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這句話完美體現了當下大齊王朝的情況。王公貴族、官宦外戚把持朝政，皇帝名存實亡，搜刮百姓民脂民膏，在冰冷嚴格的封建體制下，□□裸的利益鏈條將整個階級擰成一股，仿佛歪歪扭扭的參天大樹，勉強依靠拼命壓榨百姓的血肉為養分，哺育自己枝繁葉茂。

謝瑉是傀儡皇帝的皇子，年紀最小、身份最低。

他上頭有三個兄長，大皇子承安的歲數甚至可以做他的父親。傀儡皇帝不允許掌控權勢，幹脆怯懦的縮在後宮如花美眷之中，縱使如此，後宮慘烈的鬥爭依然扼殺了數十個腹中胎兒、七八個垂髫幼子。

謝瑉能在這吃人的後宮中，活下來、安全長大，承蒙兩人照顧：一是他那身份微賤的母親，二則是他古怪的三哥。三皇子承煜與這世界格格不入。他既不想兄長那麽冷酷偏激，也不像謝瑉那麽滿不在乎；承煜更像沈浸在希望中不可自拔的幻想者，永遠朝氣蓬勃。

“為什麽總是保護我？”每當謝瑉問起，承煜都會笑著答道：“因為你是我弟弟啊。”

血緣的關系，在承煜眼中竟然這麽重要嗎？

謝瑉表示很讚賞他的精神，雖然不太認同承煜的觀念，但無傷大雅。

他們的日子不好過。謝瑉只有五歲，他無能改變也懶得改變。曾在別人腳下當過瘸腿的乞丐，甚至更加汙穢低賤形象的謝瑉壓根不在乎這點煎熬，但承煜不同，他在乎。

“終有一天，我將結束這混亂的格局，還世界一個朗朗乾坤！”承煜貼在謝瑉耳邊輕輕地說，每一個字都飽含血腥氣。他吐出這句輕柔低沈的話語時，那素來頂撞皇室、趾高氣揚的大太監剛從他們身邊路過，視而不見兩人，反倒掩著鼻子叫“哪裏來的窮酸臭味”。

謝瑉盯著他：“我信你，皇兄。”

承煜只是微笑一下，眼睛有點濕潤，目光卻清亮而堅毅。

他將這句並不狠辣的話踐行之前，老皇帝就死了，帶著滿腔仇恨不甘。他至死都在墮落，懷揣仇恨，卻連回頭對敵人露出蔑視眼神也不敢。承煜十七歲了，他終於在多年來日覆一日的游手好閑中被選中作為下一任“傀儡”，可惜這次，奢靡到骨子裏的蛀蟲們犯了一個大錯。

承煜終於露出獠牙，撕碎了那些阻礙者的咽喉。

沒人知曉他是什麽時候創建了自己的勢力，沒人看透他溫吞瘦弱外表下如何燃起那麽強烈的憎恨火焰。謝瑉是最先知道的，他承認自己在其中插了一手，推著承煜前進。

年輕人的野心和憤怒，永遠那麽美麗。

這可比上次有意思多了……謝瑉稚嫩的臉上露出一個興奮的笑容。

「二」

承煜的登基典禮異常簡陋。

他的兩個兄長，先帝在世時就將他們外封，而今兩人身為王爺，立刻翻臉不認人，宣布獨立，絲毫不給承煜面子。現下承煜只有首都一塊地盤屬於自己，心中憤怒，臉上卻一片平靜。

他攥在手上的朝臣，有一位文武雙全且俊美姣好的年輕男子，名為龍陽君。承煜剛聽見這名字的時候，很是呆滯了一陣兒，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兩三天，才接受了現實。後來聽見嵇康、岳飛兩人姓名時，也不再大驚小怪，只是眼神有些異樣——在三人對他跪拜稱臣之時。

好在有了三位賢臣輔佐，長公主在收到信件時也答應將獨立的州府還回。承煜咬牙發誓必然統一六合。他每日上朝勤勉不綴，後宮之中唯有三個女子，一對龍鳳胎兒女因母親死去而被收養在當前皇後膝下。承煜每日忙的腳不沾地，只是在他打獵鍛體、學習謀略、收攬人才之外，竟然還能擠出時間跟謝瑉聯絡感情。

謝瑉身為小王爺，比起皇帝自然閑得多。

他每天就是學習琴棋書畫、淬煉筋骨力量；效忠承煜的曹太傅、紅教頭才華橫溢，在他們的指導下，謝瑉曾經學過、現在又忘記了的東西撿起來速度飛快，眨眼間就超越朝中大部分官員。謝瑉覺得承煜這人很有意思，肉體與魂魄並不極度契合，顯然是奪舍而生；他生下的一雙兒女，則一個靈魂殘缺導致身體孱弱、一個妖魔封印致使銳氣逼人……

明明父母都是普通人啊～這種低程度的事情也會發生。

時光如梭，謝瑉終於十六歲成年了。

太後將他叫到跟前：“承瑉啊，你也該娶一個女子綿延皇嗣了。哀家給你相看了幾個好的，你自己來瞧瞧，喜歡哪個，盡管說便是。”

謝瑉眨眨眼，用含糊敷衍的語言蒙混過去，回頭就找承煜吐苦水了。

“皇兄，臣弟還年輕，不想這麽早就成親啊，您給母後說一說，讓她別催臣弟了。”謝瑉抱怨道，已經收覆三塊失地、清理掉國家蛀蟲並且使國力蒸蒸日上的承煜微微一笑：“好啊，朕會勸勸母後的，其餘你不必擔憂。不過，你也成年了，再這麽無所事事可不行。”

他沈吟一會兒：“朕決定，三個月後征戰讓你領軍，你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倒把謝瑉嚇了一跳，領軍這麽大的事，承煜竟然對他如此信任？謝瑉試探道：“皇兄，臣弟從未領兵打仗過，萬一做得不好，豈不是毀了將士們的性命？”

“朕信你。”承煜嘴角帶笑，輕輕拍了拍謝瑉肩膀，“……正如曾經，你信朕一般。”

謝瑉心中微微一嘆，面上卻鄭重的點了點頭。

「三」

雖然不明白承煜哪來對他那麽大的信心，但謝瑉還是出色發揮，領導了一場漂亮的勝仗。傷損比的低下讓承煜樂得合不攏嘴。至此，謝瑉就成了大將軍，專門領兵打仗。

累累戰功讓他身價倍漲，軍中將士，只知王爺而不知皇帝。此情此景，即使龍陽君也表現出了一些不安，但承煜仍舊四平八穩，放權放糧，廣開綠燈。謝瑉一上戰場，婚事就耽擱下來，正和他心意，風餐露宿、苦練不止，全然沒有錦衣玉食的王爺架子，讓他備受愛戴。

等謝瑉二十五歲，他就已經幫助承煜征戰沙場而打下了無數州府、國都，皇帝而立已過，膝下也多了七八個子嗣，但他對女色不甚喜好，一心專註於朝政，廣積糧、屯兵將，一幅積極準備擴張的模樣，讓朝中許多主守派心中惴惴。

“陛下窮兵黔武，百姓民不聊生，這可如何是好啊！”國家流傳著如此言論，在喜人的戰果下那鮮血淋漓的屍骸也令民眾厭戰之情高漲。

謝瑉也勸道：“皇兄，當下我們已收覆失地，並且打下日本、安南、大理，接著應該修養民生了，其餘諸事也該緩一緩才對……”可承煜的回答，是充滿了野心的一瞥。

“瑉弟，還不夠。”一身明黃色五爪龍伴深紫色祥雲鎏金的龍袍，承煜脊背挺直，十二旒東珠朝冠嚴謹系於發頂，他眉目間橫溢著深重的威嚴，目光冰冷而深沈，“統一六合、席卷宇內——現在距離朕的目標還很遠。至於百姓訴苦之語？一將功成萬骨枯，是非對錯，留與後世評說罷。”

他的聲音盛滿了殘酷的血腥，謝瑉退下，默默地想：人總是會變的。

已經不知不覺在滔天權勢中朝歷代帝王轉變的承煜，不顧一切的下令推進。屬國高麗、貿易往來的印度、波斯等地也被大齊蠶食。後宮中塞滿了各類種族的美女，一個個漂亮精致的混血孩子走進重華宮。這可如何是好？那些混淆了皇室血脈正統的孩子！

百官急得嘴角冒泡，承煜卻不管不顧。

“——皇兄，你到底怎麽了？”

謝瑉終於感到不對勁。他多年在外，不清楚宮中發生的事情，但承煜無論如何也不該如此瘋狂，簡直……簡直像在生命的最後關頭拋下一切的賭徒。

承煜垂首，低低笑出聲：“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由微笑變狂笑，雙目猩紅，似乎含著熱淚，又仿佛猙獰撕咬：“瑉弟，我……我不想死啊。”

“皇兄？”

“……嗚，我不想、不想失去自己的靈魂啊！”承煜顫聲道，指節捏得發白。他撕下平日偽裝的面具，兩行熱淚從腮邊滾滾而下。

謝瑉神色一凜，他擡手去扶承煜，實則探查對方魂魄深處。

一枚繚繞著惡魔氣息的契約印記在他魂魄中烙下。

什麽時候？謝瑉神色冷峻，想起了承煜的長公主嘉寧，那妖魔轉世的可怕女孩……

這裏，竟存在臭名遠昭的惡魔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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