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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一界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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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春闈要開了,京城裏從去年入冬時就有不少學子趕來,現在正是京城學子雲集的時候,這些話本子多半就出自其中人之手。

春闈秋闈對現如今的百姓來講都是大事,不過秋家沒有讀書人,他們也就不大放在心上,只當社會新聞圍觀一下罷了。

這天秋水去臨豐辦事,在路上見到一夥人堵著路在吵吵嚷嚷,她湊近一看,笑道,“曲公子,您在這裏幹嘛啊?”

這位是曲司庫家的小少爺,司庫雖然只是個末流小官,但也是官了,平頭百姓遇著還是得避讓。

曲公子氣的滿臉通紅,“不知道哪裏跳出來的雜毛,攔著我不讓走,我正要叫人揍他呢!”

秋水看過去,是一個穿漿洗的掉了色棉袍的書生,這書生長的還不錯,就是有些面黃肌瘦,此刻正一臉義憤的控訴曲公子的‘惡行’,“你的馬車把人家地裏的莊稼壓壞了不得賠嗎,還想一走了之,你家大人就是這麽教你的嗎!”

秋水探頭看去,果然馬車把挨著路邊的一些莊稼給壓了,不過也不算太嚴重,莊稼地的主人是一對老夫妻,此刻正可憐巴巴縮在一邊呢。

秋水瞪了那對老人一眼,老漢偷偷拱了拱手,還搖了搖頭。

秋水就笑道,“曲公子,你跟個混人說什麽呢,馬上春闈就要開了,這裏來來去去的人多,知道的說你委屈,不知道的又得去曲大人面前說你喜歡惹事,快上車走,別理他!”

秋水把人搓車上,然後讓車夫拉著車趕緊走,那書生還要攔,秋水轉頭瞪他,手在背後一揮,那兩個老人就上前把書生給拉住了,於是馬車也就走了。

等到馬車走遠,秋水冷冷的看著書生,“你覺得你幫了人是英雄嗎?屁事不懂就管閑事,我看你是讀書讀傻了!”

書生一臉不忿,喬歡卻不再理他,回頭對那老夫妻道,“早就說了,路邊一丈不要種莊稼,遇著好說話的會賠錢,遇著不好說話的揍你們一頓,非不聽,下次被人揍了才知道厲害!喏,曲家賠的,拿著!”

秋水把百多個錢扔給老夫妻,老夫妻千恩萬謝,老漢道,“我們也會看嘛,惹不起的我們也不敢開口,曲家人還不錯……就是這讀書人幫倒忙!這回多謝秋小團頭了。”

老夫妻走了,那書生一臉呆滯,看秋水走遠,他咬咬牙跟上,拱拱手道,“還請小哥解惑,我怎麽就幫了倒忙?”

秋水瞟他一眼,“你以為人家壓了莊稼就一定不賠?你肯定是一看了頭就沖上去顯擺,曲家的車夫已經備好了錢,那對老夫妻一哭訴錢就給了,偏被你攔了,弄得兩方下不了臺。且這挨著這麽近的路邊種莊稼就得有被踩壞的思想,可有人就是要動這腦筋。那邊被車輪壓的才多少,曲家賠了一百多個錢呢,我說你屁都不知道還不服氣。”

“這虧的曲公子為人還不壞,要真遇著豪門紈絝,現場就把你打一頓,我看你還能不能去參加春闈,想幫人是好事,也得弄清楚前因後果量力而行,那你說,你這還不是幫倒忙!”

一個人的品德好壞無關經濟條件和學問,老百姓淳樸的多,可刁滑的也不少,秋水一直在小老百姓中討生活,自然明白這些道理,而一門心思只知道讀書的人卻並不了解。

那書生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果然是我誤了……這……多謝小哥解惑!”

秋水不耐煩,“行了行了,讀你的書去。”

催著小青快點走,她把書生甩了。

秋水以為和那書生不過是萍水相逢,誰知道她回到京城後又見到了他,他住在甜水巷隔壁的貓耳巷子裏

兩人見面的時候都楞了一下,書生沖著秋水拱了拱手,秋水點了點頭,兩人也沒多話。

現在的街坊鄰居和鄉下村民也差不多,閑來無事就喜歡刨根問底,書生的底很快就被刨了出來。

書生名叫錢修寧,是杭州世家錢家的旁旁支,因為姓錢,可以依附族學念書,家中並不富裕,後來考中了秀才,只父親也因病沒了,只有母親靠著錢家有些微薄進項供養兒子。

錢家是大族,雖然也會資助族內弟子念書,想要家族對你另眼相看你得拿出足夠的籌碼,秀才算不得大籌碼。

錢修寧也算爭氣,鄉試一把過了,成了舉人,不過蘇杭文風本盛,文人舉子頗多,中了舉也只免了家中賦稅徭役,如果臉皮厚一些可以和範進學一學去打個秋風,也能當即某個小官小吏做一做。

錢修寧卻也不願在小官小吏上蹉跎一生,錢家乃是大族,出過不少高官,錢修寧的理想也是如此,於是他中了舉也在家勤學苦讀,期待會試得中。

錢修寧中了舉,家族傾斜了一些資源,加上舉人趕考衙門也給車馬錢,他本可以富富裕裕上京,誰知道老娘病了,錢修寧就留了一大半的錢給老娘,自己孤身上京應考。

秀才舉人只是對讀書人身份的認證,不是當了官有俸祿拿,錢修寧中舉後也有一兩個土財主過來投靠,不過也只是讓家裏寬裕些罷了,沒有讓錢修寧家一步邁入富裕階層。

錢修寧家在京城是沒有房子的,可錢家主家在京城有房子,知道錢修寧要上京趕考,主家就把貓耳巷子裏的一套宅子借給他暫住,這個宅子裏還有一個老仆一個廚娘,錢修寧能安安靜靜的溫習功課。

秋水因為交游面廣,很快就知道了錢修寧差不多所有的事。

錢修寧雖然有些書生意氣,不過這種人當了官只要初心不改應該也是個好官。

錢修寧已經是舉人,他的階層將來肯定高於甜水巷的街坊,所以哪怕知道錢公子單身,也沒人敢肖想他。

秋水和秋林生作為團頭是不可能坐在家裏一動不動等人來請的,他們每天都出門去‘掃街’,一條條街道走一遍,雞毛蒜皮的事聽一耳朵。

錢修寧雖然準備著考試,也不會足不出戶,所以三天兩頭也能見著秋水,兩人倒是只有點頭之交,不過錢修寧覺著這位團頭小哥比其他人有意思多了。

比如遇著有人因為口角鬥毆,旁人不是看熱鬧就是勸說“別打了別打了。”

只秋水在一邊拍著手道,“打打打,打死一個算一個,打贏的坐牢,老婆孩子跟著別人跑,打輸的吃藥,嚴重的死掉,老婆帶著孩子改嫁掉!快打,空手算什麽,抄家夥啊,來來來,給這位大哥一把柴刀,給那個大哥一把菜刀,今天不死不休不算完!”

旁人聽了笑個不住,紛紛道,“是啊是啊,快打啊!”

打架的兩個互相看看,這還打屁啊,秋水這才板著臉上前調解糾紛,她的話大家都願意聽。

臨了大家紛紛散開,打架的兩個互相看看也有些不好意思,在秋水的調停下最後也算化幹戈為玉帛了。

還有哪家婆娘當街吵架,罵的口沫橫飛,秋水上前喝道,“呦呵,兩位嬸子好大的威風啊,你家閨女不嫁人了?你家兒子不娶媳婦啦,看你們蠻橫的,為著啥啊折騰的祖宗都不安寧,哦,她潑水濺你家門前了,那你不是還了麽,丁點小事鬧得整條巷子都聽你們吵吵,你們男人呢,叫來拎你們進出!祖宗在你們嘴裏倒了黴不算,還要連累自家孩子,可真有你們的,看看誰敢攤上你們倆這婆婆和丈母娘!”

這話還真不是秋水胡說八道,如今沒有自由戀愛這一說法,都得媒婆上門說合,可是媒婆的嘴騙人的鬼,要是雙方都不知道親家根底,普通人家也沒法打聽,就會托相熟值得信任的團頭私下打聽。

秋家父女是公認的厚道人,街坊鄰居有事都托他們。

兩婆娘被秋水一頓說,紛紛住了嘴,雖然沒有化玉帛,到底也不敢這麽在大門口拍著大腿對罵了。

秋水有時候覺得自己就像街道處工作人員,什麽雞毛蒜皮的事都管,還不拿錢。

但她和秋林生的人際關系確是極好的。

老百姓有什麽事也不大敢和衙門打交道,有團頭領著帶著,做什麽事都便宜很多。

錢修寧進京趕考,他沒有小廝管事,應考資格這些文書需要自己去辦理,那老仆就把秋水叫來了,委托秋水辦一下,秋水辦好了過來回覆,拿了錢走人。

錢修寧感慨,“秋家小哥人是極好的,就是沒讀書可惜了。”

老仆哈哈笑道,“舉人老爺可是看錯了,秋小團頭可不是什麽小哥,她是個女子。”

錢修寧瞪大了眼睛,“女子?女子豈能如此拋頭露臉?”

老仆道,“秋家是前年逃難來的,人家在老家吃的就是團行飯,如果不是家中艱難,女人自然不會拋頭露臉。現在秋家已經是頗為殷實的人家了,只秋小團頭是再也回不去嘍。”

錢修寧認真道,“為何,既然家中生計已經變好,女子就該在家裏打理家事以女工針黹為要。”

廚房婆子也在一邊,聽了就笑道,“秋家想要招贅,秋小團頭沒有母親,秋團頭又是個手中散漫的,家中得靠她呢,讓秋小團頭回家做針線,家業可就一點點的都沒嘍!”

錢修寧皺眉,“這不成體統!”

老仆和廚房婆子就互相擠擠眼,不說了,人家舉人老爺看的高,他們小老百姓只看眼鼻子一點,說不攏的。

不過錢修寧再看到秋水就有些別扭,甚至扭過臉不敢看她,秋水莫名其妙,問旁人,“是我臉上有東西,還是錢舉人眼睛有問題?”

旁人笑道,“錢舉人前兒才知道你是女子,這是害羞吶!”

秋水哂然一笑,“舉人老爺規矩真大。”

大家跟著笑。

沒人發現秋林生看錢舉人的目光透著不一樣。

天下做父母的一般都會覺得自家孩子最好,秋林生更是覺得秋水哪哪都好,他以前被秋水忽悠也想過招贅,現在卻覺得要是有好人家,女兒嫁過去更好。

女兒喜歡讀書人,可他們的環境接觸不到多少讀書人,就是有幾個秀才,不要說秋水看不上,秋林生也看不上,不管家中生計,只知道埋頭讀書,父母窮的都快吃土了,也不見他們有所擔當。

秋水告訴過秋林生,“這種人是知道自己沒什麽作為,又沒本事,於是借著讀書正大光明的啃老,特別惡心!”

秋林生深以為然,不過錢舉人不是啊,他勤奮好學,也孝順母親,原本一個舉人老爺絕對能寬寬綽綽的上京趕考,他為了母親在家中好過,把銀錢留了一大半下來,所以看起來才寒酸些。

秋林生越看錢修寧越覺得順眼,只是秋林生現在理智還在,知道自家配不上錢修寧,也就只能看看而已。

等到錢修寧科考落了榜,秋林生卻覺得機會來了。

其實錢修寧也不算落榜,他考中了三甲,不過三甲是同進士出身,在志向遠大的人眼裏,同進士等於如夫人,實在有些看不上。

如果是其他人,中了三甲也值得高興,多年苦讀有了進階的機會,肯定高興。

可錢家乃是大族,在朝為官的人也有幾個,錢修寧又一貫要強,覺得同進士說出去實在有些羞慚,而且他年紀還不大,剛剛二十出頭,不必頂如夫人的名頭,他決定三年後再考。

他和座師說了,座師看過他的文章,覺得再等三年也值得,於是點頭答應,於是貓耳巷子裏的人不見有人來報喜,就認為錢修寧沒考中。

沒考中人家也是舉人老爺,大家也沒敢看輕他。

只秋林生開始發夢了,他拐著彎問過秋水,覺得錢修寧怎麽樣,秋水雖然覺得錢修寧有些迂腐,不過背後她不說人道短,於是道,“為人正直,挺有禮貌的。”

秋林生越發心動了,於是偷偷去探錢修寧的口氣,如果錢修寧答應,臨豐的地,京城的房子都是陪嫁。

錢家老仆知道沒戲,不過看在秋林生的面子上問了錢修寧一句。此時錢修寧正因為考試不利心情有些低落,忽然聽聞秋家欲和他結親,他首先不是覺得荒謬,而是升起一股憤怒。

他堂堂錢家人,不過是一次會試失了利,居然連底層一個小團頭都敢羞辱他,簡直欺人太甚!

他一口回絕了,老仆如實回覆秋林生,秋林生只是抱著萬分之一的可能替秋水謀劃,見人家回絕,也就只能回轉。

原本這事也不大,錢修寧已經回絕了,秋家也沒不依不饒,反倒是一聲都沒吭。

只錢修寧有一次出門遇著秋水,秋水臉帶笑容,一路走來和人不斷打著招呼,瀟灑極了。

看到錢修寧,秋水也和暖的打了個招呼,偏錢修寧不知道那裏來的一股子郁氣,居然板著臉對秋水道,“你一個女子,拋頭露面成何體統,我家正妻之位你肖想不了,就是以妾室進門,你也得好好學些規矩才是!”

秋水一頭霧水,“錢舉人你吃錯藥失心瘋了?你家的正妻妾室與我何幹?”

錢修寧甩袖道,“你爹親自上門說親,難道我還造謠不成!”說完昂著頭走了。

秋水皺著眉。

回到家,秋水問了秋林生,秋林生大怒,“這錢舉人怎地能如此胡說八道,我又不是逼他答應,不願就不願了,為何當眾羞辱你,人品簡直惡劣!真是個混蛋!”

秋水這才知道秋林生真的打過這個主意,她嘆了口氣,“爹啊,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錢修寧……我又不喜歡他,人家出身大族,有功名在身,志向遠大,將來想要娶的妻子肯定也是門當戶對之家,你去提親就是自取其辱。”

這段話秋水說的難過無比,她確實對錢修寧沒有一絲男女之情,可錢修寧毫無道理的羞辱也讓秋水難堪,要是錢修寧無中生有,秋水現在就能去錢家把他揪出來打一頓,可現實是秋林生先遞了把柄過去,錢修寧確實行為不當毫無風度,秋水卻沒了把他打一頓的理由。

秋林生也知道自己這件事魯莽了,可他真沒想到一個舉人居然行事如此齷齪可恨,不願就不願,不過是問一下罷了,有必要大庭廣眾之下出來撕人臉皮麽?

秋水明白秋林生是為了她好,可她也不願秋林生和她再受這種侮辱,於是秋水道,“爹,實話和你說,我其實從未想過嫁人,不管是嫁出去還是招贅,我其實都沒想過,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能在活著的時候快活高興就行了,不必非得把自己綁在男人身上,你不也沒成親娶婆娘麽,還不是一樣過得好好的。你別擔心我老了如何是好,那善堂裏不知道有多少孤兒,將來我去領一個,像你養我一樣養他,我和你都不會沒了著落,緣分強求不來,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經。”

秋林生紅了眼眶,“嗯,爹聽你的!”

錢修寧逞一時之快懟了秋水,秋家毫無動靜,不過街坊鄰居對錢修寧冷了下來,見面也沒人同他打招呼了,想去街頭吃一碗餛飩,魏老頭甕聲甕氣道,“對不住舉人老爺,沒了!”

你錢舉人是有能耐,可你的能耐和我們什麽相幹,秋家父女幫了街坊多少忙,你便是不願,拒絕了就好,仗著出身欺負秋小團頭,真不是個男人,呸!

老仆也嘆氣道,“您不願就不願,也已經拒了,秋家也不過是問一句罷了,做生意還有買賣不成仁義在,您這麽當眾給秋小團頭沒臉是什麽意思呢……她還給你辦過考試文書呢,考試前幾天還特意叮囑左右街坊,不要高聲大笑說話打擾了你……當然,您是舉人老爺,您看不起他們也沒人敢說什麽。”

錢修寧其實說完自己也有些後悔,可說也說了,這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那是收不回來的,而讓他去同秋水道歉,他也沒這勇氣,只能板著臉把自己關在房裏。

秋林生見秋水在外還是好端端的,回了家卻沈默很多,心下更是不安,秋水道,“爹,我沒事的,就是乍然聽了人家說了幾句難聽話,一時有些排遣不出,很快就好了。”

新陳代謝也要一段時間呢,聽了惡言惡語,哪怕心裏明白自己沒錯,難過還是免不了的。

錢修寧看似沒說什麽難聽話,但是字字句句紮心,秋水想起就覺得無名火憋了一肚皮,偏還不好發洩,她暗地裏寫了錢修寧的名字紮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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