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帶鑰匙？”見祈憶淩到自家門外還摁門鈴，蒼陽有點驚訝。

“這回沒丟，但帶了也白帶。”祈憶淩見對方不信邪，還特地把鑰匙從兜裏掏出來象征性地捅了下門鎖。不出意料，門果然從裏面反鎖了。從祈憶淩記事起，雖然家裏的門完全可以用鑰匙開關，但母親卻堅持逢進屋必反鎖，祈憶淩有時甚至會懷疑她喜歡給人開門的感覺，連半夜都不例外。

“這是？”淩央打開門，看見祈憶淩站在門外，一楞道，“你怎麽回來了？”

“不是您讓我帶對象回來給您瞧瞧嗎？”祈憶淩略微側身，讓出站在身後的蒼陽，“這是我男朋友，醫學院的學生，比我高一級。”

“高一級？”淩央的表情更困惑了，“他看著比你高一頭倒是真的。”

“阿姨好。”蒼陽表情不太自然地提起一個看著挺精致的包裝盒，遞到淩央面前，“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我不喝這玩意兒。”淩央瞥見包裝盒外的紅酒圖片，不耐煩地推開了。

祈憶淩表情略帶尷尬，本來想進門再說清楚，母親卻兩手各扶著一扇門，擋在敞開的門縫前。樓道裏有人出門倒垃圾，平日也和淩央能說上一兩句話，此時好奇地往單元門口張望著，眼看就要上來套近乎了。

“媽您先讓人進去坐坐！”祈憶淩幹脆一手拉上了蒼陽，硬是掰開母親的手推門進內，順手就把門砰一聲帶上了。

“所以說這孩子是你男朋友？”聽祈憶淩籠統地又解釋了一遍，淩央的表情依舊不掩震驚，“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一……”祈憶淩納悶得很，心想要不是你納了軍令狀我能把人往家裏帶嗎？但這時候改口好像更不妥，本來想說一個月，但估摸著一個月就把對象往家帶好像有點太隆重其事，掂量了一下，說，“一起也有大半年了。”

“大半年了？”淩央原本疑竇叢生的表情忽然被一種濃烈的愉悅替代了，“淩兒，你給人倒杯水，我進廚房拿點東西。”

祈憶淩依言給蒼陽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水，坐下來還沒開始喝呢，忽然見母親端了一個糖果盤過來，眉開眼笑地擺在蒼陽面前，一個勁地讓他多吃點別客氣。果盤裏綠茶瓜子、開心果、榛仁巧克力等零食一應俱全自是不在話下，最誇張的是連貴得要命的歐洲某牌子的黑巧克力也拿了出來。

祈憶淩看得目瞪口呆。須知道這黑巧克力是一個遠房親戚去歐洲旅行時帶回來的手信，莫說是她這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倒黴孩子不敢奢望能吃到，哪怕是母親自己，也只會在最高興的時候才會吃一兩片，按比例算，這端上來的分量都夠她自己吃上一年了。

祈憶淩雖然也沾上光吃上了一點，但心裏還是老大不高興，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時候要碰上母親鳳顏大悅才能拿到一塊五毛的零用錢，至於她櫥櫃裏藏起來的零食，哪怕找到了都不敢吃，怕東窗事發時要付出慘重的代價。沒想到有一回母親外出回家時丹楓恰好還沒走，祈憶淩本以為自己免不了被一番打罵，就怕丹楓也跟著遭受冷遇，誰料母親卻很高興，不但拿出了點心招待，還興致勃勃地詢問起丹楓家的情況。丹楓走後，母親也沒變臉，那天晚上祈憶淩還在餐桌上吃到了自己很喜歡的鹹魚茄子煲。

這還不算，祈憶淩從冰箱拿水果的時候分明看到冰箱裏還有分量頗足的菜，母親卻堅持要到市場一趟，買回來的菜足足能做六菜一湯。祈憶淩勸阻無效，只好跟進廚房裏打下手，把鯽魚表皮上沒刮幹凈的魚鱗一片片摳下來時，母親壓低聲音跟她說:“我看這孩子挺好，看著面善，像你哥。”

“我哥？”祈憶淩楞了一下，“你是說穆羽表哥嗎？”

淩央平日不好交際，父系這一大家子親戚裏，她就待見穆羽。前兩年穆羽剛從軍醫院畢業，進了北京一家三甲醫院的心胸肺外科，一直是祈憶淩被比較的對象。母親這麽說起，祈憶淩仔細想了想，蒼陽看著高高瘦瘦的，心思卻很清明，讀的也一樣是醫科，算起來確實和穆羽有點神似。

淩央難得地笑了，既不否認也不肯定，自己盛盆水剝起了洋蔥。

淩央的廚藝一向有點飄忽，這天卻發揮得出奇穩定，一道道賣相甚佳，鯽魚湯聞著就帶著股清甜，讓人不禁食指大動。祈憶淩趁著母親轉身從櫥櫃裏拿醬料的當兒偷吃了剛出鍋的椒鹽瀨尿蝦，不出所料被燙得連連咋舌，當然沒逃過母親的法眼，但母上大人只是朝她搖了搖頭，就讓她把做好的菜往外端了。

“爸，您怎麽也回來了？”祈憶淩從廚房端來最後一道菜，赫然發現餐桌旁多了個人。

在祈憶淩記憶中，父親總是一年到頭在外奔波，一個月在家不過兩三天。到初中之後，搬了家，祈憶淩也開始住校，撞見父親的機會就更少了，有時候半年都未必見得上一次。但是，上個月暑假快結束時，父親才破天荒地在家裏住了一個星期，祈憶淩沒想到這麽快就能再見到他。

“我叫他回來的。”母親一邊擦著手一邊從廚房走出來，“你往家裏帶人，怎麽也得讓你爸把把關。”

祈安沒說話，只是笑著擺開了碗筷，算是默認。

這頓飯吃得不算很熱鬧，紅酒雖然開了，倒進配套的四個杯子兌上了雪碧，但每個人都沒喝。淩央延續了下午的風格，一個勁地讓蒼陽多吃點，把蒼陽碗裏的食物堆成了一個無從下嘴的小山包。祈安卻只是挺專心地吃著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時對蒼陽問上一兩句話，整頓飯得到的信息量還不如淩央下午一分鐘得到的多。

吃完晚飯後，蒼陽陪淩央邊看電視邊聊天，祈憶淩卻被父親叫到了一旁。

“我一直擔心你不合群，倒沒想到你這麽快就在大學裏交了男朋友。”祈安的表情有點讓人摸不透，說的話也聽不出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可媽媽她……”祈憶淩輕聲回嘴。

“淩央她最近精神狀態不太好，你要註意別讓自己受到太大的影響，要是影響了學習就不好了。”祈安笑笑，表情變得很平靜，卻透出濃濃的疲倦，“不管你這個男朋友是真是假，你也可以把握一下，孩子一表人才，看樣子也像是會照顧人的。”

“爸你看出來啦？”祈憶淩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主要是媽媽逼得太緊，我又怕她一時激動傷到自己，所以出此下策。爸，你說媽媽會懷疑嗎？”

“你媽媽好久沒這麽高興了，她光顧著高興，看不出來的。”父親的笑容越發顯得慈祥。

祈憶淩回到客廳，見母親和蒼陽仍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忙朝正分神看自己的蒼陽指了指自己的手腕。

“天不早了，我要先告辭，改天再來拜訪阿姨。”蒼陽會意地眨了眨眼，又和淩央說了幾句，之後站了起來。

“有住的地方嗎？”淩央關心地問，“要是住酒店旅館之類的那就退了，外面人多雜啊，家裏有個空房間，收拾一下能住人。”

“咦？”祈憶淩聽到這話，不由得驚訝起來。她還沒聽說過家裏有客房，有次不知天高地厚想說讓墨翎和自己擠一夜，都被毫不留情地拒絕了。連那個千裏送黑巧克力的遠房親戚，都沒趕得上在他們家寄住一宿。現在聽母親這麽說，祈憶淩想起這個小覆式的二樓確實有個從沒開過門的房間，她一直以為是雜物房，雖然也動過心思想一探究竟，但鑰匙是不用指望的了，後來就忘了這茬。

“不用麻煩了，阿姨。”蒼陽見祈憶淩一個勁朝自己搖頭，笑笑說，“我有個朋友家就在這邊，離得很近，說好了這幾天住他那邊。”

“那好，”淩央也站了起來，“淩兒，你給送送。”

“怎麽樣，我今天的表現還可以吧？”一掩上門走出走廊，蒼陽就忙不疊開始邀功。

“你還好意思說！”祈憶淩沒好氣地說，“我爸都看出來了。就你那演技，不退貨就算很厚道了！”

“老板，”蒼陽嘆口氣，“你也不想想自己表現得有多不自然，給你夾點菜都毫不留情地推開了，誰家女朋友會這麽不領情？”

祈憶淩確實有這麽個習慣，除非是避無可避，否則堅決不吃別人的口水。蒼陽這一擊算是正中目標，所以祈憶淩自知理虧地噤聲了。

“那你看，這同學聚會還用得上我嗎？”蒼陽見她不說話了，又巴巴湊過來，“怎麽著也給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吧老板？”

“這……”祈憶淩的手指懸在電梯按鈕前，視線也驟然失去了聚焦點。原本她說考慮考慮只不過是一個空頭支票，但後來聽說同學聚會舉行的地點是在丹楓家丟空多年的大宅子，一下子就拿不定主意了。那幢大而冷清的房子是她和丹楓多年交集的見證，闊別良久，她也實在想回去懷緬一下。本來早就放棄了這個念頭，但前天接到的聚會信息裏有人透露當年丹霞母子二人移居時並沒把宅子賣掉，只是把它托管給丹楓當年的好友唐書銘一家代為保養，心思也跟著活絡起來。

“故地重游的機會千載難逢，你真的打算就這麽放棄嗎？”蒼陽見她舉棋不定，繼續循循善誘。

“行吧。”祈憶淩確實很想回到那個曾讓自己無比驚嘆與艷羨的地方，覺得有蒼陽在說不定能給自己擋點子彈，咬牙拍板道，“就這麽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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