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子的笑聲一直都沒有消失，飄忽不定，似有若無，時遠時近，讓人難以辨認她的具體方位。

張起靈迅速翻了個身，很快把我從地上拉起來，旁邊胖子大喝一聲，“他娘的，有種就出來！藏頭露尾的算什麽？！”

那個女子嬌笑道：“看來這一次的祭品比上回的好上不少啊……而且好像還多了幾個……不過，想必TA會更喜歡的呵呵……那麽，我祝你們玩得開心……呵呵呵呵……”

同一時刻，我仿佛聽到有什麽細微的響聲在墓道中響起，下一刻，“哢哢哢”幾聲響動，甬道內機關暗器齊發，無數尖銳扭曲的利箭呼嘯著朝我們射來。

我循著風聲躬身堪堪躲過幾支，倏然破空之聲直撲胸口，我來不及轉身，張起靈飛起一腳把我踹遠，大聲叫道：“全都後退！”

說完他像一陣風一樣從我身前掠過，幾個縱身人就飛遠了。

幾支鐵箭刺破我的衣服，緊緊貼著皮肉插、入身後的墻壁，我整個人被牢牢釘在墻上，已經退無可退。一切來得太過突然，短短數秒，不知哪兒傳來“轟隆”一聲機關悶響，墓道裏陡然安靜下來。

黑暗中只聽見或輕或重的喘息聲，我聽到有人突然悶哼了一聲，緊接著不遠處傳來身軀栽倒在地上的沈重聲響。

卻聽霍秀秀焦急大喊：“吳邪哥哥！”

——“天真！”

——“吳邪！”

——吳叔叔中招了？！

我心下一驚，使出吃奶的勁拔掉插在墻壁上的鐵箭，循著他們的聲音，伸手摸索著一步一滑地朝他們小跑過去。

幸好我們還有趙柯這個解毒高手，他擅長解古代奇毒。幾粒特制的藥丸下肚，吳邪轉醒過來，只是看上去氣色不佳，精神有些萎靡。

“此地不宜久留，”吳邪輕輕喘了幾口氣，“我們馬上離開這裏。”

霍秀秀擔憂道：“吳邪哥哥，你能走嗎？要不休息一下……”

吳邪咳嗽了幾下，勉強站了起來，揮手拒絕道：“可以走，你們不用擔心我！這裏到處都是機關，鬼曉得弓弩之後會有什麽！要休息的話，我們先走出這條甬道再說吧……”

眾人面面相覷，只得繼續前進，腳步的速度並沒有受到影響，一如既往地不快也不慢，這條甬道越往下走似乎越寬敞，並且溫度也越來越高，這樣的深度跟溫度出現在雪山山體內部，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我抹掉額頭沁出的汗水，一手搭著張起靈的手臂，一手扶著邊上的墻壁，很普通的石墻，上面光滑平整，石塊與石塊的縫隙銜接處連根針都插不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甬道的盡頭出現兩堵玉門，玉質極好，青綠通透，就像一整塊渾然天成，一點也看不出人工雕琢的痕跡。

胖子一馬當先沖過去仔細瞧了一會，半天才回過頭來說，“他娘的這門沒有鎖，一推就開。”

我們集體一楞，結合剛剛那女子說的話，這兩堵沒上鎖的玉門好像就是對我們說“來吧來吧臭倒鬥的我正等著你們呢”，這一招“請君入甕”實在太詭異了！

吳邪跟著上前一步，似乎湊過去仔細往裏瞧了一下，轉頭說道：“看不清楚裏面。我們既然都走到這一步就沒有往後退的道理，管它上不上鎖，我們直接進去吧……小哥，你怎麽看？”

張起靈沒有說話，他松開我的手，走上前去往玉門上使力一推，玉門發出沈悶的移動聲響，聽起來這兩堵玉門似乎相當重！

胖子忙招呼一聲，我們也全部湊上去幫忙。我們幾個人加上趙柯推得幾乎快要吐血了，玉門才緩緩移動起來，露出一條能讓一人側身進入的縫隙。

胖子搶先一步鉆了進去，吳邪笑罵道：“胖子小心你的肚子！別夾在門縫裏出不來了！”

胖子嘴裏“嘿喲嘿喲”好不容易擠了進去，一邊“嘶嘶”地叫喚著：“哎喲哎喲，他娘的只顧上肚子沒顧上屁股！哎喲老子的屁股老子的屁股疼死了……”

吳邪大笑：“胖子，你的屁股被擠掉了嗎？”

“你他媽屁股才擠掉了呢！”胖子在裏頭大聲喊，突而發出一聲驚呼，“喲！好大一座塔！”

我們魚貫而入，來到一間非常大的主墓室。環顧四周，整個墓室大體上呈六邊形，墓室的四周雕刻了許多五彩的壁畫，基本上是古戰場上斬殺俘虜祭天的記敘型壁畫。

忽然聽見“啪”的一聲細響，吳邪擡手點燃了一顆照明彈，周圍頓時被照亮了。

眼前白光乍現，我只能勉強看見一團巨大的黑影，驀然聽見有人倒吸了一口氣。

——墓室的中央矗立著一座巨型白塔，底座為六邊形，每一層翹起的檐角都吊了一枚拳頭大小的六角鎏金鈴鐺。

白塔的樣子非常華美，並且非常高大，一共壘了九層之高，每一層都是用結實的柏木夾上一塊四五十厘米厚的漢白玉堆砌而成，漢白玉上雕刻出各種珍奇異獸的圖騰，上面還鑲嵌有各色寶石，這些寶石排列組成了一幅幅的星象圖。

——柏樹生長速度是極為緩慢的，一棵碗口粗的柏樹至少要長二百年，一人合抱的柏樹更不用說非得長上上千年不可！而這裏看見的柏木最粗的直徑達七八十厘米，最細的也有五十厘米左右，絕對世所罕見。

吳邪說，修建一個這樣的墓需要至少一萬人耗時一年以上。

我來阿尼瑪卿山之前，曾在網上搜索到一則新聞，說是西藏的某個地區確實出土過這種類似的白塔，當地農牧民稱之“九層妖塔”。

這是古代藏地最高級的墓葬方式——塔葬。普通的帝王將相絕對享受不了這麽高規格的葬法，一般只有入定的得道高僧或者羽化登天的仙人才有資格。

白塔的四周密密麻麻圍滿了身著漢人服飾的人俑，有些跪地，微微低著頭，表情麻木隱約透出悲哀，全都向著白塔的方向，似乎是某一種古老的儀式。

“裏面該不會又有得道高僧的舍利吧？那可是無價之寶！”胖子“嘿喲嘿喲”靈活地爬上白塔，伸長脖子往裏看了一會，轉頭大喊：“天真，他娘的裏面啥都沒有啊！”

我註意到胖子的“又”字，難道他們曾經倒鬥倒出過佛骨舍利？說來也巧，自古西夏盛傳佛教，廣修佛塔，高僧眾多，難不成四年前那個西夏古墓裏藏有佛骨舍利？

——佛骨舍利是指佛教始祖釋迦牟尼圓寂火化後留下來的遺骨和珠狀寶石樣生成物。據傳說，二千五百多年前，釋迦牟尼涅盤，他的弟子們在火化他的遺體時，從骨骼灰燼中得到了一塊頭頂骨、兩塊骨、四顆牙齒、一節中指指骨舍利和八萬多顆五彩珠狀真身舍利子，被信徒奉為聖物，爭相供奉。

我支著下巴想了想，四年前的那個西夏古墓裏，我雖然看見了很多佛像，但沒聽哥哥說有舍利啊……

再說，佛骨舍利可是了不得的寶貝，完全不能用錢來衡量！要是揣在兜裏，別說一天，就是一個小時，吃飯喝水睡覺也全都甭想了，因為看誰都是想搶佛骨的賊！誰能有這麽粗的神經？！好吧，或者張起靈這家夥除外……

“胖子你悠著點！”吳邪大聲應道，“有才怪！舍利那麽好尋的嗎？你快點下來！”

“小哥你又在看啥？”胖子沒理會吳邪的話，轉而問一同攀上白塔的張起靈，“佛骨舍利神馬的不是開玩笑！倒出來可能會引起國際糾紛……”

“胖子，好奇心害死貓！”吳邪隨口說了一聲，翻檢了一下躺在地上被破壞開裂的人俑，輕聲自語道，“可以看見骨頭跟腐肉……看來這些裏面都是屍體。”

霍秀秀掩嘴驚呼一聲：“屍體？！活人殉葬嗎？”

吳邪“嗯”了一聲：“如果我沒猜錯，這裏墓主人的身份應該是位藏族大巫師。”

“巫師？”我牽著趙柯走過去，有些好奇地問他，“為什麽不是位大喇嘛呢？”

“不會是喇嘛。”吳邪看了我一眼，指著不遠處的隨葬品輕聲解釋道，“從我們進來起，就能看見很多用來祭祀的禮器，而且從這麽多的活人殉葬來看，他應該是一位專管人祭的祭司。也就是說，他代表了古代的神明，充當神明的劊子手，這種人要麽被稱為神明，要麽就會被妖魔化。”

“那些密宗佛像又是怎麽回事呢？”我緊接著問道，“巫師會信佛嗎？”

“不，我認為是後來搬進來的……”吳邪的語氣透出些沈重，“至於搬來的目的，應該就是為了鎮住這裏的惡鬼……”

說話之間，不遠處胖子大叫了一聲，加上幾道機括活動的響聲在空曠的墓室裏顯得更為突兀，接著，大殿中央的白塔突然緩緩轉動起來，六角鎏金鈴鐺發出一連串清脆的聲音，一下子擴散到墓室各處。

我的心口突然閃過一絲刺痛，就像有一只手緊緊攥住心臟不放，痛楚來得太過突然又莫名其妙，我忍不住悶哼了一聲，捂住胸口慢慢彎下腰去，鹹腥的液體驀然湧上喉頭，沿著我嘴角緩慢滑落，順著下巴流至地面。

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

耳邊的鈴聲好像魔音一樣，驅散掉其他所有聲音，直直鉆入我的耳膜，大腦一陣刺痛，我的身體一下子有些不受控制，往後倒在一個溫熱的懷抱裏。

徹骨的劇痛一瞬間從心臟處席卷而來，五臟六腑好像被燒化崩裂開，眼角一處撕開皮肉般的灼燒感一直蜿蜒至下頜，全身如架在熊熊烈火上炙烤，翻來覆去不肯停歇。

“……蠱毒……發作……”

“……時間是……沒到……提前……”

“眼睛能看……藥……效果……”

“……鈴聲……誘發……神女特殊的……體質……”

“祭品……解藥……沒有……挖開心臟……現在唯一一個……辦法……”

“死劫……渡不過……死……”

耳邊斷斷續續的人聲漸漸遠去，我緊咬住牙關，擡頭模模糊糊地看了一眼張起靈，眼前的視線變得清晰，他的神色晦暗看不清什麽情緒，我能感覺他一直在望著我。

我吃力地擡起手摸摸他的臉龐，牽動唇角對他笑了笑：“其實我很高興呢……受過這樣的痛……我是不是離你更近了一些？我一直很遺憾……沒能早點遇見你……”

他深黑的眼瞳看著我，沈默不語，身體一下子僵直不動。

“……挖開吧。”

我指了一下自己的胸膛，望著他驀然僵住的臉，微微一笑：“沒想到事情……還是回到了原點……你跟趙柯找來的那些藥……對我的眼睛起作用了……也該輪到我來報答你……只是……如果……如果我沒撐過去的話……幫我跟我家人說聲抱歉……其他的……趙柯已經知道該怎麽做……”

他薄唇微抿，緊緊握住我的手，勒得我的手掌發疼，一直僵著的身體終於松動。

“我會忘記你，”他看了我一會，突然低下頭，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連霜，如果你不在了，不需多久，我一定會忘記你，幹幹凈凈，一刻也不會想起。”他一邊說著，一邊抹去我唇邊流下的鮮血。

“你……是在威脅我嗎？”

“不，這不是威脅。”他深邃的瞳孔沈靜地望著我，不帶一絲陰霾，“連霜，我的人生還剩一百年，你來陪我。”

我怔怔地看著他沒有開口，全身的力氣流散，徹底失去意識的那一瞬，竟然察覺到他的手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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