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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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引到了大廳中央的空地上，那是一塊專供藝人唱曲唱戲的地方。只見一個面容姣好的妙齡女子懷抱琵琶姿態優雅地坐在椅子上，隨著她修長的手指拔動，那珠玉落銀盤般的音樂便緩緩流出，縈繞在得月樓的每一寸空間。
“原來這裏還有曲子聽啊！”夏依依被美妙的音樂打動，以手托腮，一副無比享受的模樣說道。
白初夏得意地揚起嘴角，現了那兩個淺淺的酒窩，“當然啦，要不然光喝茶有什麽意思！”
他對聽曲沒興趣，但他知道這丫頭喜歡看戲，喜歡跳舞，肯定也喜歡聽曲。這正是他邀請他們來這裏的原因。
夏依依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瞇了起來，那纖長羽睫不時撲閃，在眉眼間閃出淺淺的笑意。
這丫頭果然喜歡！下次他還要帶他來這裏！
別人在看唱曲的女子，而白初夏在看夏依依，那一臉的陶醉讓人根本分不清到底是因為曲子還是因為人。
一曲終了，獻藝者起身下去，接著又上來了幾個人。這幾個人中有男有女，大多數人手裏都拿著樂器，只有兩個女的什麽都沒有拿。
待看清那兩個女人的面目後，這桌除了徐盈以外，所有人都是一怔：這不是曾經的沈家三姨太張氏和丫頭芳妮嗎？
盡管沒有了在沈家時的錦緞華服，但一身棉布衣裙的“兩姐妹”也有一股洗盡鉛華的清麗之美。特別是三姨太，那身簡樸的衣物照樣襯托得她身材婀娜，容貌美艷，絲毫看不出曾經差點為人母的痕跡。
“接下來我和我姐姐給大家唱一段……”芳妮一邊報幕一邊環視全場，看到這桌上的人也是一楞，連報幕詞都忘了。
張氏很快也看到了沈慕晨、夏依依他們，她臉色一變，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
怎麽會這麽巧？桌上的人面面相覷，幾個人都是一臉詫異。
“你們怎麽了？”徐盈不解地問道。
沈慕晨雙眉緊蹙，目光冷凝，完全沒有搭理徐盈的意思；看他這樣，夏依依也不好開口；這是沈家的事，白初夏更不便開口。
見眾人沈默，沈慕蕊嘆了口氣，在徐盈耳邊輕聲道：“回去再告訴你。”
臺上，張氏和芳妮交換了一個眼神，兩個人默契地選擇對這邊的人視若無睹。
纏綿悱惻的戲曲開始了，三姨太美妙的嗓音宛如天籟，芳妮反串的男腔亦別有一番韻味。只是，這邊桌上的人看似個個端坐，卻沒有一個人有心思認真聽戲了。
九十七埋頭發
那輪暖陽沈到了山腰，薄薄的暮色籠罩四野。遠處的山巒像跳躍流淌的曲線，無窮無盡地綿延；近處，農舍上空升起了裊裊炊煙，這炊煙越升越高，漸漸和暮色融為了一體，仿佛只一個轉身，炊煙又變成薄暮再次返回山村。
夏依依一手掀著馬車的車簾，一手扶著座椅，興致勃勃地欣賞這片田園風光。
“回去不要提起今天的事。”沈慕晨忽然開口道。
“啊？”夏依依收回飄蕩在外的心，想了想，點頭道：“哦。”
心收回來，她的目光也隨之收了回來：光線暧昧的車廂裏，沈慕晨眼眸微垂，那沈靜的面龐看不出一絲情緒。
“大少爺，三姨太之前也是在得月樓唱戲的嗎？”這個問題夏依依之前就想問了，當著那個人的面覺得不合時宜，忍到現在，她終於忍不住問道。
沈慕晨臉色不變，只是那兩排整齊纖長的睫毛稍微抖了抖。
“她們是一個戲班，有時在梨園春、有時在得月樓、有時誰家擺酒也會去，不固定的。”他語氣平緩地說道。
原來是這樣啊！那以後不是還有機會遇到？要是哪天沈莊有人擺酒，不會剛好請到三姨太那個戲班吧？到時沈老爺再去做客，和三姨太一個臺上一個臺下，那場面不是要多尷尬有多尷尬？夏依依暗自思忖。
暮色越來越沈，沈莊也越來越近，沈慕晨瞟了一眼正在天馬行空的夏依依，提醒道：“馬上就到家了，那幾盒點心可包好了？”
知道她喜歡元記的香雪圓，回來之前他特意叫車夫繞道去買的。
哦，香雪圓！這可是沈慕晨專門為她買的點心啊，一定不能讓前院那些丫頭婆娘搶跑了！被沈慕晨一提醒，夏依依手忙腳亂地忙活起來。
收拾妥當，她擡起下巴，眉眼彎彎道：“謝謝大少爺！”
這丫頭還真容易滿足！沈慕晨抿了抿唇，露出一絲幾不可察的笑容。
回到沈家，一進門就看到二姨太領著沈慕正從祠堂走出來，沈慕正邊走邊揉自己的膝蓋，一臉不高興。
看來是罰跪了。夏依依心道。
看到那兩母子出來，沈慕晨稍微放慢了腳步，故意避開。二姨太正好也沒有要理他們的意思，視若無睹地直接走上了前，而沈慕正則用充滿怨毒的目光看他們，走出老遠還在回頭。
……
晴朗的下午，林管家叫來了外面的剃頭匠來沈家，給沈老爺及兩個少爺剃頭。
等沈家的人剃完了，有需要的下人們也都趁機剃的剃，剪的剪。一個下午過去，整個院子像改頭換面了似的，到處都是剪完頭發精神抖擻的人。
虎子晃著剛剃完頭的小腦袋跑進院子來，那雙黑亮的眼睛和短短的發茬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瘋丫頭，你怎麽不去剪剪？”他摸著自己的短發，愉快地說道：“我娘說馬上就到夏天了，把頭發剪短點不熱。”
沈慕晨剪完頭順便洗了個澡，夏依依正在收拾他換下的衣服，笑道：“我又不是男的，剪那麽短作什麽，不如把剪頭發的錢省下來買兩碗涼粉吃，到時不也一樣解暑？”
“也對，你們女的能把頭發紮起來。”虎子笑笑。又摸了摸自己紮手的小腦袋，他突然露出了一絲不解，“我看到琴兒也在那，可她不是要剪頭發，而是在我們剪下的頭發裏找什麽東西。你說頭發裏有什麽可找的呢？”
“是不是剛才二少爺剃頭的時候掉東西了？”夏依依準備去後院，隨口問道。
“不知道。”
院子裏陽光正好，沈慕晨神清氣爽地從屋裏走出來，坐在石凳上曬自己那一頭濕漉漉的短發。虎子見狀笑嘻嘻地湊過去，問道：“大少爺，聽說你們後天要去城裏看劃龍舟，能不能帶我一起去？”
“如果白少爺的車能坐得下的話就帶你去。”沈慕晨伸手拂了拂額頭的濕發，笑道。
剛剃完頭，他的下巴刮得幹幹凈凈的，露在衣領外的脖梗和兩邊的鬢角泛出淡淡的青色，更顯得一張俊臉白皙清秀，像女孩子一樣。
夏依依看了眼這一大一小兩個帥哥，笑了笑，端著木盆去後院了。
這會快到做晚飯的時間了。後院裏，周大娘和鳳丫在井邊拾掇一盆鮮活的鯽魚，杏兒一個人在廚房剝南瓜藤。
夏依依把沈慕晨的衣物放到紀嫂子的收納處，正想跟杏兒聊幾句，一擡頭就看到她正在沖自己招手，並做著禁聲的手勢。
搞什麽，神神秘秘的！夏依依照她的指示一聲不響地走了過去。才到廚房門口，杏兒又悄悄指了指墻壁。
之前她們經常在這邊聽二姨太她們的墻角，夏依依一看她這個動作就明白過來。
果然，那邊二姨太的聲音傳了過來：“你沒撿錯吧？這東西可是錯不得的，特別是不能撿成了正兒的！”
“錯不了，我剛才一直仔細盯著呢！”這是芳妮的聲音。
“那行，等入夜了你再去那邊找個地方埋進來，千萬別讓人看見了！”二姨太叮囑道。
“……”
“她們在說什麽？”夏依依蹲在杏兒對面，隨手拿起一根瓜藤，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道。
杏兒從身後摸來一個小板凳遞給她，搖了搖頭，道：“好像要把頭發和其他的什麽東西埋起來。我也不太清楚。”
把頭發埋起來？埋起來幹嘛，生根發芽不成？南瓜藤上有細細的毛刺，紮得人心裏很不舒服，再想想一地的長頭發，夏依依渾身的雞皮都要起來了。
“他們說了要埋在哪裏嗎？”她問道。
二姨太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肯定不會吃飽了撐的幹些無聊事。聽她們如此慎重的語氣，夏依依覺得這裏面肯定有什麽文章。
杏兒還是搖頭，一根長長的瓜藤被她剝得既光滑又幹凈，她像在欣賞自己的傑作似的，看著瓜藤道：“我聽說他們還要抓蛤蟆、蛇和蜈蚣，不知道是不是泡酒。”
泡酒用得著頭發嘛！那樣的酒泡出來誰敢喝啊，想想都覺得惡心！
夏依依雖然也在廚房打了半年雜，但做這些活還真沒有杏兒拿手，那根瓜藤被她弄得千瘡百孔，簡直有些慘不忍睹。
杏兒一臉嫌惡地看著她，“你還是別剝了，這要端到桌上李姐又該訓我們了。”
有那麽嚴重嘛！夏依依翻了個白眼，識趣地甩著手上的綠色汁水道：“你好好聽著，有啥消息記得告訴我！”
九十八睡美人
虎子心心念念的端午節終於來了，這天他一早就穿戴整齊，蹦蹦跳跳地去了沈慕晨的院子。然而，等他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屋子人圍在沈慕晨床邊的情況。
沈慕晨是昨天後半夜發作的，當時所有人都睡了，院子裏突然響起一陣大吼大叫的聲音。
守夜的家丁分辨出聲音是大少爺發出的後，第一時間叫來了林管家，然後林管家又及時去回了大太太，還把夏依依也叫了起來。
看到大夫和一屋子神色焦慮的人，虎子立刻意識到大少爺又犯病了，湊到夏依依身邊問道：“大少爺昨天睡前不是還好好的嘛，怎麽又病了？”
熬了大半夜，夏依依雙眼紅腫，面色憔悴，無力地說道：“大夫說大少爺不是老毛病，好像是中了邪。”
“中邪？！”虎子脫口而出。
因為意外和急躁，他的聲音控制不住地拔高，一下引來了所有人的註視。
大太太不悅道：“大少爺需要好好休息，你去外面侍候吧。”
“哦。”意識到自己冒失，虎子自覺地退了出去。
天邊露出了火紅的晨曦，天空碧藍澄澈，一看今天就是個好天氣。
大少爺答應帶他去城裏看賽龍舟的，現在他自己都倒下了，今天肯定是去不成了！虎子一屁股坐在門廊上，沮喪地撚起了自己的衣角。
到了下人們集合聽吩咐的時候了，見夏依依和虎子都沒有出現，杏兒在沈慕晨的院子門口伸著小腦袋往裏面望。
“虎子！”她雙手做成喇叭狀，輕聲問道：“瘋丫頭呢？集合了，你們怎麽還不來啊？”
虎子聞訊回過頭去，看了看，又起身走了過去。
“大少爺病了，瘋丫頭在裏面侍候著。我們先去吧。”他邊往外走邊說道。
“大少爺病了？”杏兒跟在他身後，驚訝道：“你們不是說今天要去進城看賽龍舟嘛！”
誰說不是呢！虎子烏黑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心情沮喪到了極點。
“大少爺病了？”一向不屑於搭理他們的琴兒問道。
“嗯。”
虎子實在沒有心情，連頭都沒擡，自然也沒看到對方那一臉意味深長的表情。
“大少爺可是舊病覆發了？”琴兒又饒有興致地問道。
“不知道。”虎子搖頭。
林管家從沈慕晨的院子裏走了出來，沖集合的下人們說道：“今天沒什麽事要交代的，你們都散了，各人幹各人的活去吧。”
“誒，林管家！”琴兒叫住林管家，跑過去問道：“聽說大少爺病了？”
“是啊。”二姨太院子裏的人什麽時候關心起大少爺來了？林管家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是怎麽個情況啊？老毛病發作了嗎？”琴兒繼續問。
“還不知道。”林管家看著她，眼裏升起一絲疑惑，“你問這麽清楚作什麽？”
“我見大少爺昨兒還好好的，今天聽說他病了，一時奇怪而已。”面對他的質疑，琴兒訕訕地笑了笑，接著便轉身進二姨太的院子去了。
仿佛是昨天的吼叫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氣，整個上午沈慕晨都昏昏沈沈地睡著，一點蘇醒的跡象都沒有。
大夫開了幾劑安神的藥便走了，沈老爺和大太太扛不住也回去休息去了。夏依依一個人守在床邊，看著那碗用來給沈慕晨作早飯的雞蛋羹從冒著陣陣熱氣到現在冰涼如水。
一會就要吃午飯了，這碗雞蛋羹留著沈慕晨也不會吃了。她端著碗走到門口，沖虎子招了招手。
“給，你吃吧。”夏依依把雞蛋羹遞給虎子。
“大少爺怎麽樣了？”虎子雙手接過碗，朝屋裏探頭問道。
夏依依也隨著他的目光回頭，嘆氣道：“還在睡，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哎！”虎子垂下頭去，“還說今天去看賽龍舟的呢！”
“是啊，今天白少爺恐怕要白跑了！”夏依依像是自言自語道。
還沒到午飯，白家的轎車便停在了沈家大門口。
白初夏興致勃勃地跑進來，還沒踏進院門便朗聲叫道：“夏依依，慕晨哥，我來接你們了！”
他一身挺括的灰色中山裝，頭發像是剛修剪過，烏黑而整齊，腳上的皮鞋也擦得鋥光瓦亮的，整個人看起來英姿颯爽，神采奕奕。
院子裏靜悄悄的，既沒有看到一個人影，也沒有人回應他。白初夏有些納悶，又晃著手裏的粽子朝屋裏喊道：“餵，夏依依，我給你帶粽子來了！”
這是糯香齋的玫瑰豆沙餡的粽子，買的時候剛出鍋，這會還是溫熱的。
虎子從屋裏跑出來，把食指豎在嘴上，沖他輕聲說道：“我們大少爺病了，這會正在睡覺。白少爺你小點聲！”
“你們大少爺病了？”難怪院子裏靜悄悄的！白初夏蹙了蹙眉，“嚴重嗎？”
“不知道，昨晚到現在還沒有醒過來。”虎子愁眉苦臉道。
“那夏依依呢？她在哪？”白初夏急切地問道。
“在大少爺房裏侍候呢。”虎子道。
白初夏輕手輕腳地來到沈慕晨的臥室，只見夏依依以手當枕頭，趴在沈慕晨的床邊睡著了。而床上的沈家大少爺仍是一副沈睡的模樣。
剛才虎子說慕晨哥是昨晚發病的，這丫頭不會在這守了一夜吧？
白初夏將粽子輕輕放在桌上，又悄悄走到了床邊。
不知道什麽時候睡去的夏依依頭發沒梳臉沒洗，那一頭長發淩亂不堪地散在床上，遮住了她小半張憔悴的臉。
這丫頭！白初夏莫名一陣心酸。
突然一個轉身，夏依依原本朝著帳內的臉轉向了外面，那纖長的羽睫抖了抖，似又進入了酣睡。
一縷亂發散落在她的唇邊，隨著鼻吸輕輕顫動著。
白初夏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指尖幾番退縮，最終還是輕輕捏住了那柔順的發稍。
生怕驚醒對方的美夢，他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一個嬰兒。
小心翼翼地幫她把那縷秀發撥到耳後，看著她熟睡的臉，他又忍不住順手幫她理了理額前淩亂的留海。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這丫頭熟睡的樣子。白初夏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來，用手掌托著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夏依依。
她的臉圓圓的，皮膚又白又嫩，像能掐出水來。那兩道眉毛可真濃密，簡直都快趕上他的了，不過形狀要比他的秀氣漂亮得多！睫毛好長，像兩把小刷子覆在眼下。這鼻子小小巧巧的倒是十分斯文。嘴巴也很小，粉嫩粉嫩的，像嬌嫩的花瓣。
像個睡美人！
白初夏一雙星眸盛滿了歡喜，搖頭晃腦的間隙已然忘了自己來這裏的目的。
九十九失信於人
廚房的粽子煮好了，一揭開鍋蓋，那粽葉的清香夾雜著糯米、紅豆和五花肉的香味便飄滿了整個院子。
杏兒和鳳丫在旁邊忍不住偷偷咽了口口水。
周大娘用剪子挑起一串放進竈臺上的盤子裏，琴兒瞟了一眼，不等周大娘開口便直接端回二姨太的院子去了。
“就她最積極！”鳳丫呸了一口，繼續眼巴巴地盯著鍋裏。
除去兩房太太和大少爺房裏，這一鍋可能剩不下幾個了。沈家有一二十個下人，每個人只有一個的份，前面的能吃到肉粽，後面的就只有豆沙的。
這年頭，一般人家裏都缺肉少油，哪個下人不想吃肉粽？
“虎子，這盤你端去給大少爺。”周大娘說著又裝了一盤，看了看院外，隨手從一大串紅繩的粽子上剪下兩個遞給鳳丫和杏兒，壓低聲音道：“回屋裏吃去。”
紅繩的是肉餡！杏兒和鳳丫相視一笑，捧著滾燙的粽子跑回下人房裏去了。
虎子將熱氣騰騰的粽子徑直送去了沈慕晨房裏。
看到粽子，白初夏這才想起自己來這裏的目的，一拍腦袋道：“哎呀，還跟沈慕蕊和徐盈約好了一起吃中飯呢！”
夏依依被他們的動靜吵醒，睜開眼睛看到白初夏，一下就坐了起來，問道：“你什麽時候來的？”
“有一會了，見你睡得香就沒有吵你。”偷看了人家老半天，白初夏臉上浮起一絲羞赧。
“瘋丫頭，快吃粽子吧，剛出鍋的！”虎子把粽子端到她面前高興地說道。
“我也帶了粽子過來，是糯香齋的玫瑰豆沙餡，你一定喜歡！”白初夏連忙站起身，將自己帶來的粽子也遞到夏依依面前。
“這麽多啊！”夏依依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時不知該吃誰的了。
“先吃我的，還不算冷。”白初夏立刻拿起一個塞給她，“要是覺得不好吃再吃你們家的。”
這可是他專門為她買的，怎麽能不嘗嘗呢！
如他所料，夏依依喜歡吃甜食，一連吃了兩個糯香齋的粽子之後再也沒興趣動沈家自己的了。
“白少爺，你也看到了，大少爺現在這樣肯定是進不了城了，你既然約了我們二小姐她們就趕緊去吧，別讓人家空等。”
光顧著吃東西，這會夏依依才得空把自己的頭發梳一梳。所謂的梳，也不過就是用手攏一攏。好在她的發質還不錯，手指隨便耙兩下也挺順滑服帖。
就像在看一個魔術，白初夏眼睜睜地看著她連梳子都不用，隨便幾下就把那頭長發弄得整整齊齊。他錯愕了好一會才喃喃地說道：“夏依依，你好厲害啊！”
在他的印象裏，妹妹和母親每次往梳妝臺前一坐，沒個半小時根本不會起來。不要說她們，他能感覺得出，沈慕蕊和徐蕊也是這樣的，甚至連那個所謂的柳小姐都一樣。
只有這個夏依依，她好像總是跟別人不一樣！
“本來我是想約你和慕晨哥的，既然你們去不了，我也沒心情去了。慕晨哥現在還沒有醒，不如我就在這裏陪你們吧？”白初夏用商量的語氣問道。
前面一句是實話，後面一句只能算半真半假，說是陪他們，其實是想陪她。端午節在他看來沒什麽特別的，龍舟也是年年都有得看，要看跟誰過，跟誰看了。
與其跟那兩位大小姐看賽龍舟，還不如在這裏安安靜靜地陪著這丫頭！
失信於人非君子所為，白初夏自知理虧，看著夏依依的目光中露出了一絲心虛。
“你是沈家的客人，我自然沒有趕你出去的道理。只要你不怕我們二小姐怪罪，想留在這裏就留在這裏。”別人的事她管不著。夏依依說完就出去洗臉去了。
盡管沈家的中飯已經推遲了一個小時，可沈老爺和大太太都還沒有起來，堂屋裏就只有二姨太兩母子在吃飯。
夏依依特意繞過去看了一眼，只見那兩母子吃得一派怡然自得，兩張臉上的笑意比往日不知歡樂多少倍。
知道白少爺來了，林管家特意讓虎子端了兩份飯菜回院子。
沈慕晨還沒有醒來，白初夏一個人坐在桌上也沒什麽胃口，隨便扒了幾口飯菜就放碗了。
這邊他碗剛放下，那邊沈慕蕊和徐盈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
“白初夏，你給我出來！”沈慕蕊大叫道。
她和表姐餓著肚子等了整整兩個小時，這家夥居然連人影都不見！
一想就知道白初夏肯定是來了沈莊。剛才在大門口看到白家的轎車，沈慕蕊氣得火冒三丈，要不是被徐盈拉住，她差點要動手砸車。
知道這兩個大小姐發飆了，白初夏陪著笑臉迎出來，好聲好氣道：“慕晨哥病了，所以我才留在這裏沒有過去的。”
“慕晨哥病了？”
“三哥病了？”
徐盈竟比沈慕蕊反應還快，凝著黛眉問道；沈慕蕊此刻的註意力也被堂哥的病情轉移，一下平靜下來瞪著白初夏。
“是啊，我早就來了，本來準備接了他們就去和你們匯合，誰知道一來就得知他病了。”白初夏半解釋半掩飾道。看到虎子，他又一把拉上對方，“不信你們問虎子！”
“是啊，白少爺來了好一會了。”虎子十分公正地說道。
“帶我們去看看慕晨哥吧。”徐盈一張俏臉寫滿焦急。
這位徐小姐上次掀了他們的棋盤，還打了瘋丫頭，虎子對她毫無好感，站在一旁假裝沒聽見。
“我帶你去。”沈慕蕊說著就拉上徐盈往堂哥的臥室走去。
看到進來了一群人，一直守在床邊的夏依依楞了一下，接著站起身來，招呼道：“二小姐，徐小姐，你們來了。”
黃梨木雕花大床上，沈慕晨雙眼緊閉，雖然看不出什麽病痛的表情，但兩頰的潮紅顯得十分異常。
“慕晨哥是在發燒嗎？”徐盈問道。
“沒有。”夏依依搖搖頭，“大夫中午才來過一次，說大少爺沒有發熱的跡象。”
“那三哥的臉為什麽這麽紅啊？”沈慕蕊也問。
“大夫昨晚診斷了好半天都得不出個結論，最後說大少爺可能是中邪了。他說他對這方面沒什麽經驗，但不排除這種可能性。”夏依依如實回道。
“中邪？”白初夏之前光顧著看夏依依，還沒有留意過沈慕晨的情況，只到這話他立馬走近了兩步，仔細看了看道：“你們家裏最近有人收集慕晨哥的頭發、指甲嗎？”
他雖然不懂巫術，但家裏的陳掌櫃懂，他聽對方提起過。
一百沈慕晨中邪
頭發？夏依依突然想起了什麽，秀眉一緊，問道：“是不是要把頭發埋進來？”
前幾天在廚房不是聽到二姨太她們說要把頭發埋起來麽，難道是那兩主仆搞的鬼？
“我也不太懂，只是以前聽陳掌櫃略微提起過，聽說巫術分很多種，一般最常見的是用布偶寫上要詛咒者的生辰八字，然後取他的頭發和指甲包在一起，最後用針紮要害埋在起來。”白初夏邊想邊說道。
我去，這不是電視裏的情節嗎？現實中還真有啊！夏依依目瞪口呆。
“那被詛咒的人會怎樣？”徐盈關切地問道。
白初夏還沒來得及回應，床上的沈慕晨突然坐起身來，表情十分古怪。
“大少爺！”
“沈慕哥！”
“三哥！”
幾個人陸陸續續地叫道。
沈慕晨完全沒有反應，兩眼發直地盯著一個地方。
“白少爺，我們大少爺接下來會怎樣？”夏依依看著沈慕晨，焦急地問道。
“我去前院叫叔叔嬸嬸！”感覺情況不對，沈慕蕊自告奮勇地跑了出去。
“我也不知……”
白初夏的話說了一半，另一半被沈慕晨的舉動驚得卡在了喉嚨裏。
“砰！”徑自扯開被子跳下床的沈慕晨一把掀翻了紅木茶幾，然後又開始砸凳子和房間裏的其他東西。
徐盈和白初夏呆若木雞。夏依依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上前一把攔腰抱住了他，大叫道：“大少爺，你快醒醒，這樣會傷到自己的啊！”
沈慕晨體弱，這種消耗體力的舉動很容易讓他舊病覆發，而且他這種狀態已經失去了理智，很容易傷到自己。夏依依不希望他受傷。
沈慕晨仿佛進入了一種極端、瘋狂的狀態中，他猛地扯開了夏依依緊扣的手腕，並把她推得摔倒在地。
眼看他又舉起了一個花瓶，要對著夏依依砸下去，白初夏不管不顧地沖了過去，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夏依依身上，叫道：“快讓開，危險！”
又是“砰”的一聲，那個雙耳彩釉花瓶在白初夏的背上砸開了花。
白初夏雙手撐在地上，眉頭擰得緊緊的，直到那個花瓶碎得瓷片四濺也沒有動彈一下。
“啊！”徐盈被眼前的情景嚇得崩潰了，尖叫一聲沖出了房間。
夏依依也嚇傻了，直到聽到她的叫聲才回過神來，聲音顫抖地對白初夏問道：“你……怎麽樣，沒事吧？”
沈慕晨轉身去砸其他的東西了，白初夏咬了咬牙，緩緩挪動身子跌坐在旁邊。
“大少爺，當心！”
鏡子已經被沈慕晨砸破了，而他竟又舉著凳子要朝尖利的玻璃碎片砸下去。
“不能過去！”夏依依又準備沖過去，白初夏及時伸出長臂攬住了她。
“你放開我！”夏依依惱怒地叫道。
所幸沈慕晨的凳子還沒有砸下去，匆匆趕來的林管家和幾個家丁迅速制止了他。
幾個人抱的抱，拉的拉，總算將失去理智的沈慕晨制服了。
還好沒事！夏依依長出一口氣，剛才凝結起來的那股洪荒之力瞬間退去，身子一軟，她無力地靠在了身後的某個物體上。
房間裏，紅木圓茶幾滾到了一邊，幾把繡凳被沈慕晨砸得七零八落，地上一地的茶具、花瓶、玻璃碎片……
火速趕來的沈老爺和大太太看到這個幾乎變成了廢墟的房間，兩個人頓時大驚失色。
“你們沒事吧？”跟在他們身後的沈慕蕊看著白初夏和夏依依問道。
“沒事。”白初夏異常低沈的聲音在夏依依耳邊響起。
她靠在……天哪！夏依依猛然反應過來，一下坐直身子，然後又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像躲避洪水猛獸似的縮到了角落。
這一連串的動作就像是她的自然反應，速度快得連白初夏都有點不敢相信。
沈慕晨終於恢覆了平靜，被家丁們扶回床上躺下了。
看著他紅得灼目的臉，和那一額頭的汗水，沈老爺眉心又出現了一個“川”字。他沈聲問道：“大夫不是開了安神的藥嗎？怎麽會這樣？”
這裏沒有一個大夫，也沒有一個人懂醫術，眾人面面相覷。
“大風已經去請大夫了，應該馬上就來了。”林管家喏喏地回。
“請大夫可能沒什麽用，我讓司機去把我們家的陳掌櫃接來吧，他懂這些。”白初夏從地上爬起來，艱難地拂著自己的衣裳說道。
“初夏哥，你背上……”站在他身後的沈慕蕊捂著嘴說不下去了。
白初夏只知道背上劇痛，還不知道自己受傷有多嚴重，看到對方的表情，他下意識地扭頭朝後看去。
他這一扭動，幾乎整個房間的人都看到了他背上的情景：那身筆直的中山裝被砸破了，血正一點點滲出來，染得整個背心都血跡斑斑。
“這是慕晨打的？”大太太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說完也驚駭地用手捂住了嘴。
“我沒事。”白初夏咬著牙搖頭道。
他的目光落到了夏依依的手上，他記得，她被沈慕晨推倒的時候手重重地按在地上。不知道有沒有扭傷。
“林管家，你去外面跟白家的司機說吧。”沈老爺冷靜地吩咐：“初夏這樣也需要讓大夫好好包紮一下。”
“是，老爺。”林管家應聲退了回去。
房間一片狼籍，春桃和虎子已經開始收拾了，夏依依定了定神，也自覺地出去拿掃帚等工具。
“餵，夏依依，你的手沒事吧？”白初夏跟了出來，叫住她問道。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投來一束束亮光，光線中有微小的塵埃在飛舞。
夏依依回頭，隔著這些光束和白初夏四目相對，淺淺地笑道：“我沒事。謝謝你！”
要不是他及時挺身而出，那個花瓶就直接砸在她身上了。
她卑微如塵埃，而作為白家獨子的他居然為了她不顧一切！
夏依依不止一次捉弄過白初夏，但這一刻，她發自內心地感激他。
“你沒事就好。”白初夏忍著疼痛，勉強笑了笑。
一束亮光剛好打在他臉上，那淺淺的酒窩盛滿了陽光，格外燦爛。
沈慕蕊從房間找出來，看到白初夏立刻上來扶住他，“初夏哥，你背上還在流血，趕緊找個地方坐下來，別到處走了。”
她美目中泛著水光，嬌俏的面龐上滿是關心。
直到夏依依的背影消失在轉角，白初夏才回過頭，對她道：“小事，不用擔心。”
剛才嚇得魂飛魄散的徐盈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嘴裏喃喃道：“太可怕了！”
“表姐，你怎麽了？”見她神色異常，沈慕蕊不得不放開白初夏，轉而上去關心她。
“慕蕊，我們回去吧，太可怕了！”徐盈緊緊抓住沈慕蕊的手臂，流著眼淚哀求道：“你送我回去，我以後再也不來了！”
一百零一陳掌櫃出手
“沈少爺這癥狀確實是中了巫術。”白家的陳掌櫃仔細查看了沈慕晨的情況後說道。
陳掌櫃中等身高，“國”字臉，嚴肅的五官透出一股正義之氣，那走路虎虎生風的步伐和長衫下隱隱顯現出來的精壯身形一看就知道是練家子出身。和沈家一般下人見到主子的情景不同，他對自家少爺沒有一點諂媚之態，見到沈家的人也只是拱手抱了抱拳。
幫白初夏處理完傷口過來的李大夫也點頭，“雖然醫者不該信鬼神之說，但老夫行醫多年，這種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了。巫術還需巫術解，我也是束手無策啊！”
“陳掌櫃，您看我們大少爺這情況有辦法解除嗎？”林管家十分恭敬地問道。
對方是個掌櫃，若讓老爺太太親自開口會顯得沈家沒份量。他是沈家的管家，剛好和對方身份對等，理應在這個時候站出來。
陳掌櫃不回他，只是問道：“沈少爺平日有沒有什麽貼身之物？”
“有、有、有，”大太太聞訊立刻上前，從沈慕晨的頸下摸出那塊玉麒麟，“我們慕晨從小體弱，這是我特意幫他求的麒麟，就是為了保平安。”
“這就好。”陳掌櫃示意大太太把玉取下來，然後他捧在手裏，走到一邊念念有詞去了。
這能有用嗎？幾乎每個人都用這種眼神望著陳掌櫃的背影。然而，整個臥室此刻除了他念經般的聲音，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響。
片刻後，陳掌櫃吩咐道：“把這塊玉用紅布包起來，找個清凈的地方埋了，沈少爺不用多時便可無恙。”
“多謝！”一直未開口的沈老爺對陳掌櫃拱手說道。
從剛才的表現來看，沈老爺顯然不是很相信巫術這些東西，他的道謝不過是出自個人修養。陳掌櫃略微頷首，“能用此法來加害沈少爺的，想必是沈家內部的人，沈老爺還是要盡早肅清家門的好啊！”
內部的人？大太太秀眉一凝，“陳掌櫃，你是說慕晨是被我們家裏的人詛咒的？”
“下此咒者須知大少爺的生辰八字，還要得到他的指甲頭發等物件，若不是親近之人怎麽會得手？”陳掌櫃道。
是二姨太！一定是她們！夏依依全身的血液開始沸騰，手指緊緊地攥了起來。
她記得那兩母子從酒樓被趕走時的怨毒眼神，也看到剛才他們在堂屋吃飯時的得意。他們一定是記恨大太太那天的當眾羞辱，所以才報覆到沈慕晨身上！
本身二姨太不也一直覬覦沈家的財產，私底下在灌輸沈慕正爭奪家產的觀念嗎？謀害沈慕晨對她來說正是一箭雙雕啊！
對！一定是這樣！她還親耳聽到過她們說埋頭發來著，說不定埋的就是沈慕晨的頭發！
“陳掌櫃，請問下咒的人拿到您說的那些東西後還需要怎麽做？”夏依依抑制住滿腔怒火問道。
她想確定是不是要把這些東西埋起來。
大太太不悅地喝道：“你問這麽多做什麽？”
一個下人丫頭，難道想學會這些去害人不成？沈家絕不允許再出現這種不幹凈的東西了！
陳掌櫃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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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裏還有曲子聽啊！”夏依依被美妙的音樂打動，以手托腮，一副無比享受的模樣說道。
白初夏得意地揚起嘴角，現了那兩個淺淺的酒窩，“當然啦，要不然光喝茶有什麽意思！”
他對聽曲沒興趣，但他知道這丫頭喜歡看戲，喜歡跳舞，肯定也喜歡聽曲。這正是他邀請他們來這裏的原因。
夏依依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瞇了起來，那纖長羽睫不時撲閃，在眉眼間閃出淺淺的笑意。
這丫頭果然喜歡！下次他還要帶他來這裏！
別人在看唱曲的女子，而白初夏在看夏依依，那一臉的陶醉讓人根本分不清到底是因為曲子還是因為人。
一曲終了，獻藝者起身下去，接著又上來了幾個人。這幾個人中有男有女，大多數人手裏都拿著樂器，只有兩個女的什麽都沒有拿。
待看清那兩個女人的面目後，這桌除了徐盈以外，所有人都是一怔：這不是曾經的沈家三姨太張氏和丫頭芳妮嗎？
盡管沒有了在沈家時的錦緞華服，但一身棉布衣裙的“兩姐妹”也有一股洗盡鉛華的清麗之美。特別是三姨太，那身簡樸的衣物照樣襯托得她身材婀娜，容貌美艷，絲毫看不出曾經差點為人母的痕跡。
“接下來我和我姐姐給大家唱一段……”芳妮一邊報幕一邊環視全場，看到這桌上的人也是一楞，連報幕詞都忘了。
張氏很快也看到了沈慕晨、夏依依他們，她臉色一變，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
怎麽會這麽巧？桌上的人面面相覷，幾個人都是一臉詫異。
“你們怎麽了？”徐盈不解地問道。
沈慕晨雙眉緊蹙，目光冷凝，完全沒有搭理徐盈的意思；看他這樣，夏依依也不好開口；這是沈家的事，白初夏更不便開口。
見眾人沈默，沈慕蕊嘆了口氣，在徐盈耳邊輕聲道：“回去再告訴你。”
臺上，張氏和芳妮交換了一個眼神，兩個人默契地選擇對這邊的人視若無睹。
纏綿悱惻的戲曲開始了，三姨太美妙的嗓音宛如天籟，芳妮反串的男腔亦別有一番韻味。只是，這邊桌上的人看似個個端坐，卻沒有一個人有心思認真聽戲了。
九十七埋頭發
那輪暖陽沈到了山腰，薄薄的暮色籠罩四野。遠處的山巒像跳躍流淌的曲線，無窮無盡地綿延；近處，農舍上空升起了裊裊炊煙，這炊煙越升越高，漸漸和暮色融為了一體，仿佛只一個轉身，炊煙又變成薄暮再次返回山村。
夏依依一手掀著馬車的車簾，一手扶著座椅，興致勃勃地欣賞這片田園風光。
“回去不要提起今天的事。”沈慕晨忽然開口道。
“啊？”夏依依收回飄蕩在外的心，想了想，點頭道：“哦。”
心收回來，她的目光也隨之收了回來：光線暧昧的車廂裏，沈慕晨眼眸微垂，那沈靜的面龐看不出一絲情緒。
“大少爺，三姨太之前也是在得月樓唱戲的嗎？”這個問題夏依依之前就想問了，當著那個人的面覺得不合時宜，忍到現在，她終於忍不住問道。
沈慕晨臉色不變，只是那兩排整齊纖長的睫毛稍微抖了抖。
“她們是一個戲班，有時在梨園春、有時在得月樓、有時誰家擺酒也會去，不固定的。”他語氣平緩地說道。
原來是這樣啊！那以後不是還有機會遇到？要是哪天沈莊有人擺酒，不會剛好請到三姨太那個戲班吧？到時沈老爺再去做客，和三姨太一個臺上一個臺下，那場面不是要多尷尬有多尷尬？夏依依暗自思忖。
暮色越來越沈，沈莊也越來越近，沈慕晨瞟了一眼正在天馬行空的夏依依，提醒道：“馬上就到家了，那幾盒點心可包好了？”
知道她喜歡元記的香雪圓，回來之前他特意叫車夫繞道去買的。
哦，香雪圓！這可是沈慕晨專門為她買的點心啊，一定不能讓前院那些丫頭婆娘搶跑了！被沈慕晨一提醒，夏依依手忙腳亂地忙活起來。
收拾妥當，她擡起下巴，眉眼彎彎道：“謝謝大少爺！”
這丫頭還真容易滿足！沈慕晨抿了抿唇，露出一絲幾不可察的笑容。
回到沈家，一進門就看到二姨太領著沈慕正從祠堂走出來，沈慕正邊走邊揉自己的膝蓋，一臉不高興。
看來是罰跪了。夏依依心道。
看到那兩母子出來，沈慕晨稍微放慢了腳步，故意避開。二姨太正好也沒有要理他們的意思，視若無睹地直接走上了前，而沈慕正則用充滿怨毒的目光看他們，走出老遠還在回頭。
……
晴朗的下午，林管家叫來了外面的剃頭匠來沈家，給沈老爺及兩個少爺剃頭。
等沈家的人剃完了，有需要的下人們也都趁機剃的剃，剪的剪。一個下午過去，整個院子像改頭換面了似的，到處都是剪完頭發精神抖擻的人。
虎子晃著剛剃完頭的小腦袋跑進院子來，那雙黑亮的眼睛和短短的發茬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瘋丫頭，你怎麽不去剪剪？”他摸著自己的短發，愉快地說道：“我娘說馬上就到夏天了，把頭發剪短點不熱。”
沈慕晨剪完頭順便洗了個澡，夏依依正在收拾他換下的衣服，笑道：“我又不是男的，剪那麽短作什麽，不如把剪頭發的錢省下來買兩碗涼粉吃，到時不也一樣解暑？”
“也對，你們女的能把頭發紮起來。”虎子笑笑。又摸了摸自己紮手的小腦袋，他突然露出了一絲不解，“我看到琴兒也在那，可她不是要剪頭發，而是在我們剪下的頭發裏找什麽東西。你說頭發裏有什麽可找的呢？”
“是不是剛才二少爺剃頭的時候掉東西了？”夏依依準備去後院，隨口問道。
“不知道。”
院子裏陽光正好，沈慕晨神清氣爽地從屋裏走出來，坐在石凳上曬自己那一頭濕漉漉的短發。虎子見狀笑嘻嘻地湊過去，問道：“大少爺，聽說你們後天要去城裏看劃龍舟，能不能帶我一起去？”
“如果白少爺的車能坐得下的話就帶你去。”沈慕晨伸手拂了拂額頭的濕發，笑道。
剛剃完頭，他的下巴刮得幹幹凈凈的，露在衣領外的脖梗和兩邊的鬢角泛出淡淡的青色，更顯得一張俊臉白皙清秀，像女孩子一樣。
夏依依看了眼這一大一小兩個帥哥，笑了笑，端著木盆去後院了。
這會快到做晚飯的時間了。後院裏，周大娘和鳳丫在井邊拾掇一盆鮮活的鯽魚，杏兒一個人在廚房剝南瓜藤。
夏依依把沈慕晨的衣物放到紀嫂子的收納處，正想跟杏兒聊幾句，一擡頭就看到她正在沖自己招手，並做著禁聲的手勢。
搞什麽，神神秘秘的！夏依依照她的指示一聲不響地走了過去。才到廚房門口，杏兒又悄悄指了指墻壁。
之前她們經常在這邊聽二姨太她們的墻角，夏依依一看她這個動作就明白過來。
果然，那邊二姨太的聲音傳了過來：“你沒撿錯吧？這東西可是錯不得的，特別是不能撿成了正兒的！”
“錯不了，我剛才一直仔細盯著呢！”這是芳妮的聲音。
“那行，等入夜了你再去那邊找個地方埋進來，千萬別讓人看見了！”二姨太叮囑道。
“……”
“她們在說什麽？”夏依依蹲在杏兒對面，隨手拿起一根瓜藤，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道。
杏兒從身後摸來一個小板凳遞給她，搖了搖頭，道：“好像要把頭發和其他的什麽東西埋起來。我也不太清楚。”
把頭發埋起來？埋起來幹嘛，生根發芽不成？南瓜藤上有細細的毛刺，紮得人心裏很不舒服，再想想一地的長頭發，夏依依渾身的雞皮都要起來了。
“他們說了要埋在哪裏嗎？”她問道。
二姨太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肯定不會吃飽了撐的幹些無聊事。聽她們如此慎重的語氣，夏依依覺得這裏面肯定有什麽文章。
杏兒還是搖頭，一根長長的瓜藤被她剝得既光滑又幹凈，她像在欣賞自己的傑作似的，看著瓜藤道：“我聽說他們還要抓蛤蟆、蛇和蜈蚣，不知道是不是泡酒。”
泡酒用得著頭發嘛！那樣的酒泡出來誰敢喝啊，想想都覺得惡心！
夏依依雖然也在廚房打了半年雜，但做這些活還真沒有杏兒拿手，那根瓜藤被她弄得千瘡百孔，簡直有些慘不忍睹。
杏兒一臉嫌惡地看著她，“你還是別剝了，這要端到桌上李姐又該訓我們了。”
有那麽嚴重嘛！夏依依翻了個白眼，識趣地甩著手上的綠色汁水道：“你好好聽著，有啥消息記得告訴我！”
九十八睡美人
虎子心心念念的端午節終於來了，這天他一早就穿戴整齊，蹦蹦跳跳地去了沈慕晨的院子。然而，等他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屋子人圍在沈慕晨床邊的情況。
沈慕晨是昨天後半夜發作的，當時所有人都睡了，院子裏突然響起一陣大吼大叫的聲音。
守夜的家丁分辨出聲音是大少爺發出的後，第一時間叫來了林管家，然後林管家又及時去回了大太太，還把夏依依也叫了起來。
看到大夫和一屋子神色焦慮的人，虎子立刻意識到大少爺又犯病了，湊到夏依依身邊問道：“大少爺昨天睡前不是還好好的嘛，怎麽又病了？”
熬了大半夜，夏依依雙眼紅腫，面色憔悴，無力地說道：“大夫說大少爺不是老毛病，好像是中了邪。”
“中邪？！”虎子脫口而出。
因為意外和急躁，他的聲音控制不住地拔高，一下引來了所有人的註視。
大太太不悅道：“大少爺需要好好休息，你去外面侍候吧。”
“哦。”意識到自己冒失，虎子自覺地退了出去。
天邊露出了火紅的晨曦，天空碧藍澄澈，一看今天就是個好天氣。
大少爺答應帶他去城裏看賽龍舟的，現在他自己都倒下了，今天肯定是去不成了！虎子一屁股坐在門廊上，沮喪地撚起了自己的衣角。
到了下人們集合聽吩咐的時候了，見夏依依和虎子都沒有出現，杏兒在沈慕晨的院子門口伸著小腦袋往裏面望。
“虎子！”她雙手做成喇叭狀，輕聲問道：“瘋丫頭呢？集合了，你們怎麽還不來啊？”
虎子聞訊回過頭去，看了看，又起身走了過去。
“大少爺病了，瘋丫頭在裏面侍候著。我們先去吧。”他邊往外走邊說道。
“大少爺病了？”杏兒跟在他身後，驚訝道：“你們不是說今天要去進城看賽龍舟嘛！”
誰說不是呢！虎子烏黑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心情沮喪到了極點。
“大少爺病了？”一向不屑於搭理他們的琴兒問道。
“嗯。”
虎子實在沒有心情，連頭都沒擡，自然也沒看到對方那一臉意味深長的表情。
“大少爺可是舊病覆發了？”琴兒又饒有興致地問道。
“不知道。”虎子搖頭。
林管家從沈慕晨的院子裏走了出來，沖集合的下人們說道：“今天沒什麽事要交代的，你們都散了，各人幹各人的活去吧。”
“誒，林管家！”琴兒叫住林管家，跑過去問道：“聽說大少爺病了？”
“是啊。”二姨太院子裏的人什麽時候關心起大少爺來了？林管家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是怎麽個情況啊？老毛病發作了嗎？”琴兒繼續問。
“還不知道。”林管家看著她，眼裏升起一絲疑惑，“你問這麽清楚作什麽？”
“我見大少爺昨兒還好好的，今天聽說他病了，一時奇怪而已。”面對他的質疑，琴兒訕訕地笑了笑，接著便轉身進二姨太的院子去了。
仿佛是昨天的吼叫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氣，整個上午沈慕晨都昏昏沈沈地睡著，一點蘇醒的跡象都沒有。
大夫開了幾劑安神的藥便走了，沈老爺和大太太扛不住也回去休息去了。夏依依一個人守在床邊，看著那碗用來給沈慕晨作早飯的雞蛋羹從冒著陣陣熱氣到現在冰涼如水。
一會就要吃午飯了，這碗雞蛋羹留著沈慕晨也不會吃了。她端著碗走到門口，沖虎子招了招手。
“給，你吃吧。”夏依依把雞蛋羹遞給虎子。
“大少爺怎麽樣了？”虎子雙手接過碗，朝屋裏探頭問道。
夏依依也隨著他的目光回頭，嘆氣道：“還在睡，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哎！”虎子垂下頭去，“還說今天去看賽龍舟的呢！”
“是啊，今天白少爺恐怕要白跑了！”夏依依像是自言自語道。
還沒到午飯，白家的轎車便停在了沈家大門口。
白初夏興致勃勃地跑進來，還沒踏進院門便朗聲叫道：“夏依依，慕晨哥，我來接你們了！”
他一身挺括的灰色中山裝，頭發像是剛修剪過，烏黑而整齊，腳上的皮鞋也擦得鋥光瓦亮的，整個人看起來英姿颯爽，神采奕奕。
院子裏靜悄悄的，既沒有看到一個人影，也沒有人回應他。白初夏有些納悶，又晃著手裏的粽子朝屋裏喊道：“餵，夏依依，我給你帶粽子來了！”
這是糯香齋的玫瑰豆沙餡的粽子，買的時候剛出鍋，這會還是溫熱的。
虎子從屋裏跑出來，把食指豎在嘴上，沖他輕聲說道：“我們大少爺病了，這會正在睡覺。白少爺你小點聲！”
“你們大少爺病了？”難怪院子裏靜悄悄的！白初夏蹙了蹙眉，“嚴重嗎？”
“不知道，昨晚到現在還沒有醒過來。”虎子愁眉苦臉道。
“那夏依依呢？她在哪？”白初夏急切地問道。
“在大少爺房裏侍候呢。”虎子道。
白初夏輕手輕腳地來到沈慕晨的臥室，只見夏依依以手當枕頭，趴在沈慕晨的床邊睡著了。而床上的沈家大少爺仍是一副沈睡的模樣。
剛才虎子說慕晨哥是昨晚發病的，這丫頭不會在這守了一夜吧？
白初夏將粽子輕輕放在桌上，又悄悄走到了床邊。
不知道什麽時候睡去的夏依依頭發沒梳臉沒洗，那一頭長發淩亂不堪地散在床上，遮住了她小半張憔悴的臉。
這丫頭！白初夏莫名一陣心酸。
突然一個轉身，夏依依原本朝著帳內的臉轉向了外面，那纖長的羽睫抖了抖，似又進入了酣睡。
一縷亂發散落在她的唇邊，隨著鼻吸輕輕顫動著。
白初夏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指尖幾番退縮，最終還是輕輕捏住了那柔順的發稍。
生怕驚醒對方的美夢，他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一個嬰兒。
小心翼翼地幫她把那縷秀發撥到耳後，看著她熟睡的臉，他又忍不住順手幫她理了理額前淩亂的留海。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這丫頭熟睡的樣子。白初夏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來，用手掌托著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夏依依。
她的臉圓圓的，皮膚又白又嫩，像能掐出水來。那兩道眉毛可真濃密，簡直都快趕上他的了，不過形狀要比他的秀氣漂亮得多！睫毛好長，像兩把小刷子覆在眼下。這鼻子小小巧巧的倒是十分斯文。嘴巴也很小，粉嫩粉嫩的，像嬌嫩的花瓣。
像個睡美人！
白初夏一雙星眸盛滿了歡喜，搖頭晃腦的間隙已然忘了自己來這裏的目的。
九十九失信於人
廚房的粽子煮好了，一揭開鍋蓋，那粽葉的清香夾雜著糯米、紅豆和五花肉的香味便飄滿了整個院子。
杏兒和鳳丫在旁邊忍不住偷偷咽了口口水。
周大娘用剪子挑起一串放進竈臺上的盤子裏，琴兒瞟了一眼，不等周大娘開口便直接端回二姨太的院子去了。
“就她最積極！”鳳丫呸了一口，繼續眼巴巴地盯著鍋裏。
除去兩房太太和大少爺房裏，這一鍋可能剩不下幾個了。沈家有一二十個下人，每個人只有一個的份，前面的能吃到肉粽，後面的就只有豆沙的。
這年頭，一般人家裏都缺肉少油，哪個下人不想吃肉粽？
“虎子，這盤你端去給大少爺。”周大娘說著又裝了一盤，看了看院外，隨手從一大串紅繩的粽子上剪下兩個遞給鳳丫和杏兒，壓低聲音道：“回屋裏吃去。”
紅繩的是肉餡！杏兒和鳳丫相視一笑，捧著滾燙的粽子跑回下人房裏去了。
虎子將熱氣騰騰的粽子徑直送去了沈慕晨房裏。
看到粽子，白初夏這才想起自己來這裏的目的，一拍腦袋道：“哎呀，還跟沈慕蕊和徐盈約好了一起吃中飯呢！”
夏依依被他們的動靜吵醒，睜開眼睛看到白初夏，一下就坐了起來，問道：“你什麽時候來的？”
“有一會了，見你睡得香就沒有吵你。”偷看了人家老半天，白初夏臉上浮起一絲羞赧。
“瘋丫頭，快吃粽子吧，剛出鍋的！”虎子把粽子端到她面前高興地說道。
“我也帶了粽子過來，是糯香齋的玫瑰豆沙餡，你一定喜歡！”白初夏連忙站起身，將自己帶來的粽子也遞到夏依依面前。
“這麽多啊！”夏依依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時不知該吃誰的了。
“先吃我的，還不算冷。”白初夏立刻拿起一個塞給她，“要是覺得不好吃再吃你們家的。”
這可是他專門為她買的，怎麽能不嘗嘗呢！
如他所料，夏依依喜歡吃甜食，一連吃了兩個糯香齋的粽子之後再也沒興趣動沈家自己的了。
“白少爺，你也看到了，大少爺現在這樣肯定是進不了城了，你既然約了我們二小姐她們就趕緊去吧，別讓人家空等。”
光顧著吃東西，這會夏依依才得空把自己的頭發梳一梳。所謂的梳，也不過就是用手攏一攏。好在她的發質還不錯，手指隨便耙兩下也挺順滑服帖。
就像在看一個魔術，白初夏眼睜睜地看著她連梳子都不用，隨便幾下就把那頭長發弄得整整齊齊。他錯愕了好一會才喃喃地說道：“夏依依，你好厲害啊！”
在他的印象裏，妹妹和母親每次往梳妝臺前一坐，沒個半小時根本不會起來。不要說她們，他能感覺得出，沈慕蕊和徐蕊也是這樣的，甚至連那個所謂的柳小姐都一樣。
只有這個夏依依，她好像總是跟別人不一樣！
“本來我是想約你和慕晨哥的，既然你們去不了，我也沒心情去了。慕晨哥現在還沒有醒，不如我就在這裏陪你們吧？”白初夏用商量的語氣問道。
前面一句是實話，後面一句只能算半真半假，說是陪他們，其實是想陪她。端午節在他看來沒什麽特別的，龍舟也是年年都有得看，要看跟誰過，跟誰看了。
與其跟那兩位大小姐看賽龍舟，還不如在這裏安安靜靜地陪著這丫頭！
失信於人非君子所為，白初夏自知理虧，看著夏依依的目光中露出了一絲心虛。
“你是沈家的客人，我自然沒有趕你出去的道理。只要你不怕我們二小姐怪罪，想留在這裏就留在這裏。”別人的事她管不著。夏依依說完就出去洗臉去了。
盡管沈家的中飯已經推遲了一個小時，可沈老爺和大太太都還沒有起來，堂屋裏就只有二姨太兩母子在吃飯。
夏依依特意繞過去看了一眼，只見那兩母子吃得一派怡然自得，兩張臉上的笑意比往日不知歡樂多少倍。
知道白少爺來了，林管家特意讓虎子端了兩份飯菜回院子。
沈慕晨還沒有醒來，白初夏一個人坐在桌上也沒什麽胃口，隨便扒了幾口飯菜就放碗了。
這邊他碗剛放下，那邊沈慕蕊和徐盈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
“白初夏，你給我出來！”沈慕蕊大叫道。
她和表姐餓著肚子等了整整兩個小時，這家夥居然連人影都不見！
一想就知道白初夏肯定是來了沈莊。剛才在大門口看到白家的轎車，沈慕蕊氣得火冒三丈，要不是被徐盈拉住，她差點要動手砸車。
知道這兩個大小姐發飆了，白初夏陪著笑臉迎出來，好聲好氣道：“慕晨哥病了，所以我才留在這裏沒有過去的。”
“慕晨哥病了？”
“三哥病了？”
徐盈竟比沈慕蕊反應還快，凝著黛眉問道；沈慕蕊此刻的註意力也被堂哥的病情轉移，一下平靜下來瞪著白初夏。
“是啊，我早就來了，本來準備接了他們就去和你們匯合，誰知道一來就得知他病了。”白初夏半解釋半掩飾道。看到虎子，他又一把拉上對方，“不信你們問虎子！”
“是啊，白少爺來了好一會了。”虎子十分公正地說道。
“帶我們去看看慕晨哥吧。”徐盈一張俏臉寫滿焦急。
這位徐小姐上次掀了他們的棋盤，還打了瘋丫頭，虎子對她毫無好感，站在一旁假裝沒聽見。
“我帶你去。”沈慕蕊說著就拉上徐盈往堂哥的臥室走去。
看到進來了一群人，一直守在床邊的夏依依楞了一下，接著站起身來，招呼道：“二小姐，徐小姐，你們來了。”
黃梨木雕花大床上，沈慕晨雙眼緊閉，雖然看不出什麽病痛的表情，但兩頰的潮紅顯得十分異常。
“慕晨哥是在發燒嗎？”徐盈問道。
“沒有。”夏依依搖搖頭，“大夫中午才來過一次，說大少爺沒有發熱的跡象。”
“那三哥的臉為什麽這麽紅啊？”沈慕蕊也問。
“大夫昨晚診斷了好半天都得不出個結論，最後說大少爺可能是中邪了。他說他對這方面沒什麽經驗，但不排除這種可能性。”夏依依如實回道。
“中邪？”白初夏之前光顧著看夏依依，還沒有留意過沈慕晨的情況，只到這話他立馬走近了兩步，仔細看了看道：“你們家裏最近有人收集慕晨哥的頭發、指甲嗎？”
他雖然不懂巫術，但家裏的陳掌櫃懂，他聽對方提起過。
一百沈慕晨中邪
頭發？夏依依突然想起了什麽，秀眉一緊，問道：“是不是要把頭發埋進來？”
前幾天在廚房不是聽到二姨太她們說要把頭發埋起來麽，難道是那兩主仆搞的鬼？
“我也不太懂，只是以前聽陳掌櫃略微提起過，聽說巫術分很多種，一般最常見的是用布偶寫上要詛咒者的生辰八字，然後取他的頭發和指甲包在一起，最後用針紮要害埋在起來。”白初夏邊想邊說道。
我去，這不是電視裏的情節嗎？現實中還真有啊！夏依依目瞪口呆。
“那被詛咒的人會怎樣？”徐盈關切地問道。
白初夏還沒來得及回應，床上的沈慕晨突然坐起身來，表情十分古怪。
“大少爺！”
“沈慕哥！”
“三哥！”
幾個人陸陸續續地叫道。
沈慕晨完全沒有反應，兩眼發直地盯著一個地方。
“白少爺，我們大少爺接下來會怎樣？”夏依依看著沈慕晨，焦急地問道。
“我去前院叫叔叔嬸嬸！”感覺情況不對，沈慕蕊自告奮勇地跑了出去。
“我也不知……”
白初夏的話說了一半，另一半被沈慕晨的舉動驚得卡在了喉嚨裏。
“砰！”徑自扯開被子跳下床的沈慕晨一把掀翻了紅木茶幾，然後又開始砸凳子和房間裏的其他東西。
徐盈和白初夏呆若木雞。夏依依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上前一把攔腰抱住了他，大叫道：“大少爺，你快醒醒，這樣會傷到自己的啊！”
沈慕晨體弱，這種消耗體力的舉動很容易讓他舊病覆發，而且他這種狀態已經失去了理智，很容易傷到自己。夏依依不希望他受傷。
沈慕晨仿佛進入了一種極端、瘋狂的狀態中，他猛地扯開了夏依依緊扣的手腕，並把她推得摔倒在地。
眼看他又舉起了一個花瓶，要對著夏依依砸下去，白初夏不管不顧地沖了過去，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夏依依身上，叫道：“快讓開，危險！”
又是“砰”的一聲，那個雙耳彩釉花瓶在白初夏的背上砸開了花。
白初夏雙手撐在地上，眉頭擰得緊緊的，直到那個花瓶碎得瓷片四濺也沒有動彈一下。
“啊！”徐盈被眼前的情景嚇得崩潰了，尖叫一聲沖出了房間。
夏依依也嚇傻了，直到聽到她的叫聲才回過神來，聲音顫抖地對白初夏問道：“你……怎麽樣，沒事吧？”
沈慕晨轉身去砸其他的東西了，白初夏咬了咬牙，緩緩挪動身子跌坐在旁邊。
“大少爺，當心！”
鏡子已經被沈慕晨砸破了，而他竟又舉著凳子要朝尖利的玻璃碎片砸下去。
“不能過去！”夏依依又準備沖過去，白初夏及時伸出長臂攬住了她。
“你放開我！”夏依依惱怒地叫道。
所幸沈慕晨的凳子還沒有砸下去，匆匆趕來的林管家和幾個家丁迅速制止了他。
幾個人抱的抱，拉的拉，總算將失去理智的沈慕晨制服了。
還好沒事！夏依依長出一口氣，剛才凝結起來的那股洪荒之力瞬間退去，身子一軟，她無力地靠在了身後的某個物體上。
房間裏，紅木圓茶幾滾到了一邊，幾把繡凳被沈慕晨砸得七零八落，地上一地的茶具、花瓶、玻璃碎片……
火速趕來的沈老爺和大太太看到這個幾乎變成了廢墟的房間，兩個人頓時大驚失色。
“你們沒事吧？”跟在他們身後的沈慕蕊看著白初夏和夏依依問道。
“沒事。”白初夏異常低沈的聲音在夏依依耳邊響起。
她靠在……天哪！夏依依猛然反應過來，一下坐直身子，然後又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像躲避洪水猛獸似的縮到了角落。
這一連串的動作就像是她的自然反應，速度快得連白初夏都有點不敢相信。
沈慕晨終於恢覆了平靜，被家丁們扶回床上躺下了。
看著他紅得灼目的臉，和那一額頭的汗水，沈老爺眉心又出現了一個“川”字。他沈聲問道：“大夫不是開了安神的藥嗎？怎麽會這樣？”
這裏沒有一個大夫，也沒有一個人懂醫術，眾人面面相覷。
“大風已經去請大夫了，應該馬上就來了。”林管家喏喏地回。
“請大夫可能沒什麽用，我讓司機去把我們家的陳掌櫃接來吧，他懂這些。”白初夏從地上爬起來，艱難地拂著自己的衣裳說道。
“初夏哥，你背上……”站在他身後的沈慕蕊捂著嘴說不下去了。
白初夏只知道背上劇痛，還不知道自己受傷有多嚴重，看到對方的表情，他下意識地扭頭朝後看去。
他這一扭動，幾乎整個房間的人都看到了他背上的情景：那身筆直的中山裝被砸破了，血正一點點滲出來，染得整個背心都血跡斑斑。
“這是慕晨打的？”大太太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說完也驚駭地用手捂住了嘴。
“我沒事。”白初夏咬著牙搖頭道。
他的目光落到了夏依依的手上，他記得，她被沈慕晨推倒的時候手重重地按在地上。不知道有沒有扭傷。
“林管家，你去外面跟白家的司機說吧。”沈老爺冷靜地吩咐：“初夏這樣也需要讓大夫好好包紮一下。”
“是，老爺。”林管家應聲退了回去。
房間一片狼籍，春桃和虎子已經開始收拾了，夏依依定了定神，也自覺地出去拿掃帚等工具。
“餵，夏依依，你的手沒事吧？”白初夏跟了出來，叫住她問道。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投來一束束亮光，光線中有微小的塵埃在飛舞。
夏依依回頭，隔著這些光束和白初夏四目相對，淺淺地笑道：“我沒事。謝謝你！”
要不是他及時挺身而出，那個花瓶就直接砸在她身上了。
她卑微如塵埃，而作為白家獨子的他居然為了她不顧一切！
夏依依不止一次捉弄過白初夏，但這一刻，她發自內心地感激他。
“你沒事就好。”白初夏忍著疼痛，勉強笑了笑。
一束亮光剛好打在他臉上，那淺淺的酒窩盛滿了陽光，格外燦爛。
沈慕蕊從房間找出來，看到白初夏立刻上來扶住他，“初夏哥，你背上還在流血，趕緊找個地方坐下來，別到處走了。”
她美目中泛著水光，嬌俏的面龐上滿是關心。
直到夏依依的背影消失在轉角，白初夏才回過頭，對她道：“小事，不用擔心。”
剛才嚇得魂飛魄散的徐盈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嘴裏喃喃道：“太可怕了！”
“表姐，你怎麽了？”見她神色異常，沈慕蕊不得不放開白初夏，轉而上去關心她。
“慕蕊，我們回去吧，太可怕了！”徐盈緊緊抓住沈慕蕊的手臂，流著眼淚哀求道：“你送我回去，我以後再也不來了！”
一百零一陳掌櫃出手
“沈少爺這癥狀確實是中了巫術。”白家的陳掌櫃仔細查看了沈慕晨的情況後說道。
陳掌櫃中等身高，“國”字臉，嚴肅的五官透出一股正義之氣，那走路虎虎生風的步伐和長衫下隱隱顯現出來的精壯身形一看就知道是練家子出身。和沈家一般下人見到主子的情景不同，他對自家少爺沒有一點諂媚之態，見到沈家的人也只是拱手抱了抱拳。
幫白初夏處理完傷口過來的李大夫也點頭，“雖然醫者不該信鬼神之說，但老夫行醫多年，這種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了。巫術還需巫術解，我也是束手無策啊！”
“陳掌櫃，您看我們大少爺這情況有辦法解除嗎？”林管家十分恭敬地問道。
對方是個掌櫃，若讓老爺太太親自開口會顯得沈家沒份量。他是沈家的管家，剛好和對方身份對等，理應在這個時候站出來。
陳掌櫃不回他，只是問道：“沈少爺平日有沒有什麽貼身之物？”
“有、有、有，”大太太聞訊立刻上前，從沈慕晨的頸下摸出那塊玉麒麟，“我們慕晨從小體弱，這是我特意幫他求的麒麟，就是為了保平安。”
“這就好。”陳掌櫃示意大太太把玉取下來，然後他捧在手裏，走到一邊念念有詞去了。
這能有用嗎？幾乎每個人都用這種眼神望著陳掌櫃的背影。然而，整個臥室此刻除了他念經般的聲音，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響。
片刻後，陳掌櫃吩咐道：“把這塊玉用紅布包起來，找個清凈的地方埋了，沈少爺不用多時便可無恙。”
“多謝！”一直未開口的沈老爺對陳掌櫃拱手說道。
從剛才的表現來看，沈老爺顯然不是很相信巫術這些東西，他的道謝不過是出自個人修養。陳掌櫃略微頷首，“能用此法來加害沈少爺的，想必是沈家內部的人，沈老爺還是要盡早肅清家門的好啊！”
內部的人？大太太秀眉一凝，“陳掌櫃，你是說慕晨是被我們家裏的人詛咒的？”
“下此咒者須知大少爺的生辰八字，還要得到他的指甲頭發等物件，若不是親近之人怎麽會得手？”陳掌櫃道。
是二姨太！一定是她們！夏依依全身的血液開始沸騰，手指緊緊地攥了起來。
她記得那兩母子從酒樓被趕走時的怨毒眼神，也看到剛才他們在堂屋吃飯時的得意。他們一定是記恨大太太那天的當眾羞辱，所以才報覆到沈慕晨身上！
本身二姨太不也一直覬覦沈家的財產，私底下在灌輸沈慕正爭奪家產的觀念嗎？謀害沈慕晨對她來說正是一箭雙雕啊！
對！一定是這樣！她還親耳聽到過她們說埋頭發來著，說不定埋的就是沈慕晨的頭發！
“陳掌櫃，請問下咒的人拿到您說的那些東西後還需要怎麽做？”夏依依抑制住滿腔怒火問道。
她想確定是不是要把這些東西埋起來。
大太太不悅地喝道：“你問這麽多做什麽？”
一個下人丫頭，難道想學會這些去害人不成？沈家絕不允許再出現這種不幹凈的東西了！
陳掌櫃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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