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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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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明湘的疑惑

昏沈黯淡的刑房裏, 血從十指指尖源源不斷滴落到地面上。

庚小星猛地抽搐一下,像條離開水面即將窒息的魚。

日字衛一隊隊長劉望坐在桌後,聲音冰冷:“庚小星, 還不招供?”

伴隨著他的聲音落下, 站在一旁的刑吏從架子上抽出一條烏黑發亮的長鞭,在手中掂了掂。

“我……”庚小星嘴裏發出低啞破碎的聲音,“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劉望淡淡道:“不見棺材不落淚。”

下一刻, 鞭子落下,原本已經奄奄一息的庚小星驀然發出了不似人聲的慘叫。然而即使是在血肉橫飛的痛苦中,她也始終不肯松口,一直斷斷續續重覆著‘我不知道’。

刑吏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朝劉望投去個詢問的眼神,意思是再打下去人就要沒了。

劉望無奈點頭:“先停手吧。”

他轉身出去, 一隊的鸞儀衛們喜氣洋洋地迎上來:“招了嗎招了嗎?”

劉望無奈道:“沒有。”

“啊?”

劉望接過別人塞過來的一包肉脯, 吃了兩口, 仿佛刑房裏血肉橫飛的慘狀對他沒有絲毫影響:“別提了,那小女孩明明也沒接受過訓練, 嘴比有的睡蓮還硬,要不是她街坊鄰居從小到大看著她長起來,我都懷疑她是不是被采蓮司掉包了。”

庚小星那點拙劣的演技, 劉望看一眼就知道她在說謊。然而知道她在說謊沒用, 庚小星一口咬定死不開口,劉望又不能把她打死,反而僵持住了。

不知是誰異想天開:“藏在她家裏的那個暗探是不是給她下了蠱?威脅她‘敢出賣我你就死定了!’, 所以她才不敢說。”

眾人紛紛對他投以嫌棄的目光:“你是不是話本看多了?招出來過幾天死, 不招出來馬上就要被活活打死, 要是我就立刻招供。”

又有人提出猜想:“會不會那個暗探是個年輕男人?少女懷春麽,小女孩沒見過世面,咱們把指揮使騙來,指揮使連死人都能念活,沒道理不能勸那小女孩大徹大悟回頭是岸。”

劉望緩緩轉頭盯著對方:“第一,我覺得無論什麽春心萌動,都頂不住咱們刑房那一整套刑具;第二,別忘了我們之前推斷兇手是個女的!”

“也是哦。”

劉望悵惘地嘆息一聲,攤開一只手:“給我倒杯茶。”

這時香氣撲鼻而來,路過的二隊隊長端著一碗油光發亮的栗子燒雞快步走過,劉望的眼頓時直了:“等等!今天中午廚房有栗子燒雞?!”

二隊隊長彬彬有禮道:“一盞茶之前還有,現在應該沒有了。”

一隊鸞儀衛如喪考妣,哀嚎一聲作鳥獸散,朝廚房狂奔而去。

“過來過來。”劉望迫不及待地招手,“讓我嘗一口。”

二隊隊長走過來,從碗裏撿了個最小的栗子給他,“怎麽,上午審的不順?”

劉望嚼著栗子:“是啊。”

一隊二隊直屬指揮使調動,兩個隊長的關系很不錯,庚小星的事情又不是絕對機密,劉望幹脆趁機把事情跟二隊隊長講了一遍,求助道:“我是沒想到這個小女孩嘴比蚌殼硬,你有沒有什麽辦法?”

二隊隊長想了想,問:“庚小星賣身進府,是為了給她爹娘辦喪事?”

“是。”劉望說,“這小女孩應該挺孝順,螺子街的街坊提過一嘴,庚小星每年給她爹娘燒紙供奉都要買最好的,還時時上墳祭掃——可惜了,她爹娘死的早,要不然還能從這裏入手。”

二隊隊長眼底反而閃過一絲厭惡之色:“如果真是個孝女,就不會為虎作倀,使父母泉下蒙羞。”

不過很快,他面上的冷意就褪了下來,又換做了平時笑呵呵的形象:“我有個辦法,不過比較缺德,只能嚇唬她一下,不建議付諸實施,因為實在太缺德了。”

“你不是一向都很缺德嗎?”劉望嘀咕著從他碗底偷走了最後一塊雞腿。

二隊隊長說完,劉望的表情略微有點覆雜:“不愧是你,確實缺德。”

一刻鐘之後,刑房的門再度打開。來人的腳步落地無聲,庚小星勉強擡起眼,只見來的不再是原來那個,而是另一個人。

“庚小星。”對方語氣溫和道,“我聽說你是個孝順乖巧的女孩兒。”

庚小星又漠然地垂下頭去,全身上下劇烈的疼痛讓她沒有半點多餘的力氣,她昏昏沈沈垂著頭,心裏反而生出一種驕傲的快意。

——“我是不會出賣姐姐的!”

對於庚小星的軟抵抗,二隊隊長也不生氣,他笑瞇瞇道:“我已經查過了,你當初把自己賣進成國公府就是為了給父母辦喪事,是不是?我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庚小星仍然無動於衷地垂著頭。

就在這時,她恍恍惚惚聽見那個微笑著的聲音說出了一句令她如墜冰窟的可怖話語:“既然你這麽孝順,想必也不會坐視父母墳塋被毀,屍骨挫骨揚灰吧。”

庚小星幾乎不敢相信她聽到了什麽,她竭盡全力擡起頭來,正對上對方含笑的目光,在迎上她難以置信的眼神時,對方還點了點頭,以表肯定。

那一瞬間她喉嚨深處爆發出了極其尖利的嘶吼,像一只遍體鱗傷的小獸努力掙紮咆哮。連一旁的刑吏都禁不住惴惴不安望向二隊隊長,請示是否要堵住她的嘴。

二隊隊長擺了擺手,饒有興趣地聽著,直到庚小星的喉嚨裏嗆出一口血沫,說不下去了,才開口:“損陰德?沒關系,別人可能會怕,我不怕。”

他平靜地註視著嗚咽掙紮的庚小星,甚至還笑了一下:“你知道為什麽我這個年紀,就能掛正五品官銜嗎?”

“因為我有個好父親。”二隊隊長道,“有我父親的遺澤,我才能進鸞儀衛,才能備受信任步步高升。”

庚小星的眼底清清楚楚寫著仇恨,二隊隊長看著她,突然冷笑了一下:“我父親不是高官,母親不是名門,相反,我父親只是一個最平庸普通、無品無級的士卒,我母親是個普普通通的繡娘,沒什麽名氣,掙不了多少錢,不過一家三口過的很快活。”

他平靜道:“我看你那麽孝順,你父母在世時一定也很疼愛你吧。”

“你知道為什麽我能從父親身上得到遺澤嗎?”二隊隊長站起身來,“因為我父母是嘉州人,我父親曾經隨鎮國公柳承暉駐守鎮遠關,你年紀小,聽說過鎮遠關血戰嗎——當時南朝突襲鎮遠關,如果不是城中內奸開了城門,鎮國公的軍隊不會一潰千裏,我父親不會戰死在城墻上,我母親也不會被南朝士卒一刀砍斷脖子,那時候我眼睜睜看著她的血噴的滿地都是,我哭的閉過氣去都沒能叫醒她。”

他盯著庚小星,臉上的笑意已經完全消失了。

“父母兒女之間,註定榮辱與共。我父親拼死力戰,故而他的遺澤使我得入鸞儀衛,而你涉嫌通敵,不肯招供,自然也要連累父母先人受辱。”

“我生平最恨通敵叛國之輩,那點陰德損就損了,你當我會怕嗎?”

他厲聲吩咐:“現在立刻挖開庚家的墳,曝屍三日挫骨揚灰,我倒要看看,要是掘墳挖屍有損陰德,那通敵叛國害死無數邊關將士,是不是要永不超生才能贖此罪過!”

“是!”門外立刻傳來應聲,腳步聲急促遠去。

庚小星顫抖著,她迎上的是極其冰冷的目光。那一瞬間她意識到,面前這個人真的做得出來挖墳曝屍的事。

爹!娘!

父親慈愛的面容和母親溫柔的手掌從記憶深處掙脫出來,庚小星終於承受不住,失聲痛哭:“不要!我說,我都說,你們別動我爹娘!”

一隊的鸞儀衛喜滋滋進去,接手了進一步問訊筆錄的工作。二隊隊長背著手優哉游哉退出來,迎面看見神情覆雜的劉望。

“我剛才還以為你真要去挖她家的墳。”

“怎麽會呢。”二隊隊長笑瞇瞇道,“喲,這是誰買的甜糕和琵琶酥,給我包兩塊配茶吃。”

他包了兩塊點心,拿眼角瞟了瞟劉望。

“知道了知道了。”劉望忙道,“請功的時候一定不忘你。”

二隊隊長心滿意足地點頭,拎著油紙包走了。

庚小星的嘴被撬開了,案情迅速推進,第二日清晨,一份謄寫整齊的案卷就遞到了宮裏。

桓悅下朝回來,換了身常服。他帶了大堆奏折到凝和殿,一邊頭也不擡的批閱,一邊問:“皇姐看完了嗎?”

明湘翻閱著筆錄,沒有立刻回答。直到看到最後一頁,才放下案卷道:“成國公府這起案子,算是破了一半。”

“一半?”桓悅稍一分神,在一封請求立後的奏折上打了個大大的叉,連忙把這封奏折塞到一邊準備留中不發。

明湘言簡意賅道:“兇手已經確定了,但目前在逃,很難抓到——倒是成國公府,你準備怎麽辦?”

只要確定了殺人的是南朝暗探,一切就好辦了。然而朱霖已死無法懲處,身為朱氏家主的成國公難辭其咎,不懲處不行,懲處過度更不行。

桓悅誠實道:“國庫的錢不夠,現在就看成國公願不願意咬牙割肉了。”

明湘問:“你想要多少?”

桓悅比了個數字。

“還行。”明湘沈吟道,“成國公府累世勳貴,拿出這麽多傷不了底子,不過假如和南朝開戰,朱家的人最好不要用。”

“不可能用他。”桓悅搖頭。

這才是成國公府最大的損失。

自古以來勳貴要想建功,唯一的機會就是率兵征戰。南北一戰箭在弦上,各家勳貴嘴上不說,心底卻都有各自的盤算。

成國公處心積慮想要送女入宮為後,但依靠女兒穩固權勢和親自積澱軍功一比,就顯得又落了下乘。因此成國公私下裏也沒少往來籠絡,卻沒算到自家人拖後腿,朱霖死的驚天動地,把整個成國公府都拉下了水。

“一點錢財美色,就能把朱霖哄得團團轉,還拖了整個成國公府下水。”

明湘從案卷最後一頁抽出一張美人像,緩緩搖頭:“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連這點道理都不懂——不過,這幅畫像……真的能抓到人嗎?”

作者有話說:

註: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禮記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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