換上了最耀目的衣衫，現下風頭正勁的和嬪也不例外，穿上赤色繡百合的金線榴花長裙，畫上最柔婉的桃花妝，發髻上綴上得體的瑪瑙流蘇，更顯得寵風韻。

時辰已至，和嬪帶著香兒與十七往太和殿去。太和殿地上鋪上紅毯，四周早已結好燈籠掛彩，紅彤彤的十分好看應景。宮嬪按座而坐，除了先到的寧妃、順嬪、麗貴人、慎貴人、福貴人、純美人、宜美人和幾位新晉小主外，便是和嬪，再然後是楊賢妃與趙貴妃。楊賢妃穿著常盤色壽字竹紋鳳尾裙宮裝，而趙貴妃則穿金色雲霞孔雀紋的鳳尾裙，外加一祥雲褙子，兩人華麗的發髻上插滿玉釵金花鈿，皆是精致妝容，十分貴重。

宮嬪與貴族隔著很遠相對而坐，皆看不清楚彼此容貌。十七放眼看去，皇子、貴族和將軍差不多到齊，最上座便是頊元、周王與晉王，都是一律的太子、王爺正統宮裝，氣勢洶洶。下面則設的六個位置，該是由各國使者而坐，待皇上來時才接見按座。

十七站得有些累，擡頭看去，今日的天氣甚好，藍天白雲，一切都是幹凈純粹。突然一聲尖聲道：“皇上、皇後娘娘、崔惠妃娘娘駕到！”

“崔惠妃居然與帝後一同前來仍面不改色。”旁邊的順嬪輕蔑道。

然後眾人站起，恭敬行禮道：“恭迎皇上、皇後娘娘，崔惠妃娘娘。”最後恭迎崔惠妃這話，妃位以上的主子自然不必喊。

十七循聲看去，那明黃色宮裝自是帝後，那身後那一襲正紅色纏枝海棠花鴛鴦金彩膝襕鳳尾裙，羅緞紗絹，織金彩通袖，用玉石珍珠作裙擺墜子，非常的光華燦爛的人便是崔惠妃。崔惠妃把一頭烏黑亮澤的青絲梳成凝雲雙刀髻，綴上蝶花相繞的金簪與步搖，素有傾城之色讚譽的她自然是盛顏仙姿，畫著紅妝的她更顯絕美。她稍稍側目往這邊看來，春華眉下竟然是一雙孤傲得透著冷氣的媚眼，朱櫻一點的唇色更顯得肌膚白皙細致，實在是絕一代之麗。

“眾愛妃與卿家請起。”皇上作了個起來的手勢，便與皇後同坐龍椅鳳椅，而玉甑正站在皇上身邊，崔惠妃則趁著眾人起來時走到楊賢妃的下座坐下，慢慢地飲著杯中美酒。

皇上看了一眼六個空位，示意身邊的太監傳召。於是太監領命，傳道：“請沙哈拉國君主與西昌國、衞國、星月國、柔金國、赫邑國的使者上前朝見！”

眾人從遠處漸漸走上前來，走最前的必定是沙哈拉國的君主。原本前來的幾個國家都是崇朝的藩屬國，被朱朝推翻後也解除了藩屬關系，只有西昌國與朱朝走得近些。而前些日子赫邑國戰敗，已成了朱朝的藩屬國。但沙哈拉與眾國不同，他自持兵強馬壯，不願附屬於朱朝，此時的沙哈拉君主桑兒赤也是一臉倨傲，甚至仰起臉得意地走來，只朝皇上行了個平禮。

“你們辛苦了，快入座吧。”皇上不見有任何不悅，頷首道。

於是六人皆是按座。皇帝笑著舉杯向兩方道：“今日是八月十五團圓的日子，朕眼見天下太平，盛世景象，實在高興。願萬世永昌，舉杯同飲罷！”

太和殿遼闊寬廣，皇上的聲音有如洪鐘，中氣十足，威武霸氣。眾人皆舉杯祝禱道：“願隆武皇帝身體康健，朱朝萬世永昌！”說罷一口飲盡。

“孤以為天下太平皆是因為無戰亂，倘若當年隆武皇帝未侵占崇朝昭高皇帝的王朝，現下應該也是秀麗江山。”桑兒赤挑釁般說完，又看向皇上，笑道，“不過隆武皇帝比昭高皇帝英明多了，殺了崇朝太子、二皇子與八貴族，也無後顧之憂，倒也不怕費力得來的江山動搖了。”

如此明目張膽的諷刺，讓一眾使者咋舌，也讓在座諸人暗暗心驚。周王被激怒，想要站起開口痛斥，卻被頊元伸出左手死死摁住。

皇上沈默一響，突然放聲大笑道：“果然是沙哈拉新登基的君主，說話直白坦率，比起你父皇的恭順，朕更喜歡你的性子。”說罷，便揮手讓人上歌舞。

隨著胡旋舞的樂聲起，宮中舞班的舞娘皆翩翩起舞。十七無意中看向頊元，他亦看著自己，對上目光後的兩人急忙避開彼此的視線。

“這舞年年都看，也沒什麽新意。”順嬪便說便往和嬪靠過來，“現下近黃昏了，晚上便要齊齊到拜月樓祭祀祈福，比劍還未開始，真是讓人等得急。”

和嬪淡淡一笑道：“順嬪姐姐喜歡看劍麽？”

“宮中無妃嬪善舞，寧妃倒是歌唱好聽，每次宴飲都是舞班重覆地跳這些舞，看都看膩了，還不如看舞刀弄劍般更有眼福。”順嬪打趣道。

“說起舞刀弄劍，我記得那年得到皇上禦賜青雲劍的衛九……”和嬪吃了一顆葡萄接著道，“他劍術最是了得，不知今年能否一見。”

十七遙遙看去，黃昏天色漸暗，越發看不清楚對面的人，但憑著感覺她還是知道奉華與衛九都未來，心裏不由自己地焦慮起來。

胡旋舞畢，舞班退下。皇上命人在太和殿周圍點燈，笑道：“月圓之日唯有月景最美麗，月餅最美味。朕與崔惠妃親自準備了一月餅，名為‘同心月’，賜給能在比劍大會勝出的劍客。事不宜遲，開始比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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