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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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白初夏和鄭康一人抱著一堆點心徑直走進了沈家的廚房後院。
鳳丫提著一壺熱水正要上前去，看到白初夏立馬露出了嬌羞的笑容，迎上去柔聲問道：“白少爺，你拿這麽多點心是要給誰啊？”
“這是給瘋丫頭的。”白初夏沒出聲，鄭康替他回道。
“瘋丫頭？”鳳丫驚訝得嘴都合不攏了，呆呆地看著他們走進廚房。
廚房裏正在緊鑼密鼓地準備晚飯。
白初夏將手裏的點心往案板上一放，“餵，夏依依，你要的香雪圓我買回來了。”
他的語氣裏帶著一絲怒意，臉上是一副從此兩清的表情。
明明夏依依就在案板前剝大蒜，可他說這話的時候看都沒看她一眼。
鄭康也跟著放下點心，笑嘻嘻地望著夏依依道：“瘋丫頭，這是初夏親自去城裏的元記給你買的，足足有十盒呢！”
有病吧！一次買十盒？！夏依依莫名其妙地看向白初夏：真是財大氣粗啊，以後沒事可以多找這個土豪大少爺碰碰瓷嘛！
周大娘和杏兒也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幾個人，幾乎都要忘了鍋裏的菜。
白初夏扔下點心就帶著鄭康走了，也沒在沈家吃晚飯。然而，白少爺給瘋丫頭買點心的事卻傳遍了整個沈家。
……
秋月高懸，後院安靜如水。
夏依依在芬芳馥郁的桂花樹下等得眼皮子都在打架了。
這是第八回。為了打起精神，她扳著手指頭數道：“上上個月二十、二十九、上個月初六、十五、二十二，這個月初七……”
他不是很喜歡看這棵桂花樹麽，再不來桂花就謝了啊……
什麽破時代、破地方！還是21世紀好，有手機、電腦多方便啊，幾個月的時間不要說約男神見面了，估計床單都滾好幾回了……
她應該可以被評為“民國癡情少女”了吧？還有第二個人會像她一樣為了見喜歡的人，一次次不睡覺坐在院子裏傻等嗎？八次啊！如果她讀書的時候有這個毅力，估計保送北大清華都不成問題……
“沈慕晨，你丫的今天又不會出現了是吧？我跟你說，姐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如果等到第九次你還不出來，那我就……我就等到第九十九次好了……”
沒希望了！還是回屋做夢去吧，說不定那家夥正在夢裏等她呢。
要不再等兩塊錢的……
黑洞洞的小巷裏走出來一個清瘦高挑的身影，那雙如凝聚了月輝般清冷淡然的眸子在看到桂樹下的人時微微怔了一下。
片刻後，這個身影步履輕緩地朝樹下的人走了過去。
“你怎麽不睡覺坐在這裏？”沈慕晨清冽的聲音飄散在夜風裏。
正在“釣魚”的夏依依猛然驚醒，她一下站起身來，先是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確定不是在做夢之後才壓抑住內心的狂喜，開口道：“我、我睡不著。”
尼瑪，這個場景在心裏排練了幾十次了啊，為嘛“登臺”的時候還是這麽緊張？
總算是等到了！這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麽？
夏依依手心直冒汗，激動的雙眸閃爍著盈盈碎芒，就像綴滿漫天繁星。
沈慕晨穿著一襲灰色長衫，外面套了一件藏藍色的小馬褂，那張素白的俊臉在月光下散發出溫和恬淡的氣息。夏依依越看越覺得心跳如雷，隨著一次次強烈急促的心跳，她的眼睛裏仿佛蹦出了成串的粉色小桃心，一顆顆源源不斷地砸向沈慕晨。
剛才看到她是蔫頭搭腦的，怎麽一下又神采奕奕了？沈慕晨不解地蹙眉，微微訝異道：“你剛才不是在打磕睡麽？”
“我沒有打磕睡，我、我在看地上的螞蟻！”謊言被戳穿，夏依依慌亂地轉移了視線，又咬了咬唇，然後低下頭不自覺地拽住了自己的衣角。
他看到她打磕睡了麽？
真是沒出息啊，怎麽等著等著就打起磕睡來了？
話說這家夥怎麽走路沒有聲音的？他到底看了有多久了……
“你能在月光下看見螞蟻？”沈慕晨盯著夏依依低垂的小腦袋問道。
他很好奇這個小腦袋裏到底都裝了些什麽？為什麽這丫頭會有那麽多古靈精怪的想法，還懂得那些有趣的知識？
“呃……”尼瑪，地上哪有螞蟻啊？這個時候螞蟻也該睡覺了吧？夏依依一臉窘迫，“我、我只是試試看能不能看到，所以……證明……月光下看不到螞蟻！”
“呵呵……”為了讓自己表現得輕松一點，她刻意擡起頭來沖沈慕晨笑了笑。
遺憾的是，關鍵時刻夏依依的表演功底好像失靈了，這個生硬的笑讓她看起來像個白癡。
沈慕晨有些忍俊不禁，挑了挑唇道：“大半夜不睡覺就是為了弄清楚月光下能不能看到螞蟻？”
他的語氣分明帶著一絲戲謔。
夏依依，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啊？為什麽每次在男神面前都出醜？夏依依懊惱、抓狂。餘光掃到地上如雪的桂花，她連忙轉移話題道：“那個，桂花馬上就謝了，大少爺你是來後院賞花的吧？”
“算是吧，我睡不著來看看。”沈慕晨在上次坐過的地方坐下淡淡道。
夏依依也立即跟著坐下。
“大少爺，你一般什麽時候睡不著啊？”屁股還沒坐穩，夏依依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如果了解他的活動習慣，她以後就可以有的放矢了！
實在是太想了解沈慕晨，夏依依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問的問題有多腦殘。
“睡不著的時候就睡不著，好像沒有什麽規律可言吧？”沈慕晨露出一絲苦笑。
“呵呵，也是哈……”意識到自己的可笑，夏依依尷尬地撓了撓頭。
沈慕晨不再理會夏依依的存在，他微微垂下眼瞼，輕吸了一口氣，靜靜地享受桂花的芬芳。
腦子裏似有千言萬語爭先恐後地想往外冒，卻沒有一句話是清晰完整的，夏依依突然陷入了焦慮的沈默中。
機會難得啊，這次等到花謝才等到他，下次不知是不是要等到花開去了！
夏依依，你平時不是挺聰明的麽，關鍵時刻怎麽就掉鏈子了？
更深露重，氣溫漸漸降了下來，連沈慕晨都感覺到了一絲涼意，而夏依依的額頭卻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那個，大少爺，聽說芝蘭姐年底要嫁人了，到時你房裏會來新的丫頭嗎？”思來想去，夏依依冒出了這麽一句話。
沈慕晨毫無反應。
四周一片安靜，夏依依的話仿佛被風帶走了。
睡著了？
三十四做你的丫頭
見對方沒有動靜，夏依依的偷看變成了明目張膽的欣賞：
沈慕晨面如冠玉，眉黑似墨，微微垂下的睫毛濃密纖長，像一把羽扇覆蓋著狹長幽深的眸子。那高挺的鼻梁宛如陡峭的山峰，似笑非笑的薄唇帶著三分柔和五分剛毅，還有兩分淡淡的疏離。
皎潔的月光下，他就那樣一動不動地坐著，既像是與周圍的一切融為了一體，又像是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隨時可能乘風而去。
呸呸呸，他怎麽會隨時離去呢，真是烏鴉嘴！
夏依依舉起手掌打了打自己的嘴。
再看過去時，沈慕晨已經睜開了眼睛，正神情淡然地望著她。
“安排丫頭是林管家的事，我不會管，也不會過問。”沈慕晨說道。
“啊？”心裏一慌，夏依依都快忘記自己剛才的問題了。
難道你就不想有個善良，聰明，而又可愛的丫頭麽？比如我！
夏依依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了眨，幽幽地問道：“大少爺，你對房裏的丫頭有什麽要求啊？”
“沒有要求。”沈慕晨說著準備起身。
這是誰都可以的意思嗎？夏依依咬了咬唇，鼓起勇氣問道：“大少爺，我能做你的丫頭嗎？”
沈慕晨楞了一下，接著轉過頭來看著她，良久才開口問道：“你為什麽想做我的丫頭？”
他狹長的眸子清清亮亮，仿佛能看進人心裏去。
“因為……”因為我喜歡你啊，笨蛋！夏依依眉眼彎彎道：“因為你房裏有點心吃。”
好吧，其實這個原因也蠻重要的。
“就因為我房裏有點心吃？”沈慕晨笑了，素白的面容瞬間增加了幾分暖意。
“嗯。”夏依依鄭重地點心，“大少爺你人也好啊，不發脾氣，也不為難下人們。”
有這樣養眼又溫柔的boss，就算幹活也是一種享受啊！
所以，大少爺，你就乖乖到我碗裏來吧！
夏依依狡黠的目光悄悄滑過沈慕晨俊秀的側臉，嘴角勾起一抹壞笑。
沈慕晨的笑容還掛著臉上，突然一陣涼風襲來，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下霜了，回去睡吧。”他起身道。
誒，我們還沒有說好呢！夏依依迅速跟著起身，急切地問道：“大少爺，我可以做你的丫頭嗎？”
“問林管家。”沈慕晨淡淡一笑，轉身離去。
……
“瘋丫頭，聽說白少爺給你買了十盒點心？”柳千絮停下手裏的針，望著夏依依問道。
是在跟她說話嗎？
柳千絮還從來沒有主動跟夏依依說過話，這讓她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嗯。”夏依依點了點頭。
這麽點破事沈家人盡皆知就算了，現在連外面的人都知道了？
就算白初夏給她買了點心又關柳千絮什麽事呢，她難得開一次“金口”難道就是為了證明八卦的真實性？
夏依依在心裏搖頭：她可不認為看似親和實際孤傲的柳千絮是這麽八卦的人。
“白少爺是還沒有定性，哪有弄丟一塊點心賠十盒的？”周大娘隨口道：“聽說這白少爺性格頑劣，從小喜歡舞槍弄棒，不愛讀書。我看他那樣還真是一點都不假。”
柳千絮就像沒有聽到周大娘的話，目光仍停在夏依依的臉上，似乎要從她臉上看出花來。
“瘋丫頭，你跟白少爺很熟嗎？他怎麽會來後院找你？”她的語氣聽起來漫不經心，但目光卻無比執著。
知道得還挺多啊！夏依依露出“全然無知”的表情，“不熟。”
她到底想知道什麽呢？
柳千絮的花繃子仍捧在手上，右手的針卻遲遲沒有刺下去的意思，臉上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這麽關心白初夏，莫非……
夏依依正在胡亂猜測，芝蘭突然捂著臉跑下後來。她徑直沖進了房間，不一會兒就傳出了“嗚嗚”哭泣的聲音。
“芝蘭這是怎麽了？”周大娘望著她跑進去的房間詫異地問道。
芝蘭是個老實人，待人和善，平時話也不多，幾乎從來沒跟人起過沖突。
夏依依也不免覺得奇怪。
“我去問問她。”她們是室友，芝蘭對她和杏兒都很友好，夏依依自告奮勇道。
昏暗的房間裏，芝蘭面朝下趴在自己的床上，嘴裏不停地嗚咽著。
正在午睡的杏兒被她吵醒了，看到夏依依進去睡眼惺忪地問道：“芝蘭姐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夏依依走到芝蘭的床邊，輕聲問道：“芝蘭姐，你怎麽了？”
芝蘭只顧著自己哭，對她的話置若罔聞。
夏依依和杏兒對視一眼，又提高音量問了一遍。
半晌，芝蘭總算擡起頭來，聲音哽咽道：“我沒事。”
說完她又把頭埋進了枕頭裏。
芝蘭哭得身體都在顫抖，夏依依當然不相信沒事的鬼話，可是對方不願意多說，她一時也不知該怎麽辦。
杏兒開口道：“芝蘭姐是不是犯了什麽錯挨大少爺罵了？”
沈慕晨會罵人嗎？他最多也只會訓人吧？夏依依搖搖頭，她來了這麽久還從來沒見芝蘭或者虎子被沈慕晨訓哭過，肯定不關他的事。
“芝蘭姐，你要是受了什麽委屈就跟我們說說吧，說出來會好受一點。”夏依依勸道。
這句話終於起了作用。芝蘭從床上坐起來，邊抹眼淚邊說道：“是舅老爺，他欺負我！”
“嗚嗚……”說到舅老爺，芝蘭哭得更傷心了，肩膀一抖一抖的，眼淚擦都擦不完。
“舅老爺？”哪來的舅老爺啊？夏依依和杏兒面面相覷。
“二姨太的娘家弟弟，他不是來了嘛，”芝蘭哭著道：“剛才大少爺讓我去找林管家拿宣紙，我一出院子就碰到了舅老爺，他竟然……竟然要輕薄我！”
芝蘭語不成調，一張臉也漲得通紅。
果然是物以類聚啊，那個院子就是個藏汙納垢的地方，和那有關的沒一個好東西！夏依依忍不住握了握拳，上次的賬還沒找二姨太算呢！
輕薄是什麽意思啊？杏兒似懂非懂，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夏依依。
“芝蘭姐，你為什麽不告訴大少爺呢？”夏依依問道。
芝蘭是沈慕晨房裏的丫頭，以沈慕晨的性格，他一定會為她討回公道。
三十五色鬼舅老爺
“大少爺比我還小呢，他又沒成親，這種事我哪好意思去跟他說？”芝蘭羞愧道。
也是，這裏是民國啊，不是21世紀！夏依依不禁啞然。
“芝蘭姐，瘋丫頭，你們到底在說什麽啊？”杏兒穿好衣服下床，走到她們跟前一臉迷茫地問道。
夏依依剛要開口，突然想起了自己弱智瘋丫頭的身份，看著她便沒有出聲。
芝蘭又抹了把眼淚，紅著眼睛嘆氣道：“你們還小，這些事情就別問了。”
這個所謂的舅老爺應該剛到沒多久，夏依依連聽都沒聽說，現在看芝蘭這樣，她覺得很有必要去“認識”一下。
夏依依從房裏出去徑直去了前院，準備守在堂屋門口等舅老爺露面。
沒想到，杏兒也前後腿跟著來了。
“瘋丫頭，你聽懂芝蘭姐的話了嗎？”杏兒挨著她坐下問道。
夏依依側身坐在廊下，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二姨太的院子，聽到她問便漫不經心地答道：“芝蘭姐應該是被二姨太的弟弟欺負了。”
“哦，原來是這樣啊！”杏兒恍然大悟狀，“那你在這裏做什麽？”
“沒什麽，我就想看看舅老爺長什麽樣。”夏依依道。
先看清這色狼的廬山真面目，接下來再看有沒有辦法收拾他。
等了大約有半個多小時，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從二姨太的院子裏走出來，他穿著一身藍夾袍套黑色金花小馬褂，頭發梳得油光水滑的，胸前還掛著一條閃閃發光的懷表鏈子，那黃燦燦的顏色有點亮過頭了，反而看起來不像黃金。
尼瑪，上梁不正下梁歪啊，難怪沈慕正是個混賬王八蛋！見到男人這德性，夏依依總算知道沈慕正長得像誰了。
她還在打量對方，所謂的舅老爺竟主動朝她們走了過來。
“餵，小丫頭，你們怎麽不去幹活啊，小心我告訴你們的主子，說你們在這裏偷懶！”
他站在堂屋的臺階上，說話的間隙已經用那雙瞇瞇眼將夏依依和杏兒輪流看了個遍，猥瑣的表情簡直讓人作嘔。
“我們這會沒有活幹。”杏兒縮在夏依依背後小聲辯解道。
呸，他算個神馬東西啊！夏依依表面一聲不吭，心裏把這個人渣淩遲了800遍。
瘋丫頭個子不算矮卻很精瘦，像根竹竿似的；杏兒是又瘦又小，完全就是一個黃毛丫頭。舅老爺閑閑地看了她們幾眼，丟下一個嫌棄的表情便轉身往前面去了。
看到他走遠，杏兒坐直身子問道：“他為什麽那樣看我們啊？”
“變態！”
下午做晚飯的時候，夏依依特意向周大娘打聽了一下：這個所謂的舅老爺是個游手好閑的花花公子，整天不務正業，專門跟在一些大姑娘小媳婦屁股後面打轉，原先說過一門媳婦，後來日子過不下去，媳婦一氣之下跑了。現在年近30，還是個老光棍。
“去年還被芳妮扇了一巴掌哩！”兩邊僅一墻之隔，怕被二姨太聽見，周大娘特意壓低聲音說道。
“芳妮為什麽打他啊？”夏依依也小心翼翼地問。
“還能為什麽？狗改不了吃屎唄！”周大娘鄙夷道。
有道理！夏依依略一沈思，又問周大娘：“這個舅老爺每回來住幾天啊？”
“說不好，短的話三五天，長的話十天半個月也是有的。在這裏好吃好喝，還有人侍候，他哪舍得走……”
這邊正悄聲說著話，墻那邊二姨太的院子突然也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誒，琴兒，我見你們前院那個春桃越發標志了嘛，是不是讓你們老爺給收房了？”
“這我哪知道啊，就算收房也是人家命好！”
“瞧你那小嘴撅的，趕明兒舅老爺我也把你給收嘍！”
“……”
“周大娘，蔥洗好了。”杏兒從井臺邊進來，大聲說道。
賤人與狗，絕逼天生一對啊！夏依依忍不住想拍大腿。
杏兒把蔥給周大娘後，也端了個小板凳坐在竈堂前，剛要開口說什麽，被夏依依一個手勢制止了。看到夏依依指著隔壁，她立刻心領神會，當下便不出聲了。
隔壁的對話還在繼續：
“……怎麽不見你們那個三姨太露面啊？不是跟人跑了吧？”
“舅老爺，您可小點聲吧，這話要讓二姨太聽到又該說您了！”
“我又沒做什麽，說說還不行啊……話說回來，你們那個三姨太長得真他娘的好看！我見過那麽多女人，還真沒幾個能比得上她的。那小腰扭的，還有那雙眼睛，哎喲餵，想想都讓人骨頭發酥……”
“砰！”竈臺上一聲巨響，把全神貫註聽墻角的夏依依和杏兒同時嚇了一跳。
“混賬東西！”周大娘將鍋蓋重重一蓋，嘴裏低聲罵道：“這種傷風敗俗的東西就該叫雷劈死！”
可能是覺得那些猥瑣話少兒不宜，她又大聲轉移話題道：“今天是不是該燒水了？”
三姨太愛幹凈，每隔兩天要泡澡，廚房基本已經掌握了這個規律，回回不用等芳妮來提醒都會提前準備好熱水。周大娘問的正是這事。
“要到明天，前兒個才燒過。”杏兒回道。
被周大娘一問，夏依依突然想了什麽。
……
狹窄的小房間裏，一盞煤油燈幽幽亮著，不斷上升的黑煙更顯得屋子陰暗而簡陋。
微弱的燈火在夏依依清澈的眸子中跳躍，可她此刻的註意力全然不在燈上，而是豎著耳朵在聽外面的動靜，同時大腦中還在反覆推演著明天的計劃。
杏兒熟睡的呼吸聲響起了好一陣，芝蘭才從沈慕晨的院子裏回來。
一看到芝蘭，夏依依立馬推開暖烘烘的被子，下床拉住她問道：“芝蘭姐，你跟三姨太院子裏的芳妮關系好嗎？”
“談不上多好，有時也會說上幾句話。你問這個幹嘛？”芝蘭正要去洗臉，被她問得有些意外。
“那個舅老爺不是欺負了你嘛，我有辦法幫你收拾他，你只要按我說的做就行了。”夏依依的雙眸在昏暗的房間裏閃閃發光，比那盞煤油燈還要亮幾分。
“你能收拾舅老爺？你要怎麽收拾？又要我做什麽？”芝蘭驚訝得柳眉高挑，連珠炮似的問道。
“你不用管，反正我有辦法。你明晚把芳妮支開一小會，行嗎？”夏依依胸有成竹道。
“好吧。但是瘋丫頭，你千萬不要闖出什麽禍來啊！”
芝蘭是典型的傳統保守型性格，可以被打被罵，就是受不了被汙辱。即使夏依依只是個十三歲的小丫頭，她也願意抱著冒險的心態去相信她。
芝蘭這邊沒問題了，虎子那也沒問題，如果要達到痛擊色狼的效果還需要另一個人的配合才行。
這個人必須是年輕力壯的青年，最好還要身手靈敏。
也不知道大風哥肯不肯幫忙……
夜深人靜，煤油燈早已熄滅，夏依依仍在黑暗中謀劃。
三十六商量點事
“小氣鬼夏依依！”一個聲音在夏依依背後喊道。
夏依依伸手接住剛踢出去的毽子，回頭看了一眼，愛搭不理道：“你怎麽又來了？”
來的人是白初夏，一身米色中山裝配黑色皮鞋，眉眼帶笑，兩頰隱隱可見淺淺的酒窩。
“白少爺怎麽來後院了？”杏兒抓著夏依依遞過來的毽子卻不踢，而是十分驚訝地問道。
“不管他，我們玩我們的。”夏依依見怪不怪道。
白初夏幾步就走到了她們面前，晃著手裏的點心大聲道：“餵，夏依依，我帶了香雪圓哦，你要不要吃？”
他明亮的星眸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語氣更是爽朗而歡快，仿佛完全沒有聽出剛才那句話裏的嫌棄。
香雪圓？夏依依的小心臟情不自禁地動了一下：上次那十包香雪圓鬧得人盡皆知，後來不得不每個人分了一點，真正吃到她嘴裏的連一包都不到。話說又有大半個月沒吃了，還真是有點饞呢！
夏依依擡眼瞄了一下，白初夏手裏拿的確實是元記的香雪圓，還是兩包。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家夥不會憋著什麽壞水吧？
“你不會是專門給我送點心來了吧？”夏依依假裝興趣平平地問道。
原本杏兒的腳都擡起來了，一看到白初夏手裏的點心，她便忘了踢毽子的事。
白少爺可真大方啊！上回才送了十斤過來，這又給瘋丫頭送點心來了？
杏兒把腳收了回去，抓著毽子眼巴巴地盯著那兩包點心，偷偷咽口水。
“算不上專門送，我來看我表舅，順便就帶了。”白初夏將點心朝夏依依一遞，“你到底要不要？”
真的沒有壞水？夏依依還是有點不敢相信，“真的白給我吃？沒有別的目的嗎？”
她狐疑地看著白初夏，犀利的眸光恨不得看穿他的腦袋。
“我能有什麽目的啊！”白初夏濃眉一挑，“難不成我會在點心裏下藥，把你迷倒了再扛去賣了？”
下藥這種事她又不是沒幹過！夏依依長睫抖動，默不作聲地撇了撇嘴。
好心給這丫頭帶點心，她竟然還不領情！白初夏有點不悅了，“餵，夏依依，你若不要我就給鄭康了啊！”說著他準備收回手。
“瘋丫頭！”杏兒在一旁急得叫了出來，“白少爺給你為什麽不要啊？”
白給都不要，瘋丫頭怎麽這麽傻啊！
杏兒巴巴的眼神轉向夏依依，目光裏有說不盡的請求。
“那我就收了吧。先說好了啊，我可沒什麽回報你的。”夏依依接過點心申明道。
“誰讓你回報了？幾塊點心就討回報，我是那麽小氣的人嘛！”白初夏白了她一眼，嘴角帶出一抹不屑。
總算收下了！只要瘋丫頭有，肯定就少不了她的。杏兒在心裏暗自高興。
兩包點心夏依依留了一包給虎子和周大娘，另一包當場就拆開來，招呼杏兒以及白初夏一起吃。杏兒主動去廚房端來了小板凳，三個人一起坐在院子裏。
白初夏不喜歡吃甜食，坐在一旁看她們。
香雪圓絕對是夏依依的真愛，對她來說，每一口咬下去都是滿滿的幸福，那種香甜糯軟的口感幾乎要讓人快樂得飛起來。
“真好吃！”夏依依仰起頭，雙眸微微瞇起，露出了一個無比享受的表情。
冬日暖陽柔和地打在那張飽滿光潔的鵝蛋臉上，她明媚如畫的眉眼彎出了自然好看的弧度，微垂的長睫在眼下映出一片淺淺的陰影，那花瓣似的嘴唇朝兩邊舒展，唇角的笑容愉快又調皮。
白初夏的心好像突然被什麽擊中，莫名地動了一下。
杏兒實在不明白白少爺為什麽對瘋丫頭這麽好，邊吃點心還邊在好奇地看他。
看到白初夏臉紅，杏兒好心地問道：“白少爺，你是不是穿多了？熱得臉都紅了呢！”
“啊？沒、沒有啊。”白初夏神色慌亂道。
大冬天的，有那麽熱嗎？夏依依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白初夏不僅長了一張陽光俊朗的臉龐，身材也是既高挑又挺拔，像一棵茁壯的青松。
羨慕這家夥身材好的同時，夏依依想起了周大娘說他舞槍弄棒的事。
“白少爺，你會功夫嗎？”夏依依認真地問道。
早上托虎子辦的事他竟然給忘了，現在關鍵人物還沒有著落，夏依依的主意打到了白初夏身上。
“學過幾年，算會一點吧。”白初夏道，“你怎麽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嘿嘿，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夏依依狡黠的目光將白初夏從頭看到腳，“白少爺，咱們商量點事兒唄？”
“什麽事兒啊？”白初夏被夏依依看得心裏發毛，語氣中帶著十足的警惕。
“這個嘛……來來來，我跟你好好說說……”
怕被二姨太那邊聽到，夏依依主動湊到白初夏身邊，簡單地耳語了幾句。
“抓賊？你怎麽知道那個賊一定會出現？萬一不出現……”
“噓！噓！噓！”
白初夏的嘴被夏依依一把捂住，一雙眼睛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夏依依滿臉嚴肅，黑白分明的眸子和他大眼瞪小眼。
“小點聲！被賊聽到他可能就真的不會出現了！”夏依依慢慢放開白初夏，“我保證他一定會出現，你只要守在門口，等他出來的時候按我說的做就行了！”
“真的？他會不會有同夥？要不要我把鄭康也叫過來？”白初夏半信半疑道。
“不用，到時沈家會有家丁幫忙的，你不用擔心！”夏依依信心十足。
“瘋丫頭，你們在說什麽呀？”杏兒被這兩個人弄得一楞一楞的，終於忍不住問道。
“沒事，我們在商量抓老鼠。”夏依依朝她眨眨眼。
一張天羅地網馬上就要織好了，到時一定能逮住那只“大老鼠”！
杏兒一頭霧水；白初夏一臉疑惑；只有夏依依，一雙眸子亮得像鉆石，小臉上寫滿了志在必得的信心。
“周大娘不在嗎？”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忽然響起。
奇特的氛圍瞬間被打破，幾個人同時向巷口望去：只見柳千絮手裏拿著繡活，笑意盈盈地朝他們走來。
“別忘了，你已經答應我了啊！”夏依依悄聲叮囑白初夏。
這丫頭到底在打什麽主意？夏依依提供的信息令他一知半解，白初夏楞楞地望著夏依依，半晌回不過神來。
三十七抓老鼠
“周大娘這會帶虎子哥剃頭去了。”杏兒回柳千絮道。
自己的事情叮囑完了，夏依依這才安下心來。
柳千絮聽到周大娘不在的消息並沒有感到失望，甚至連一絲遲疑都沒有就朝他們走了過來。
“白少爺，這麽巧，你也在這裏啊？”柳千絮望著白初夏嫣然一笑，語氣溫柔道。
頭一次看到柳千絮如此主動熱情地跟人打招呼，夏依依不禁感到詫異。細細看去，柳千絮今天穿著一件珍珠繡花斜襟長襖褂，下身是桃紅褶裙，腳上的淺紫色繡鞋繡著大朵海棠，十分精致好看。這一身行頭似乎是新的，之前從沒看她穿過。此刻的她看起來清秀而端莊，那一抹不濃不淡的胭脂正好掩去了她往日的傲氣，增添了一分少女的嬌柔。
白初夏一心思忖著夏依依的吩咐，對柳千絮的話漫不經心地應了聲：“是啊。”
像夏依依一樣打量柳千絮的還有杏兒，她用羨艷的語氣問道：“柳小姐，你今天吃酒去了嗎？這一身衣服真好看！”
是哦！穿新衣，擦胭脂，柳千絮這一身裝扮不可謂不用心，她要不是吃酒肯定就是相親去了。夏依依心道。
柳千絮笑而不語，轉身去了廚房。不一會兒，她就搬了小板凳出來，也和他們坐在一起。
“白少爺，學堂放假了嗎？”柳千絮將裝繡活的小竹簍往身邊一放，笑著問道。
柳千絮看起來和白初夏差不多大，平時她在周大娘面前是一副低眉順眼的乖乖女模樣，此刻在白初夏面前卻換成了從容優雅的淑女範。杏兒和夏依依都有點適應不過來，兩個人楞楞地看著她。
“還沒有，要到下個月。”白初夏禮貌地笑了笑，語氣不冷不熱。
下午起風了，院子裏的桂花樹被吹得“沙沙”作響，地上的落葉和剛才吃過的香雪圓的包裝紙也被風吹得到處跑。
柳千絮坐在最邊上，風吹過時，她身上的香氣隨風飄散，在坐的每個人都能聞到。
白初夏輕輕皺起了眉。
“白少爺又買點心過來了啊？”看到地上的點心包裝紙，柳千絮用怪異的口氣問道。
說著她的目光轉向了夏依依，表情說不清是羨慕還是嫉妒。
夏依依對柳千絮沒什麽好感，也沒興趣跟她聊天，自己隨手撿了根樹枝在地上瞎畫著。
見這情景，杏兒忙接口道：“是啊，可惜柳小姐來晚了一些，我們都吃完了。”
廚房裏還藏著一包，但那是留給虎子和周大娘的，說不定到時她也有份。
杏兒的回答十分謹慎。
“餵，夏依依，我這次幫了你，你以後可不許對我大吼大叫了啊！”白初夏看著夏依依低著的小腦袋道。
總共見了四次面，前三次都沒給過他好臉色，這丫頭的脾氣太壞了！
瘋丫頭還敢對白少爺大吼大叫？柳千絮正要去拿花繃子，伸出去的手不自覺地頓了一下，秀麗的黛眉也微微蹙了起來。
“知道啦！”夏依依頭也不擡地應道。
“白少爺，你今天應該不回城裏了吧？”柳千絮一邊理繡線，一邊故作隨意地問道。
餘光裏，穿著一身中山裝的白初夏容貌英俊，身姿挺拔，在他身上既可以看到青春少年的勃勃生機，又可以看到成年男子的英武果敢。柳千絮不禁在心裏暗自感嘆：光這副相貌已經不知讓多少小姐丫頭們神魂顛倒，偏偏他家還開著城裏最大的商行！
“嗯。”白初夏看也沒看柳千絮一眼，他心裏在納悶：那丫頭剛才還生龍活虎的，這會怎麽跟霜打的茄子一樣？
“夏依依，你怎麽不說話了？”白初夏大聲問道。
是啊，剛才瘋丫頭還跟他們有說有笑的，這會怎麽不出聲了？杏兒也奇怪地看向夏依依。
柳千絮一手拿針一手拿線，眼睛卻瞟向了白初夏：白少爺為何對這個瘋丫頭如此上心？莫非看上了她不成？
話不投機半句多，有什麽好說的？夏依依拍了拍手站起身來，“我要睡覺了。”
“誒，你這會睡什麽覺啊？”白初夏跟著起身叫道。
“你管我！”夏依依頭也不回地朝房間走去。
“三點多了啊！”白初夏對著懷表嘟囔道。
柳千絮將穿好的繡線細細打了個結，唇畔勾起清淺的笑意，“白少爺，你跟瘋丫頭很好要嗎？”
瘋丫頭只是個打雜的下人丫頭，聽說她的腦子還有問題，這個白少爺是怎麽了，怎麽會看上一個這樣的丫頭？
柳千絮清淺的笑容背後是深深的不解和嘲諷。
杏兒也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她一下擡起頭來，直直地看著白初夏。
夏依依一走，白初夏頓時興趣索然，看了看她們道：“你們坐吧，我先走了。”
“白少爺……”
望著白初夏決絕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柳千絮失望地縮回了脖子。
……
晚飯過後，夏依依坐在竈堂前燒水，虎子跑進來大聲道：“瘋丫頭，等你的水燒好了我們去跳橡皮筋吧？”
“不行啊，芳妮讓我去三姨太的院子裏幫她看著。”夏依依道。
“看什麽？”虎子問道。
“三姨太一會要洗澡，但太太叫芳妮過去說年戲的事，所以芳妮讓我去幫她看著。”夏依依加大音量道。
隔壁院子裏剛才還在說話的聲音突然停了。
夏依依和虎子相視一笑。
虎子繼續大聲道：“你在院子裏三姨太又看不到你，去不去還不是一樣。我們先跳一會皮筋，等差不多了你再過去不就行了？”
“這樣啊……”夏依依故作為難。
“哎呀，沒事的，你照我說的去做就行了。”虎子對著隔壁道：“快點啊，我和杏兒等你！”
“那好吧。”夏依依高聲應道。
沈沈暮色中，白初夏按事先約定先到沈家後院，跟夏依依他們熱熱鬧鬧地玩鬧了一會。趁人不註意，他帶著“工具”悄悄溜到了三姨太的院子附近，躲在一棵大樹後面等待時機。
等芳妮把熱水打回去，芝蘭也按之前的計劃把她叫去了別處。
與此同時，虎子一直在沈慕晨的院子裏監視著對面的動靜。
一切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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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丫提著一壺熱水正要上前去，看到白初夏立馬露出了嬌羞的笑容，迎上去柔聲問道：“白少爺，你拿這麽多點心是要給誰啊？”
“這是給瘋丫頭的。”白初夏沒出聲，鄭康替他回道。
“瘋丫頭？”鳳丫驚訝得嘴都合不攏了，呆呆地看著他們走進廚房。
廚房裏正在緊鑼密鼓地準備晚飯。
白初夏將手裏的點心往案板上一放，“餵，夏依依，你要的香雪圓我買回來了。”
他的語氣裏帶著一絲怒意，臉上是一副從此兩清的表情。
明明夏依依就在案板前剝大蒜，可他說這話的時候看都沒看她一眼。
鄭康也跟著放下點心，笑嘻嘻地望著夏依依道：“瘋丫頭，這是初夏親自去城裏的元記給你買的，足足有十盒呢！”
有病吧！一次買十盒？！夏依依莫名其妙地看向白初夏：真是財大氣粗啊，以後沒事可以多找這個土豪大少爺碰碰瓷嘛！
周大娘和杏兒也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幾個人，幾乎都要忘了鍋裏的菜。
白初夏扔下點心就帶著鄭康走了，也沒在沈家吃晚飯。然而，白少爺給瘋丫頭買點心的事卻傳遍了整個沈家。
……
秋月高懸，後院安靜如水。
夏依依在芬芳馥郁的桂花樹下等得眼皮子都在打架了。
這是第八回。為了打起精神，她扳著手指頭數道：“上上個月二十、二十九、上個月初六、十五、二十二，這個月初七……”
他不是很喜歡看這棵桂花樹麽，再不來桂花就謝了啊……
什麽破時代、破地方！還是21世紀好，有手機、電腦多方便啊，幾個月的時間不要說約男神見面了，估計床單都滾好幾回了……
她應該可以被評為“民國癡情少女”了吧？還有第二個人會像她一樣為了見喜歡的人，一次次不睡覺坐在院子裏傻等嗎？八次啊！如果她讀書的時候有這個毅力，估計保送北大清華都不成問題……
“沈慕晨，你丫的今天又不會出現了是吧？我跟你說，姐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如果等到第九次你還不出來，那我就……我就等到第九十九次好了……”
沒希望了！還是回屋做夢去吧，說不定那家夥正在夢裏等她呢。
要不再等兩塊錢的……
黑洞洞的小巷裏走出來一個清瘦高挑的身影，那雙如凝聚了月輝般清冷淡然的眸子在看到桂樹下的人時微微怔了一下。
片刻後，這個身影步履輕緩地朝樹下的人走了過去。
“你怎麽不睡覺坐在這裏？”沈慕晨清冽的聲音飄散在夜風裏。
正在“釣魚”的夏依依猛然驚醒，她一下站起身來，先是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確定不是在做夢之後才壓抑住內心的狂喜，開口道：“我、我睡不著。”
尼瑪，這個場景在心裏排練了幾十次了啊，為嘛“登臺”的時候還是這麽緊張？
總算是等到了！這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麽？
夏依依手心直冒汗，激動的雙眸閃爍著盈盈碎芒，就像綴滿漫天繁星。
沈慕晨穿著一襲灰色長衫，外面套了一件藏藍色的小馬褂，那張素白的俊臉在月光下散發出溫和恬淡的氣息。夏依依越看越覺得心跳如雷，隨著一次次強烈急促的心跳，她的眼睛裏仿佛蹦出了成串的粉色小桃心，一顆顆源源不斷地砸向沈慕晨。
剛才看到她是蔫頭搭腦的，怎麽一下又神采奕奕了？沈慕晨不解地蹙眉，微微訝異道：“你剛才不是在打磕睡麽？”
“我沒有打磕睡，我、我在看地上的螞蟻！”謊言被戳穿，夏依依慌亂地轉移了視線，又咬了咬唇，然後低下頭不自覺地拽住了自己的衣角。
他看到她打磕睡了麽？
真是沒出息啊，怎麽等著等著就打起磕睡來了？
話說這家夥怎麽走路沒有聲音的？他到底看了有多久了……
“你能在月光下看見螞蟻？”沈慕晨盯著夏依依低垂的小腦袋問道。
他很好奇這個小腦袋裏到底都裝了些什麽？為什麽這丫頭會有那麽多古靈精怪的想法，還懂得那些有趣的知識？
“呃……”尼瑪，地上哪有螞蟻啊？這個時候螞蟻也該睡覺了吧？夏依依一臉窘迫，“我、我只是試試看能不能看到，所以……證明……月光下看不到螞蟻！”
“呵呵……”為了讓自己表現得輕松一點，她刻意擡起頭來沖沈慕晨笑了笑。
遺憾的是，關鍵時刻夏依依的表演功底好像失靈了，這個生硬的笑讓她看起來像個白癡。
沈慕晨有些忍俊不禁，挑了挑唇道：“大半夜不睡覺就是為了弄清楚月光下能不能看到螞蟻？”
他的語氣分明帶著一絲戲謔。
夏依依，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啊？為什麽每次在男神面前都出醜？夏依依懊惱、抓狂。餘光掃到地上如雪的桂花，她連忙轉移話題道：“那個，桂花馬上就謝了，大少爺你是來後院賞花的吧？”
“算是吧，我睡不著來看看。”沈慕晨在上次坐過的地方坐下淡淡道。
夏依依也立即跟著坐下。
“大少爺，你一般什麽時候睡不著啊？”屁股還沒坐穩，夏依依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如果了解他的活動習慣，她以後就可以有的放矢了！
實在是太想了解沈慕晨，夏依依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問的問題有多腦殘。
“睡不著的時候就睡不著，好像沒有什麽規律可言吧？”沈慕晨露出一絲苦笑。
“呵呵，也是哈……”意識到自己的可笑，夏依依尷尬地撓了撓頭。
沈慕晨不再理會夏依依的存在，他微微垂下眼瞼，輕吸了一口氣，靜靜地享受桂花的芬芳。
腦子裏似有千言萬語爭先恐後地想往外冒，卻沒有一句話是清晰完整的，夏依依突然陷入了焦慮的沈默中。
機會難得啊，這次等到花謝才等到他，下次不知是不是要等到花開去了！
夏依依，你平時不是挺聰明的麽，關鍵時刻怎麽就掉鏈子了？
更深露重，氣溫漸漸降了下來，連沈慕晨都感覺到了一絲涼意，而夏依依的額頭卻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那個，大少爺，聽說芝蘭姐年底要嫁人了，到時你房裏會來新的丫頭嗎？”思來想去，夏依依冒出了這麽一句話。
沈慕晨毫無反應。
四周一片安靜，夏依依的話仿佛被風帶走了。
睡著了？
三十四做你的丫頭
見對方沒有動靜，夏依依的偷看變成了明目張膽的欣賞：
沈慕晨面如冠玉，眉黑似墨，微微垂下的睫毛濃密纖長，像一把羽扇覆蓋著狹長幽深的眸子。那高挺的鼻梁宛如陡峭的山峰，似笑非笑的薄唇帶著三分柔和五分剛毅，還有兩分淡淡的疏離。
皎潔的月光下，他就那樣一動不動地坐著，既像是與周圍的一切融為了一體，又像是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隨時可能乘風而去。
呸呸呸，他怎麽會隨時離去呢，真是烏鴉嘴！
夏依依舉起手掌打了打自己的嘴。
再看過去時，沈慕晨已經睜開了眼睛，正神情淡然地望著她。
“安排丫頭是林管家的事，我不會管，也不會過問。”沈慕晨說道。
“啊？”心裏一慌，夏依依都快忘記自己剛才的問題了。
難道你就不想有個善良，聰明，而又可愛的丫頭麽？比如我！
夏依依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了眨，幽幽地問道：“大少爺，你對房裏的丫頭有什麽要求啊？”
“沒有要求。”沈慕晨說著準備起身。
這是誰都可以的意思嗎？夏依依咬了咬唇，鼓起勇氣問道：“大少爺，我能做你的丫頭嗎？”
沈慕晨楞了一下，接著轉過頭來看著她，良久才開口問道：“你為什麽想做我的丫頭？”
他狹長的眸子清清亮亮，仿佛能看進人心裏去。
“因為……”因為我喜歡你啊，笨蛋！夏依依眉眼彎彎道：“因為你房裏有點心吃。”
好吧，其實這個原因也蠻重要的。
“就因為我房裏有點心吃？”沈慕晨笑了，素白的面容瞬間增加了幾分暖意。
“嗯。”夏依依鄭重地點心，“大少爺你人也好啊，不發脾氣，也不為難下人們。”
有這樣養眼又溫柔的boss，就算幹活也是一種享受啊！
所以，大少爺，你就乖乖到我碗裏來吧！
夏依依狡黠的目光悄悄滑過沈慕晨俊秀的側臉，嘴角勾起一抹壞笑。
沈慕晨的笑容還掛著臉上，突然一陣涼風襲來，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下霜了，回去睡吧。”他起身道。
誒，我們還沒有說好呢！夏依依迅速跟著起身，急切地問道：“大少爺，我可以做你的丫頭嗎？”
“問林管家。”沈慕晨淡淡一笑，轉身離去。
……
“瘋丫頭，聽說白少爺給你買了十盒點心？”柳千絮停下手裏的針，望著夏依依問道。
是在跟她說話嗎？
柳千絮還從來沒有主動跟夏依依說過話，這讓她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嗯。”夏依依點了點頭。
這麽點破事沈家人盡皆知就算了，現在連外面的人都知道了？
就算白初夏給她買了點心又關柳千絮什麽事呢，她難得開一次“金口”難道就是為了證明八卦的真實性？
夏依依在心裏搖頭：她可不認為看似親和實際孤傲的柳千絮是這麽八卦的人。
“白少爺是還沒有定性，哪有弄丟一塊點心賠十盒的？”周大娘隨口道：“聽說這白少爺性格頑劣，從小喜歡舞槍弄棒，不愛讀書。我看他那樣還真是一點都不假。”
柳千絮就像沒有聽到周大娘的話，目光仍停在夏依依的臉上，似乎要從她臉上看出花來。
“瘋丫頭，你跟白少爺很熟嗎？他怎麽會來後院找你？”她的語氣聽起來漫不經心，但目光卻無比執著。
知道得還挺多啊！夏依依露出“全然無知”的表情，“不熟。”
她到底想知道什麽呢？
柳千絮的花繃子仍捧在手上，右手的針卻遲遲沒有刺下去的意思，臉上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這麽關心白初夏，莫非……
夏依依正在胡亂猜測，芝蘭突然捂著臉跑下後來。她徑直沖進了房間，不一會兒就傳出了“嗚嗚”哭泣的聲音。
“芝蘭這是怎麽了？”周大娘望著她跑進去的房間詫異地問道。
芝蘭是個老實人，待人和善，平時話也不多，幾乎從來沒跟人起過沖突。
夏依依也不免覺得奇怪。
“我去問問她。”她們是室友，芝蘭對她和杏兒都很友好，夏依依自告奮勇道。
昏暗的房間裏，芝蘭面朝下趴在自己的床上，嘴裏不停地嗚咽著。
正在午睡的杏兒被她吵醒了，看到夏依依進去睡眼惺忪地問道：“芝蘭姐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夏依依走到芝蘭的床邊，輕聲問道：“芝蘭姐，你怎麽了？”
芝蘭只顧著自己哭，對她的話置若罔聞。
夏依依和杏兒對視一眼，又提高音量問了一遍。
半晌，芝蘭總算擡起頭來，聲音哽咽道：“我沒事。”
說完她又把頭埋進了枕頭裏。
芝蘭哭得身體都在顫抖，夏依依當然不相信沒事的鬼話，可是對方不願意多說，她一時也不知該怎麽辦。
杏兒開口道：“芝蘭姐是不是犯了什麽錯挨大少爺罵了？”
沈慕晨會罵人嗎？他最多也只會訓人吧？夏依依搖搖頭，她來了這麽久還從來沒見芝蘭或者虎子被沈慕晨訓哭過，肯定不關他的事。
“芝蘭姐，你要是受了什麽委屈就跟我們說說吧，說出來會好受一點。”夏依依勸道。
這句話終於起了作用。芝蘭從床上坐起來，邊抹眼淚邊說道：“是舅老爺，他欺負我！”
“嗚嗚……”說到舅老爺，芝蘭哭得更傷心了，肩膀一抖一抖的，眼淚擦都擦不完。
“舅老爺？”哪來的舅老爺啊？夏依依和杏兒面面相覷。
“二姨太的娘家弟弟，他不是來了嘛，”芝蘭哭著道：“剛才大少爺讓我去找林管家拿宣紙，我一出院子就碰到了舅老爺，他竟然……竟然要輕薄我！”
芝蘭語不成調，一張臉也漲得通紅。
果然是物以類聚啊，那個院子就是個藏汙納垢的地方，和那有關的沒一個好東西！夏依依忍不住握了握拳，上次的賬還沒找二姨太算呢！
輕薄是什麽意思啊？杏兒似懂非懂，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夏依依。
“芝蘭姐，你為什麽不告訴大少爺呢？”夏依依問道。
芝蘭是沈慕晨房裏的丫頭，以沈慕晨的性格，他一定會為她討回公道。
三十五色鬼舅老爺
“大少爺比我還小呢，他又沒成親，這種事我哪好意思去跟他說？”芝蘭羞愧道。
也是，這裏是民國啊，不是21世紀！夏依依不禁啞然。
“芝蘭姐，瘋丫頭，你們到底在說什麽啊？”杏兒穿好衣服下床，走到她們跟前一臉迷茫地問道。
夏依依剛要開口，突然想起了自己弱智瘋丫頭的身份，看著她便沒有出聲。
芝蘭又抹了把眼淚，紅著眼睛嘆氣道：“你們還小，這些事情就別問了。”
這個所謂的舅老爺應該剛到沒多久，夏依依連聽都沒聽說，現在看芝蘭這樣，她覺得很有必要去“認識”一下。
夏依依從房裏出去徑直去了前院，準備守在堂屋門口等舅老爺露面。
沒想到，杏兒也前後腿跟著來了。
“瘋丫頭，你聽懂芝蘭姐的話了嗎？”杏兒挨著她坐下問道。
夏依依側身坐在廊下，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二姨太的院子，聽到她問便漫不經心地答道：“芝蘭姐應該是被二姨太的弟弟欺負了。”
“哦，原來是這樣啊！”杏兒恍然大悟狀，“那你在這裏做什麽？”
“沒什麽，我就想看看舅老爺長什麽樣。”夏依依道。
先看清這色狼的廬山真面目，接下來再看有沒有辦法收拾他。
等了大約有半個多小時，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從二姨太的院子裏走出來，他穿著一身藍夾袍套黑色金花小馬褂，頭發梳得油光水滑的，胸前還掛著一條閃閃發光的懷表鏈子，那黃燦燦的顏色有點亮過頭了，反而看起來不像黃金。
尼瑪，上梁不正下梁歪啊，難怪沈慕正是個混賬王八蛋！見到男人這德性，夏依依總算知道沈慕正長得像誰了。
她還在打量對方，所謂的舅老爺竟主動朝她們走了過來。
“餵，小丫頭，你們怎麽不去幹活啊，小心我告訴你們的主子，說你們在這裏偷懶！”
他站在堂屋的臺階上，說話的間隙已經用那雙瞇瞇眼將夏依依和杏兒輪流看了個遍，猥瑣的表情簡直讓人作嘔。
“我們這會沒有活幹。”杏兒縮在夏依依背後小聲辯解道。
呸，他算個神馬東西啊！夏依依表面一聲不吭，心裏把這個人渣淩遲了800遍。
瘋丫頭個子不算矮卻很精瘦，像根竹竿似的；杏兒是又瘦又小，完全就是一個黃毛丫頭。舅老爺閑閑地看了她們幾眼，丟下一個嫌棄的表情便轉身往前面去了。
看到他走遠，杏兒坐直身子問道：“他為什麽那樣看我們啊？”
“變態！”
下午做晚飯的時候，夏依依特意向周大娘打聽了一下：這個所謂的舅老爺是個游手好閑的花花公子，整天不務正業，專門跟在一些大姑娘小媳婦屁股後面打轉，原先說過一門媳婦，後來日子過不下去，媳婦一氣之下跑了。現在年近30，還是個老光棍。
“去年還被芳妮扇了一巴掌哩！”兩邊僅一墻之隔，怕被二姨太聽見，周大娘特意壓低聲音說道。
“芳妮為什麽打他啊？”夏依依也小心翼翼地問。
“還能為什麽？狗改不了吃屎唄！”周大娘鄙夷道。
有道理！夏依依略一沈思，又問周大娘：“這個舅老爺每回來住幾天啊？”
“說不好，短的話三五天，長的話十天半個月也是有的。在這裏好吃好喝，還有人侍候，他哪舍得走……”
這邊正悄聲說著話，墻那邊二姨太的院子突然也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誒，琴兒，我見你們前院那個春桃越發標志了嘛，是不是讓你們老爺給收房了？”
“這我哪知道啊，就算收房也是人家命好！”
“瞧你那小嘴撅的，趕明兒舅老爺我也把你給收嘍！”
“……”
“周大娘，蔥洗好了。”杏兒從井臺邊進來，大聲說道。
賤人與狗，絕逼天生一對啊！夏依依忍不住想拍大腿。
杏兒把蔥給周大娘後，也端了個小板凳坐在竈堂前，剛要開口說什麽，被夏依依一個手勢制止了。看到夏依依指著隔壁，她立刻心領神會，當下便不出聲了。
隔壁的對話還在繼續：
“……怎麽不見你們那個三姨太露面啊？不是跟人跑了吧？”
“舅老爺，您可小點聲吧，這話要讓二姨太聽到又該說您了！”
“我又沒做什麽，說說還不行啊……話說回來，你們那個三姨太長得真他娘的好看！我見過那麽多女人，還真沒幾個能比得上她的。那小腰扭的，還有那雙眼睛，哎喲餵，想想都讓人骨頭發酥……”
“砰！”竈臺上一聲巨響，把全神貫註聽墻角的夏依依和杏兒同時嚇了一跳。
“混賬東西！”周大娘將鍋蓋重重一蓋，嘴裏低聲罵道：“這種傷風敗俗的東西就該叫雷劈死！”
可能是覺得那些猥瑣話少兒不宜，她又大聲轉移話題道：“今天是不是該燒水了？”
三姨太愛幹凈，每隔兩天要泡澡，廚房基本已經掌握了這個規律，回回不用等芳妮來提醒都會提前準備好熱水。周大娘問的正是這事。
“要到明天，前兒個才燒過。”杏兒回道。
被周大娘一問，夏依依突然想了什麽。
……
狹窄的小房間裏，一盞煤油燈幽幽亮著，不斷上升的黑煙更顯得屋子陰暗而簡陋。
微弱的燈火在夏依依清澈的眸子中跳躍，可她此刻的註意力全然不在燈上，而是豎著耳朵在聽外面的動靜，同時大腦中還在反覆推演著明天的計劃。
杏兒熟睡的呼吸聲響起了好一陣，芝蘭才從沈慕晨的院子裏回來。
一看到芝蘭，夏依依立馬推開暖烘烘的被子，下床拉住她問道：“芝蘭姐，你跟三姨太院子裏的芳妮關系好嗎？”
“談不上多好，有時也會說上幾句話。你問這個幹嘛？”芝蘭正要去洗臉，被她問得有些意外。
“那個舅老爺不是欺負了你嘛，我有辦法幫你收拾他，你只要按我說的做就行了。”夏依依的雙眸在昏暗的房間裏閃閃發光，比那盞煤油燈還要亮幾分。
“你能收拾舅老爺？你要怎麽收拾？又要我做什麽？”芝蘭驚訝得柳眉高挑，連珠炮似的問道。
“你不用管，反正我有辦法。你明晚把芳妮支開一小會，行嗎？”夏依依胸有成竹道。
“好吧。但是瘋丫頭，你千萬不要闖出什麽禍來啊！”
芝蘭是典型的傳統保守型性格，可以被打被罵，就是受不了被汙辱。即使夏依依只是個十三歲的小丫頭，她也願意抱著冒險的心態去相信她。
芝蘭這邊沒問題了，虎子那也沒問題，如果要達到痛擊色狼的效果還需要另一個人的配合才行。
這個人必須是年輕力壯的青年，最好還要身手靈敏。
也不知道大風哥肯不肯幫忙……
夜深人靜，煤油燈早已熄滅，夏依依仍在黑暗中謀劃。
三十六商量點事
“小氣鬼夏依依！”一個聲音在夏依依背後喊道。
夏依依伸手接住剛踢出去的毽子，回頭看了一眼，愛搭不理道：“你怎麽又來了？”
來的人是白初夏，一身米色中山裝配黑色皮鞋，眉眼帶笑，兩頰隱隱可見淺淺的酒窩。
“白少爺怎麽來後院了？”杏兒抓著夏依依遞過來的毽子卻不踢，而是十分驚訝地問道。
“不管他，我們玩我們的。”夏依依見怪不怪道。
白初夏幾步就走到了她們面前，晃著手裏的點心大聲道：“餵，夏依依，我帶了香雪圓哦，你要不要吃？”
他明亮的星眸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語氣更是爽朗而歡快，仿佛完全沒有聽出剛才那句話裏的嫌棄。
香雪圓？夏依依的小心臟情不自禁地動了一下：上次那十包香雪圓鬧得人盡皆知，後來不得不每個人分了一點，真正吃到她嘴裏的連一包都不到。話說又有大半個月沒吃了，還真是有點饞呢！
夏依依擡眼瞄了一下，白初夏手裏拿的確實是元記的香雪圓，還是兩包。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家夥不會憋著什麽壞水吧？
“你不會是專門給我送點心來了吧？”夏依依假裝興趣平平地問道。
原本杏兒的腳都擡起來了，一看到白初夏手裏的點心，她便忘了踢毽子的事。
白少爺可真大方啊！上回才送了十斤過來，這又給瘋丫頭送點心來了？
杏兒把腳收了回去，抓著毽子眼巴巴地盯著那兩包點心，偷偷咽口水。
“算不上專門送，我來看我表舅，順便就帶了。”白初夏將點心朝夏依依一遞，“你到底要不要？”
真的沒有壞水？夏依依還是有點不敢相信，“真的白給我吃？沒有別的目的嗎？”
她狐疑地看著白初夏，犀利的眸光恨不得看穿他的腦袋。
“我能有什麽目的啊！”白初夏濃眉一挑，“難不成我會在點心裏下藥，把你迷倒了再扛去賣了？”
下藥這種事她又不是沒幹過！夏依依長睫抖動，默不作聲地撇了撇嘴。
好心給這丫頭帶點心，她竟然還不領情！白初夏有點不悅了，“餵，夏依依，你若不要我就給鄭康了啊！”說著他準備收回手。
“瘋丫頭！”杏兒在一旁急得叫了出來，“白少爺給你為什麽不要啊？”
白給都不要，瘋丫頭怎麽這麽傻啊！
杏兒巴巴的眼神轉向夏依依，目光裏有說不盡的請求。
“那我就收了吧。先說好了啊，我可沒什麽回報你的。”夏依依接過點心申明道。
“誰讓你回報了？幾塊點心就討回報，我是那麽小氣的人嘛！”白初夏白了她一眼，嘴角帶出一抹不屑。
總算收下了！只要瘋丫頭有，肯定就少不了她的。杏兒在心裏暗自高興。
兩包點心夏依依留了一包給虎子和周大娘，另一包當場就拆開來，招呼杏兒以及白初夏一起吃。杏兒主動去廚房端來了小板凳，三個人一起坐在院子裏。
白初夏不喜歡吃甜食，坐在一旁看她們。
香雪圓絕對是夏依依的真愛，對她來說，每一口咬下去都是滿滿的幸福，那種香甜糯軟的口感幾乎要讓人快樂得飛起來。
“真好吃！”夏依依仰起頭，雙眸微微瞇起，露出了一個無比享受的表情。
冬日暖陽柔和地打在那張飽滿光潔的鵝蛋臉上，她明媚如畫的眉眼彎出了自然好看的弧度，微垂的長睫在眼下映出一片淺淺的陰影，那花瓣似的嘴唇朝兩邊舒展，唇角的笑容愉快又調皮。
白初夏的心好像突然被什麽擊中，莫名地動了一下。
杏兒實在不明白白少爺為什麽對瘋丫頭這麽好，邊吃點心還邊在好奇地看他。
看到白初夏臉紅，杏兒好心地問道：“白少爺，你是不是穿多了？熱得臉都紅了呢！”
“啊？沒、沒有啊。”白初夏神色慌亂道。
大冬天的，有那麽熱嗎？夏依依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白初夏不僅長了一張陽光俊朗的臉龐，身材也是既高挑又挺拔，像一棵茁壯的青松。
羨慕這家夥身材好的同時，夏依依想起了周大娘說他舞槍弄棒的事。
“白少爺，你會功夫嗎？”夏依依認真地問道。
早上托虎子辦的事他竟然給忘了，現在關鍵人物還沒有著落，夏依依的主意打到了白初夏身上。
“學過幾年，算會一點吧。”白初夏道，“你怎麽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嘿嘿，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夏依依狡黠的目光將白初夏從頭看到腳，“白少爺，咱們商量點事兒唄？”
“什麽事兒啊？”白初夏被夏依依看得心裏發毛，語氣中帶著十足的警惕。
“這個嘛……來來來，我跟你好好說說……”
怕被二姨太那邊聽到，夏依依主動湊到白初夏身邊，簡單地耳語了幾句。
“抓賊？你怎麽知道那個賊一定會出現？萬一不出現……”
“噓！噓！噓！”
白初夏的嘴被夏依依一把捂住，一雙眼睛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夏依依滿臉嚴肅，黑白分明的眸子和他大眼瞪小眼。
“小點聲！被賊聽到他可能就真的不會出現了！”夏依依慢慢放開白初夏，“我保證他一定會出現，你只要守在門口，等他出來的時候按我說的做就行了！”
“真的？他會不會有同夥？要不要我把鄭康也叫過來？”白初夏半信半疑道。
“不用，到時沈家會有家丁幫忙的，你不用擔心！”夏依依信心十足。
“瘋丫頭，你們在說什麽呀？”杏兒被這兩個人弄得一楞一楞的，終於忍不住問道。
“沒事，我們在商量抓老鼠。”夏依依朝她眨眨眼。
一張天羅地網馬上就要織好了，到時一定能逮住那只“大老鼠”！
杏兒一頭霧水；白初夏一臉疑惑；只有夏依依，一雙眸子亮得像鉆石，小臉上寫滿了志在必得的信心。
“周大娘不在嗎？”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忽然響起。
奇特的氛圍瞬間被打破，幾個人同時向巷口望去：只見柳千絮手裏拿著繡活，笑意盈盈地朝他們走來。
“別忘了，你已經答應我了啊！”夏依依悄聲叮囑白初夏。
這丫頭到底在打什麽主意？夏依依提供的信息令他一知半解，白初夏楞楞地望著夏依依，半晌回不過神來。
三十七抓老鼠
“周大娘這會帶虎子哥剃頭去了。”杏兒回柳千絮道。
自己的事情叮囑完了，夏依依這才安下心來。
柳千絮聽到周大娘不在的消息並沒有感到失望，甚至連一絲遲疑都沒有就朝他們走了過來。
“白少爺，這麽巧，你也在這裏啊？”柳千絮望著白初夏嫣然一笑，語氣溫柔道。
頭一次看到柳千絮如此主動熱情地跟人打招呼，夏依依不禁感到詫異。細細看去，柳千絮今天穿著一件珍珠繡花斜襟長襖褂，下身是桃紅褶裙，腳上的淺紫色繡鞋繡著大朵海棠，十分精致好看。這一身行頭似乎是新的，之前從沒看她穿過。此刻的她看起來清秀而端莊，那一抹不濃不淡的胭脂正好掩去了她往日的傲氣，增添了一分少女的嬌柔。
白初夏一心思忖著夏依依的吩咐，對柳千絮的話漫不經心地應了聲：“是啊。”
像夏依依一樣打量柳千絮的還有杏兒，她用羨艷的語氣問道：“柳小姐，你今天吃酒去了嗎？這一身衣服真好看！”
是哦！穿新衣，擦胭脂，柳千絮這一身裝扮不可謂不用心，她要不是吃酒肯定就是相親去了。夏依依心道。
柳千絮笑而不語，轉身去了廚房。不一會兒，她就搬了小板凳出來，也和他們坐在一起。
“白少爺，學堂放假了嗎？”柳千絮將裝繡活的小竹簍往身邊一放，笑著問道。
柳千絮看起來和白初夏差不多大，平時她在周大娘面前是一副低眉順眼的乖乖女模樣，此刻在白初夏面前卻換成了從容優雅的淑女範。杏兒和夏依依都有點適應不過來，兩個人楞楞地看著她。
“還沒有，要到下個月。”白初夏禮貌地笑了笑，語氣不冷不熱。
下午起風了，院子裏的桂花樹被吹得“沙沙”作響，地上的落葉和剛才吃過的香雪圓的包裝紙也被風吹得到處跑。
柳千絮坐在最邊上，風吹過時，她身上的香氣隨風飄散，在坐的每個人都能聞到。
白初夏輕輕皺起了眉。
“白少爺又買點心過來了啊？”看到地上的點心包裝紙，柳千絮用怪異的口氣問道。
說著她的目光轉向了夏依依，表情說不清是羨慕還是嫉妒。
夏依依對柳千絮沒什麽好感，也沒興趣跟她聊天，自己隨手撿了根樹枝在地上瞎畫著。
見這情景，杏兒忙接口道：“是啊，可惜柳小姐來晚了一些，我們都吃完了。”
廚房裏還藏著一包，但那是留給虎子和周大娘的，說不定到時她也有份。
杏兒的回答十分謹慎。
“餵，夏依依，我這次幫了你，你以後可不許對我大吼大叫了啊！”白初夏看著夏依依低著的小腦袋道。
總共見了四次面，前三次都沒給過他好臉色，這丫頭的脾氣太壞了！
瘋丫頭還敢對白少爺大吼大叫？柳千絮正要去拿花繃子，伸出去的手不自覺地頓了一下，秀麗的黛眉也微微蹙了起來。
“知道啦！”夏依依頭也不擡地應道。
“白少爺，你今天應該不回城裏了吧？”柳千絮一邊理繡線，一邊故作隨意地問道。
餘光裏，穿著一身中山裝的白初夏容貌英俊，身姿挺拔，在他身上既可以看到青春少年的勃勃生機，又可以看到成年男子的英武果敢。柳千絮不禁在心裏暗自感嘆：光這副相貌已經不知讓多少小姐丫頭們神魂顛倒，偏偏他家還開著城裏最大的商行！
“嗯。”白初夏看也沒看柳千絮一眼，他心裏在納悶：那丫頭剛才還生龍活虎的，這會怎麽跟霜打的茄子一樣？
“夏依依，你怎麽不說話了？”白初夏大聲問道。
是啊，剛才瘋丫頭還跟他們有說有笑的，這會怎麽不出聲了？杏兒也奇怪地看向夏依依。
柳千絮一手拿針一手拿線，眼睛卻瞟向了白初夏：白少爺為何對這個瘋丫頭如此上心？莫非看上了她不成？
話不投機半句多，有什麽好說的？夏依依拍了拍手站起身來，“我要睡覺了。”
“誒，你這會睡什麽覺啊？”白初夏跟著起身叫道。
“你管我！”夏依依頭也不回地朝房間走去。
“三點多了啊！”白初夏對著懷表嘟囔道。
柳千絮將穿好的繡線細細打了個結，唇畔勾起清淺的笑意，“白少爺，你跟瘋丫頭很好要嗎？”
瘋丫頭只是個打雜的下人丫頭，聽說她的腦子還有問題，這個白少爺是怎麽了，怎麽會看上一個這樣的丫頭？
柳千絮清淺的笑容背後是深深的不解和嘲諷。
杏兒也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她一下擡起頭來，直直地看著白初夏。
夏依依一走，白初夏頓時興趣索然，看了看她們道：“你們坐吧，我先走了。”
“白少爺……”
望著白初夏決絕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柳千絮失望地縮回了脖子。
……
晚飯過後，夏依依坐在竈堂前燒水，虎子跑進來大聲道：“瘋丫頭，等你的水燒好了我們去跳橡皮筋吧？”
“不行啊，芳妮讓我去三姨太的院子裏幫她看著。”夏依依道。
“看什麽？”虎子問道。
“三姨太一會要洗澡，但太太叫芳妮過去說年戲的事，所以芳妮讓我去幫她看著。”夏依依加大音量道。
隔壁院子裏剛才還在說話的聲音突然停了。
夏依依和虎子相視一笑。
虎子繼續大聲道：“你在院子裏三姨太又看不到你，去不去還不是一樣。我們先跳一會皮筋，等差不多了你再過去不就行了？”
“這樣啊……”夏依依故作為難。
“哎呀，沒事的，你照我說的去做就行了。”虎子對著隔壁道：“快點啊，我和杏兒等你！”
“那好吧。”夏依依高聲應道。
沈沈暮色中，白初夏按事先約定先到沈家後院，跟夏依依他們熱熱鬧鬧地玩鬧了一會。趁人不註意，他帶著“工具”悄悄溜到了三姨太的院子附近，躲在一棵大樹後面等待時機。
等芳妮把熱水打回去，芝蘭也按之前的計劃把她叫去了別處。
與此同時，虎子一直在沈慕晨的院子裏監視著對面的動靜。
一切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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