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持續到了傍晚也沒有停，而這一整天，鹿眠都在與厲墨雲周旋，但絕大部分都以她妥協而告終。

他不允許她一直看著他，卻也不允許她總是不看他。

一整天，鹿眠都沒有吃上任何東西，她就靠在石壁上，身體上的疼痛一直都在折磨著她的神經，所以她也沒有睡著。

瞇了一會兒再度醒來的時候，外頭的天已經快要黑了，鹿眠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餓的胃都有些痛了。

不過她也不敢與厲墨雲說話。

他從中午開始便沒有像之前那樣緊緊地盯著她，反而是坐在一旁，雙手平方在膝蓋上，閉上雙眼，似乎在調理自己的身體。

也是，昨天與申洳瑛怎麽說也經歷了一場戰鬥，打鬥之下必然耗損元氣，說不定身上有哪處受了傷，只是她沒有註意罷了。

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外面的雨才有了停下來的跡象，從瓢潑般大小逐漸轉為了細細密密的蒙蒙雨，落在身上沒那麽疼。

鹿眠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濕淋淋的衣服，早就在入這個山洞之後就已經打濕了，這麽長時間也沒有幹過，出不出去淋雨於她而言基本沒有差別。

她的右腳腳心的傷口已經結痂了，但是不能動更不能走路，只要稍動一下，還是會裂開傷口。

厲墨雲閉上眼睛已經有半天時間，動也不動，鹿眠縮在墻角，盡量不往他那邊靠，然後伸出左腳在地上找到了鞋子，穿上之後，扶著墻，勉強站起來。

才往外面跳出一步，那人便開口了：“去哪兒？”

鹿眠抿嘴，慢慢回頭看向他。

厲墨雲睜開了眼，正襟危坐在石塊上，鹿眠沒開口回答他，自己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叫了一聲，表示她現在很餓。

厲墨雲可以不吃飯，但是她不可以，下了一夜的雨，外面又全是樹，肯定長了許多可食用的菌菇類植物，她因為長期面對食材，對能吃的東西還有些研究，找點兒東西來果脯，不然這又冷又餓，晚上該睡不著，沒幾天也得死了。

厲墨雲將目光落在了她的肚子上，隨後站起來道：“坐那兒，本座去找。”

鹿眠乖乖地低著頭坐回了方才的位置，可剛坐下就發覺有什麽地方不對，她猛地擡頭朝厲墨雲的背影瞧去。

他方才是不是自稱本座？

那是不是代表他的精神好轉了？

一下午的打坐調理也不是沒有作用的。

鹿眠張嘴便笑了出來，剛想說話來著，對方眨眼便化作一縷青煙在洞口消失了。

厲墨雲再回來的時候，帶著一只小斑鹿，不足月的大小，也不知在哪兒找來的，斑鹿還是活的，睜圓了一雙眼睛可憐兮兮地看向她，一直在叫。

鹿眠睜圓了一雙眼睛，瞧著厲墨雲。

他在外面找了些木頭，但是大多都泡過水了很難點著，施了法才勉強燒著了些，其餘的就放在旁邊烤著，然後起身朝斑鹿走去。

鹿眠聽著那斑鹿淒慘的叫聲，小聲地說了句：“能不能換個野雞什麽的來吃？”

厲墨雲沒回頭，冷淡道：“不吃它就吃你。”

鹿眠乖乖閉嘴，移開了視線伸手捂住了耳朵，也不知過了多久，直覺厲墨雲已經將小鹿解決了之後，她才轉身朝對方看去。

他的身上穿了一件單薄的黑色長袍，與那天晚上所見的一樣，不過顯然他出去了一趟之後，給自己換了身衣服，身上的這件是新的，很幹凈。

鹿眠看厲墨雲將小鹿串在了木架上用火烤著，於是開口問他：“堡主，你是不是好了？”

厲墨雲沒說話。

鹿眠在旁邊拿了根木頭，剛好可以當做拐杖，然後踮起右腳，一蹦一跳地朝厲墨雲過去，艱難地坐在了他身邊，道：“你讓我看看你的眼睛吧。”

厲墨雲撇過頭。

鹿眠不依不饒地說：“你都自稱本座了，應該是好了吧？”

厲墨雲依舊不回答她，鹿眠想要伸手拉著對方的袖子，剛碰到袖擺，便被厲墨雲抽了回去。

他終於回頭，甚至還伸手推開了她，站了起來，仿佛看見什麽臟東西一般皺起眉頭道：“離本座遠一些！”

鹿眠一楞，歪坐在地上，擡起頭訥訥地看向他。厲墨雲的臉在火光下明暗分明，那雙眼睛的眼白變回了白色，只是神情卻依舊冷冽。

厲墨雲的眉頭慢慢松開，突然嗤了一聲道：“露出那麽傷心的眼神做什麽？好像本座欺負了你似的。”

鹿眠抿著嘴，剛想說他方才的那個態度分明就是欺負她了，結果那人接下來的話才讓她心口發涼。

“你本來就是個卑賤的侍女，不過是本座心情好留你幾日罷了，你還真當你與眾不同了？”那人冷著臉，雙手背在身後，話如同刀鋒一般，割開了鹿眠的心臟。

鹿眠的雙手緊緊握著，肩膀顫抖，一瞬從外面刮進來的冷風將她身上的雞皮疙瘩都吹了起來，她將雙手轉為抱著自己的肩膀，甚至都不敢再擡頭看向對方。

他恢覆記憶了，他絕對恢覆記憶了……

只是他即便恢覆了記憶，也與之前無二，對她還是那樣冰冷，說出來的話還是那樣殘忍。

鹿眠深吸一口氣，胸腔疼得讓她嘗到了嘴裏的一股血腥味，氣血上湧，就連五臟六腑都跟著抽痛了起來。

“你為什麽要說這種話？”

她低聲喃喃：“為什麽……要對我說這種話？”

“說什麽？”厲墨雲轉身看向她，居高臨下：“你難道不是卑賤的侍女？若非有本座，你哪兒能當侍女啊，能當的只有乞丐，娼妓。”

鹿眠雙手緊緊地抓著自己，咬著下唇，片刻後才松開：“那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於你而言，再沒有用處了？”

他的聲音放低，一字一頓道：“你已經變得無趣了。”

鹿眠的眼淚一瞬流了下來。

厲墨雲看著她的臉，眸色微頓，移開了視線：“本座的黑鴉已經放出去了，牧臣很快便會過來，等你吃飽了之後他會送你去南城。放心，本座許給你的東西不會反悔，也省得你無依無靠，真去做了乞丐娼妓，給十剎堡丟人。”

鹿眠吸了吸鼻子，伸手擦著臉上的淚，撐著木棍讓自己站起來，另一只手扶著墻，縮著肩膀，低頭道：“多謝堡主，我不會給十剎堡丟人的。”

厲墨雲胸腔微震。

鹿眠低著頭：“我不會給十剎堡丟人的，我……我不想拿你的東西。”

她看了一眼腰間的琉火石，用力將其扯了下來，然後丟到了厲墨雲的腳下，啞著聲音道：“我不拿你的東西，不要你的施舍，今後是死是活我自己做主。”

鹿眠說完，順著墻角一路往外走，期間根本不敢擡頭，她害怕看見厲墨雲冰冷的眼神，帶著決絕，殘忍地將她拒之千裏。

厲墨雲看向自己腳下的琉火石，單手在袖中握緊，扯著嘴角笑了笑：“真是有膽識啊，本座說錯了一點，你若當乞丐，必然是乞丐頭，做娼妓，搞不好能成個花魁呢。”

鹿眠抿嘴，根本不想再聽見他說話，腳下加快了步伐，不管這洞外是否有危險，只一個勁兒地往外沖，恨不得立刻沖出這裏。

是她一廂情願，是她自以為是。

是她天真的以為厲墨雲對她是真的喜歡，那哪兒是喜歡呢？那不過是得不到而已，得不到所以稀奇，得不到所以有興趣，而得到之後便如同破布，不稀罕了便丟而已。

鹿眠的眼淚拼命落下，嘴角卻勾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厲墨雲見她已經走出了山洞，以別扭的姿勢一瘸一拐地往不知哪個方向走，瘦弱的身軀在細雨中顫抖，仿佛一陣風便能將她帶跑了。

他不顧地上的琉火石，幾步便要往外沖，等走到了山洞口頭又猛地疼了起來。

厲墨雲抱住了頭，開始渾身發冷，兩種情緒一直在他的身體裏沖撞，仿佛要將他撕裂開來。

他咬著牙根，發出了野獸般低啞地痛苦的呻吟，捂著頭的雙手逐漸轉換為帶著鱗片的利爪，疼痛難忍之際利爪往山洞邊抓去，留下了可怕的痕跡，還帶著焦黑的火星。

鹿眠艱難地走出了山洞，她漫無目的，只是不想再待在那個山洞裏，不想再看見那個人。

當初她選擇留在十剎堡，她以為厲墨雲是真心待她好。

十剎堡的秘密從不對她隱瞞，她即便給他端茶送水，但他也從未真的言語侮辱過她，自從他表露了自己的心事之後，就更是可以用寵溺兩個字來形容。

然而這一切仿佛是黃粱一夢，只是她可笑的天真的幻想，所有的好既然是他施舍的，自然也都能收回。

鹿眠迎著雨，腳下的傷口再度裂開，渾身上下都在叫囂著疼痛。

她不顧自己一路留下的血跡，只想快速逃離這裏，去到任何地方都好，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哪怕真的乞討，也想徹底放下這一切。

剛付出的真心，剛小心翼翼地準備交道對方的手裏，結果換來的卻是狠狠一巴掌拍下，然後當著她的面碾碎。

鹿眠喘著氣，終於還是走不動了，蹲在一處，她抱著自己的雙腿，將臉埋在了胳膊中，低聲地哭了出來。

世上哪兒真有深情的人呢，傻瓜。

他們是妖孽，早該知道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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