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81章

關燈
吃軟飯,配軟劍.

謝攬雖未明說, 駱清流也猜了個大概,驚訝著想問:你就不怕沈邱到時候收拾你?

這話到了嘴邊,瞬間明白自己格局小了,除了他媳婦兒, 這世上估計沒有他會怕的人。

駱清流看向了馮嘉幼, 感嘆:“早知道大嫂也是個‘狠人’, 沒想到狠起來連自己人都坑。”

這個“自己人”,指的是派系。

馮嘉幼卻搖頭:“站隊是人我父親, 不是我。”

她只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 至少以目前的形勢來判斷是正確的。

馮嘉幼借機叮囑他:“你暫時也不要將求符的事情告訴你家督公……”

本想幫他想個瞞騙的話術,又想起他在徐宗獻面前進退有據的模樣, 哪裏用的著她教。只再次強調,“記住, 阿瑛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無論李似修進內閣,還是謝攬蹭功勞, 都還有其他機會, 隋瑛必須萬無一失。

她這兩個要求, 駱清流依然沒說答應不答應:“那我們倆……”

他不得不看向隋瑛, “隋小姐, 你打算什麽時候啟程?”

隋瑛瞧著正在發呆,駱清流又喊了一聲“隋小姐”, 她才無精打采地道, “吃完飯,我回家收拾點行李立刻就走。”

駱清流顯然沒想到:“這麽急?”

馮嘉幼卻預料到了:“辛苦你了, 她一貫是個急性子。”

“那行, 我等會兒去你家門口。”駱清流站起身, 對謝攬道, “大哥,我先回宮去了,這一跟蹤不知要跟多久,我也需要帶點東西,交代手下一些事情。”

“不留下來吃個晚飯?”謝攬剛才都聽見他肚子咕嚕嚕叫,懷疑他為了蹭自己一頓飯,連午飯也沒吃。

還真被他猜中了,駱清流從早上開始就只喝水,這會兒餓的前胸貼後背。

“不了,時間趕不及,你們吃吧。”他說完趕緊走。

隋瑛將桌面上的錦囊收下,同樣站起身:“小嘉,其實我也沒什麽胃口,想回去收拾行李。”

馮嘉幼不攔她:“那我送你出去。”

她們一起下樓,以往都是隋瑛挽住她,這次是她挽住了隋瑛的手臂。

隋瑛低聲說:“我原本還打算安慰你呢。”

父母和離,隋瑛知道她心中不會太好受,都想好怎麽陪她玩兒,哄她開心了,沒想到自己竟然成了被哄的那一個。

“你這幾日正難過,卻還要操心我……”說著,隋瑛的眼眶又紅了,“好像我每次想幫你,都幫不上,還給你惹麻煩。”

“我爹娘和離這事兒,帶給我的反省比難過更多。”馮嘉幼說的是真心話,“而且這次又不是你惹麻煩,是麻煩找上了你。”

隋瑛:“但是……”

“好了,你我之間說那麽多廢話作甚。”馮嘉幼不準她說了,與她沈默著穿過一樓大堂,去到酒樓外,才又開口,“知道我最近心情欠佳,你此次前往濟南府,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千萬別讓我聽到不好的消息,連夜跑去救你。”

隋瑛點頭:“我知道此事的輕重。”

小廝牽了馬過來,隋瑛上馬,回頭給她比了個“放心”的手勢,才策馬遠去。

馮嘉幼看著她的背影,總有點惴惴不安。

謝攬知道馮嘉幼撐的吃不下,抱著那半袋糖栗子也走出雅間,去櫃臺結賬。

雖說沒點菜,但雅間和酒水也是要付錢的。

然而這點小錢掌櫃哪裏敢收。

謝攬很煩這套:“多少,趕緊的。”

付過錢,他出門來到馮嘉幼身邊,聽見她幽幽嘆了口氣:“我爺爺去世那年,阿瑛也才十一二歲,剛好身在南疆邊境,鬧著要回京,鎮國公沒空送她,她偷了匹馬半夜跑出軍營,嚇的鎮國公拋下公務親自去追……”

雖然最終過了一年多她才回來,馮嘉幼已經從最難熬的日子裏緩過來了。

但她這份心,馮嘉幼會記一輩子。

謝攬安慰:“你真不用太擔心她,駱清流的武功與應變都是拔尖的,你覺得他不行,是看他被我給打慫了,但我是頂尖的,不被我打慫的都被我打死了。”

馮嘉幼扭頭瞥他:“你誇別人,能不能別總帶上自己?”

謝攬又不是自戀:“我是以我作為參照啊,怕你不清楚他的實力,太低估他。”

馮嘉幼挽住他的手臂,一起往馮府方向走:“問題是,你的本事我也不是特別清楚,來來回回總就那一個招式,你都不嫌膩的。”

謝攬捏了一個剝好的糖栗子,往上一拋,張口接住:“能一刀砍死不就得了,要那麽多招式幹什麽,又不是街頭賣藝。”

馮嘉幼知道他聽不懂她的言外之意,故意糗他:“可我會膩啊,你也要考慮考慮我的感受。”

這樣麽,謝攬豪氣地道:“行,下次我用劍。”

瞧見馮嘉幼沖他翻了個白眼,忙改口:“軟劍,軟劍在我看來是最花裏胡哨的,你肯定喜歡看。”

馮嘉幼趁他接第二個糖栗子時,猛地推他一把。

謝攬的腰身穩得很,照樣接住了,還挺得意的朝她笑了笑。

馮嘉幼也在心裏笑他真像個傻子。

謝攬想起一件事兒,俯身貼在她耳邊說:“就是得先給你打聲招呼,肯定會有人嘲諷我,你聽著可別生氣。”

“恩?”

“嘲諷我吃軟飯,配軟劍啊。”

這次馮嘉幼忍不住笑出了聲,原本郁悶的心情一掃而空。

也是奇了,他這人正經安慰的話說不了兩句,卻總能莫名其妙的安慰好她。

和他相處久了,總覺得自己的心胸都開闊了不少。

而且他湊近耳語時呼出的氣,帶著甘甜的糖栗子的味道,馮嘉幼心裏甜絲絲的。

謝攬又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兒:“不過我的兵器匣裏沒有準備軟劍,軟劍是很挑剔的,不能買差了,至少也要一千兩起步的用著才舒服,又不常用,買來浪費。”

他沒錢,交代馮嘉幼去買,反正都承認自己是個吃軟飯的了,還要什麽骨氣。

而且是她想看花裏胡哨的招式。

馮嘉幼記著了,買把好的軟劍送給他,一千兩起步的。

說起來,她以前好像都沒想過送他什麽禮物,那些為他置辦的日常用品不算。

也不知道他的生辰是哪一天,竟從來沒問過。

正想問,驀然想起來謝攬自小過的生辰,應該是謝朝寧那死去的親生兒子的生辰。

馮嘉幼默默擡頭看一眼他的側臉,心口有些微微的疼,將一千兩起步,改成了五千兩起步。

不過這些拿錢能買到的東西,會不會不夠用心?

她倏地停下腳步:“夫君,我們出城去趟青雲觀吧?”

謝攬眨了眨眼:“是不是哪裏有遺漏?”

“沒有,是我想去求張符。”馮嘉幼發現自己最近也有點想一出是一出,反正這會兒沒事兒,想去為謝攬求張符。

謝攬:“……”

她見他面色有異,“怎麽了?”

謝攬有些赧然的從袖筒裏又摸出一個錦囊:“其實,我昨天有幫咱們倆也求了一張,怕你笑話我,沒敢告訴你。”

馮嘉幼目光微動,但旋即瞳孔緊縮:“等等,你給隋瑛的那張,還有這張,你沒弄混吧?”

謝攬嘴角一抽:“怎麽可能?我求的這張是‘永結同心’符,萬一搞錯了,給了衡王,那我可以直接收拾行李逃回西北,這輩子都別出來見人了。”

話是這樣說沒錯,馮嘉幼還是不能放心,當場拿過來拆開錦囊看了看,確定沒錯才露出了笑容。

卻見謝攬臭著臉:“你也把我想的太不靠譜了,才剛說過要努力信任我,轉頭就忘。”

馮嘉幼心道也不能盲目信任,有些事情上他的確不夠仔細:“我錯了,我道歉總行了吧。”

說著她踮起腳,湊到他耳朵附近,像是要說悄悄話的模樣。

同時捏著披風舉高手臂,在披風遮擋下,迅速在他臉頰親了一下。

謝攬被她大膽的舉動嚇了一跳,立刻往四周看去,這可是剛入夜市的主街,到處都是人。

……

隋瑛收拾完行李之後,出了鎮國公府的大門,駱清流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他換上了粗布衣,依然戴著鬥笠,規矩站在一邊,假扮著家仆:“小姐。”

隋瑛走到馬車邊上,瞧見他連腳凳都放好了,她擡腿直接上了車:“你這一看就露陷了,我乘坐馬車從來不踩腳凳。”

駱清流默默記下來,坐上去駕駛位,控馬前行:“還有哪些是我需要註意的?”

隋瑛的心情一直挺低落,歪靠在車壁上:“我家仆人也不喊我小姐,他們都稱呼我為大小姐。”

駱清流也記下了:“好的大小姐,那還有呢?”

隋瑛聲音懶洋洋的:“一時想不起來,等想起來再說吧。”

“好。”

隋瑛突然生出一個疑問:“那我該稱呼你什麽?”

駱清流懶得想:“隨大小姐高興,您願意喊什麽都成,除了阿劍。”

因為他分不清究竟是賤人的賤,還是死太監的監。

隋瑛深深吸了口氣,她剛在心裏想一想,他竟說出來了:“你難道會讀心術?”

駱清流真想笑,心道讀你還用得著讀心術?

他沒答。隋瑛心情不虞,也不說話了。

出了城之後,馬車踏上官道,一路往濟南府的方向走。

行的很慢,因為雪越下越急,不久便是白茫茫一片。

……

而馮孝安見過傅瑉,從望仙樓走出來以後,臉色陰郁的上了馬車。

駕車的雲飛大氣也不敢出:“二爺,現在去哪兒?”

自從馮孝安在淮安現身,雲飛就從跟著謝攬,改成跟著他。

馮孝安道:“玄影司。”

抵達玄影司後,守衛立刻引著他往裏走。

他回京時沈邱擺了那麽大的陣仗去接,玄影司上下都是明白人。

馮孝安前腳進花廳,後腳裴硯昭就來了,難以置信的看著他:“你竟敢自己找上門?”

馮孝安自顧自坐下:“你那麽想見我,如今見到了,就只為誇讚我的勇氣?”

裴硯昭捏緊了拳頭:“你難道不覺得應該給我一個交代?”

他眼睛裏布滿了血絲,這些日子把自己關在黑牢裏不眠不休的審犯人,才能忍住沒有闖進馮府裏去。

馮孝安冷笑:“我需要給你什麽交代?滇中糧倉案的始作俑者是傅瑉,但如此大規模的向國庫騙取鹽引,你父親身為滇南都司裏的第三把手,說他不曾參與其中,這話你信不信?”

裴硯昭:“我……”

馮孝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即使我不向禦史臺遞交那封告密信,他遲早都會栽跟頭,此事我從不後悔。”

“我也從不認為我爹無辜,我知道他是活該。”裴硯昭想報的從來不是殺父之仇,“可犯了錯的是我爹,卻連累我的家人……”

馮孝安無情地打斷他:“律法便是這樣規定的,你爹所犯之錯乃一等重罪,當判滿門抄斬。你心有不滿,不如上柱香去問問太|祖為何要制定這種連坐的律法。再一個,按照你一人做事一人當的思想,你又為何針對我的女兒?從你針對她的那一刻起,就說明你內心認同了一人犯錯全家連坐的規則,你哪來的臉面找我講理?”

“我……”裴硯昭一肚子的質問,三言兩語就被他反問的答不上來,“我是因為……”

馮孝安瞥他一眼:“出去吧,等你想清楚了再來找我理論,我在京中一年半載的不會離開,隨時奉陪。”

沈邱走進花廳裏:“誰讓你來的,滾出去!”

“義父……”裴硯昭的指甲幾乎將掌心剜出血來了,抱拳告退。

等他出去,沈邱皺了皺眉頭,沒有和馮孝安聊關於裴硯昭的事情:“你見過傅瑉了,怎麽樣?”

“就那樣。”

沈邱知道他心情不好,換個話題:“李似修是怎麽回事?最近各種風言風語的,說是你的人?”

馮孝安正是來說此事:“若有誰找你打聽,你盡量回的模棱兩可。”

沈邱奇了:“還真是啊,為何都沒聽你提過?他藏的也不淺,既是咱們的人,之前竟然還在我面前擺譜。不過那小子確實不錯,是個人才……”

“沒事兒我回去了。”馮孝安站起身。

沈邱有些怵他這幅“格殺勿論”的態度,不敢攔他,送他出門:“對了,你昨天神神秘秘的讓謝小山帶我去青雲觀,又失約,到底在搞什麽?”

馮孝安腳步微微一頓:“哦,原本有件事情想要請你幫忙,後來又不用了。”

……

吏部的任書很快下來,大理寺空懸許久的正卿之位終於塵埃落定。

而馮孝安上任第二日,恰好是冬至,趕上了大朝會。

按照大魏新帝登基以來的規矩,規定了從六品以上的文官,和從四品以上的武官才有資格上朝。

謝攬的官職品級剛好完美避開,做文官時從七品,轉武官時正五品,一次也不用去,別提多高興了。

去衙門點卯他都嫌太早,好幾次起晚了都沒空吃早飯,上朝比點卯還要提早一個時辰出門,剛好是大半夜,牲口都沒這麽累。

但謝攬今天醜正二刻就起了床,打算送他二叔去上朝。

因為他二叔給李似修遞了個消息,讓李似修提前過來接他。

馮嘉幼困得直揉眼睛,側躺在床上枕著手臂看謝攬穿衣:“李似修上朝穿的是朝服,不會在衣擺上寫字的。”

謝攬說:“誰要去看他衣擺?”

馮嘉幼搞不懂:“那你幹嘛去?”

謝攬糊弄道:“大半夜的,風大雪大路又滑,我送自己岳父去上朝,需要什麽理由?”

“去吧去吧。”馮嘉幼懶得搭理他了,轉個身背對著他繼續睡。

謝攬輕聲關上門,大半夜過去,院子裏的積雪已經快有一指厚了,踩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他來到府門口時,街道上幾乎看不到行人,只停著一輛馬車,駕車的是姜平。

“公子,謝千戶出來了。”

謝攬目望李似修姿態優雅的下了馬車,這家夥披著厚實的灰毛披風,裏頭穿的是件朱紅朝服。

朝服的威嚴竟讓他添了幾分英氣,瞧著沒那麽小白臉了,可惡。

李似修看他則像是看異類,隨意紮起的高馬尾,幹練的一套緊身衣,冰天雪地穿的如此單薄,和他們過的簡直不像是同一個季節。

是顯擺自己體質好麽?

以嘲諷他在宴席上捂了一會兒熱,回去就病倒了?

真是討厭。

“謝千戶。”李似修收斂心思,禮貌的朝他拱手,又朝門後微微躬身,“馮伯父。”

家仆提燈照路,馮孝安走了出來,不解地看向謝攬:“你又不用上朝,出來做什麽?”

謝攬扭頭一瞧,他二叔也是裏面一襲朱紅朝服,外面披了件裘衣。

一個人還不顯眼,兩個大官往那一站,這朱紅朝服也未免太奪目了點兒。

謝攬打起精神:“我擔心您遇到危險,送您去上朝。”他指了下李似修,“李大人太容易遭人刺殺了,我心有餘悸。”

說的是真心話。

馮孝安笑了笑,在他後背輕輕拍了兩下:“算我沒有白疼你。”

言罷直接往馬車走,甚至都沒和李似修打聲招呼,完全不將他放在眼裏的模樣。

姜平不悅,真論起來,大理寺卿和帝師比起來,帝師的地位更高一些。

但李似修始終如同他的學生一般,待他畢恭畢敬。

因為不確定有沒有人在馮府門口遠遠盯梢,馮孝安喊他來接的目的,正是想讓人誤以為他才是自己真正的“老師”。

雖不及那位大儒有名望,卻更有勢力。

再一個,這是李似修第一次見馮孝安。

以他最近的了解,馮孝安儼然是位值得尊敬的前輩。

然而李似修的這些用心,在謝攬眼睛裏統統只有兩個字:諂媚。

三人上了馬車,馮孝安坐在上首,他倆分坐兩側。

馬車碾過積雪,朝著皇宮出發後,馮孝安忽地開口:“今年的雪下得有些早。”

李似修憂心忡忡:“很可能會有雪災,要先做好應對之策。”

馮孝安微微嘆氣:“還能如何應對,這註定是一個雪虐風饕的寒冬,想活下去,唯有抱團取暖。”

李似修知其意:“馮伯父,家父讓我問問您,關於湖廣布政使唐宿……需不需要他出手相助?”

馮孝安攏著手搖頭:“用不著,督公不來落井下石就好。”

李似修:“……”

馮孝安又道:“麻煩你轉告督公,我已經做出決定,暫時接受他結盟的提議,但我與他之間的盟約只限於一條,那就是竭盡所能的送你入內閣。”

李似修等著聽他的要求。

馮孝安也不賣關子:“作為交換,請他幫忙照顧著我女兒的安全。”

聽他提及馮嘉幼,李似修微微攏眉,看向了謝攬。

謝攬也納悶:“爹,您不是說警告過傅瑉了?”

“我是警告過,但我猜他應該會借刀殺人,要借誰的刀我暫時不清楚,因此也沒有對策。”馮孝安不敢放松警惕,“他對我了解太多,而我對他的了解卻還不足。我已經請了個他不可能知道的幫手,但我覺著依然不夠。”

“有我在您怕什麽?”謝攬去衙門時雖不能陪著馮嘉幼,但二叔既說是“借刀殺人”,那對方應該不會直接派出殺手。

馮孝安搖頭:“你們稍後可能會出趟遠門,我擔心防不勝防。”

謝攬聽見出遠門說不清是高興還是煩惱:“去哪兒?”

馮孝安先不答,轉頭繼續交代李似修:“你父親也無需派人盯著,必要之時施以援手即可……你只需轉告他,他會明白的我的意思,也知道該怎麽做。”

李似修忙應下:“是。”

無論馮孝安還是他父親,過的橋都比他走的路還多,自然用不著他多揣摩。

說著話,即將抵達宮門口,需要下馬車徒步走上前。文武百官裏只有一人不需要下車,可以直接乘坐馬車入宮,那就是內閣葉首輔。

倒不是他權力大,是他年紀不小了,腿腳不方便,雪地裏走幾步,一摔倒就能摔出個好歹。

因此宮門口停著的那輛馬車,不用問也知道裏面坐著葉首輔。

“他在等我們。”馮孝安問李似修,“你猜他要說什麽?”

李似修低聲道:“誇您風采不減當年,誇我年少有為。”

馮孝安:“原因呢?”

“鼓勵我們。”李似修提著步子隨他走,與他前後稍稍錯開一點以示尊卑的距離,邊走邊道,“他是個守成派,做事不激進也不積極,當了十幾年首輔,無功也無過,也是莫大的本事。”

最近馮孝安一直在針對薛尚書,葉首輔意識到了薛尚書背後的勢力有些突出後,自然就要鼓勵馮孝安繼續去打壓他們,以維持平衡。

馮孝安聽他說著,偶爾點頭,偶爾糾正。

謝攬沒有資格陪他們上前,只能遠遠看著兩人逐漸走向巍峨的宮門,融入一群穿朱紅朝服的高官堆裏。

不覺得羨慕,只覺得他們挺可憐的,像兩個戲子似的,要開始登臺賣藝了。

背後突然有人喊他:“謝千戶。”

一聽這聲音,謝攬頓時覺得自己沒比他們好去哪裏,又是那個陰魂不散的齊封。

他假裝沒聽見,繞了個彎,扭頭回家去了。

齊封原本想去攔他,問他考慮的如何,再勸勸他,卻被齊瞻文攔住:“父親,我聽說您想讓這個姓謝的進軍府?”

這次空出來的位置,齊瞻文本以為給自己的,就算不給自己,給誰也沒想到是給謝攬。

“您為何對他那麽好?上次您用我的名義送地契……”那棟宅子齊瞻文問他要了好幾回都沒成功,“我當您是替我道歉,如今想收他入軍府又是什麽原因?”

齊封目光一冷,原本準備訓斥他管得太多,但忽又覺著有幾分對不住他,說道:“你不要多心,我只是看謝千戶是位人才,想招攬他罷了。”

說完往宮門走去。

齊瞻文望著他疾行的背影,更覺得其中有問題。

他父親竟然不讓他“多心”,還好言好語的解釋,太陽簡直打西邊出來了。

……

謝攬是走回家的,到家時天都已經亮了,冬至休沐,他不用去衙門。

而馮嘉幼說到做到,晚上少看卷宗,故而睡覺時間從子時提前許多,起來的也早。

謝攬進屋時,她正對鏡梳頭,扭頭一看他,眉頭立刻緊緊皺起來:“你就穿的這樣單薄?”

“偶爾需要鍛煉身體,適應一下惡劣的環境,不過真挺冷的。”時間久了,謝攬也凍的瑟瑟發抖,先去喝杯熱水暖一暖,才捧著茶杯抱怨,“我發現朝廷也太歧視我們武官了,憑什麽文官從六品就能去參加朝會,武官必須從四品?”

馮嘉幼笑道:“五年前但凡在京的官員都要去上朝,小皇帝登基之後才改的。怎麽,你想去上朝?”

“我就是不太服氣。”謝攬哪裏想要去上朝,大理寺裏坐著開個例會他都會打瞌睡。

上朝一站一兩個時辰,聽一眾人爭來吵去的,想想都受不了,“他們寒窗苦讀,我們勤修苦練,卻莫名低賤一頭,真令人窩火。”

謝攬走過去她身邊,半坐在她梳妝臺上,抱著手臂低頭看她梳發。

其實他挺想幫她梳頭的,也提過要求,但馮嘉幼不答應,害怕他會扯掉她的頭發。

馮嘉幼擡頭看他在發呆:“你在想什麽?”

“想起來我從二叔口中聽到一個消息。”謝攬和她說,“南疆的監國,韓沈的舅舅,並不打算派人來和咱們大魏談判,他準備立一位新王,是韓沈的堂弟。”

馮嘉幼嘖嘖:“不知道是緩兵之計,還是真心實意。”

謝攬道:“二叔說最近各方討論的大致結果,是不管怎麽樣,先把韓沈押送到邊境去,交給鎮國公。探一探南疆監國的意圖,若他真打算另立新王,就將韓沈放回去,看他們內鬥。若只是緩兵之計,便和那位監國談談條件,給咱們大魏服個軟,讓幾座山頭出來。”

馮嘉幼驚訝:“誰押送?不會是你吧?”

謝攬懷疑這任務他應該是躲不掉了,畢竟設局抓人是他岳父,提刀抓人是他自己。

有他的份,就得帶著馮嘉幼。

所以二叔才擔心馮嘉幼的安全問題,當機立斷答應了徐宗獻的結盟。

“目前還沒討論出結果,二叔說即使有我,也是個輔助,朝廷一定會派個有身份的大監軍去的,先告訴你,讓你有個心裏準備。”

“我知道了。”有馮孝安在京中籌謀,馮嘉幼不會思考太多。

真離了馮孝安出門辦事兒,她再動腦子不遲,於是繼續美美的梳頭發。

謝攬的視線隨著梳子下滑,瞧見她鎖骨下方的一塊兒紅印,像一顆小火種似的,瞬間撩的他渾身發燙。

見馮嘉幼又想擡頭,他反應極快,立刻將視線轉去她首飾盒裏,撿了個簪子出來玩兒。

又在心裏罵自己有病吧,躲什麽。

謝攬把簪子扔回去,正想說今天好不容易不用去衙門,拉著馮嘉幼再回床上睡個回籠覺。

馮嘉幼先指著外間:“你回來之前,你要的軟劍送到了,在架子上,你看看行不行,七千兩買來的。”

不說價錢他也會問,索性先告訴他。

“多少錢?”謝攬懷疑自己聽錯了,“七千兩??”

“是啊,出自名家之手。”

“你肯定是被人騙了。”謝攬既心痛又後悔,他就不該讓她去買劍,都怪自己非得留著最後一絲尊嚴,不好意思伸手問她要錢親自去買。

謝攬快步走到外間,在架子底部找到一個木盒子,掀開一看:“怎麽是苗刀?”

馮嘉幼往外探頭:“不是那個,軟劍是盤起來的,放在一個小盒子裏。”

謝攬已經被手裏的苗刀給吸引了目光:“這刀你哪兒來的?竟然比我的刀還好。”

“可能是你爹送的。”馮嘉幼那晚正研究著,她母親剛好回府,刀被珊瑚收了起來,最近事兒太多,她快要忘了,“留名是謝阿翁,阿翁有爹爹的意思。”

“我爹?”謝攬心中一個咯噔,難道爹想讓他把謝家的家傳苗刀還回去,不好意思說,先送把更好的?

越想越是,他正想難過,突地在刀身與刀鞘鏈接的地方,看到一個刻出來的“齊”字。

謝攬的瞳孔緊緊一縮:“好得很!又是那個殺千刀的齊瞻文!”

馮嘉幼楞了楞,放下梳子趕緊從內室出來:“齊瞻文送的?”

謝攬指著刀上的字:“你看。”

馮嘉幼看花了眼,才瞅見一個比螞蟻還小的字,像是用針尖刻出來的:“這真的是齊字?”

“這麽大的齊字,我哪裏會認錯?”謝攬氣的直咬牙,“上次齊瞻文送金屋道歉,我說他羞辱我,你說不是,這回你該怎麽解釋?”

自稱謝阿翁,送把比他家傳苗刀更好的刀:“你敢說他不是在罵我是他兒子?”

馮嘉幼還在仔細辨認那個小字是不是“齊”字,一時真想不通原因。

“欠收拾的狗東西!”謝攬搶過刀就走,氣勢洶洶,“我這就去宮門口等他,今天不把他打成孫子,我跟他姓!”

馮嘉幼許久不曾見過謝攬大發雷霆,好半天才緩過來神,快步上前拉住他:“你去宮門口,是打算讓所有人看你笑話?你二叔回京城來第一次上朝,你打算給他難堪呀?”

謝攬的理智被拉回來點兒:“那我去大都督府等他!”

“齊封……”

“齊封一起回來正好,我當著他的面把他兒子打一頓,看他還要不要死纏著我進軍府。”

馮嘉幼知道他這是新仇加舊恨,不出口氣不行,只能叮囑他:“那你自己把握好分寸。”

“放心,我知道,我也不是第一次和他們父子倆打交道了。”

謝攬前腳走,馮嘉幼在屋裏坐了會兒,冥思苦想了半天,也趕緊出了門。

……

馮孝安早上出門,是乘坐的李似修的馬車。

朝會過後,他被喊去文淵閣說了會兒話,出來時看到雲飛在門口等他。

馮孝安上了馬車,卻見馮嘉幼面色凝重的在裏面坐著,稍稍一楞:“小山出了什麽事兒?”

等馬車跑起來,馮嘉幼才問:“齊封為什麽會認為他是謝攬的爹?”

她觀察馮孝安,見他並沒有驚訝的表情,心臟猛地一揪:“難道是真的?”

“你不要誤會,我也是聽小山說起來,猜到了齊封的想法,和你一樣費解。”馮孝安連忙解釋,“我當年又不認識齊封,和陸禦史也只是同窗和同科,更沒見過他夫人,哪裏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情?”

馮嘉幼如墮冰窖:“難道……”

她說不下去,絞著手指,這樣寒冷的天氣,額頭幾乎有冷汗滲出。

馮孝安同樣神色緊繃:“我唯一可以肯定是,小山是陸禦史的親生兒子無疑。”

馮嘉幼看向他:“嗯?”

馮孝安指了下自己的臉:“小山和臨溪的長相都不似陸禦史,可能隨了他們的母親,但有一處是一樣的,陸禦史多曬一會兒太陽,就似喝了酒一樣臉紅。”

謝臨溪的臉在沒受傷之前也是如此,謝小山同樣有這樣的毛病,沒陸禦史明顯,但漠上陽光太烈,他也會紅,因此常被笑話,才會喜歡戴面具。

聽他說完,馮嘉幼松了口氣兒,撫著胸口說了聲“萬幸”。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