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問我我就會講但是無人來……”

祈憶淩正坐在沙發上整理剛從校醫室拿回來的藥，扔在一旁的手機卻不知疲倦地響了起來。直到一曲終了，祈憶淩仍是恍若未聞。鈴聲停了不過十多秒，又不知好歹地響起來。

“不接嗎？”蒼陽朝祈憶淩的手機瞄了一眼，“你才進來二十分鐘不到，電話就響了十五分鐘不止。”

“我不接陌生來電。”祈憶淩哼哧哼哧地繼續分著藥，眼梢都沒擡一下。堅持遵醫囑外塗內服了一個星期，帶狀皰疹的氣泡已經消得差不多了，大部分已經結了痂，少數恢覆得更快的地方甚至已經開始脫痂。雖然進展甚好，而且人體自愈機能也能發揮效用，但保險起見，祈憶淩還是趕在十一放假前一天去校醫室取了下一個療程的藥。因為學校規定每次只能給一個星期的藥，而這天嚴格而言還只能算是第六天，所以祈憶淩拿藥的時候還頗費了一番周折。

“說不定掛在衣服上的痂就是那會兒刮下來的。”祈憶淩痛得有點呲牙咧嘴的，忍不住嘟囔道。就因為這點痂，她脫衣服的時候沒少受罪，本來已經適應了疼痛的神經又被狠狠挑逗了一番。

“你還是接一下吧，說不定有什麽急事。”蒼陽善意地提醒道。

祈憶淩雖然是意志堅定的戰士，但畢竟久病未愈，恰逢神經脆弱之時，最終在電話斷斷續續地響第六還是第七遍的時候接了起來：“說話。”

“憶淩啊！”那頭一開腔不是自報家門，而是自顧自套起了近乎。

“你是誰？”不管是有線還是無線，電話總是會極大地削弱信息的可靠程度。祈憶淩略微分辨了一下，她不敢說自己完全沒聽過類似的聲線，但即使確實有過，也可能在宇宙膨脹的過程中抹去了痕跡。

“我是羅佳華啊，你真是貴人多事忙！”

“哦。”祈憶淩在記憶庫裏搜索了一遍，隱約找到了一個對應的符號，但對方的形象卻像雲山霧罩似的，怎麽也沒法在腦海中再現，“找我什麽事？”

“是這樣的，我們國慶打算搞個小學同學聚會，你前幾次都沒來，這次我好不容易時差回來一趟，你賣我個面子唄！”

“沒空，要兼職。”祈憶淩幹脆利落地拒絕。前幾年確實每到春節都有人組織這個奇怪的聚會，也有通知祈憶淩，但都給回絕了。最近兩年這幫人已經沒什麽消息，祈憶淩以為自己能過上清靜日子了，沒想到他們不知道通過什麽渠道找到了自己的號碼，又開始了這自討沒趣的死循環。

“嘖嘖，我們的高材生，才那麽幾年就不認識舊同學了？”那邊沈默了片刻，再說話，卻顯然已經換了一個人，嗓音顯得尖利無比，讓人聯想到鐵片刮黑板的聲音，憑空要起一身雞皮疙瘩，“來嘛，我們就等著見你呢！”

祈憶淩認得這是小學當學習委員那會和自己各占了半壁江山的副班長許妙妍，控制著嗤笑的沖動，咬了咬牙：“實在不好意思，我——”

“喲，聽說這麽幾個人輪番上陣也叫不動你？”電話那頭換了人，比剛才那個還要陰陽怪氣些，“要不要我們用八人大轎擡你來啊？”

給點陽光就燦爛，給點顏色就敢開染坊，蹬鼻子上臉，給臉不要臉……

祈憶淩在心裏把各種想說的話過了一遍，終究還是不耐煩：“我再考慮一下。”順手掛上電話。

“都是這病惹的。”祈憶淩嘀咕道。要碰上平日，她早就幹脆利落地掛了電話，哪裏會這麽磨嘰，居然還說什麽考慮一下，有什麽可考慮的？這群人從來和她就不是同一個宇宙的，如今王子殿下遠未蘇醒，小學裏唯一讓她牽掛的丹楓又不知所蹤，她會出現才真是荒天下之大謬。

“什麽把你愁成這樣？”蒼陽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把書撂在一旁，專心致志地看著祈憶淩陰晴不定的臉，“不用我提醒你心情和病情的相關系數吧？有問題早點解決，別等會兒又愁出什麽病來了。”

“混賬，冥王星光覆之役隨時打響，滅星之仇一日未報，我又怎麽能嬉笑度日？”祈憶淩伸手想拍桌子，卻扯得手臂根部一陣抽痛，連著整個手臂都麻了。

“你別激動！”蒼陽這麽說著，表情很緊張，眼疾手快地把手墊在了祈憶淩懸在半空的手和茶幾之間，“不就是個同學聚會嗎？去了又能怎麽樣？能少塊肉不？”

“你怎麽知道是聚會？”祈憶淩驚了，自己也沒開免提，手機雖然是便宜貨，但也不至於音響效果如此逆天啊！

“猜的。”蒼陽楞了一下，不太自然地說，“這不是十一到了嗎，我也收到了各種聚會邀請。當然不可能全部出席，但挑一兩個去一去也沒啥壓力。”

“姐你倒是說得輕巧，”祈憶淩頭疼不已，“姐不是我，焉知我之苦！”

“願聞其詳。” 祈憶淩病了以後，為了配合自我催眠，就幹脆稱呼蒼陽為姐了，蒼陽連番抗議均已告吹，最後只好默認，“再說，十一你也得回家吧，不就是順道的事嗎？”

“別跟我提回家！”這一下活像是踩到了祈憶淩的尾巴，她的臉一下子漲紅了，“姐也不是外人，我就跟你明說了吧，我現在怕的就是回家。”

祈憶淩雖然不愛回家，但近來著意調整心態，已經脫離了怕回家的陣營。但是，大前天晚上的一通電話卻把她嚇毛了。當時她正在宿舍裏看電影，被一個電話叫到了自己除了辦各種手續外從未踏足的系辦公室。叫她過去的是班裏勤工儉學的值日生，一句話沒多說就表情詭異地把辦公電話遞給了她。她一接就懵了，電話的另一頭居然是母親。這可算得上是劉姥姥進大觀園頭一遭，但祈憶淩可不覺得幸運，因為電話另一頭的母親暴跳如雷，言語間的中心思想不外乎一個：你已經老大不小了，是時候找對象了，十一無論如何得把對象往家帶。

母親的嗓門在電話裏大得出奇，穿透力極強地到了辦公室的每一個角落。祈憶淩在別人憋著笑意的註視中被看得渾身不自在，抓緊時機把自己的手機號報給了母親，免得她又要神通廣大地打到別的地方去。接下來兩天，祈憶淩被電話狠狠轟炸了一番。母親的原話是“不帶人回來的話這輩子都甭回來了”，祈憶淩正在艱苦奮鬥期，離自力更生還有點距離，於是敢怒不敢言，卻又不由得郁悶不已：雖然她也有聽聞現今有種急著把女兒早早往外推的風氣，但沒想到這麽快就輪到了自己。

事實上，祈憶淩被陌生電話騷擾了很久卻不關機，皆因害怕母親大人又突然發難，打不通自己的電話就又往系裏打，這樣她就真的被出名了。

“所以說，這些人好像還嫌我不夠煩似的，非逼著我參加勞什子同學聚會也罷了，居然各種明示暗示要攜眷出席，這不是存心給我膈應嗎？”祈憶淩交代完來龍去脈，嘆了口氣說，“姐，你說吧，就我現在這樣子，還不得給人說我東施效顰，醜人多作怪！”

“聚會定在哪天？”蒼陽並不回應，反倒關心起細節來。

“不太清楚，好像是五號。”祈憶淩奇怪地撇他一眼，“幹嘛？你想參加？”

“只要你堅持用藥，不用到那時就能基本痊愈了。”蒼陽若有所思，“我擔心的是，既然阿姨的態度那麽明確，你能就這麽置之不理嗎？”

“好不容易忘記了，你又來提醒我！”祈憶淩立馬像洩了氣的皮球，“都怪那個破電話，說點什麽不好，非提起這茬！”

“別抱怨了，”坐在地上的蒼陽雙肘支著沙發，側身看著她，“你打算怎麽解決？”

“能怎麽解決？”祈憶淩嘟噥道，“姐你能憑空給我變個男朋友出來嗎？不能的話——”

“能。”

“呃，啊？”祈憶淩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姐你說什麽？”

“給你變個男朋友啊！”蒼陽笑得童叟無欺，“或者咱可以一步到位，把我變成——”

“怎麽說？”祈憶淩大手一揮，火燒火燎地截斷他的話。拖字訣畢竟是下下之策，如果能暫時制造出個假象，雖然不能一勞永逸，但好歹能清靜段日子了。

“你覺得我怎麽樣？”蒼陽猛地起來，站到祈憶淩面前。

“姐你雖然算不上玉樹臨風，但多少能襯得上一句清秀可人。”祈憶淩仰起頭，微微瞇起眼。逆光看去，蒼陽整個人都被一層乳白色的光線罩住了，和這個背景之間不甚融洽，仿佛是被PS上去的。

“當男朋友又如何？”

“入得廚房出得廳堂，簡直是居家旅行必備之良品。”祈憶淩想起自己發燒那天蒼陽無微不至的照料，雖然中間有點小插曲，但並不能撼動其功績，“姐的女朋友說不定做夢都能笑醒……”

聽到這毫不掩飾的讚美，蒼陽顯然有些始料未及，他表情一滯，但很快把自己拉回了正題：“小淩，現在有件挺時髦的事兒，叫租個女友回家過年。你不妨也考慮一下，租個男友回家過節，聊解燃眉之急。”

“這……”祈憶淩的眉皺了起來，“可我的錢都是血汗錢……說不定上面還沾了帶狀皰疹的水泡液……”

“Shut up！”蒼陽被惡心到了，忍無可忍地吼了出來，嘀咕道，“本來挺聰明一姑娘，怎麽才發了個燒就反應慢了好幾拍……”覺察到自己失態後，他在祈憶淩一臉震驚中換了副柔情萬千的面孔，“你看，你都管我叫姐了，你大難臨頭我又怎麽會見死不救？所以，這個男朋友的角色就由我友情客串，免費出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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