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姐——”祈憶淩推開鏤花大鐵門，沿著鵝卵石小徑穿過花園走進久違的宅子，本來想偷偷溜進角落，無奈拖油瓶的形象有點突出，剛進門就被圍追堵截上了。她硬著頭皮介紹，順口就想說這是我姐，等蒼陽暗中扯了下自己的袖口才反應過來，“呃，結識了半年的男朋友，叫蒼陽。”

蒼陽聽罷，和其他人一樣楞了一下，之後友好地伸出手一個個握了過去，笑容很是溫馴：“你好，多多指教。”

“哇，大學認識的？動作夠快的。”聚會的總聯絡人羅佳華舉起紅酒杯透過裏面的液體看著二人。

“就是！”祈憶淩兒時的宿敵——曾與她劃江而治各占半壁江山的副班長許妙妍蹬著一雙三寸高的高跟鞋從另一邊走來。她小學一年級曾留班一年，才撞上和祈憶淩同屆。因為年齡稍大，接觸的人也多一點，比起班裏其他女生總是顯得略微成熟點。這時她氣勢淩人地走過來，斜睨蒼陽一眼，臉上的表情變得很是玩味，“聽說這位叫蒼陽？”

“正是，你好。”蒼陽不卑不亢地看著她，臉部的表情都被陰影隱去了。

“嘖嘖，”許妙妍又往前一步，離蒼陽只有幾公分的距離，又扭頭問祈憶淩，“你們就認識了幾個月？我怎麽覺得他看著還挺面熟的，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人有相似唄！你人脈廣見識多，撞上一兩個相像的也算不上什麽稀奇事。”祈憶淩面對宿敵早已進入戒備狀態，表情沒怎麽改變，肢體語言卻明白無誤地在宣示主權，大大咧咧地把蒼陽和對方隔開了。丹楓小學時被表白的次數甚多，但當中就數許妙妍的最引人矚目。祈憶淩當時雖然大勢已去，鬥志衰減，但並不妨礙心生厭惡，這股怨氣因為丹楓的不辭而別而無處宣洩，不知不覺延續到了今日。

蒼陽覺察到祈憶淩的敵意，安撫性地用手輕輕揉了揉她腦後的頭發。

許妙妍微微提起左嘴角，與旁邊的羅佳華交換一個眼神。

“有同學剛到，我這個聯絡人還是出去迎接一下吧。”

羅佳華皮笑肉不笑地走開了，祈憶淩也不想多說，拉著蒼陽往自己無比熟悉的偏廳走。坐到藤椅上，一擡頭，看到檀木櫃子頂上放著個五星型的玻璃罐子，裏面裝滿花花綠綠的幸運星，讓她不由想起了當年丹楓十歲生日時，自己生平第一次通宵以寫有祝福語的紙條疊幸運星的情形。

那天夜裏三點還停了電，家裏剩的兩根半截蠟燭很快燒完了。祈憶淩從百寶箱翻出了油燈，往裏面灌了點花生油，撚松了燈芯，居然把油燈給點著了。油燈的光要被比蠟燭亮一些，但燈罩卻找不到了，夜裏不知哪來的陰風陣陣，火苗胡擺亂竄，後來舔著了祈憶淩的一撮劉海，害她讓人笑了半個月的瘌痢頭。

結果呢，他收到後就隨便擺在這麽個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被某個冒失鬼掃下來的地方，搬家了也沒帶走，真是枉費她一片丹心。

祈憶淩越想越氣，見四下無人，把藤椅搬到櫃子旁，把玻璃罐子取了下來。

“在別人家不要亂動東西。”蒼陽一路尾隨她，見她拿了罐子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忙奪過罐子擺回了原處。

“這本來就是我的，這算是物歸原主！”祈憶淩火氣十足，一把拿下罐子，“我愛怎麽處理誰都管不著!”

“給我！”這幾天一直顯得脾氣極佳的蒼陽也被撩起了火頭，沈著臉伸手去奪。

“誰敢擋我？”

祈憶淩見他的長手眼看就要伸到，情急下忘了自己還站在椅子上，往後一仰，登時重心不穩，往後倒去。玻璃罐子本來摩擦力就略顯不足，又有相當的份量，尋常日子祈憶淩要拿雙手捧著，現在單手勉強握著，本來力氣就不太夠，這一下徹底脫了手，朝她身後作了個拋物線運動。

蒼陽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祈憶淩。藤椅獨力難支，應聲而倒，飛到數米開外的玻璃罐子也同時落地，“啪”一聲粉身碎骨，玻璃碎片和幸運星呈噴射狀散落一地。

“啊！”

祈憶淩考慮處置方案的時候，也想過幹脆把這破罐子摔了聽聲響，但現在的情況屬於計劃外不可修覆的損毀，就算結果相同，但這過程實在有點驚心動魄。祈憶淩呆滯片刻，之後一把推開蒼陽，跌跌撞撞地朝幸運星密集的地方走過去，彎腰撿起了什麽東西。

蒼陽急急跟過去，看見祈憶淩一臉哀戚地傻站著，左手握著右手的肘彎，右拳緊握，視線不知道落在什麽地方，眼珠隱隱透著墻紙反射的白色燈光。

蒼陽站在她身邊沒說話。站了好像有一個世紀那麽久，蒼陽突然聽到輕微的“嗒”一聲，循著聲音低頭看去，赫然發現一片玻璃上落了滴殷紅的液體。他大驚失色地擡頭，發現祈憶淩攥起的右拳正沿著感情線外側匯起一滴血，眼看又要滴到地上了，忙伸手一把握住祈憶淩的右腕，厲聲喝醒仍在神游中的祈憶淩：“快把拳頭松開！”

祈憶淩茫然地看看他，經提醒才發現自己右掌掌心隱隱約約地疼。她困惑地攤開掌心呈現在自己面前，發現上面赫然躺著一塊沾著鮮血的玻璃。玻璃碎裂邊緣的角度不算尖銳，但因為玻璃有一定的厚度，橫截面上的斷裂面並不平整，所以較薄的一側邊緣還是在重壓之下劃破了祈憶淩的掌心。

“宇宙在上，我以為拿著的是幸運星！”

祈憶淩難忍疼痛的表情很真摯，蒼陽暫且相信了她，走到櫃子旁拉開了最下面的抽屜，取出了一個家庭藥箱。

“你怎麽知道那裏有藥箱？”祈憶淩任由蒼陽捏著自己的指尖用消毒水沖走掌心的玻璃碎屑，不忘好奇地問。

“專業敏感性。”蒼陽頭也不擡地回答。

“才怪！”祈憶淩等他包紮完，親自到櫃子前看，果然發現最下層打開的抽屜門角落貼著塊小標簽，寫著“藥品類”。“我就說嘛——”找到答案的祈憶淩心滿意足地回頭，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狼藉，她馬上就蔫了，天人交戰了片刻，終於還是咬咬牙走回災難現場，彎腰撿起一顆紫色的幸運星。

“你別動了，我來吧！”蒼陽顯得很頭疼，仿佛是怕祈憶淩抗議似的，他話音未落就彎腰忙活起來。

“姐你知道嗎？其實疊一千只幸運星並不是最難的，最難的部分是要寫一千句不同的祝福語。當年我幾乎想到一夜白頭。”

“什麽？！”蒼陽身形一滯，彎下的腰久久沒有直起來。

“真的，到後來我完全暈了，手也酸得連筆都握不穩了，後來寫的什麽東西一點都沒印象。”祈憶淩一邊說一邊解開手上的幸運星，展開紙條看了兩眼，哈哈笑了起來，“我就說吧！實在想不到，於是什麽亂七八糟的都用上了！‘恭祝你福壽與天齊，慶賀你生辰快樂’，真是鹹豐年的措辭！”自嘲完畢，她把紙條往地上一扔，一腳踩了上去，“姐你也別撿了，反正沒用，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又添一名傷員，我去找掃帚和簸箕清理一下得了。”

蒼陽恍若未聞，依舊兢兢業業地撿著幸運星。

“愛撿就撿！”祈憶淩見他不領情，跺了下腳轉身朝大廳的位置走去，“弄傷了可別怨我！”

祈憶淩在各個房間裏轉了一圈，一路上硬著頭皮跟人打了不少哈哈，結果正事沒辦成，掃帚簸箕跟進了異次元空間似地遍尋不著。祈憶淩無奈放棄，正打算回偏廳找蒼陽，卻在樓梯口見到了房子的管理者唐書銘，幹脆走了過去，打算問一問所找東西的下落。

“Hi！”祈憶淩離樓梯口還有三四步遠，唐書銘就發現了她，主動打起了招呼。

“Hi，”想當年祈憶淩有過段幾乎與丹楓形影不離的日子，算起來唐書銘還是後來插足的第三者。這當中有段膠著期，她後來也跟著丹楓與他廝混過一段日子，之後淩丹兩人鬧別扭，唐書銘還自發當起和事佬找祈憶淩談過，但祈憶淩當時正傲嬌，沒接受這好意，想起來都還有點尷尬，“好久不見。”

“確實好久了。”唐書銘走下兩級樓梯，和祈憶淩面對面談起來，“沒想到你會來。不過，能請得動你的也只有丹楓——”

“別跟我提他。”祈憶淩被人發現了參與聚會的主要目的，臉上有點掛不住。

“啊？”唐書銘楞了下，“可你和他不是——”

“我和他從小學畢業後就沒見面了。”祈憶淩冷冷地說，“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又擁有這房子的使用權，他怎麽看我你應該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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