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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斬蛇會的新年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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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去,”安國說,“他會宰了我的,你們沒看到我從龍洗裏出來是什麽樣子。”

“沒什麽會比你學習鎖心術更重要了,安國,”楚寒秋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嚴厲口吻說,“要去的,安國,這件事情性命攸關。”

“好吧,我試試看,”安國敷衍著,完全不習慣楚先生對自己板起臉來說話,“我試試,不過——那個有人來了,不說了哈。”

他交待著便披上素蟬衣躲到墻角。鏡中的姬天欽和楚寒秋消失了,而走廊裏傳來腳步聲與鑰匙開門的聲音。

☆、二十五章 冥司之役

弦絕堪恨相道不察,星隕豈責他人之罪

安國連忙躲進素蟬衣裏,看到鄔婆扭著肥大的屁股走進來,費總管舉著鞭子怒氣沖沖地跟在後面。“反了,反了,”鄔婆渾身的肉都在顫抖,安國甚至看得見她臉上一層白粉撲簌簌地往下落,“真是反了,世道變了、變了——費總管,我命令你從今天起嚴查進入學堂的一切郵包信件,除封殺反動言論之外,還要沒收所有,那個、那個……那個什麽那兩個小子搞出的勞什子爛貨……”

“是,大人,”費總管畢恭畢敬地朝她點頭哈腰,安國則借此機會溜出門外,沖向山前的空地,發現那裏儼然變作歡樂的海洋。羅家兩兄弟已各自駕雲飛去,歡騰的人群中綻滿繽紛絢爛的煙花。

“到羅記去、到羅記去,”那些穿著各色學袍的學子們都在吶喊歡呼。安國好容易找到羅睿,看到他正滿目艷羨地註視著哥哥們消失的方向。

“安國,你回來啦?”他看到安國就開心地朝他描述起方才的狀況,說他的一對雙生兄長多麽了不起,如此毅然地棄學從商,盡管媽媽會瘋掉,但他們準能賺大錢什麽的。無悔和何琴不在,羅睿說何琴去上書房了,無悔不要湊熱鬧也不知去了哪裏。安國想他們一定去了一處,心下那股剛剛被點燃的熱情登時一掃而空。

無悔和何琴的確去了一處——全學堂的註意力都集中在山門前,這對無悔來說是正落個難得的清閑。一個人在學堂裏胡思亂想著閑逛,正碰到何琴抱著一大堆書從上書房裏出來。“你看起來怪怪的林鐘,”他說得漫不經心,“要我幫你拿?”

“呃,不用……”何琴說著,卻還是默許無悔幫她抱走了一半的書,“很難得你也來上書房……”

“我只是隨便走走,”無悔說,“他們都去山門前瞧熱鬧了,季通的兩位令兄這回是真把鄔婆整個底朝天——不過話說回來,怎麽又不開心?”

“我感覺我像個白癡,”何琴低聲輕嘆,“原來我讀的書好少,我什麽都不會——蕭先生給我開的書目有一大半我沒看過,我現在才知道我以前好淺薄……”

“你才不淺薄,”無悔垂頭將懷中那一大摞高深莫測的丹方論著掃視一番,“你若淺薄,我們所有人都可以去跳江水了。只不過在蕭殘眼裏那所有人都是白癡,而且——哦不好意思。”

“沒,”何琴牽強地笑笑,“不是蕭先生的問題,只是我讀書真的太少了,對一門學問鉆研得越深就會發現自己差距越大。蕭先生一直說我愛顯擺,我總覺得委屈,現在想想,也許他只是覺得我沒有到那個層次就……”

“你已經開始給他找各種藉口了,”無悔說,“你懂我是不會打擊你的,不過作為朋友還是得提醒你,想做蕭師母,那可當真是有些難度——”

“無悔!”何琴幾乎想把手中的書全部拍過去,“都叫你瞎說,人家只不過是發現先生指教得對而已,想著多讀書提高自己來著,什麽師母不師母的。”

“從你透露出把潘瑤當情敵的意思開始我就發覺苗頭不對了,”無悔淡然地笑著;“我什麽時候把潘夏瓔當情敵啦!”何琴看樣子像是平白無故被人指責說了粗話一樣委屈。

“在平國府你就不停地說,”無悔漫不經心,“什麽‘藥劑基礎不好’啦,‘蕭先生更看重玄武道’啦,還有‘對純血統的偏執會隱藏真相’什麽的,都念咕一年了。”

“那時候你就說我喜歡蕭先生,”何琴當然不會對我會承認自己這許多年一直夢到那人——“都教你說的,現在我總有種錯覺我這麽用功都像別有用心一樣。”

“不想當師母的姑娘都不是好姑娘,”無悔暧昧地眨著眼睛。何琴用書打他,兩人便這麽追著鬧著回到了桃花山。

安國越想越別扭,看到何琴和無悔一起遠離人群如今又這麽嬉鬧著追了回來——仿佛自蕭殘的文章壓下來之後她就再不曾這麽開心過。她埋首書海、深居簡出,偶爾談論些閑話也脫不開些要用功要努力要做好文章打破偏見一類的問題——在安國看來蕭殘對血統的偏見是根本無法打破的,姐姐這麽做明顯自討苦吃——也許,他開始責備自己:委實,不管她做了什麽,在她感到受挫、脆弱甚至灰心沮喪的時候,是無悔出現在她的身邊。也許她的做法自己不能接受——無悔也同樣不能接受,但他表示了理解,表示了關心,於是他成了她身邊最親近的那個人。自己如今的狀態怪不得別人,可剛把這問題想通些,關於爹爹媽媽的念頭便又頂上心來:蕭殘的記憶,他如今只恨自己當初好奇心太盛:早知如此,自家還不如不看的好。

義父和楚先生的解釋並沒讓他寬心太多。無悔和何琴一坐定羅睿就又開始眉飛色舞地向他們覆述他雙胞胎哥哥的光榮事跡;“可你還是不會像他們那樣不是麽,”無悔似乎對潑羅睿冷水這件事樂此不疲。“你是英雄,鄔婆剛來就殺她個下馬威,”羅睿不開心地說,“害我們大夥一年下來兩個大老爺們走在一起都得當心別被扯上什麽‘不文明交往’的罪名——”

“得了罷,啊,”無悔懶洋洋地靠在自己的椅子上,“誰讓那老女人調戲我來著。話說這老賤貨還真不知羞恥,比她更不知羞恥的那個叫馬祐棠。”

“還說呢,”提起馬祐棠羅睿愈發憤憤不平起來,“最近不是成立了一個什麽‘行動調查組’,跟鄔婆做文章那幾個走狗:我懷疑馬祐棠那廝有沒有為他日後的前程爬到老鄔床上去——”

“季通!”何琴很不開心這些男孩們總把話說得這麽難聽,尤其是羅睿——

“那恐怕他還得有點困難,”無悔壞笑著,“我覺得馬祐棠他媽的再怎麽賤也算個人吧,他趴一坨肥肉上不覺得惡心嗎——林鐘別這麽看我,鄔婆這賤貨可是連蕭殘的主意都打過。”

“蕭先生是君子,”何琴脫口而出,“你們知點廉恥好不好——”

“所以我特有興趣知道鄔婆叫蕭殘去她書房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無悔笑道,“行啦林鐘,我當然知道蕭殘比馬祐棠正派多了——而且蕭殘明顯喜歡單純無辜用功好學加不谙世事要他手把手調.教的小姑娘,像那種饑渴的老女人,咱公道點兒說,依蕭殘那本錢,他要想搭理早有一打老婆了。”

“什麽叫‘依蕭殘那本錢’,”羅睿愕然地盯著無悔,“你不會覺得他在某些方面對你也有吸引力吧……”

“都跟你說過我喜歡善解人意型的,”無悔漫不經心地嗑著瓜子,“平心而論蕭殘要打扮起來絕對夠得上美男標準,不過他不適合我啦,你也知道我還是比較傳統的,喜歡被寵著而不是被虐待——”

“你們說夠了沒有?”一直沈默的安國終於爆發了,“我心煩。”

“啊呀聞簫,我都說這等明白了,你怎生還是放心不下,”無悔此話出口又感覺何琴面前不好造次——“算了罷,我們不說便是:不過你在煩什麽,是今天跟老爹說什麽話讓你不開心了麽?你別太介意,他這人有時候跟我一樣,講話不著調——其實我還是蠻像他的,所以見他以後我就發現我以前講話辦事是有多招人厭。”

“無悔,你是怎麽可以做到不那麽在意,”安國四顧無人才壓低聲音說,“其實義父很好,可你不那麽喜歡他,是不是因為……”

“很多原因,”無悔說,“但我不能說我不喜歡他,我只是不願意和他待在一起,不喜歡看他的某些行為——人無完人,我老爹總體說來蠻好的,很信任我、講義氣,像個兄弟,而且相當有才華,只是我受不了他一個致命缺點——也許也不能算缺點。但總而言之他不完美,我佩服他,也恨他,與我媽媽無關。聞簫為什麽說起這個?你在在意什麽,難道你老爹也有本爛賬啥的?”

“倒不是爛賬,”安國憋屈地說著,又把他的故事大致講了一遍。“那是混賬,”無悔牽起一絲假笑,“看來咱倆的老爹當年還真是學堂兩大惡少,不過好歹你不是私生子,聞簫你就知足罷。”

“可我總覺得……”安國愁眉苦臉,“媽媽怎麽想的,楚先生說是因為爹爹後來變了,可是……”

“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看我老爹就知道,”無悔一點都不給自家老爹留面子,“坑蒙拐騙、四處留情,我一直懷疑我他媽的會不會還有幾個親兄弟而且活得跟我一樣絕望——不過你家怎麽個情況,我可就不敢說了。”

一瞬間想起楚師母,想起她貼在舊日房間裏的畫片——楚師母,安國媽媽,還有蕭殘,在很多年前的某一時段是親密無間的朋友,之後楚師母選擇了楚先生、安國媽媽選擇了安國爹爹,留下蕭殘一個人——真相究竟在哪裏?

“可是……”安國眉頭緊鎖,“無悔,求你別再這樣說義父,我知道他可能做過對不起……令堂大人的事情,可是……他還是愛她的,只是沒有機會……”

“我知道我老爹喜歡誰,”無悔說,“我可憐的媽媽不過是個玩物,我的存在也不過是個錯誤,我早看透了。所以聞簫,如果現實已經擺在你面前,就接受現實好了,習慣了,也就慢慢覺得無所謂。”

“可是義父對你幾乎百依百順……”

“他想補償我,因為他創造了我卻奪走我的一切,”無悔淡淡地說,“我們不談這個了聞簫,另外,如果你一定要證明你家當初狀況的話,我倒建議你去問楚師母,問她的畫像——反正眼看就要進臘月了,回家問她也等不死人。她是你媽媽當年最好的朋友,所以我想她可能會告訴你一些我老爹,甚至楚先生都不知道的。”

安國終於點下頭去,他們便結束話題,回房各自歇了。只是,躺在床上,周圍的一片死寂襯托得安國愈發心亂如麻:也許這就是所謂當局者迷——無悔那麽絕望,只是因為他的爹爹不曾給他一個幸福的童年,在他眼中他總覺得那人欺騙了他的媽媽。安國從不曾想過義父除無悔的媽媽以外還會喜歡誰,為什麽無悔會認為義父奪走了他的一切:在他看來,義父是愛無悔如掌上至珍的,盡管可能對他要求比對自己嚴些——當然無悔似乎不反對彈琴和練字。也許,無悔對義父給他的愛心存疑惑,正如自己在懷疑曾經擁有的幸福。大抵,爹爹後來是真的變了,變得讓媽媽喜歡欣賞甚至敬佩:他們最終相愛、他們為保護自己而犧牲,爹爹是英雄,自己本來就不該存有懷疑之心。他想,還是不要去問義母了罷,畢竟,義父和楚先生已經與自己那樣確定地說過,自己又有什麽理由不信任他們呢。

胡思亂想著他便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夢的神殿已向他敞開大門。他摸索著前行,板石的街與青磚的墻,窄窄的小巷曲折迂繞。他沿著那條熟悉的路不斷地走,走到漆色斑駁的古舊的門前。門開了,他走進一間黑洞洞的靜室,前廳墻壁的陰影如籠罩在天頂的鬼魅。他用法器照出一線亮光,依稀看清這裏像是冥府入口,森然的公堂看上去如神話所言的冥殿一樣一般,只差些判官小鬼,馬面牛頭。這殿裏空無一人,除他手中法器發出的亮光外俱是一片漆黑。他小心翼翼地探索,繞過那間殿堂,從後門穿出去:後門正對的不是平常的四合院,而是一條密閉的回廊。他屏住呼吸,謹慎地註意著周邊的每一個角落,心跳的顫悸之外,回廊盡頭依稀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告訴我,那個東西在什麽地方?”

“不知道,”回答的是另外一個顫抖的聲音,“就算我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考慮過後果嗎?”先前的聲音陰冷刺骨,“絞心咒的滋味你受過了,嗯,你不怕痛、你不怕死——姬天欽,你倒要仔細想明白,只待天一亮……”

義父?不!!!

安國陡然驚醒,之後發瘋般地吼起無悔羅睿,還有孟良。“他在冥事署,”他就焦急地披上學袍催促他的三名室友,“我們要趕快去救他,我知道具體位置……”

“你冷靜下聞簫,”無悔微蹙著眉頭,“天知道仇戮是不是在騙人呢?我可不相信這大半夜三更的我老爹會從他的天人舊夢裏爬出去見仇戮。”

“可是上次我爹爹的事情就是真的,”羅睿反駁道,“他是說天亮之前……”

“所以我們要盡快,”安國堅定地將法器佩好,就去翻素蟬衣——

“上次是季通老爹,這回又輪上我的,我們的老爹還真他媽的倒黴,”無悔揉著眼睛打著哈欠,“今天什麽日子,是不是初一十五?”

“有關系嗎?”安國急促地說,“伯仁,幫忙給東君寫信,告訴他我們的情況:素蟬衣給你,註意別發出聲音;季通無悔跟我走——”

“我覺得我們最好先問個情況,”事在眉睫時最冷靜的總是無悔,“若是初一十五我老爹一定在家裏的,因為楚先生在他絕不會出門——好罷,今兒個二十四——那咱去鄔婆書房裏照鏡子問個明白便是。”

“無悔說得有理,”安國點頭,三兄弟便一並奔出桃花山。紫微山的各處地隧安國熟絡得很,三人很快就來到鄔美娟的書房門口:只是這老女人就睡在屋裏,潛進她房中而不被發現是個大難題。“林鐘在就好了,”羅睿每到束手無策時總會念叨何琴,“她一定有辦法的。”

“用不著林鐘,有你的哥哥們就夠,”安國卻靈機一動,“可以透過窗紙吹進屋裏的管裝昏睡粉,我記得我那天隨手揣著一管——啊在這兒。”

於是無悔負責繞到鄔美娟臥室後窗給她吹迷魂藥,之後他和羅睿各自把守來去要道以防費總管出現,安國則用解鎖咒開門,潛入鄔婆書房中,叩響了桌上的銅鏡——

“通玄武道平國府天人舊館。”

鏡子對面顯現出空蕩蕩的底樓客廳,天人舊館的夜安靜得只能聽到古舊的天花板發出的輕微震顫。

“小米?”他想這深更半夜還在走動的也只能是菌人了,盡管聲音似乎來自客廳的樓上——事實證明果然如此,他就行動遲緩地拖著身上的破布口袋從門外進來。“我義父在那裏?”安國便急切地問,“他在家,還是出去了?”

“少爺出去了,”菌人絮絮叨叨地說,“少爺到地府去了,少爺不會回來了。等他的狐貍精回來小米要趕他出去,女主人說不可以允許骯臟的事情在府裏發生……”

“我知道了,”安國便拋下它轉身出門,“無悔,季通,是真的。我們快叫人過去,再晚就來……”

“大半夜的,這是去哪兒啊?”

安國定睛一看,眼前卻赫然是一張塗滿白粉的大臉:那肥胖的女人仰頭看他,濃稠的胭脂完全掩飾不住她得意的神色。

“嘻嘻,逮個正著,”她搖頭晃腦地說,“今天真是個豐收的日子,看來定期值個夜班還是有些好處的。”

說著她一擺手,一眾身影便紛紛出現在安國眼前:無悔、羅睿、孟良,分別被馬祐棠,福達旺和魏昭自背後反剪著雙手,另外還有三個女孩,何琴、溫暖和桂靈,桂靈身上穿著睡衣——她們被另外兩個玄武道男孩押著,除了何琴——潘瑤親自控制著她,臉上有種得意的神采。“你們怎麽……”安國又是驚異又是自責。

“真是放肆!”鄔美娟卻尖叫起來,“大半夜三更的跑到我書房,用我的銅鏡和外人聯系——慕容安國,你要從實交代,對面是誰——”

“鄔先生,您這話真傷人,”無悔朝身後的馬祐棠翻了個白眼,“深夜造訪先生這種事情,全玄武道是個男的除蕭殘以外應該都幹過了。既然興他們來,您怎麽這麽偏心,就不許我們朱雀道的來看您呀?”

“你……”鄔美娟氣得臉色發綠,而看馬祐棠的樣子幾乎是想把這嘴賤不償命的表弟扼死才好。

“叫、叫蕭,蕭颙光!”鄔婆就氣急敗壞地喊著,“榮昌,你去!叫他過來,說我找他!”

潘瑤很氣憤自己沒拿到深夜造訪蕭先生的機會——當然,鄔美娟才不會傻到讓年輕小姑娘闖進成熟英俊冷漠性感而自己至今還沒勾到手的蕭先生的臥室。無悔被交給趕來的費總管,而沒多久蕭殘便出現在眾人中間,像是讀了一夜書,他看上去全沒有被叫醒的跡象。鄔美娟眼中流出明顯的失望:她大概是想看這憂郁性感的男人衣衫不整就匆忙趕來見她的樣子來著。

“啊呀颙光啊,”她就掐著嗲得發膩的嗓子朝他貼過去,“人家想找你借點東西,你給是不給啦?”

“不知鄔大人有何見教?”蕭殘優雅地後退一步、躬身長揖,“在下以為大人夤夜相召必有要事,故熄燭掩卷匆匆前來。但請大人吩咐,凡在下力能及者,當在所不辭。”

“人家就是向你借一樣東西嘛,”方才還怒發沖冠的老女人如今已是笑靨如花,“借你配的杜康,我要審問這小子——他深夜擅自出門,還用我的銅鏡跟外人聯系,真是無法無天……”

“鄔大人當對此習以為常,”蕭殘謙恭而淡漠地說,“在慕容君眼裏,學堂規矩乃至江都律法俱是一紙空文。至於杜康,不久前在下已將最後一劑成藥奉上大人,想必是大人貴人多忘事,因在下上呈藥劑時已相告大人知曉:以杜康其性之剛猛,用藥凡三滴足矣。”

“可、可……”鄔美娟的臉一下子就漲得通紅,“可是人家上次審問這些壞小子的時候都用完了嘛——颙光,你還能不能,再配一點呢?”

“自當效勞,”蕭殘再度朝她打一個拱,“請大人半月後派人到在下書房取藥便是。”

“半月?”鄔美娟驚叫道,“可我現在就要!”

“恕在下凡胎俗手,辦不得顛倒春秋,轉逆晝夜之事。”

安國咬著嘴唇,就集中起一切意念看向蕭殘——他希望他讀懂自己的念想:不管怎麽說他也算斬蛇會中人,有聊勝於無,只蕭殘不曾作出任何反應。

“你你你……你是故意不幫忙,”鄔美娟氣急敗壞地叫著,“潘國相馬尚書他們都很欣賞你,我本期待你表現得好些——你從一開始就不肯合作,可我都沒把你怎麽樣……”

“至於那件事,”蕭殘淡淡地說,“請大人恕罪,在下畢竟是讀書之人,讀書人是有底線的,利欲熏心自甘墮落絕非蕭某所為。至若今日,在下本樂意效勞,爭奈存藥用盡、力不從心,大人又催促得緊——”

“你給我滾,你給我滾!”鄔美娟如今已官相盡失,“馬尚書說得沒錯,不識時務,又臭又硬的書呆子、爛窮酸——給我滾!”

“謹遵大人之命,在下告辭,”蕭殘便面帶譏諷地躬身,又是一個長揖,繼而轉身出門。馬祐棠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光看他,而安國知道,通知斬蛇會的最後一線希望正在門扉的旋轉間流失——

“他抓住了廣陵郎,”他便拼盡全力地掙紮著叫起來,“他在那個我總見到的地方抓住了廣陵郎……”

“廣陵郎?什麽廣陵郎?”鄔美娟立即警惕地看向停下腳步的蕭殘,“他總見到什麽地方?蕭颙光他什麽意思——”

“我不清楚,”蕭殘的神情卻高深莫測,“慕容安國你是戲文看太多罷。廣陵郎最後死了,這我用不著你告訴——還有福仲顯,麻煩閣下用力稍輕,否則孟伯仁被憋死了,閣下就必須寫大量冗長乏味的說明,並且若是出道時閣下想在朝廷謀個職位,只怕我還不得不在福君的評定中提及此事。”

他說罷就離開了,黑袍紛飛的身影消失在門後無邊的暗色裏。“看來你們還真是敬酒不吃,”鄔美娟徹底惱羞成怒,“阿格尼亞訶……”

“別這樣,先生,我說,我說。”

是何琴絕望的聲音,所有的人都愕然了。“我們必須講實話,否則對誰都沒好處,”何琴急促地說著,鄔美娟立即轉成了一副笑臉。

“好姑娘,你跟先生說實話,以後我可以保你的前途……”

“那先生就跟我來罷,”她不住地喘息著,安國和羅睿都呆住了,無悔則一直皺著眉頭若有所思。鄔美娟激動地扯過何琴的手臂走出書房,安國眾人一路跟著:何琴根本不曉得安國的具體打算,看來她是另有計謀了。果然,她將鄔美娟引向禁地,號稱是大家在禁地裏藏著東西,就悶著頭一路不停地轉彎,走著走著前方突然飛沙走石,黑雲漫天,狂風呼嘯。何琴敏捷地掙脫開鄔美娟的胖手,安國等人都感到胸口佩戴的那塊用以傳遞禦魔術習演小組集會信息的偽造玉佩熱了起來。

那玉佩是何琴的傑作,起初是因為火段的孩子們各自做文章,時間統一不了,大家用來傳遞集會時間的,後來逐步發展為躲避鄔婆追查的聯絡工具。如今這玉佩再度派上用場,眾人於是依何琴傳遞出的消息指引,一個跟著一個,很快便從禁地深處逃出來。

“我把她困在八陣裏……”何琴的語調中還帶著一線負罪感,“不過是‘驚’門,她死不了。大家都在了,那我們趕快去救人要緊,伯仁通知我出事了,要我多找幾個幫手,我們就……”

安國感激地看看溫暖和桂靈,還有孟良,七個少年將手搭在一起。之後桂靈帶眾人找到天馬,這種巨大的生物便展開雙翼,將他們帶去了皇城。

安國太熟悉這條路了。他曾無數次地夢到,而如今,這夢被證明與現實相關:上次他因這夢拯救了羅睿的爹爹,這次,是救義父。

古舊的門敞開著,大家奔進去,那正廳果然形如地府判殿。繞過去,安國帶頭沖向回廊;點亮法器,誰也無心仔細思忖這回廊究竟通到哪裏。掐指算算離天亮該沒多久了,安國心口一陣抽搐——義父還在他們手上。一路奔跑著,走廊終於到了盡頭。迎接他們的是又一間靜室,這間靜室裏排滿書架,但上面擺的不是書,而是各種充滿神秘意味的器物。安國在架間穿梭,不知道這些詭異的東西究竟作何用處;看向何琴,她正凝眸沈思。這屋子大得不著邊際,但除去方才通進來的回廊以外看不到其他出口,沒有門,連窗子都看不見——

“不好!”何琴突然擡起眼睛,毅然看向眾人,“只有入口沒有出口,這種狀況叫做甕。引我們進甕裏的必是陷阱,快跑——”

“你們跑不了了。”

遲疑間一片死士已堵住他們唯一的出路,領頭的是馬一昊,他的身邊站著一個面色蒼白長發烏黑的女人:她已形同枯骨,但還看得出此人一度風姿綽約:她看起來與姬天欽,甚至無悔都有幾分相似,微微上挑的鳳眼與嫵媚的厚唇也若有似無地保留著二十多年前美人的痕跡。然而這女人的眼中閃著瘋狂的光芒,她高舉著法器,是一柄形狀詭異的木劍。

“姬天璇!”孟良突然就恨得咬牙切齒,“就是她,是她害我的爹爹媽媽!”

於是戰鬥打響了,七個少年在一間密閉的屋中對付一群死士。所幸這半年下來秘密進行的禦魔術演練活動使他們學到了不少東西,即使是孟良也不再像兒時那樣不堪一擊。姬天璇一路追著安國跑,一串串絞心咒就鋪天蓋地地襲來:“你跑不了啦,慕容安國小乖乖,”她的聲音假作甜蜜實則尖厲刺耳,“蛇君要你的命,我就不會放過你哦——”

“烏基蒂達!”

只聽的空氣裏接連不斷地爆響,一副副熟悉的面容就自四圍的黑暗裏閃現而出——羅長生、金遠志、邢捕頭、水之湄、羅達,還有一眾斬蛇會人等,他們紛紛截下那些讓孩子們左支右絀的死士。安國正揮著法器與馬一昊周旋,無悔則被姬天璇堵在一道屏風附近的角落裏:“叫姑姑哦寶貝兒,”她就假惺惺地笑著,“長得真像你那不爭氣的爹不是——你看他來得多及時啊,和狐貍精一起從床上爬下來,衣服都沒來得及穿——阿格尼亞訶達!”

她的咒語下得太快,無悔阻之不及,便只得一個滾打在地上避開。姬天欽像是從天而降,一把推開兒子,就揮著法器與姬天璇打鬥起來。楚寒秋保護著無悔正待撤離時安國也來到這裏,楚寒秋便攔下正在為難安國的死士裘天保。無悔和安國一起對付另外一個他們以前沒見過的家夥,他們合力用一個大反彈咒將那對手擊飛,卻正砸中一旁的裘天保;楚寒秋順勢將他們打擊到徹底不省人事,之後拉著安國和無悔的手準備撤離。

“可是義父……”安國擔心地回頭看向正與姬天璇酣戰著的姬天欽;“別管他他沒問題的,”楚寒秋柔聲說,“仇戮要找的是你,我們必須首先保護你的安全。”

安國最怕聽到這種話,他甩開楚寒秋便朝義父的戰團沖過去;“快回來,別給他添亂,”無悔總比安國更明白楚寒秋在想什麽。而姬天欽一直滿不在乎地揮著手中的扇子,便躲咒還邊要涎著臉不著邊際地東拉西扯——

“哈哈,看這個咒又打歪了——你不行吧,承認唄——姐你別扭成不,這兒又沒個男人看——當然不算我啊,你也知道我不好這口——嘿,又沒打到吧——你就應該在往右偏那麽一點點——”

“阿吉瓦阿末那!”

姬天欽的笑容登時僵在臉龐,周圍的空氣都仿佛隨著他的表情凝固了。安國用盡全部心力企圖想明白發生了什麽,而姬天欽高大的身形就在半空裏畫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姬天欽死在我手上啦——”

“義父!”

安國一聲慘呼,整個人就發瘋般地朝姬天欽倒下的地方撲去。那裏是一道屏風,畫著古老玄秘的花紋的屏風:姬天欽的身體穿過它,消失在它的另一面。安國拼了命地想要沖上去拉住他,卻只感覺有一雙手臂緊緊自身後將他抱住,他愈掙紮,那手臂就箍得愈緊。

“別攔我,我要去找義父……”

“他回不來了,別去,他回不來了……”

安國聽得出那是楚寒秋的聲音,很堅定,又很絕望。

“義父不過是摔倒在那裏。他沒死,他沒……”

楚寒秋不再說什麽,就只是用盡全力強拖著安國,不敢開口,只怕一旦多說些什麽,眼淚就會不受控制地奔湧而下。安國掙紮了好久才安靜下來,楚寒秋慢慢松開手臂:定下神,兩人同時發現無悔不見了——

“伐迦伐那!尼西基塔!!阿吉瓦阿末那!!!”

“無悔!”

安國和楚寒秋同時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沖去,半道上楚寒秋不得不停下來對付突然殺出的石中基;而安國一路向前,直到無悔高瘦的身影和姬天璇骷髏般的臉一並出現在視線中——

“阿格尼亞訶達!”

安國感覺胸口在焚燒:只是有種沖動想要用天下最狠毒的咒語咒死這個女人,似乎一生的仇恨全部集中在此。無悔也發揮出他的全部能量,姬天璇輕微抽搐一下,卻轉而放聲大笑起來:“都沒用過禁咒吧兩個寶貝兒——禁咒需要被賦與最邪惡的力量,普通的仇恨是起不到多大作用的。要像這樣——阿格尼亞……”

“寶璿。”

姬天璇立即停下了手,她跪在來人的面前,就膝行至他的腳下:“主人,璇兒把慕容安國帶來了主人……”

“交給本座便是,”仇戮冷冷地睥睨著她,“這個是誰,你的堂侄?”

“主人聖明,璇兒沒有這樣的親戚,”姬天璇誠惶誠恐地解釋著,就像是蒙受了莫大的恥辱,“璇兒方才殺死了姬天欽,他……”

“沒工夫聽你說故事,”仇戮卻只是淡淡地說,“閃開,莫妨礙本座動手。阿吉瓦——”

“平章,別來無恙啊?”

☆、二十六章 生死契

........................槁木不問死生之事,陳灰且容蠟淚垂幹

是東君,東君的從天而降徹底拯救了無悔和安國,他們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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