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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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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爭不知道她那一天是怎麽撐過去的,她只記得在蘭玖說要讓她取鐲子的時候就雙眼一黑。

醒來時,有一股書卷味洋溢在身邊。

“你可算醒了。”

“掌櫃的……”

她的聲音沙啞無比,應是狠狠哭過一回。

羅掌櫃見她醒了,遞過來一杯剛倒好的茶水。

黛爭剛一擡手,卻看到自己右手腕上戴著一枚銀鐲子,霎時間天旋地轉,猛地從塌上跑到院中,抱著一個水桶開始幹嘔。

可怕的回憶充斥在腦海中,她根本沒吃什麽東西,吐了一會酸水,幾杯熱茶下肚才勉強止住。

“你還好嗎?”

有人拍了拍她的背,黛爭轉身一看,是羅文之。

他看起來並無大礙,只是有些憔悴。

“不太好。”她是如實說。

“那人已經走了。”羅文之舞著掃帚清掃院裏的雪,邊說:“具體的我不太清楚,只知道周府的郎主也不見了,咱們縣令沒管這事,還幫忙抄了家,估摸是不敢管。”

她用手背蹭了蹭嘴角,把鐲子取了下來,打起精神道,“嗯,你沒事就好。”

又一陣沈默,羅文之擱了掃帚,終於說出了他最想說的:“……阿爭,我從來不知道你是個女子,啊,你放心,是隔壁的雲娘幫你換的衣裳,我們什麽都沒做!這些年你肯定有你自己的苦衷,我不問。真真苦了你了,那、那個人是不是就是你說過的知己,他是不是知道這些,他才欺負你的?他欺負過你嗎?”

提到這事,黛爭只覺得羅文之的說辭讓她有些不快,但心裏的那個人的身影再次出現,蓋過了其他的情緒,她心中一酸,“他不知道。”

羅文之如釋重負地說:“他給過你錢嗎?”

“什麽?”自己是問他要過錢財,可是最後也沒有兌現,“你莫說了,他沒給我錢。”

“唉,貴人多忘事,高攀不起啊,只是沒分到錢有些可惜,來吧,先吃飯吧!”

羅文之的語氣輕松,好似什麽都沒發生。

“那日我著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找你的時候周府卻燒了起來,要不是你,我可能就不能坐在這裏吃了!”

他把桌子支起來,擺好了碗筷,又跟黛爭說:“你不是與那位大人之前都很親近嗎?你能不能講講,他平時是什麽樣的?”

黛爭真不知道羅文之是怎麽想的,她的語氣也帶了怒意,“說這些幹什麽?你是沒看到我給他跪下,求他嗎?”

“話本裏的大人物都翻雲覆雨的,更何況咱們兩個人的性命都沒丟啊,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黛爭握住竹箸的手止不住顫抖,“你的意思是,我現在應該滿足?我救他,待他好,憑什麽——因為他是貴人,而我是奴婢?難不成他饒了我一命,我還得謝他?還有天理嗎?”

“阿爭,算了吧。”羅文之夾了一口菜,只把這些事當作趣聞:“那郎君一看就是我們惹不起的人,你想討回公道,根本不可能。”

“怎不可能了——”

“先吃飯吧。”悶頭吃飯的羅掌櫃終於擡起頭,打斷了黛爭的反駁,“大過年的,吃完了出去放個鞭炮,祛祛晦氣,這事就這麽過去了。”

過去了,他說的如此輕巧,像只是將飯放入口中般。

黛爭並不想就此翻頁。

她現在賣身契也沒有了,周府的主人也不見了,她哪裏還能脫籍?

難道要她頂著這個卑賤的身份過一輩子。

怎的就沒人支持她的想法呢。

但畢竟這幾日還是被羅家收養,她還有些錢,就按照客棧的價格一並還清,也不落得一個吃別人嘴軟的閑話。

可老天爺就不讓她安生,吃飯吃到一半,就聽見自前門傳來的吼聲。

“黛爭甫!黛爭甫!你給我滾出來!”

是姑父姑母的聲音。

更頭疼的要來了。

羅氏二人打開前門,沒成想黛母指著羅掌櫃罵:“強搶民女啦!哎喲!沒天理喲!”

“你個小浪蹄子!天天跟不同的男人勾三搭四的,騷的沒邊了!”她又指著背後的黛爭辱罵,“你不知道你把你弟弟害得多慘,害人精!喪門星!”

姑父姑母對黛爭簡直比他們拉來的那頭老牛都不如,輕則羞辱,重則藤條伺候,她還沒被賣去周府的時候總是一身傷,現在看到他們也心裏打怵。

“這位娘子,你為何這麽說!”羅文之也是讀書人,這些汙言碎語,他定是聽不下去,“我與阿爭清清白白,明明是你們將人扮成郎君賣入周府,還有臉皮說起別人?”

“這是我家家事,你們管得著嗎?難不成你要買下這妮子?十二兩,少一個子兒也不行!”

“十二兩?你也太黑心了吧!”

汝城地處偏遠,一個奴婢至多十兩,這倆潑皮就是漫天要價!

“給不起銀子還想要人?還是說你們想鬧到官老爺那裏去?”

“別為難旁人,人家之後還要做生意。”眼看著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黛爭覺得自己像是菜市上的肉一樣被討價還價,臉色紅一陣白一陣,趕忙開口道:“姑母,我這就跟你走。”

黛爭沖羅氏父子點點頭,手被黛父鉗制著,上了黛家的牛車,顛簸著上路了。

她走之前在桌上留了錢,總之不會多欠他們的,只是之後也不會再有交集了。

黛家就算兒子中了舉,在他的大肆揮霍下,家裏也不留多少錢,一家人就擠在汝城郊外的村莊裏,總共也沒有一個時辰的腳程,很快就回到了家裏。

黛爭看到黛策躺在塌上,半死不活地哼唧著,右袖子空蕩蕩的,她想起她口袋裏的那個銀鐲子,不由得生寒。

不過,他一點都不同情黛策,成天吆五喝六不學無術,仗著周府的三分臉面欺男霸女,死不足惜的東西,真是讓他撿回一條狗命了。

黛策見了她像是比見了閻王還激動,灰敗的臉上回光返照似的指著他嚎叫,“是她!她、她跟那個男人!都是她害的!阿娘,孩兒好怕!”

黛策那日和周府的郎君從山上逃了許久才狼狽歸府,偷雞不成蝕把米的二人想著趕緊收拾行李逃跑,不料那人竟然登門造訪,把他們五花大綁,周郎被帶走了,而黛策直接被砍了手,說是要取他小時候就帶著的鐲子。

哪是取鐲子,不是要了他讀書人的命嗎!

最後他被那人的部下像扔掉一塊爛肉一般甩在後門自求多福,最終他還是被乞丐發現的。

命最終是保住了,可之後就是個妥妥的殘廢,別說科舉了,他拿筆都不得。

“我的苦命的孩兒啊!都怪這個喪門星,克死自己的母親不說,還想再克我們家!”黛母抱著掙紮著的黛策安慰,“她是跟那男人是同夥,嫉妒策兒,呵,可惜那男人也瞧不上這蹄子,玩玩罷了。”

她的話字字刺痛黛爭的心,黛爭氣血翻湧,“你別血口噴人,狗嘴吐不出象牙,你以為你兒的舉人是他自己考的嗎?是我考的!”

“呸!你離了那男人是不是真的已經瘋了,這種話都能說的出來?!”黛策怎會承認,只把臟水往她身上潑,“你在周府當奴婢,我在書院學習,你能考?你能個屁!”

“是啊!黛策,我當著奴婢都比你上著真金白銀砸下來的書院強,你敢發誓嗎?”

“夠了!”不知道是不是黛母參透了什麽,“反正策兒的手已經這樣了,都是你給害的!”

從她躲閃的表情中,黛爭好似也猜出了什麽,她從小就聰慧,對知識掌握的總比黛策要快,姑母也不是不知道,知識裝作不知道罷了,替考之事,說不定和她也脫不了關系。

可又聽到黛母說:“策兒也不小了,身邊沒個可心的人,反正你現在也嫁不出去,賣身契又沒了,不如就跟著黛策得了。”

“他可是我表弟!”

絕望如波濤一般翻湧而來,真是瘋了!

“這苦了你了還不成?我兒可是舉人,現在還不是因為你這個騷蹄子到處亂勾搭人,讓我兒變成這樣?不然你也配給我兒做小?”

黛父也讚成道:“反正是收個人,就襯著過年喜慶,把事辦了。”

“你要敢逃跑,就打斷你的腿!”

姑母拿出藤條威脅。

藤條,她看到這玩意就腿肚子打顫,真真是從小被打怕了,當她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被捆住雙手,和黛策一起被關在側屋。

這還不算完,偏偏黛策那廝得逞般的在床上沖她罵罵咧咧,“你還真的覺得自己可以跟著那個人遠走高飛!癡心妄想吧你!一個私奴,還真想著飛上枝頭變鳳凰,人家就是騙著你玩玩!跟著我賞你口飯吃,你還有什麽不甘心的!”

她的悉數情緒霎時爆發,柔美的臉上盡顯苦澀。

“我不甘!”

“為什麽所有人都覺得我不可以?”

“為什麽沒人在乎我的感受?”

“說把我賣了就賣了,說讓我替考就要幫著你們,說帶我去長安的,也覺得我不配與他相提並論……”

黛爭不甘心,她多年任由人欺辱慣了,只是被人虛情假意地好生對待,就如飴地付出真心。

她把自己能有的,都給了蘭玖。

是啊,他是他們口中她永遠高攀不起的貴人,他們之間真有雲泥之別,那些曾經的約定,像是刺耳的笑話。

她不甘心,只是姑父家便能將她跟牲畜一樣使喚,她又憑什麽來與那人算賬?

她要去爭啊,爭一份活路。

她要考科舉,就算她是女兒身,不被所有人看好,她也要一步一步地爬上去。

大燕律法森嚴,就算他一手遮天,只要她的位置能比他高,她便能反手撥雲見日。

這是她心中第一次生出反抗的心思。

不知為何心底又想起,明明想忘記,避之不及的回憶。

‘你爭的起。’

眼看著黛策吃了點酒,如狼似虎地沖她撲來,她使出全身力氣,伸腿朝他□□一踢,飛速割開了繩索,拿著布條堵住他的嘴,又朝著□□踢了兩腳。

她從沒有這樣的速度翻過屋子,把屋子裏能帶走的衣裳,錢,黛策的通關文牒打了個包,翻了窗戶,雪地間只留下一串有條不紊的腳印。

冰天雪地下,她在汝城的碼頭行跨進最近的行船,因奔跑而大喘著氣,但她的聲音卻是決絕,充滿活力的,像那只被她救下的金絲雀。

“船家,去長安要多久?”

作者有話說:

愛大家,昨天雙更啦,大家不要漏看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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