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邊境的某座小城中，身穿羅段的女子站在賣牛肉的攤販跟前，咧嘴笑問：“這位大哥，你家有幾頭肉牛啊？”

那賣牛肉的一臉胡子，聽見這話伸手抓了抓，問：“姑娘難道要買一整頭牛？我家養的都是肉牛，沒法兒耕地的。”

女子笑著擺了擺手：“大哥你別誤會，我要的是小牛，用來吃的，我家主人開了個牛肉莊子，近日準備大擺全牛宴，故而讓我到這地方買些肉牛回去。”

那滿臉胡子的大漢聽見這話頓時笑了起來，要知道他們這種勤懇的人一日最多只能賣出一頭牛，有時一日半頭，突然碰見要采購大批小牛的還是頭一次，便道：“好好，姑娘要買多少？”

“你有多少？”

“未足月的七頭，三個月內的有十五頭。”大漢嘿嘿直笑。

那女子眨了眨眼睛，也朝大漢咧嘴道：“未足月的我全要了。”

大漢聽見這話，便與女子談價錢，女子笑道：“大哥，價錢好商量，不過我買這些牛，還得你給我送過去。”

“行行行，一定送，是在何處啊？”

女子指著城外道：“出城往西走三十裏，我再多加你五兩路費，你看如何？”

大漢一聽有這等好處，立刻點頭，攤子也不擺了，讓自家婆娘收拾收拾，自己等不及了要回去給那女子挑牛。

兩個時辰後，大漢跟著女子走了三十裏地，直達了西海邊境的一處林子前頭，他撓了撓頭有些不解：“這地方不像是開酒家的啊。”

女子垂眸，抿嘴想了想道：“這是這樣，我那地方太遠，而入城的路有雜，故而主人讓我將牛帶到此地，再由人來領回去，大哥將牛送到這兒就行了。”

那大漢聽見此話，也不多疑，女子從懷中拿出銀兩遞給對方，耳畔已經聽見了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吞了吞口水，看向大漢：“大哥這不用你了，你這就走吧。”

大漢皺眉：“這怎麽行，這好幾頭牛呢，你一個姑娘家如何制得住，我還是在這兒陪你等你那邊的人來了，再行離去。”

女子的目光朝左側瞥了一眼，叢林之中一閃而過的黑色讓她的額頭冒起了細細密密的汗。

她推著大漢的肩膀：“大哥，真不用你在這兒等，我自己可以的，你先回去吧。”

大漢有些猶豫：“你當真可以？”

女子睜大眼睛點頭：“真的真的，回去路途遙遠，且這天色就要暗下來了，大哥不用陪我在這兒等。”

那大漢伸手摸了摸胡子，點頭心想好吧，反正貨也送到了，錢也拿到了，遲些回去恐怕真的會天黑，於是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姑娘這牛崽子若是不聽話，你就那鞭子趕。”

女子拼命點頭：“好好好，我知道了。”

大漢轉身剛要走，才沒走幾步，便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巨響。

他慢慢回頭，擡起頭看去，一顆高大的松樹吱呀一聲直接朝地面壓過來，嘭地一聲將牛群分成了兩截，嚇得小牛四處亂竄。

大漢睜圓了眼睛，沒搞清楚這好端端的樹是怎麽倒下來的。

女子閉上眼睛皺起眉頭，咬著下唇嘆了口氣：“堡主……”

大漢只聽見一聲破天長嘯，巨大的黑影壓了下來，黑曜石般的鱗片在陽光下發亮，他一爪壓在了倒下的大樹樹幹上，側過頭張嘴便直接咬住了一頭小牛。那巨大的黑影揚起脖子，小牛被扔到了空中，大嘴張開，尖利的獠牙合上，眨眼般的功夫，一頭牛便沒了蹤跡。

同樣的方法，被分成倆群的小牛頓時喪失了一半。

大漢雙腿直打哆嗦，臉色煞白，地上已經積了一灘水，褲子濕潤，鹿眠睜圓了眼睛，知道這怕是被嚇尿了。

她捂著嘴咳嗽了幾下，張口安慰他：“大哥你別怕，這都是幻覺。”

黑影吞完了這半邊的牛群，便直接追向另半邊，尾巴隨意掃過，又斷了一根大樹，那棵大樹以分毫只差落在了大漢的身側。他僵硬地側過臉看向差點兒要了自己命的大樹，再僵硬地把目光落在對面的女子身上。

鹿眠伸手捂著臉，無奈地嘆了口氣：“早讓你走你不走……偏偏被看到了，我又不會什麽消除記憶的法術，這讓我怎麽圓啊。”

黑影吞完了小牛，轉身縮回了身後的林子中，也沒離開，只是露出了自己的前半段身體，兩個前足著地，脖子曲著，一雙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那早就已經嚇尿了的大漢。

“他怎麽還不走？”

鹿眠聽見風中傳來這句，無奈地白了一眼，轉身擡頭看向身後那巨大的蛟龍，頭上的角更加長大了些，交於以前來說，顯得威風了許多。

她開口：“是誰沒沈住氣直接沖出來嚇到人家的？”

“前面被嚇的三個都是直接跑了的。”

鹿眠雙手叉腰：“那這意思您還有理了唄？您只要在那林子裏再躲一會兒，一小會兒，這位大哥就走了，屆時你再出來享用不行嗎？”

“不行。”

對方理直氣壯，鹿眠竟無語凝噎。

那大漢張大嘴巴，眼看著這姑娘與巨大的怪物說話，主要那怪物嘴都沒張開，一句話也沒說，竟是這姑娘開口了。

他頓時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他是遇見妖怪了。

短路的大腦在這一瞬清醒了起來，大漢張嘴便喊：“妖怪啊！！！救命啊——”

鹿眠猛地轉身想要去拉住對方：“大哥大哥，不是妖怪，我們不是妖怪！”

那大漢哪兒聽得進去她的話，伸手指向她身後的厲墨雲，拼命搖頭：“妖怪啊！會吃人的妖怪啊！”

蛟龍側頭打了個嗤笑的響鼻。

鹿眠眨了眨眼睛，心想好了知道你不屑吃人，別再嚇他了好嗎？！

鹿眠跨過大樹朝大漢靠近，那大漢直接跌坐在地上拼命擺手：“不要殺我！不要殺我！錢我還給你！”

鹿眠見他將那幾十兩全都扔在為了地上，於是停下了腳步，深吸一口氣：“大哥你聽我說，這不是妖怪，這……這是神龍！”

‘神龍’厲墨雲轉頭將目光落在鹿眠的身影上，半閉著眼眸，想看她能編說出什麽花樣兒。

鹿眠咧嘴笑了笑，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很好相處很和善：“大哥你仔細想想，如若我身後這真是妖怪，此地距離城鎮也不過才三十裏，他飛身過去便可以吃掉整個城鎮裏的人，可他卻沒有這樣做，反而是讓我前去購買肉牛回來吃，哪兒這樣的妖怪是吧？”

厲墨雲的右前足一只爪子在地上有節奏地敲著。

那大漢仔細想了想，好像也是，他喘著氣，小心翼翼地問：“當真不是妖怪？”

鹿眠見自己說動了對方，於是擺手：“當然不是妖怪啦！這是西海之上的神龍，貪玩兒才來人間的，我方才讓大哥您先走，就是怕您被這神龍的外貌嚇到，但其實他很溫和，還能施法讓天降甘霖呢。”

大漢眨了眨眼睛。

鹿眠轉身，朝厲墨雲歪頭笑了笑：“給我爪爪。”

厲墨雲嗤之以鼻，鹿眠的笑容都擺僵了，大漢也逐漸露出懷疑的眼神，厲墨雲這才不情不願地將自己的右前足遞到了鹿眠跟前，伸出一根爪子，輕輕地推了推她的肩膀。

鹿眠立刻轉頭面朝大漢：“你看？他根本不吃人的！”

“這是……這是神龍啊？”大漢瞧那黑影一雙金色的眼睛，頭頂兩根暗紅色的龍角，還有這與身俱來的威嚴氣質，的確不太像是什麽妖物。

於是連忙跪了下來：“叩見神龍！叩見神龍！”

鹿眠扯了扯嘴角，心想還真是個勤勤懇懇的老實人啊，於是道：“大哥，你這事兒看見了回去也只當是沒看見，千萬不能到處說，如若被心懷不軌的人聽見了，來找神龍的麻煩就不好了。”

厲墨雲心想：忽悠，你接著忽悠。

大漢連連點頭：“好好好，我不說！”

鹿眠這才松了口氣，指著城池的方向道：“那大哥您就先回去吧，再遲些，天就該黑了。”

那大漢再擡頭看了一眼厲墨雲，有生以來第一次遇見神龍，還是西海之上來的神龍，能將甘霖的神龍，他怎麽也得在臨走前多看兩眼。

這一生能看見神龍的人少之又少，他將來必走大運，回去得讓孩子他娘好好教導孩子，說不定日後孩子能謀個一官半職光宗耀祖呢！

大漢拍了拍股腿上的灰，三步兩回頭地傻呵呵地笑著離開。

厲墨雲見那大漢走了，這才嗤了一聲，轉身直接鉆入了林子中，鹿眠見他跑了，連忙跟了過去。

“堡主！”

厲墨雲停下來等著她，鹿眠走數十步，他才往前慢慢跨一下。

鹿眠道：“堡主，再這麽下去不是辦法，咱們已經過了三個城池了，每次都被人發現，沿著西海究竟要走多久才能到十剎堡啊？”

厲墨雲迎著西海的日落，道：“到不了十剎堡的。”

“那咱們這是去哪兒？”鹿眠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足足八日沒洗過澡沒洗過頭了，都快臭了。

厲墨雲眸光微頓，停在原地，直至鹿眠已經超過他許多了，他才開口：“哪兒也去不了。”

“什麽意思？”

金色的眼眸朝她看來，低沈的聲音散在風中：“本座化不出人形，也飛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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