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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七 從此蕭郎是路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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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蕉船,提拉米蘇,草莓奶昔,焦糖布丁,奶酪蛋糕……

在祈憶淩努力地吃下這些東西的時候,毫無疑問,她不但在和蒼陽的錢包賭氣,而且還在和自己的腸胃賭氣。

所謂物極必反,再好吃的東西吃得太多也會反胃,甜膩的東西尤其如此。

在艱難地咽下最後一口葡式蛋撻後,祈憶淩終於忍不住胃氣翻湧。她臉色一變,連忙用紙巾捂住自己的嘴巴。

光可鑒人的墻壁上隱約映出祈憶淩青白的臉色,坐在她對面的男人既不動手也不動口,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有兩段所謂的“箴言”一向為祈憶淩所不齒,其一為“把自己當成別人,把別人當成自己;把別人當成別人,把自己當成自己”,其二為“不要拿自己的錯誤懲罰別人,不要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不要拿別人的錯誤懲罰別人,不要拿自己的錯誤懲罰自己”。

這兩段話共同之處頗多,首先是亂,整一個拙劣無比的繞口令。其次是,明明沒有道理卻偽裝得很有道理。第二段的意思不過是寬容,篤信中庸之道的人們馬上心神領會,於是一不留神世上又多了無數耶穌;第一段的意思稍微覆雜些,不外乎就是推己及人、推人及己、尊重自己和尊重他人等等的陳詞濫調,自封的人本主義者於是又蜂擁而上,頃刻間到處都是特蕾莎修女。

祈憶淩雖然不屑以人類自居,認為他們愚蠢、自私,卻也承認人和人之間有不可逾越的鴻溝,沒有人可以完全理解另一個人。如史鐵生所言,人和人的區別甚至大於人與豬的區別:人和豬的區別是可以相對恒定的,而人與人之間卻不然。那麽,表面的理解和包容實際上對消除隔閡毫無幫助,根據物質和能量守恒定律,一個人的幸福是建立在另一個人甚至是另一群人的痛苦之上的,如果錯誤沒有得到懲誡,最可能的結果是牽涉其中的所有人都不爽。

——這就是祈憶淩堅持用食物來懲罰自己和蒼陽的理由。毫無疑問辰烽和水卿影很幸福,所以她痛快不起來;蒼陽固然是無辜的受害者,但她倒是想知道,一個人受益良多的時候,又會有幾個受害者是死有餘辜的?

基於以上理由,祈憶淩當初進入甜品店的目標已大為變質,甚至完全顛覆:追求幸福變得不切實際,尋求痛苦反而顯得合乎情理。

在各種詭異的邏輯的圍攻下,走出甜品店,祈憶淩堅決地否定了蒼陽回校、逛公園、看電影甚至進游樂場等種種建議提議,而是沿著馬路牙子漫無目的地游蕩。消化系統處於臃塞狀態,其不適感牽連了她全身的肌肉和神經,以致舉步維艱。

但肉體上的痛苦絲毫不能削減祈憶淩那由憤怒和抑郁堆砌而成的亢奮感,在將近兩個小時的長途跋涉後,她被甜品撐圓的肚子終於慢慢癟了下去。祈憶淩不知道自己正在瞎逛的街姓甚名誰,但眼角瞥見一家裝潢頗為別致的飲品店,就義無返顧地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

和她預想的不同,除了常見的各種果汁、奶飲料外,這家店還出售酒精飲料。而且,和酒吧相比,這裏各種調制雞尾酒的價格走的絕對是親民路線。

“Bloody Mary,血腥瑪麗……”祈憶淩一邊戳著餐牌一邊逐個字念出來,想起當日第一次在原墨翎的帶領下走進酒吧時吧臺那杯腥紅的液體,又想起自己循著這個名字查到的帶著殘酷美感的傳說,興奮得汗毛都豎了起來,“就是這個——”

血腥瑪麗雖然賣相淩厲,但果汁用量達伏特加的3-5倍不等,算不上什麽烈酒。所以,蒼陽也沒有表示異議,自己點了杯冰檸茶,若無其事地陪祈憶淩喝起來。

但是,兩人都高估了祈憶淩的酒量,她只堪堪喝了三分之一杯,兩頰就染上了一片酡紅。

“你看我臉上是不是也起雞皮疙瘩了?”祈憶淩呵呵笑起來,把臉湊到蒼陽面前。

他不說話,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到祈憶淩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色無袖球衣,露出藕一樣的兩截胳膊。

“小樣兒身材不錯嘛,”祈憶淩瞇著眼研究他微微凸出的肱二肱三頭肌,“本來還覺得你太瘦,不經看的……”一仰脖,咕嚕一口又喝下三分之一杯。

他仍然不說話,只是圈住他半塊臉盤的黑色眼鏡框在祈憶淩眼中奇異地變幻著形狀,邊沿泛彩,鏡片方而且大,顯得咄咄逼人。

“你有那麽喜歡他嗎?”看到祈憶淩企圖續杯,蒼陽摁住她的手,柔聲問。

“呃——”然而,任何質疑在祈憶淩眼裏都等同褻瀆。她打了個大大的飽嗝,挑釁地看著他,“不行嗎?”酒精在她的血液裏作祟,讓她的理智走到了渙散的邊緣。她恍然覺得,自己和蒼陽並不是坐在路邊安靜的飲品店裏,而是重回了酒吧,坐在那點著乳白色香薰蠟燭的L型吧臺旁。

只是這一次,在臺前表演的不再是王子殿下,而是一支走黑暗地下搖滾風的重金屬樂隊。對這支樂隊的構想來自去年十一月在S大舉行的高校搖滾音樂節,祈憶淩從圖書館自習完回宿舍的時候路過見到了一個簡易的舞臺。因為見到了辰烽等人,祈憶淩本想趁他們沒發現自己趕緊騎車離開,卻被正在表演的樂隊吸引住了。那是同在Z市的理工大學來的樂隊,和“Hope”樂隊的路線截然不同,他們的主唱在祈憶淩看來有點聲嘶力竭,歌聲中布滿了絕望和控訴。

“別喝了!”

祈憶淩眨眨眼睛,連眼前的蒼陽也變得和原本儒雅的樣子大不相同,像寄住了公主殿下的靈魂,用力把杯子撴在了吧臺上。下一秒,他的表情重新變得很平靜,和酒吧裏喧囂的氣氛完全不融洽。祈憶淩甚至懷疑他根本一開始就這麽安靜,剛才所謂的怒吼只不過是她的幻覺。

“一定是酒吧太吵了……不對,這裏不是酒吧……”

祈憶淩使勁搖搖頭,想把腦裏的喧鬧甩出來扔回外面喧囂的世界。她試圖喝掉酒杯裏僅餘的飲料,蒼陽卻把她攀附在桌面上的手一次次推開,讓她怎麽也碰不到酒杯。

“不帶這麽欺負人的……”祈憶淩又打了一個飽嗝,就著酒勁假眉假勢地嗚嗚哭了起來。

祈憶淩的腦內劇場仍在上演,表演臺上的人豁出性命一樣怒吼著《槍炮玫瑰》,舞池上的人聽的卻仿佛是另一支音樂,動作混亂而幼稚,腳步聲雜亂無章,酒吧裏簡直像是由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世界用拙劣的方式拼湊而成,世界和世界的夾縫裏,突兀地點上了她和蒼陽這樣格格不入的意象。

“你到底喜歡他什麽?”蒼陽的聲音壓得很低,但這聲音不但讓祈憶淩聽到了,還奇跡般地把她腦海裏喧鬧的世界趕了出去。

“怎麽又是這個問題……”祈憶淩一下一下地拍著桌面,露出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他長得多好看啊,又高,又會唱歌。”最重要的是,他是王子殿下的寄主。

“我是不是很膚淺。”祈憶淩自嘲地問,用的卻是陳述句的預期,苦澀的語調用那杯蒼陽不再鎮守的血腥瑪麗中和掉了,變得無比平和。

祈憶淩又再揮手試圖叫第二杯酒,這次蒼陽沒有阻止,卻毫無預警地搶過她喝剩一半的酒,眉都不皺就一口灌光了。

“姐你太過分了!”祈憶淩目瞪口呆,反應過來後垂死掙紮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你怎麽可以這樣浪費我的錢?啊?!”

祈憶淩很不高興,因為蒼陽喝酒的表情太平靜。血腥瑪麗的味道並不好,雖然番茄汁味道更重,但反而顯得很詭異。祈憶淩一直固執地認為,喝酒必須用很痛苦的表情,否則那杯酒喝得太不值,配不上“斷腸”之名。

“Hey,”蒼陽把祈憶淩的手指一根根掰下來,酒杯傾倒,猩紅的一道液體爬到他的手腕上,上面被指甲摳出的半月形的深痕美得妖嬈,“這好像花的是我的錢!”

“我管你!請客的人是我!賠錢!……要不就賠酒……或者陪酒也行……嘻嘻……”祈憶淩本來就少得可憐的自制力被酒精完全吞噬,不怕死地把手指放回他的手腕上,提起手掌,食指和中指在他手臂上豎起來,一寸一寸地往上爬,很快到了他光滑的下巴,“真不公平啊……怎麽你皮膚好像比我好很多的樣子……美人兒,來,給大爺笑一個——”

“祈、憶、淩。”蒼陽沒生氣,只是一個個字仿佛是從字典裏自動走出來的,標準,毫無瑕疵,可是不帶靈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哎,一不小心就把初吻弄丟了……”祈憶淩恍若未聞,食指停駐在他單薄的唇瓣上,輕輕輕輕地摩挲,慢慢轉為搓揉,“多好看的唇形啊……局部非常突出,可是整體不夠和諧……”

蒼陽猛地別過頭,有束燈光乍然從他耳畔打進傾倒的空杯子裏,留下了個只勾勒了輪廓的影子。

祈憶淩對蒼陽急速變換的神色和呼吸頻率恍然未覺,開始像沒牙的嬰兒一樣,一點點吮吸杯中並不存在的液體。

“咳!咳!……”

蒼陽本來還在入定狀,那瘆人的詭異聲響卻變成了咳嗽聲。他猛地回過頭來,黑鏡框後的眉毛挑得老高。發現祈憶淩居然被吸進去的氣體嗆得滿臉通紅不說,還噴了自己滿手臂的唾沫時,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認命地撫起了祈憶淩的背。

祈憶淩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掙紮中把桌面上的杯子掃了出去。一直密切留意本桌動靜的店員一副捉到把柄的表情聞風而來,蒼陽幹脆結了帳,把祈憶淩拎回了街上。

祈憶淩幾乎是被他單手夾在手臂裏,立時覺得天旋地轉。表明心跡外加抗議良久,終於得以雙腳著地。

夜晚恰到好處的風寂寂掃來,祈憶淩在寬松的外套裏抖抖索索,看著蒼陽裸/露在外的手臂,又情不自禁地頭皮發麻。須臾,蒼陽忽然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祈憶淩在後面跌跌撞撞地跑著。在店裏撒潑時好像不小心弄傷了手,祈憶淩的右臂在身側晃晃蕩蕩的,只覺得每前進一步,殘留在內的玻璃渣都像在全力地絞殺她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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