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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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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兩日,還能安慰自己說:反正她左右不了什麽,安安心心過自己的日子便是。而後就叫來樂工,備曲練舞。

從《佳人曲》到《相和歌》,從《楚腰》到《踏歌》……

一連兩日,紅衣除卻吃飯睡覺,就都在練舞。揮汗如雨中,當真能暫且不想其他雜事,身心皆投入到舞中。

然則自第三日起,這招不管用了。

練舞時開始走神,已足夠熟練的動作便如同下意識裏做出來的一般,雖然流暢得很,卻少了神韻;本就不那麽熟練的動作,則就添了“卡殼”的時候,時常會頓上短一瞬,想到下一個動作後,再繼續下去。

綠袖在旁托著下巴看著,雖知她有心事,也不好勸什麽。

她自己則有些惱火,著惱於現下的狀態,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她和席臨川並沒有那麽深的情分!

紅衣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強調這話,但這惱人的狀態仍舊沒有好轉。

“勞翁主護紅衣周全,勿讓紅衣遷怒。臨川拜謝。”——這張紙已被她展開、輕讀、又疊好很多次了,有時是有意的,有時是無意的。不知不覺中,紙上的一筆一劃都已爛熟於心,好像紋在了腦子裏一樣,時常冷不丁地顯現出來。

罷了,到底是不希望席臨川死的。

紅衣洩氣地這樣想著,喃喃自語:“他是個好人,很多人都不希望他死,一定不止我一個。”

指尖卻又不自覺地觸上腰間細著的香囊,上面繡著的絲線涼意微微的,在心頭輕輕一拂。

牢房裏燭火明亮,席臨川咬緊牙關,傾身一躺,後肩狠撞在木桌角上。桌角尖銳,硌得肩頭筋骨俱一搐,他猛一吸涼氣,額上一陣冷汗。

禁軍都尉府忒不給面子。

他初下詔獄的那天,獄卒上前便要拿鐵鎖把他扣上。彼時他也滿心的火,又清楚這些規矩都非必需,便覺是成心找茬。

幾句爭辯之後,別的獄卒也圍過來。這些禁軍畢竟都是有些功夫的,二話不說就動了手。幾番抵擋之後,只聞肩頭“喀拉——”一聲,全身脫力,雖是當即忍住了沒喊出來,卻分明感覺到衣衫濕了一層。

肩頭筋骨多少傷了,牢中寒氣又重,入夜後一陣陣往體內竄著。翌日一早,右臂酸痛得幾乎提不起來。

又過了一天,這酸痛就發展到了擾亂神智的地步。

他可身在詔獄,接下來事情會如何發展尚還不知,眼下不是能任由著他疼糊塗的時候。萬一說錯了什麽,給她惹麻煩怎麽辦?

這“以暴制暴”的法子,暫時緩解酸痛倒是很管用。

城中對於“驃騎將軍突遭牢獄之災”的事越議論越熱鬧的時候,邊關再度燃了烽火。

此番傳回消息的方式和從前不太一樣。這一次,是恰好有禁軍經過遭赫契人侵襲的村子,抵抗之後直接加急趕回長陽。

駿馬在夕陽下馳過街道,百姓們連忙避讓後擡眼望去,清楚地看到每個禁軍的衣衫上都沾著血跡。

竹韻館中,頓時炸了。

“大人……”謹淑翁主緊追著親自到來的指揮使,強撐著氣勢道,“大人不能無緣無故從我這裏帶人走,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

指揮使腳下未停:“所以先前,臣也不曾從翁主這裏直接帶人走。”他說著稍一偏首,手下立刻奉上一物,他將那明黃的帛卷塞道謹淑翁主手裏,“這回是聖旨。”

謹淑翁主的面色當即變得慘白,望著手裏的卷軸滯住,一時竟連步子也挪不開了。

這氣勢洶洶的架勢,自然把紅衣嚇得夠嗆。

全身一切能使得上勁的地方都掙紮個不停,又哪裏拗得過這些禁軍,被半拖半架著出了竹韻館的大門,二話不說往馬車裏一塞,接著跟上來兩個禁軍,分坐在車簾兩側,讓她完全沒得跑。

馬車駛入皇城,在皇宮門口停下,紅衣被“拎”下了車。

戰戰兢兢地被“押”進宮,紅衣上下左右打量個不停,心裏越來越怕。

席臨川怎麽了……

這句擔憂在她心裏蕩了個來回,待得察覺後,又咬著牙深呼吸道:“擔心擔心自己吧!”

宣室殿前的長階映入眼中,與宮殿搭在一起,宏偉雄壯。紅衣緊抿著嘴唇沒讓自己就此被嚇得哭出來,雙腿發軟地一步步往長階上走。

殿中安靜沈肅,龍涎香的氣息緩緩地溢著,在人心頭平添了一份壓力。

根本用不著誰再來嚇她,原本架著她的兩個禁軍一松手,她就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朝著數步外正坐於案前看書的人一拜:“陛下聖安……”

“來了?”皇帝隨口一問,下一句話還沒說出來,就聽寢殿一怒氣沖沖地聲音吼進了正殿:“你們嚇唬她幹什麽!”

“……”皇帝微有慍色地一挑眉頭看過去,紅衣心頭一緊驀地擡頭也看過去……

短短一瞬,二人就都把目光強擰回了原來看的地方。

紅衣心中亂跳滿臉通紅,低頭跪伏著,都還是覺得很難為情——席臨川只著中褲鞋襪,上身赤裸著,肌肉曲線被毫無心理準備地她看了個清楚!

紅衣和地面親密接觸著,表情擰了又擰,居然、居然有點想……再看一眼……

他對此全無察覺,覆上前一步,沖著兩個禁軍又嗆了一句:“嚇她幹什麽!”

“去把衣服穿上!”皇帝忍無可忍地喝了一聲,席臨川這才一怔,嘴角輕搐了搐,悶聲轉身,回去拿衣服。

聽得閑散步聲傳來,紅衣終於忍不住,偷偷地、偷偷地擡眸瞧了一眼,他赤|裸的脊背撞入她眼中,而後她怔然看見,他右肩上一片青紫交映,足有兩個巴掌大。

皇帝沒再說話,低頭繼續看手上的書。有宮娥靜靜地上了前,扶著她站起來,又扶她去旁邊落座。

茶水端上來,是清香淡雅的花茶。紅衣卻沒心思去品這難得一見的“宣室殿特供茶水”,紅暈從雙頰一直蔓延到耳根,越刻意地不去想就越能一遍遍看到席臨川方才的樣子。

好討厭啊……

若不是皇帝就在面前,紅衣必要把這哭笑不得的心情喊出來,憋在心裏實在太……太難受了!

片刻後,席臨川再度從寢殿裏走了出來。

腳下步子散漫,手上還在系著腰帶,若非目光中仍含著慣有的淩意,這個樣子簡直像是個……

紈絝子弟。

他踱到紅衣手邊案桌另一旁的席上坐下,一睇那兩個還杵在殿裏的禁軍,滿是慍色,不依不饒:“你們就這麽幫我請人?”

“行了!”皇帝喝住他,揮手讓那兩個禁軍出去,又道,“你方才自己陰著臉說要見她,不怪禁軍誤會。”

“見風使舵!”席臨川咬咬牙,掃一眼皇帝的神色,忍了未消的餘怒。

餘光微瞥,他終於註意到了紅衣面紅耳赤的樣子。

“……”席臨川面色白了白,稍一回思,大致猜到了她為何如此,礙著皇帝的面又不便同她說什麽,尷尬地一聲咳後,徹底安靜。

“人你見著了,放心了?”皇帝淡言道,“回去歇著,三日後來廷議。”

“諾。”席臨川悶悶一應,禁不住地又睇了紅衣一眼。

“禦醫每天會去你府上兩次。”皇帝又說,席臨川一怔,即道:“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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