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千年前，天地初開之際，蒼茫大地之上一片荒蕪，甘雨降下，世間頓時開出一花一木，驟然間鋪上了整片黃土。

雨露降下，萬物初蘇，也不知過了多少年，西海之境的小潭中，孕育了一條漆黑的小蛇。

蛇小但靈性十足，在眾多野獸還在爭搶食物的時候，它便能與上蒼溝通，如何成這世間的主宰？

上蒼回答：唯有人才能主宰世間。

小蛇道：那我便成人！

經過了幾百年的苦練，它終於承認了，少年英姿，一襲白衣，身上堅硬的蛇鱗蛻變成了柔軟的皮膚，他看著自己的雙手，不解為何分明人類如此脆弱，卻能主宰世間。

就在他初出人形的那一日，天降大火，燒了大片叢林，給人間帶來了不少災難。

小蛇受上蒼賜名——厲，給予他能施雲布雨的能力，指點他前去幫助人類，撲滅大火。

厲受了指派，翻騰在雲霧之中，降下大雨澆滅了叢林中的大火，將那些脆弱到不堪一擊的人類給救了下來。

在大火覆滅之後，叢林深處焦黑之中，一團黑漆漆的東西正在裂開。

厲從天上落下，變幻成了少年，伸腳提了提那團黑乎乎的東西，結果表皮裂開，裏面露出了一團火焰，火焰逐漸站起來，成了一個人形。

那人有一雙猩紅的眼睛，渾身上下都帶著炙熱之氣，厲只要一靠近他，變回覺得身體被刺痛，於是皺眉對著那團火道：“你是什麽東西？快快變成人形！”

那團火焰頓時往後退了幾步，躲在了樹後。

他剛觸碰到樹，那棵樹就被點燃了。

厲立刻找來了小面積的雨雲，將著火的地方澆滅，同時也將那個火一樣的人影給澆滅了。

對方再度化成二樓一團漆黑的東西，然後再度破開，又變成了一開始的模樣。

厲瞧著新奇，連忙跟了過去。

那團火還挺怕他，因為水能克火，厲越追他，他跑得就越快，直至後來跑到西海邊境，看見一大片海洋時，再沒有地方可以跑了。

厲還挺得意，雙手環胸說：“你再跑呀！”

那火焰一般的人兒左看右看，始終找不到出路，於是雙腿一盤坐在了地上，擡起頭看向厲。

厲沒對他怎麽樣，反而是坐在了他的對面問他：“你不會變成人形嗎？”

火焰眨了眨眼睛，隨後伸出自己的手，看著厲的皮膚，逐漸變化成了他的樣子，就連兩張臉都是一模一樣，沒有半分差別。

厲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正照著水面看見了另一個自己，頗感興趣：“你叫什麽名字？會不會說話？我還是第一次見與我一樣的人，和那些人不同，你也有通天的本領！”

那與他一模一樣的人縮了縮肩膀，道：“什麽人？”

“就是住在山那邊的人，瘦弱，命短，不堪一擊，可是上蒼告訴我，唯有人能主宰這個世界，我修煉了幾百年，見過太多人死去，我還以為我恐怕是這世間唯一一個能活成千上萬年的存在。”厲笑了笑，少年臉上揚起了友好：“我們做個朋友好不好？”

“朋友？”

“是！就像那些人一樣，他們總是成群結隊的，我們也可以結在一起。”厲站了起來，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兄弟了！怎麽樣？”

“兄弟？”他皺眉。

“唯有血緣才能算做兄弟呢！我倆長得這麽像，簡直是一模一樣，肯定是兄弟！”厲說完，嘿嘿一笑：“我叫厲，你叫什麽呀？”

那人頓了頓，在意識模糊之際，似乎聽到一個人的名字，那人在被他燒死前，另一個夥伴一直喊他什麽？

唐……貴？歸？鬼？

他嘖了嘖嘴：“我叫唐鬼。”

“唐鬼，好奇怪，不過沒關系，從今往後我們倆可以一起修煉！”厲指了指頭頂上的天空道：“那地方，是這萬物主宰所住之處，它想讓人生便生，想讓人死便死，我而今的努力，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登上那處。”

“那地方……叫什麽？”唐鬼問他。

厲雙手叉腰，少年意氣風發道：“穹蒼。”

唐鬼擡頭看去，穹蒼之上，白雲朵朵，碧藍的天空之外肯定還有一層東西，正在看著他們，指揮者他們，控制著他們，而他們對那穹蒼之上來說，正如這腳下的砂礫，身側的浪花，還有一片片枯黃的葉。

微不足道，越顯得高處引人向往。

唐鬼笑道：“好啊，我與你一起。”

他當時心裏隱藏了一個秘密，他與厲從來就沒有血緣關系，他之所以會變成厲的模樣，不過是因為害怕之時被迫變身，只能幻成他那張臉而已。

不過正如厲所說，這世間像他們這樣天生異能，擁有毀天滅地本事的少之又少，或許整個蒼茫大地上，就只有他們兩個。

他們不相偎依在一起？還能與誰一起？

又過了千年，兩個長相相同意氣風發的少年，蛻變成了俊朗的青年。

厲身上的鱗片一日日脫落，逐漸蛻變成了金色，一日以原形在天空中馳聘時，被山下的人類看到，那人類立刻對他跪拜了起來，直呼：“龍神！”

龍神，是人間對他的稱呼，因為他施雲布雨，他調和四季風向，正因為有這些，農田才能豐收。

而另一名與厲並無不同長相的青年，卻在每回被人類看見的時候，見到他們避之不及的惶恐眼神。

他所到之處，短時間內總會大旱，他所觸碰的東西，即便是新的，也會立刻腐朽。

他在這個時間的存在好像就只有毀滅與災難，他越是修煉，越是想讓自己變強，那給人帶來災難的能力便越大，所涉及的範圍便越廣。

他憤恨，他不服！

為什麽分明同樣是上天的產物，他們都天賦異能，為何卻是不同的待遇，一個是寵兒，一個猶如病疫。

厲將這些看在眼裏，也安慰過他：“既然如此，那我們便找一處安靜的地方，避世修煉，不管人間那些人如何，等到時機一到，便能直登雲巔穹蒼。”

唐鬼按照厲說的，在臨近西海，他們相識的地方找了個安靜的住所，幻化出了住處，便在那裏避世修煉。

但事情並沒有他們所想的那麽簡單。

唐鬼只要多修煉一分，人世間的戾氣就會重上一分，苦難、病痛、厄運不斷纏繞在人類的身上，他們不論再怎麽努力積極，也無法趕去縈繞在自己身邊的那股黑氣。

好運、欣喜、溫柔，一切美好的東西都化成了點點紅光，直朝西海這側，融為一體，被那團修煉的火焰吞噬。

唐鬼不再與厲面對面了，他不想看見自己與對方長得一樣，更不想看見同樣一張臉的兩個人，在任何地方都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命運。

他給自己戴上了面具，他開始習慣穿黑色的東西，披頭散發，將自己折騰的與厲越來越不像才好。

直至那一日，他媽渡劫的那一日，天雷滾滾，劈向這邊時，兩人都以為自己會飛升，會到那穹蒼之上，那必然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是主宰這裏一切的溫和的，沒有鄙夷與嫌棄，恐懼與害怕的地方。

然而……他們失敗了。

唐鬼不甘！

“我們奮鬥了幾千年，等的不就是這一刻嗎？為何結局會是這樣？！”

“是你告訴我的，只要我們潛心修煉，有朝一日必能登上穹蒼！”

“我已經受夠了，受夠了這些貪婪自私的人類，受夠了這些對我指指點點的雙手，我要離開這裏，我要登上穹蒼！”

“如果這就是天意，我便要逆天而行！如果這就是命運，我定要毀天滅地來改運！”

憑什麽只有他，整個世間只有他……是那孤獨的唯一的一個？

唐鬼看向厲：“你去嗎？”

厲擡頭望向天邊，那最接近穹蒼的地方，雲層壓下，大雨連綿，今天不是個適合他沖上雲霄的日子。

唐鬼拉著他的袖子：“厲！你去嗎？！”

厲看向那雙通紅的眼睛，心中怔怔：“大雨一停，我們便一起沖上去。”

“好！這才是我的好兄弟！我們一起對抗這老天！我不信命！”

大雨傾盆了一夜，厲已經許久沒有聽到上蒼的聲音了。

從他遇見了唐鬼之後，他再也沒有與上蒼有過交流，而此番，那聲音猶如鐘鼓之聲，敲響在他的耳邊，告訴他某些別人不知道東西。

那一日，金色的聚攏與一團火焰纏繞在一起，形成了沖天之勢，往那穹蒼而去。

雲層一朵朵綻開，天地之間驟變，花草雕謝，江河幹涸，金龍的眼神看著這蒼茫大地上的一切，正在隨風消散。

他目視著一心想要沖上雲霄的火焰，逐漸撤去了自己的力量，手掌擡起，大雨傾下。

撕心裂肺的哀嚎聲響徹天地，在穹蒼之上逐漸墜落了一根柱子，上面刻滿了符文，那根柱子不斷地吸取金龍與火焰之中的力量，金光與紅火纏繞在一起，依附在了柱子上。

西海深處，有一座島嶼，那柱子直接立在島上，穿插入島中，貼上了封印。

“你背叛我！”

“你背叛我——”

銀制面具的主人血肉分離，在那一刻化作一粒粒細沙，匯聚在一方，成為了一片荒漠，那裏，將不會再有雨。

厲看著那片黃沙沙漠，又瞧見逐漸覆蘇的天地，看見那一個個覆活的人類跪在了海岸邊朝他叩拜。

一遍遍叫他龍神。

厲只覺得這個稱呼可笑，他以自己的兄弟的命，換取這天地萬物，他不是龍神，他亦是劊子手，殺死的是陪伴自己幾千年，與自己長得一樣，曾說過要同生同死，同上穹蒼的兄弟。

厲逐漸閉上了眼睛，以那黑河之水化作一片片黑色的鱗片，將自己包裹在其中。

這些過往記憶，統統封存吧，在沒有什麽值得留在這人世間了。

就讓一切成為過往，煙消雲散，從此這世間，再沒有唐鬼，再沒有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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