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臣等人到的時候，整個山洞中都遍布可怕的痕跡。

墻上滿是被雷電霹過一般的痕跡，有的地方還帶著火星一直燃燒，洞頂的鐘乳石紛紛墜落到了地面與潭水中，錐子一般矗立在了地上，未燃燒完的火堆旁邊，還有只烤得半熟的小鹿。

厲墨雲靠在了山洞的一腳，身上的衣服有些地方已經被火給燒穿了，他靠在那處，雙手抱著頭，沒發出任何聲音，甚至都沒有動。

牧臣看見他的那一刻便沖了過去，等湊到了他身邊才察覺到他身體裏驟然迸發出來的寒氣，牧臣低頭看向自己的腳下，一片片冰花綻開。

“主人。”他慢慢蹲在了厲墨雲的跟前，朝厲墨雲伸手過去。

風無立刻開口阻止：“別碰。”

牧臣的手僵硬在半空中，回頭看向風無：“怎麽回事？”

風無朝這四面八方瞧去，已知厲墨雲恐怕是往最壞的方向發展了，於是開口道：“事情恐怕有些麻煩，再在人間待下去就要出事了。”

如此強大的破壞力，就連他自己都克制不住，想必靈安城外林子裏的那場大火也是厲墨雲所為，如若在人群密集的地方，他突然控制不住如此暴走，也不知會釀下什麽大禍。

牧臣慢慢跪在了厲墨雲的跟前：“主人，牧臣來接您回堡。”

厲墨雲慢慢睜開雙眼，他的雙手已經轉變為人形，頭頂上正在長角的地方裂開了一道傷口，恐怕是被他自己給抓破的，血正陰森森地流了滿臉。

那張俊美無雙的臉上掛著血跡，金色的瞳孔帶著寒氣盯著牧臣的臉。

嘴唇輕啟：“她會死在外面的。”

“什麽？”牧臣不解。

厲墨雲用力喘了口氣：“她會死在外面的！”而後猛地站起來要往外面走，剛走到洞口，便釘在了原地。

厲墨雲垂頭看向自己的雙手，指尖尖利，帶著冰冷的寒氣，其中還有不少血跡。

“我不能去，我不能去找她。”他慢慢退了回來。

不知是去還是不去，兩種情緒一直在糾纏著他，仿佛有刀正在劃開他的心臟，慢慢釋放出了暴戾，他握緊雙手，手背上已經起了鱗片。

風無察覺不對，立刻從懷中拿出了一粒藥遞到了厲墨雲跟前：“堡主，先服下。”

厲墨雲從風無手中拿過那粒藥，張口吞下，隨後扶著墻，猛烈地咳嗽。

牧臣萬般擔憂，湊過去問：“主人可好些了？”

厲墨雲慢慢擡起手，指了個方向，啞著聲音道：“去找。”

牧臣沒聽清：“什麽？”

厲墨雲大聲喊著：“去找！把她找回來！”

兩人這才發現山洞中不見鹿眠的身影。

牧臣立刻順著厲墨雲指著的方向去找，風無站在原地，在山洞中打量了一眼，又在火堆旁看見了琉火石，琉火石的穗子已經被火燒爛了，他大約猜到了厲墨雲恐怕與鹿眠不歡而散。

他看向厲墨雲，對方正在猛地喘氣。

風無道：“這藥是這樣，猛烈了一些，不過等會兒堡主會覺得舒服很多。”

這藥是他在看見厲墨雲的龍血之後，便立刻研究的，目前還未成熟，但多少可以克制一下他的心性。

厲墨雲的指甲陷入了墻縫之中，啞著聲音道：“她說不要本座的施舍，哈哈哈……”笑了片刻之後，那笑容越來越苦，越來越難看：“她一定恨死本座了。”

風無雖不知道這裏方才發生了什麽，但能將那麽好脾氣的鹿眠氣走，堡主恐怕也說了不少難聽的話。

雖然心中有些腹誹，但嘴上還要安慰：“堡主放心，鹿姑娘肯定能體恤您的心的。”

只是這晚間林中有許多野獸，她也不知離開了多久，只希望牧臣找到她的時候，對方並非是一具屍體。

牧臣順著草叢一路去尋鹿眠的味道，好在沒走多久便聞到了血腥味，順著血腥味，很快便尋到了鹿眠的蹤跡。

牧臣順著蹤跡一路尋找，等找到一處後，只能看見矗立在泥土之中的木棍，旁邊還有一灘血跡，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

就連空氣中鹿眠的味道也消失了。

牧臣心中一震，不禁慌神，糟糕！

又在周圍找了幾圈，雨越下越大，殘留的氣息也越來越少，鹿眠最後一次出現的地方的確是在這兒沒錯，除非她是被野獸給吃了，不然不可能氣味消失地無影無蹤。

牧臣找了半個時辰，一無所獲之後，不得不回去覆命。

回到了山洞口，厲墨雲已經靠在山洞中的石壁睡著了。

風無就站在他身旁守著，見到牧臣回來，又瞧見他身後無人，看見牧臣難看的臉色，多半也猜到了結果。

“主人怎麽樣了？”牧臣問他。

風無搖了搖頭：“服了藥睡過去了，我的藥也只有這點兒作用了，咱們還是盡早回去的好。”

“今夜怎麽辦？”

“先回靈安城吧。”風無看了一眼依舊在沈睡的厲墨雲，放低了聲音問：“沒找到嗎？”

牧臣搖了搖頭，眉頭緊皺：“我不知她是死是活。”

“消息暫且瞞下來，鹿姑娘在堡主的心中地位不輕，如若讓堡主知道在他與鹿姑娘爭執之後鹿姑娘便……”風無嘆了口氣，到時候他又瘋起來，就沒人能制止得了了。

風無與牧臣合力將厲墨雲擡了起來，而後放在了牧臣的背上，讓他背著。

風無看了一眼被厲墨雲緊緊握在手中的琉火石，即便他昏睡到這個地步也沒能放開。

在厲墨雲逐漸昏睡之前，他聽了不少他意識渙散之下的話。

“是本座親手將她推開的，她不會原諒本座了……”

“本座要去找她，將她找回來，既然是送出去的東西，本座又怎麽可能輕易收回？”

“不……不……她渾身都是血，全都是傷口，可是我瘋了，我當真是瘋了，我就把她按在了那塊石頭上，她哭成了那樣……”

“我會殺了她的，終有一天我會殺了她的。”

“讓牧臣回來，就讓她死在外面！別死在我眼前，不能死在我手上……”

“她一定恨我，一定恨死我了，一定。”

牧臣走後，風無回頭看了一眼山洞，又擡頭看了一眼這座山，嘖了嘖嘴，揮了揮衣袖，便有大片樹木從山洞中發芽生根，逐漸長大，填滿了這一處。

從外看來，猶如一片茂密之林，半點兒也看不見破損的山洞。

大雨依舊下個不停，風無朝林子中間瞧去，那個方向是鹿眠離開的方向，就連牧臣都找不到，恐怕他再去也沒用了。

只盼望厲墨雲醒來之後，會忘記自己有個侍女丟了，如若實在無法忘記，便忘記是被他自己給氣走的吧。

總之鹿眠的出現於厲墨雲而言，於整個十剎堡而言都是個意外。

誰也沒料到她那麽輕易便讓十剎堡的堡主深陷進去，從此消失，也未必是一件壞事。

……

是海，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大海，但是她身處之處，有高高的懸崖。

懸崖之上都是大火，煙霧沖天，遮蔽了藍天白雲，那大火之上，有許多東西一直都在往下墜落。

她就漂浮在海面上，睜大著雙眼看向那懸崖頂，一個，又一個，墜落下來的不是石頭，而是一具具屍體。

鹿眠朝自己身側瞧去，不止那一處有屍體，整片海洋之上都漂浮著各類屍體，他們大多都是妖，在生命用盡之前還是人形，最後墜落到海面上時才幻化成了原型。

滾燙的血液染紅了這片海洋，鹿眠不斷在其中沈浮，她仰著頭，看向屍體掉落的那處，不難看出那裏有高聳的建築。

這一次她看得越發清晰，在那火焰之上，數柄長劍沖向雲霄。

鹿眠盯著那些長劍所去的方向，在大火彌漫的黑煙之中，還有一個巨大的影子。

渾身漆黑，鱗片如同黑曜石般在陽光下閃著光澤，他的雙眼是金色的，口中有淩厲的獠牙，背上有漂亮的鬃毛，利爪帶刺，雙眼之間一抹紅色，與數千把長劍作鬥爭。

鹿眠認識他，這是他的原型，一條飛天遁地的蛟龍。

他被圍困住了，根本沒有逃脫的空間，他甚至都沒有想要逃脫，就連反抗都沒有，盤旋在上空，任由利劍一遍又一遍割破他的鱗片，刺穿他的皮肉，砍斷他的利爪。

淒厲的長嘯劃破天空，那一瞬鹿眠覺得心臟驟然發疼。

而後，她開始沈入海底，沈沈浮浮，不斷掙紮。

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掙紮著想要求生，卻怎麽也無法沖上海面，眼前所看到的海水也不再是藍色，而是一片猩紅。

這回沒有人來救她，任由她張開口吞下了大片大片鹹澀的海水，也沒有了那個人。

她記得之前的夢中，那擁有金色雙眸的人會來拉她離開水面。

她在海中拼命尋找那雙眼睛，就快要找到了，她有預感，就快要找到了！

那雙金色的眼睛出現在她的視線之中，鹿眠拼命地朝他游過去，就在她欣喜若狂，準備去觸摸對方的時候，那雙眼睛的眼白逐漸被紅色占領。

越發猙獰，越發寒冷，將周圍的海水冰凍起來，刺入她的骨頭之中，直戳她的心臟。

不！

他不會來救她！

他只會推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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