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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膽戰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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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涼了,燕王該上路了。◎

阿英又一次從夢裏驚醒,這是她第二次做同樣的夢了。金烏還隱在山下,窗外依舊是沈沈的夜色,她擁著暖和的棉被,兩眼放空。

她又夢到了……夢到滿地的血,還有捂著嘴咳嗽的哥哥,血從他的指縫間流出,那麽刺眼,又那麽令人恐懼。

這個夢真實得可怕,可怕到她清醒後仍舊控制不住地渾身戰栗———那封簡短的平安信並沒有令她安下心來。

好奇怪啊……明明一開始認識哥哥、不,姐姐時,就知道她有著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能力,醫術毒術暫且拋開不提,光是那一手易容術,便已足夠出神入化,她為什麽會這麽擔心?

那種冥冥之中的不詳預感,攪得她心煩意亂。她再也睡不著了,裹著厚厚的衣衫從床上爬下來,摸著黑到桌邊點燃了蠟燭。

一豆微弱的燭光照亮了一方小小的天地,她從桌上拿起那封已經有些卷邊的平安信,反覆打開看著———

安置病患,事務繁多,平安勿念。

信被她攥在手裏,她的人趴在桌上,燭光照得她的眼角有些晶瑩,蠟燭越燒越短,信紙被反覆打開合上,一直到天明。

“阿英———”晨光微熹的時候,門外忽然有敲門聲,“醒了嗎?”

———是洛驚鴻。

她像是被驚醒了似的,將那封信收好:“我已經醒了!”

“好。”門外的洛驚鴻聽到她的聲音後繼續道,“盡快洗漱,兩盞茶後隨我讀書。”

———因為鄭靜姝和其他夫子都莫名忙起來的緣故,她的學業便被暫時交給了洛驚鴻,許是因為幾月前那場燕京事變中被托付給他數日的緣故,洛驚鴻對她比以往更加上心,不僅每日監督她早起,對她的課業更是毫不懈怠,安排得滿滿當當,以至於她只有睡前和睡醒後才有兩段空餘的時光。

簡單又迅速地收拾過自己後,阿英打開了房門,洛驚鴻正站在外面,手裏提著一個小巧的食盒,見她出來,洛驚鴻將向前一遞,阿英順勢接過,兩個人的動作配合得相當默契。

在洛驚鴻家暫住的那幾日,他的阿娘對她格外喜歡,以至於阿英都離開許久了,還會偶爾讓洛驚鴻給她捎帶點吃的。

在表示過謝意後,阿英便聽到洛驚鴻對她今日的安排,毫無疑問,又是滿滿當當的一天。阿英忍不住抗議:“我每天要學的東西也太多了!”

洛驚鴻蒼白的臉上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業精於勤,荒於嬉。”

“可從歲除到現在,我都沒有出過書院!”阿英不依不饒,像是一向乖巧的孩子終於到了叛逆期,“我想去永寧城玩一天!”

她可憐巴巴的豎起手指,比出一個“一”的符號:“就一天!我保證第二天就好好讀書!”

洛驚鴻蒼白的臉上露出一點為難,他一貫不擅長應對這種場面:“不行。”

“為什麽不行?”阿英繼續追問。

洛驚鴻下意識地錯開眼,避過她的視線,他不習慣、也不會說謊,怕視線露了痕跡:“鄭夫子既將你托付於我,那在我照管你的這段時間裏,便一刻也不能懈怠。”

這反應不對。

洛驚鴻一向嚴於律己,寬以待人,並不是一個聽不進他人意見與抱怨的人,更不會專橫獨斷,替他人做決定。正常情況下,聽到她這般抱怨後,他應該會與她協商,而不是這樣直接了當地拒絕。

夢裏的場景又在她腦海裏劃過,阿英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她面上露出一個失望的笑來,嘴裏卻是乖乖道:“那好吧。”

想到應天書院外,那些隱約四起的流言與傳聞,洛驚鴻更加心疼和愧疚,他垂在身側的手指抖了一下:“等花燈節時,你就能出去玩了。”

在一天的高強度學習結束後,阿英溜進了應天書院的庖屋,她往常的一日三餐要麽和哥哥一起吃,要麽隨著老師開小竈,極少與應天書院學子們一起。

因為還在過年的原因,庖屋裏的學子少得可憐,阿英在庖屋裏拿了一份飯菜,挑了一個離學子他們最近的位置,默默坐下來,支起耳朵聽他們說話,他們談論的內容有很多,從詩詞歌賦到天文地理,再到朝堂形式,唯獨沒有她想聽的消息。

眼見著他們已經吃完了,阿英喊住了離她最近的一個學子,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哥哥,永寧城最近有什麽好玩的事嗎?”

那學子看她的臉色有些不自然:“沒、沒什麽好玩的事。”

阿英常常隨著鄭靜姝一起出入學堂,她年紀小又生得可愛,愛笑還嘴甜,再加上有一個出名的哥哥,應天書院學子不多,大部分人都認識她,對她的態度也很友善,像今天這樣的態度,就顯得很奇怪了。

就好像是……知道些什麽似的。

阿英的心一沈再沈,但她面上沒顯露,只是乖巧地道謝:“謝謝哥哥了。”

那學子對她擺了擺手:“過兩日花燈節,我們給你帶點好玩的東西。”

說完後他便帶著另外幾個同窗走了,看起來好像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

阿英靜靜地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過了好一會兒才悄悄跟上去,她跟著曾夫子學了不少功夫,跟蹤幾個文弱的學子還綽綽有餘。

如果他們真的知道些什麽,在確定她沒有跟上來的情況下,他們是一定會談論的,這大部分人所共有的特性。

在悄悄跟了一段路後,風中隱隱送來了他們交談的聲音,內容是斷斷續續的,但聽到內容的那一刻,阿英腦海裏一片空白。

……真的出事了。

那個可怕的噩夢成真了。

她呆呆地站著,她以為她會哭,結果她眼眶幹澀,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這幾日燕國的夜晚都是陰沈的,不見月光,也難見星辰,所以房屋裏透出的暖光,便成了天地間最顯眼的光源。

“砰砰———”

小院的門被敲響,一聲比一聲急促。

宋蘭亭拉開門,門外站著阿英,幼小的孩子擡著頭看他,想來在夜裏站了不短的時間,她發梢上沾著水霧,軟塌塌地耷拉著,像一只被打濕了皮毛的可憐幼獸,唇也幹裂到起了皮,眼裏的惶惑和茫然幾乎要溢出來。

宋蘭亭心下一沈。

看這個反應便知,烏子英已經知道了。

為了謀劃能順利進行下去,這幾天應天書院的夫子們都忙得腳不沾地,永寧城和燕京已經開始有了和瘟疫有關的流言,無論流言怎樣變化,始終繞不開一個核心———烏子虛的生死。

他不相信烏子虛會死在霧夜河,熹微的情報網已經最大限度地展開去尋找他的蹤跡,但局面已然如此,只能將它利益最大化,至少……那些參與了其中的人,要得到他們應有的懲罰。

可無論局面如何覆雜,這個消息對於一個年幼的孩子來說都太過殘忍,所以他讓洛驚鴻接手烏子英的教授,一是為了讓她忙碌起來,無暇顧及其他,二是為了將她困在應天書院之內,不讓她接觸到外界的流言。

憑洛驚鴻的性子,他一定會將這件事守口如瓶,絕不透露一星半點。但人算不如天算,還是走漏了消息。

“掌院。”烏子英開口說話,她的聲音有點啞,聽起來沙沙的,“……哥哥還沒找到嗎?”

宋蘭亭其實有很多種方式將這件事糊弄過去,甚至可以憑借自己的口才讓烏子英以為這是一個需要保密的計劃,烏子虛其實半點事都沒有———

但宋蘭亭盯著阿英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最後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進來吧。”

他轉過身,將阿英帶進了小院。

他問:“你是從哪兒知道的?”

這話其實已經是變相地證明,烏子虛出事的消息是真的了。

從落座後就一直低著頭的阿英抿了抿唇,唇上全是幹裂的死皮:“為什麽會出事?”

她的哥哥明明那麽謹慎,怎麽會出事呢?

“有人在他返回書院的路上設伏。據我查到的消息,子虛遇襲時,他那位醫劍雙絕好友不在身邊。”

宋蘭亭的話直白又殘忍,一開始開門的時候,他確實想過要隱瞞的問題,他認為烏子虛不會出事,但……這世間都有萬一,如果真的有不幸,那他瞞得了一時,瞞得了一世嗎?烏子英總會知道的。

同樣,關於到底要不要告訴她這件事,其他先生們也發過愁,但最後還是決定暫時封鎖,如果真的被她知道了,也許就是天意。畢竟,在如今的世道裏,生離死別都是太容易發生的事。

“出事好幾天了吧……”阿英的語氣還算平穩,但她的眼裏閃動著一種令人心碎的光芒,“還沒有找到嗎?為什麽還沒有找到?”

“一個還未弱冠的少年被沖入偌大的河流裏,要找起來談何容易?”所有的安慰都是蒼白無力的借口,宋蘭亭道,“會一直找下去……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最後那句話太過刺耳,阿英只覺得心口被刺得發痛,快要呼吸不過來。她想說,不是找一個少年,如果、如果姐姐被人救了……說不定會被發現身上的秘密,那樣危急的情況下,那樣洶湧的河水裏,易容根本就頂不住的,不是少年,是……少女。

是生命重要還是秘密重要?

她的心中仿佛有一桿秤,兩邊正在不斷加碼,最後,一方壓倒了另一方。

活著重要,只有活著,才有希望。

“掌院。”她聽她自己的聲音,冷靜的、堅定的、孤註一擲的,“不是哥哥,是姐姐。”

她話裏顯露出來的信息太過驚人,以至於宋蘭亭微微怔了一下,隨後,他搖了搖頭:“秋狝期間,子虛昏迷了數日,他的一切都是我在打理,子虛絕非女子。”

他總不至於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阿英也楞住了,她說出去的那一刻設想過很多種可能,但萬萬沒有想過眼前這一種。

“哥哥真的是女子,我確認過的!不會有錯的!”

一大一小同時陷入了難得的沈默。

宋蘭亭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烏子虛說過的一句話———“烏子虛於我,如宋蘭亭之於宋燃犀”。

所以……名字是假的,出身是假的,現在連性別,都是假的了嗎?

人只要開始懷疑,記憶裏的很多疑點就會隨之浮現,比如秋狝期間那把割傷了他的刀,刀上並沒有什麽對身體有害的東西,卻讓他昏厥了數日;比如他那位突然冒出的醫劍雙絕的好友,在出現之前查無此人;比如他博聞強識的程度,根本就不是寒門學子所能達到的……一切的一切都透露著太多的疑點,只是他選擇性地看不見罷了。

烏子虛———連名字都是化用的子虛烏有,都不那麽走心啊。

朝夕相處的人不會錯認,如果子虛真的是女子,那麽秋狝之時,那個躺在帳篷裏的人絕不是他,那消失的數日,她又去了哪裏?又是在為誰效命?

“她來燕國的目的是什麽。”那麽多說不通的怪異堆在一起,宋蘭亭再也無法違心地視而不見,“背後之人的目的又是什麽?”

“我不知道。”阿英搖了搖頭,“哪怕我知道,我也不會說。”

說出哥哥是姐姐的原因,是因為想要哥哥被救,但除此之外,她不會再透露更多。

“我是小孩子,我什麽都不知道。”阿英在這一刻,顯示出了一種年幼的狡猾來,“不管有什麽問題,等哥哥回來,你們師徒自己說。”

“熹微找人的方向變了?”剜瑕低聲道,“不僅搜尋年齡相仿的少年,還搜尋年齡相仿的少女?”

虧他們是盟友,不然憑宋蘭亭的行事風格,可不會向她透露一星半點的東西———即使為了這點消息,她不僅折損了不少人手,還被勒令一定要保密。

“真有趣啊!”她笑著感慨。

這麽多人都在為烏子虛奔走,都在為他不平,讓她也對這位從未接觸過的少年產生了好奇,烏子虛……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烏子虛、女子。

這兩個截然不同的詞聯系在一起,剜瑕忽然有一瞬間的怔楞,接著,極大的不安從她心中升起。

她是秋狝之時被公主救下的,那時應天書院的烏子虛據說與曾經的燕國五皇子發生了沖突,正在營地裏昏迷不醒,所以一直到結束都沒露面,她從羌國車隊離開時,公主早就不見了,據說是和她的師兄一起離開了。

她與羌國通信次數不多,前段時間才得知公主師兄的名諱,與那烏子虛的好友一樣,名為璇霄,同樣出身蓬萊。

她當時沒有太過在意,只是對璇霄不呆在公主身邊反而跑過來保護他的好友有點不高興。

如果烏子虛是女子……

一點懷疑迅速在她的心中生根發芽,她甚至生出了一個特別荒謬的想法,公主和璇霄一起離開,璇霄與烏子虛形影不離……

那麽,烏子虛有沒有可能就是公主!

烏子虛昏迷那幾日的事被宋蘭亭掩蓋得滴水不漏,她什麽都查不出來。這種本身就受害的事,有什麽好掩蓋的呢?

———除非這件事是假的,並且有不足以向外人言道的秘密。

剜瑕的呼吸急促起來,這種荒謬的、明顯站不住腳的猜測,讓她的內心似有野草肆意生長。如果她的設想真的是對的……

剜瑕露出一個陰惻惻的、隱含瘋狂的笑。

天涼了,燕王該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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