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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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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好似格外的漫長,幾日大雪,河道都結了冰,本來半個月能到的長安,足足要行一個月。

加之中途還有換乘,通關等等,如今距離長安,還有幾日。

黛爭出過最遠的門是到汝城的後山,這次的遠行,把她折騰了個夠嗆。

爆發是一瞬間的事,又經歷了幾天水路,她又變成了一個皮薄餡足的肉包子,她那點錢在船上用用就差不多了,剩下的只能精打細算,她想著等到了長安,她就先去哪家酒樓做個打雜,有吃有住的,夜裏可以安心備考。

她一開始還怕被黛家找回去,整日蒙著面提心吊膽,好在沒出什麽事。

看來她這回是真的離開了。

最後一程的船不小,黛爭這種交的錢少的,自然就住在最下層,她自己的衣服都不厚實,多虧之前薅了黛策的衣裳,披上兩層外裳雙腳一縮,就能坐在角落裏聽趣聞。

“你們聽說了嗎?之前說已死的九皇子,前陣子回到長安了!”

“可當真?”

“我從上層偷聽的。”

“半年前九皇子可是以謀逆之罪被太子先斬後奏的呀!當時鬧得多大呀,我聽聞九皇子是極為良善之人,我當時就不大信他會謀反……”

“那我哪知道?都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咯……”

這一趟她算是開了眼了,她之前接觸的無非是汝城那一畝三分地,談的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

一船的人,談的五花八門,各路貨色齊全,若是家長裏短,她就豎著耳朵聽,若是實在不堪入耳的,她就去甲板上吹風。

一來二去,這層的漢子都知道這個睡在角落的小“郎君”是個貨真價實的粉面小生。

年紀不大,長得不錯,挺值錢。

有幾個人就打起了她的主意,自導自演地跟她套近乎,又想方設法想拉她入夥,說自己親戚就是在長安開酒館的,這次來是投奔親戚的。

“看你小郎君人不錯,到時候跟著我們混,總不會差到哪去!”

跟黛爭攀談的是一個十分面善的郎君,黛爭對他有印象,喜歡坐在人群安靜地聽那些人談天說地。

或許他是個好人,但或許不是。

蘭玖就看著十分面善,甚至如果他想,他可以讓他人認為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最無辜的郎君。

他就是那種不外露的壞胚。

所以,經歷過蘭玖這事,黛爭學會了留個心眼。

她聽他們的話只信一半。

果不其然,在到達長安的前一晚,那位面善的郎君就開始勸黛爭和他們一起下船,說他們提前得了信,要從另一條路去長安,還更近些。

黛爭當然不願意,想著隨意編了個借口搪塞過去。

今夜,黛爭就抱著她的包袱,不敢離開下層半步,破天荒地紮根在人堆裏,就怕他們趁著夜深人靜對她下手。

沒成想,到了半夜,還有更棘手的事情發生。

她因為提心吊膽,根本沒怎麽睡著,便聽到甲板上有人吵吵嚷嚷,甚至還伴隨著刀劍之聲。

結果,竟然是他們的客船遭遇了水匪!

一時間,下層亂作一團,她夾在人群中想辦法趕緊逃生,卻不料就在這當頭,那幾個漢子還想著帶走她。

人潮洶湧,短兵相接,到處都是求救和叫喊,進退維谷間,黛爭選擇跳了下去。

她會游術,很快就抱到一棵浮木,水波推著浮木越飄越遠,黛爭也很快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麻木的身體找回了溫暖。

她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還未完全睜開,就聽到一個悅耳的聲音迫不及待地響起:“女公子,你可終於醒了!”

隨即,她聞到不同的胭脂香由遠及近,“女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要是別人,可就說不定了。”

她這才睜開眼,迷茫地看著眼前幾個好奇大膽的目光,而這些女子,個個相貌清麗可人,柳腰款款。

越過她們頭頂,是朱紅色的船頂,熏爐帶來的暖意,讓整個艙室變成了一間暖閣。

讓她甚至以為在畫中。

“這裏是……?”

“女公子,這是我們自己的船。”這些女子中,最大的也不過比她大不了幾歲,其中一個遞給她一個手爐,“我們姐妹幾個正要去長安營生,不知女公子姓甚名誰,是遇到了什麽困難才遭此劫難,是要去何處?”

良善的人總會絕處逢生,同為女子,黛爭心底從未有排斥,並不會覺得跟船上那些人一樣,是想要對她做什麽壞事。

於是,她簡單粗糙地講述了下自己是如何救了一個男子,又遭到男子背叛,無奈出逃後又遇到他們的故事。

聽聞黛爭講後,她們皆是露出同情又佩服的表情,“世間竟還有如此齷齪之事,爭娘做的,都是我們姐妹做不出的大事。今後喚我趙二娘便好,不如就搭我們的船一齊去長安,弱不嫌棄,也可跟我們同住。”

“我們並非良籍,以後怕是對你的仕途不利。”

“怎會嫌棄,我沒有資格說旁人。”黛爭搖了搖頭,她張了張嘴,蘭玖的臉再次出現在她的腦海中,他的虛情假意,令她將自己相似的命運又吞回腹中,“各位娘子的大恩大德,黛爭沒齒難忘,若是黛爭之後成了事,定幫各位娘子脫離苦海。”

趙二娘和其他姐妹捂著嘴巴嬌笑,這些話她沒聽過一千,也聽過一百了,可是從一個娘子口中說出來,也十分得趣。

黛爭以為自己鬧了什麽笑話,剛想說聲抱歉,趙二娘把先前放置在一旁的衣裳拿到她腿上,“這是四娘的衣服,她跟你差不多高,應是能穿的。你的那些舊衣現在可幹不了。”

“那個、二娘,我不會穿裙子……你們能教教我怎麽穿裙子嗎?”

黛爭靦腆一笑,她從來不是個自信的人,尤其是越到長安,她人就變得越拘謹,生怕自己的一言一行鬧笑話,但是她初生牛犢不怕虎,不恥下問總比打腫臉充胖子強。

她好學啊,教她就會了。

“噗嗤”

先是借她衣裳的四娘笑出了聲,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我還第一次見到有娘子不會穿裙子的呢。”

是啊,她家一直家貧,穿著窮苦人最平常的短褂,後來姑母有了黛策,她逢年過節可以穿上他的舊衣。

花娘的裙裳就算料子不是最好的,那也是最時尚,最俏麗的,黛爭第一次穿裙子,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她實話實說道:“我實在不襯這麽嬌俏的裙子。”

“哎喲,爭娘,你胡說什麽呢?瞧你這張臉,一開始我和姐妹們都在驚嘆,哪來的這麽雌雄莫辨的郎君呀,還以為是水裏的魚精呢!”四娘年紀小,說話俏皮,她伸手捏了捏黛爭的臉蛋,“你以為我是隨便給你挑的衣服,等著,這裙子頂適合你呢!”

說罷,她就被這群花娘簇擁著,拿來胭脂水粉開始在臉上大刀闊斧,不出一會,黛爭就變成了個簪著步搖,描著柳葉眉,雪膚花貌的小娘子了。

再看那鏡中人,長睫微動,秋瞳剪水,熠熠生輝。

原來她作女子打扮,是這樣的啊。

傅蘭蕭回到長安後,快刀斬亂麻將太子的罪狀悉數呈給聖上,聖上知道後勃然大怒,禁了太子的足,還罰了他一年的俸祿。

雖然不是他最滿意的結果,但已經達到了他的預期——朝中太子一黨開始見風使舵了。

他一向不急於求成。

近日他頻繁做夢,總有一個女子入夢,而那女子,卻是長得跟黛爭如出一轍的臉。

有時晨起時還更令他不齒。

手下的人也察覺到他們的主子最近分外陰郁,做事格外小心翼翼。

伶俐點的會送兩個女子到他的殿中,反而弄巧成拙,現下都如履薄冰,生怕惹他不悅。

傅蘭蕭同禁軍處理完長安附近多處鬧水匪一事後,帶著戚無站在欄桿前,看著來往畫舫,一時間覺得索然無味。

他不喜歡人多的地方,甚至有的時候連人都不喜歡。

有些可惜,黛爭在課業上一點就通,可是其他地方都十分糊塗,糊塗的可笑了。

他不是沒給過她機會。

他多少次差點殺了她。

出身這般差,連選都不會選。

他可以讓她脫籍,給她錢讓她安生過日子。

罷了,不知死活的螻蟻,不配讓他再費心神。

她早就該消失。

“我們是不是到長安了!”穿破雲間的聲音異常耳熟,他瞬間就鎖定了說話的人,而那個人正指著遠處的白塔,“那座塔,我聽人說過!”

可她是個女子。

她正站在一群花娘間,伴隨著畫舫緩緩駛向碼頭,貂領間的小臉,跟他夢中的一模一樣。

可她是個女子。

她的聲音實在太大,比他記憶中的要細,又帶著蹩腳的鄉音,吸引了其他船上無數人的目光。

可她不在乎,眼中只裝的下那座聽人說過的白塔了。

寒風中的裙擺揚起一角,繡在上面的花鳥好似活了一般。

可她是個女子。

可她表現得實在太好奇,太有趣,好似那邊有神仙顯靈,非看不可。

旁人又順著她的手指看向遠處司空見慣的白塔。

只有他一直在盯著她,詭譎,探究,諱莫如深。

直到她發覺到這雙透著冷霜的俊眼,笑容瞬間僵在臉上,本就白皙的臉又白了幾分。

她有一瞬的發楞,立刻縮到幾個花娘後面去了。

傅蘭蕭心中那股無名之火又重燃,他沖畫舫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冷冷道:“把她給我帶過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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