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楓！——”

祈憶淩大汗淋漓地醒來，一睜眼，發現原墨翎正坐在床頭的梳妝臺前，雙目無神地梳著頭發。見她醒了，原墨翎坐到了她床邊，眼神裏滿是擔憂：“又做噩夢了嗎？”

“不是噩夢……”祈憶淩喃喃低語，剛幹掉不久的淚痕又被打濕了，“世上哪有這麽美的噩夢？”

原墨翎照舊把她擁在懷裏，默然不語。

“墨翎，我好掛念他。”祈憶淩輕聲啜泣，雙肩在祈憶淩的安撫下仍然狠命抖動著，“我想念丹楓……都怪我害死他……死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如果沒遇見我，他一定會健康快樂地成長，遇見自己喜歡的人……但即使是這樣，我仍然希望我們可以相遇……我太自私了……”

“祈憶淩，看著我，看著我！這個問題很重要！”原墨翎神色一凜，捧起祈憶淩的臉，眼神裏的憂戚第一次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你所說的一切，關於蒼陽和丹楓的一切，都是認真的嗎？”

“什麽意思？”祈憶淩腦裏嗡的一聲，胸口仿佛被人狠狠敲了一個悶錘。她楞了一下，接著一邊劇烈地咳嗽一邊奮力地伸出手要推開原墨翎。

“你是認真的。”原墨翎的聲音和氣息一並變得急促了，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不知如何是好。

怎麽辦？她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在祈憶淩的世界裏，最初的蒼陽和後來的丹楓，都是確鑿地存在的！和以前的角色扮演游戲不一樣，這一次，不僅是在她的想象中，而且在她的眼中，這個人都是確鑿存在的。

她怎麽就沒有發現呢？即使經過了十多年的自娛自樂，祈憶淩構造虛擬世界的功力也不可能修煉到如此爐火純青的地步，看見過這個人，感受過這個人，接觸過恐懼過失落過期待過，所以才會這麽不能自已。

這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想象，這並不是她的游戲。

原墨翎用從未有過的哀傷表情看著祈憶淩，腦中不斷閃現過種種片段。在這些場景裏，原名丹楓化名蒼陽的一個人如幽靈一般若隱若現，她曾經偶爾自以為幽默地扮演著這些場景中的其中一個角色，在口頭上承認了他的存在，甚至在祈憶淩向自己訴說與他有關的煩惱時還繼續煞有其事地分析，根本是讓祈憶淩對他的構想進一步完整和完善的推手。怪只怪她習慣了祈憶淩的角色扮演游戲，居然過了那麽久才發現當中的不妥。

“墨翎，”祈憶淩的嗓音沙啞得像有把沙子在她喉嚨裏不間斷地來回流動，眼神更是空洞得猶如最漆黑的深夜裏最讓人不敢直視的渺遠太空，“你在說什麽？！”

“我不知道丹楓是怎麽回事，但蒼陽從來沒有出現在你的生活中。”墨翎的眼神中，在憂戚外又加了一點憐憫，“蒼陽是個網絡上小有名氣的Coser的名字，最有人氣的作品是卡卡西和須王環——”

“我已經接受丹楓為了救我而撞車死去的事實了，”祈憶淩淒然一笑，“你不用為了讓我減少愧疚而撒這樣的謊。”

“根本就沒有車禍，”原墨翎一字一頓地說，“你昏迷是因為低血糖和長期精神緊張，後腦勺只是被踢飛的足球碰了一下，連輕微腦震蕩都沒有。你是在學校裏的田徑場邊昏迷的，踢球的校友把你送進了附院，然後通知了我。根本就沒有丹楓——”

祈憶淩猛地掙脫原墨翎的懷抱，搖搖晃晃地站在半米開外：“你說謊！你明明也見過他的！抱抱團那次，子淵祝捷會那次，他表白那次——”

“抱抱團你指的座位是空的，祝捷會上我從來沒見到他，我問過子淵，他沒也沒邀請過叫蒼陽或丹楓的人。”原墨翎一個個地擊碎祈憶淩的夢，“如果你還記得的話，你落水後，我曾經要問你你知不知道蒼陽不是真實存在的人，但你沒讓我說完，而且你的回答讓我誤以為你知道他是不存在的，是你制造出來打敗對辰烽不切實際幻想的意象。只是我沒想到，辰烽最後真的被這個意象打敗了。”

“你胡說！”祈憶淩歇斯底裏地大叫，“5月11日那天他當眾對我表白，對我拉了一首小提琴《滄海遺珠》，現場有上百人可以幫我作證！”

“對不起。”原墨翎默默拿出手機，翻出一段視頻，按了播放鍵，遞給祈憶淩。

透過淚眼模糊，祈憶淩看到視頻裏的自己在燈光下獨自舞動，半晌後停下，對著一棵樹，把《滄海遺珠》一字不漏地唱完了。

“我不相信！”傷怒之下，祈憶淩用力把手機扔到地上，搖頭重覆“我不相信”奪門而出，在走廊上與聞聲出來的莫子淵撞了個正著。

祈憶淩爬起來繼續往樓下跑，原墨翎本想攔著她，但被莫子淵攔住了。未幾，房子開出了一輛銀色SUV，尾隨在無頭蒼蠅般亂竄的祈憶淩身後。

祈憶淩亂跑了一通，只覺得天大地大全無容身之所。跑到大馬路邊，恰好碰到了一輛空出租車，忙坐了上去。司機問了好幾次去哪，她六神無主地報了學校的地址。

到了校門，祈憶淩開車門便走，司機想追上拿車錢，但被尾隨而至的原墨翎攔住了。

祈憶淩沿著中軸線一路前行，居然碰到了西裝革履準備面試的沈卓言，忙二話不說攔住了他：“告訴我蒼陽是真的！”

“什麽蒼陽？”沈卓言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心理宣傳月，註意力游戲，留了個十位的號碼……你不是說和他是高中校友嗎？”

“你還想用這招啊？”

祈憶淩說得斷斷續續的，沈卓言卻馬上聽懂了。

“什麽意思？”

“記錄紙上的字跡明明是你的，你不就是想耍我嗎？我胡編捏造了他的背景後，你那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差點又把我繞進去一次。我說師妹，一個點子用三次就不新鮮了。”沈卓言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顯得很焦急。

“我的？字跡是我的……你有沒有紙筆，給我！”見沈卓言沒反應，祈憶淩幹脆自己翻開他的包，抽出紙筆就寫下龍飛鳳舞的‘蒼陽’二字。

“看，這不是跟那天的一模一樣嗎，還想騙我……”沈卓言指著字說，接著臉色一變，“暈，這是我簡歷！”

“閉幕式那天，我是不是抽中了一次抱抱團？”祈憶淩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沒了。

“是抽中了啊，抱了得有三分鐘。”沈卓言見她臉色不對，把簡歷揉成一團說。

“我抱的那個人……”

“你不是跟他很熟嗎？我倒是只見過那麽一次，感覺不太像我們學校的。”

“啪”的一聲，祈憶淩把手裏的中性筆掰斷了。

“對了，我聽墨翎說你之前出了點意外，被足球砸了下什麽的，昨天一時忘記了問候……”

祈憶淩不等他說完，身子一歪眼看就要倒下。沈卓言還在說話，沒來得及反應，卻突然覺得有人竄了過來，細看才發現是原墨翎。

“師妹沒事吧？”沈卓言表情不太自然地問。

“我會照顧她的，”原墨翎朝他點點頭，“你不是要面試嗎？”

“啊，來不及了！”沈卓言匆匆告別二人，拔腿沖向校門的方向。

“墨翎，我病了嗎？”祈憶淩單手扶住原墨翎，只見眼淚滾滾而下卻不見哀戚之色，“我病了對吧？”

原墨翎沒說話，只是微微躬身，吻了吻她的額頭。

“是啊，何必詢問呢？”祈憶淩想：最多餘不過的一件事，就是找沈卓言求證。丹楓曾經親口向她說過，“蒼陽是你給我的名字，我從來沒有承認過”，要有多自欺欺人才能以為沈卓言的證詞會是最後一根稻草。

祈憶淩在原墨翎的攙扶下走到了原墨翎的宿舍。

“你需要，呃，到醫院，”原墨翎給祈憶淩倒了杯水，小心地尋找著適當的措辭，生怕震動了祈憶淩哪根不穩定的神經，“你想到醫院做個身體檢查嗎？”

“不用了。”祈憶淩疲憊地笑了笑，“我已經很久沒看到他了。”

那麽久了，她多想再次看到他，在不可能的地方出現在她面前。

她竭盡全力強迫自己，才忍住沒有質問原墨翎為什麽要說出那些話。她想一一列舉他真實存在過的證據。她想哭訴他的懷抱，他溫柔的話語，他故作輕佻實質寵溺的笑容，他在她最狼狽的時候出現在她最害怕的時候出現在她最任性的時候出現，她所有的感激和不甘。

她願意付出所有的代價去再見他一面。

但原來，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太過廉價，不足以作為換這一面的籌碼。

其實，想想就知道，她何德何能獲此垂青？如果不是妄想，反倒惹人生疑了。

“你快畢業了，打算怎麽處置追楓？”祈憶淩不想再提起沈重的話題，轉而問起了貓兒的未來。

但這聲再平常不過的問候，卻換來了原墨翎驚異的目光。

祈憶淩不顧她的阻攔沖到陽臺，見到了空空如也的貓籠。

清水不知道多久沒換過了，顏色渾黃不說，已經蒸發了大半。碗裏的貓糧受潮是自然，但拿起旁邊的整袋貓糧看，生產日期是兩年半前的，早就過期了。

“難怪追楓一直都沒長大，”祈憶淩苦笑，看著跟上來默不作聲的原墨翎，“從那時候就已經開始了啊……”

“你看不到追楓了嗎？”原墨翎小心翼翼地問。

“看不到了。”祈憶淩閉上眼睛，倒覺得那小生靈的形象栩栩如生，“它和丹楓一起消失了。”

又沈默半晌，祈憶淩在原墨翎的幫助下收拾好了貓舍，渾身癱軟地倒在了沙發上。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還沒有，”原墨翎一副狠下決心的樣子，坐到了祈憶淩對面，“你有一個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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