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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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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說你年後就到了沂州了?你到底怎麽來的?你吃了多少苦啊?”

農舍休憩用的小茅屋裏, 陸菡枂一把鼻涕一把淚,期間不忘順便狠掐菡羞幾把。

有太多事講不完,一驚一乍, 兩人的嘴便沒停過。

菡羞齜牙咧嘴地躲, 原身姐姐愛之深責之切的心情她尚能理解,但…

真疼啊!陸菡枂空長了張大方秀美的溫婉臉, 手勁卻堪比鉗子,甚至比記憶裏的還要大!

心知這裏頭可能還有陸菡枂誤打誤撞到農舍打工後練出來的力氣,菡羞發虛, 只敢扭成麻花躲著討饒:

“你放心, 多的還是等爹娘來了慢慢說吧…啊!痛!”

“活該, 痛死你才好!”雖是這麽說, 手上力道卻放輕不少。

菡羞揉著胳膊扁嘴,陸菡枂雙眼紅彤彤地盯著她,突然不說話了。

“姐姐?”

菡羞過了最酸爽的那陣, 發覺陸菡枂似乎又不對了, 不禁眨巴眼。

對面已為人妻多時的長姐倏地擡手過來, 菡羞嚇一跳,連忙後躲。不妨被她拽住, 糙了不少的手心抓住妹妹的。菡羞被這與記憶裏截然相反的觸感驚了一把。隨即臉上便一刺。

她瞬即忘了退開,陷於陸菡枂那雙水波盈盈的杏眼。

眼眶紅腫, 睫羽只一動, 便灑下兩道珠淚。

陸菡枂再無法克制, 顫著嗓對她笑:“菡羞, 你怎地不愛漂亮了?”

菡羞身體驟僵。

陸菡枂抱她滿懷, 幾度哽咽:

“你從小就愛美,愛攀比, 何時就不愛了?我不好,我什麽都幫不上你。幾次叫你一個人在外頭吃苦。”

“…”菡羞抿唇,喉中發腥,漸漸地視線模糊。

陸菡枂上手摸她的發髻,摸得一手心知肚明的空,霍地放聲大哭:

“我對不起你!你名聲受累我不信你,你被那天殺的畜生弄進宮我也沒法子!天底下沒有這樣當姐姐的,沒有的!”

菡羞抖了抖,低下眼瞼,輕輕撫著陸菡枂不斷震動的脊背。

…明明,她也很瘦。

微微嘆息,此時菡羞不說話了。

且讓陸菡枂發洩吧。

再一個時辰,氣氛總算重歸平和。豬們哼唧著要吃的,菡羞和冷靜下來的陸菡枂四目相對,想起了一樁很重要的事:

“對了,攀兒去哪了?”

陸菡枂只交代了陸家父母的去處,對於圓嘟嘟的小婢女卻沒有提及。菡羞心裏頭一直記掛著她,如果她還好…陸菡枂一定會說。

陸菡枂靠著桌邊,聞言暗淡:

“攀兒和窈兒都被我轟走了。”不等菡羞問,她道:

“我當時想,跟著我們也不過是吃苦。雖然被流放到了耕種發達的地方,可我們身無長物,還要東躲西藏,哪裏能再讓她們追隨。

好在她們都不是家生子,我將身上的錢分了半數去,叫她們回老家了。”

菡羞聽得咬牙,有點難受。

可這是當時最好的去路了。

她不曾置喙這個決定,不過垂頭:

“我們對不起她們。”

陸菡枂不語。

是對不起,可又能怎麽辦。

“過兩年咱們日子好了就去派人找。你不要心裏過意不去,趕人是我趕的,同你沒幹系。眼下你姐夫在林大人手底下做活,一個月的俸祿足夠幾張嘴吃飯了。我聽說往後可能還要提拔。還有你別想瞞我,我知道你就是這個農舍的主人。

你老實和我說,你怎麽成了主簿的夫人的?那個主簿我有所耳聞,據說也是青年才俊,你姐夫悄摸和他爹提過好幾回呢!可是不是眼盲來著?你這命太苦,同一個瞎子過日子,你——唉!”

陸菡枂說到這,一口氣不上不下吊著,恨恨鎖眉。

那劉阿嬸與她是買肉時湊巧遇上攀談出交情的。這個陸氏農舍早說過是個女老板建的,當時她還旁敲側擊,依稀套出過話,說是叫陸荷。姓陸的何其多,她不曾想到竟然真是自己的妹妹。

雖面上不顯,可陸菡枂隱約有數,妹妹這段經歷恐怕很是豐富。

菡羞果然窒了下。

從開始就刻意回避的話題還是被擺到臺面上,她心裏頭打鼓。

李霽在林嘉昱手底下幹活這事,她也不過剛剛才知道。

可真正有權操控沂州的人是看似無背景的聞衍璋。李霽能在林嘉昱手下,說明一定是得到了聞衍璋的首肯。

那麽,李霽知道她的存在,卻刻意瞞著陸菡枂。

…冥冥之中,菡羞聯想到昨晚刻意提及農舍的聞衍璋。皺起了臉。

腦中同時又突兀地閃過一句話,前些天他好像還說過,“再等等。”

等等。

難不成..就是在為今天的親人重逢埋伏筆嗎?

陸菡枂見她有些覆雜的臉,眼眸轉一轉:

“菡羞?”

菡羞一激靈,擡臉下意識脫口而出:“他不瞎的,他很好!”

“好?”陸菡枂不信似的瞇眼打量她,“你這樣激動做什麽?我問你,你和那個主簿有沒有夫妻之實?”

這,菡羞一顆心突然撲通撲通狂跳,狐貍眼直勾勾瞪著,咽一口唾沫:

“沒,沒有。”

陸菡枂狐疑,可神色到底軟了軟:

“沒有就好。那你又是怎麽當上他的夫人的?”

“…就是,湊巧。姐姐,我一時半會沒辦法說清楚。”

“那好,你先跟我回家。既然沒有夫妻之實便沒有同人家住一塊的道理。”

“現在,現在還不行。我得回去和他說一聲。”

陸菡枂狠狠一拍桌:

“說一聲?陸菡羞,你曉不曉得你什麽身份?你是前暴君的妃子,你不是自由人。那個主簿不知道你的來歷吧?若你這身份暴露了是要被殺頭的!”說著上來拽她:

“和我走!我回去叫你姐夫想法子,你決計不能出事,爹娘最多一月就能趕到,我們一家正好團圓。”

菡羞慌忙抱柱子:

“我真的不行!你別逼我了,現在我們很安全的,姐姐你好好聽我說!”

“說什麽胡話!”陸菡枂怒了,“就算你現在頂了個知天意的囫圇名聲又怎樣?我還不知道你的秉性?如果往後不靈驗了你就是災星!不如趁早擺脫了這些虛名!”

菡羞為難地恨不得一頭撞死:

“我懂,可我暫時真不能走。姐夫也能理解我,你不要這麽急好不好?我也很想你們。”

陸菡枂氣急:“那你說,你為什麽不肯走。”

菡羞啞口無言:“我…”

總不能把聞衍璋的真實身份披露出來吧?

李霽選擇瞞著肯定得到了授意,讓陸菡枂知道了只會徒增不必要的煩惱。

她舔舔嘴巴,正想說自己有不得已的苦衷。天上突然飄起雨點,寒涼的嗓音穿過雨幕,護在了菡羞的身前:

“是我離不開她,她天性善良,放心不下。”

菡羞驚,眼光一凜,陡然頭皮發麻。

聞衍璋?

怎麽還自己送上門了!

她慌忙去拉陸菡枂,期望她沒看見。不想陸菡枂早失去閨秀儀態,大張著嘴瞪向後方。神情驚恐無比,手腳都顫著,好似青天白日見了鬼。

可不是見了鬼嗎?

滿口的話全沒法說了。菡羞像機器人一般一楞一楞轉臉,甫一轉到九十度,就看見不知何時出現的青年站在她身後。

鳳眼,挺鼻,紅痣。一襲青衫長身玉立,隱隱綽綽攔了一截飄忽天光。盡數將明亮都納到自個身上。

如畫風景。

她與他離得很近,近得相隔不過半尺距離。

雨水驟然潑淋。聞衍璋眼睫撲閃,抖下水珠。看了扭曲臉的菡羞一眼,隨後平和地與呆若木雞的陸菡枂對視。

淅淅瀝瀝,雨打綠蔭。緩緩,紅唇微動,青年似勾唇,溫和有禮:

“姨姐。”

菡羞短促啊一聲,也張大了嘴。

陸菡枂嗬地倒吸一口氣,兩眼突然翻白,嗙地暈了。

聞衍璋幽幽挑眉,菡羞一踉蹌:“姐姐!”

… …

手忙腳亂的吵鬧後,陸菡枂緊閉雙眸,被聞衍璋著人送回家。

菡羞愁眉苦臉:

“你把她嚇暈了。”

他在一旁冷眼:“鼠膽。”

“她是個姑娘家,膽子小些不奇怪。別這麽說人家。”

聞衍璋毫不猶豫反唇:“你也是姑娘家,你怎麽膽大包天。”

“我哪有膽大包天。”

他便冷笑:“呵。”幾次三番不要命地來撩撥激他,可不是膽大包天。

菡羞撇嘴,吹一把落到眼睛上的碎發:

“…好了,她肯定是接受不了你沒死的事實,而且之前被你嚇到了。你安排這場認親就單純認親嘛。你現身叫她幹嘛。”

想讓陸菡枂接受聞衍璋,恐怕要比登天還難了。

聞衍璋默,略略高看眼陸菡羞這會的機靈。隨即又對陸菡枂嗤之以鼻。

若非為了照看陸菡羞他才可能耐著性子來此處作秀。本想著借此說開,沒料這妻姐嘴上厲害,膽子比針眼還小,是個色厲內荏的貨。

思及她那老鼠見了貓的懼樣。他暗忖,李霽竟被這樣的女人拿捏地服服帖帖,真是好笑。

指望他當說客這條路怕是行不通。

“不過你精心安排這些,謝謝你。人也好好的,豬也好好的。”菡羞突然出聲。

她想做的那些事都被他暗暗包攬,省去了過程,直接呈上了結果。

菡羞心情微妙。

愧疚,自省,佩服。還有…不適。

這幾種情緒在見識到聞衍璋的事無巨細後在心臟裏打了個結。就好像,被不明顯的圈養一樣。

她擡臉,“你早就打算好了,故意不讓我和我姐姐知道對方的存在。你怕我分心?”

“沒有。”聞衍璋慢絲條理抄起食盆給豬餵飯。

“我不曾命令李霽,是他自己選擇隱瞞。”

菡羞叉腰:

“那我呢?”

說實話,她是有些上火的。憑什麽這麽武斷啊?

果然是說一不二的暴君!

聞衍璋拍掉手上碎屑,朝她望來:

“若她當日選擇去城門瞧一瞧,自然就知道你的存在。”

熱鬧如斯,她卻不曾去,怪不得誰。

菡羞:“…”

還真是,做什麽都有二次理由。

不過算了。

總體她還是要謝謝他。不是只會沖動的小孩子了,菡羞明白,李霽能入太守府保障一家的吃住,怕是全都仰賴聞衍璋。

不然這場旱災如何抵得住。

如今的沂州和樂安康,大家臉上又都有了笑容。總體,似乎都在朝著好的方向走。

菡羞於是對聞衍璋非常開懷地笑了下:“知道了。”

他倏地凝眸,眉梢卻柔。

“嗯。”

已到傍晚。順著路往回走,兩人誰也沒說話,靜靜享受淋雨的愜意。

正享受沿途風景,途經一座小書院,清脆稚嫩的朗讀聲晃晃悠悠飄來,菡羞打住,楞了下。

這地方不是戚雲月興辦的女子學堂麽?

她楞神的功夫,聞衍璋道:

“進去看看。”

菡羞頓了下,搖頭:

“這樣不好。我要是沒聽錯,是不是都是姑娘?“

這裏曾經建了又廢棄。菡羞本以為有生之年可能都無法改變,可沒想到才剛過了酷暑,就有一群小姑娘坐在裏面認字念書。

她跑到樹後墊腳,見真是一群豎著雙丫髻的小丫頭,不由驚喜地和聞衍璋招手。

青年立在那,任菡羞興奮地跳腳,卻只是微微彎唇。駐足等她。

直到下學,裏頭出來一位眼熟的老夫子。

菡羞訝異,險些以為自己看錯了:“顧平襄?”

怎麽會是顧平襄?

老儒生居然會拋開教條教一群小姑娘?

聞衍璋忽而拉她躲在樹後,漫不經心一應:

“許是年歲大了知道積德,是以破了陳腐規矩。”

“我們走,莫讓他看見。”

那頭顧平襄倏地打了個噴嚏。周圍小姑娘齊齊笑:

“老師噴嚏臉,要用帕子擦!”

顧平襄轟她們:“去!誰許你們對先生評頭論足?打手板!”

說著吹胡子瞪眼,不許小丫頭碰自己的長衫,又把書卷成筒作勢要打,卻如何都沒有打下去,只是嚇唬。

菡羞心裏頭訝異更加三分。

樹葉梭梭,顧平襄板著臉,似有所感轉頭。

…那討人厭的玩意沒來。

他摸一摸胡子,暗罵那廝異想天開,一朝掌權了就作威作福,逼他來給一群窮苦人家的丫頭片子授課。

簡直有悖天理,奇恥大辱,驚世駭俗!

可,顧平襄從丫頭片子手裏扯回衣角,不似當真生氣。

能有這想法,也是奇人了。

遠在京城的那個如此作為,在沂州的這個也如此。

或許這便是大勢所趨。

菡羞回到府邸還在驚嘆:“好出其意料。”

“不管出於什麽,念書一定比不念書好。”

菡羞興奮:“沂州會越來越好。”

聞衍璋給自己斟茶,嗯一聲:

“理所應當。”

菡羞趴在石桌上,見他風輕雲淡,驀地歪頭:

“你為何這麽淡然?他,不會是你派去的吧?”

是啊。

菡羞才意識到,有幾個人能請的動顧平襄?

他喝茶的動作微頓,沒有否認。

菡羞一滯,沈默了。

忽地,她正色:“聞衍璋。”

聞衍璋略擡眼皮:“何事。”

菡羞突然大大方方趴過去,這時候,特別想坦誠相待:

“你這樣做,我們越來越不對等了。”

他蹙眉。

菡羞低臉,掰著指頭數起往事。

“開始我的地位明面上高於你,中間你遠遠高於我,後來我以為我們終於對等了,可原來好像還是沒有。”

不只是地位,是心智。

她不難過,僅僅些微沮喪。

為什麽她只是那種平平無奇的普通人呢?

實在是太普通了。

聞衍璋的步調,原來她沒追趕上過。

她做不到走一步看十步,她捉不住前路上暗藏的玄機。更無法想象無知無覺裏聞衍璋安排好了這麽多事。

感慨地百轉千回,最後都化成一句幸好。

幸好聞衍璋這顆頑石被她撬動了。

她猝不及防與他額頭碰額頭,難得地萌生一種泣淚的沖動。

下次再穿越,她也要當足智多謀的女帝。

聞衍璋眸色一深,向前抵了底額頭。噴灑著馥郁茶香,享受她得之不易的乖順。

他樂意撒謊,堂而皇之地寬慰。騙她,騙外人。也騙自己。

“如何定義真正二字?無非都是你容我,我融你。心靈相通,便是對等。”

聞衍璋餵養這只狐貍,盼這只狐貍困在他的金絲籠裏。他滿足她的願望,家人,乃至能給的所有。

偶爾放生,再度喚回。等陸菡羞沈溺於輕而易舉得到的事物中,享受他帶來的與眾不同。

以物換心,又何嘗不是對等。

這些把戲,柔緩,若即若離的情愫。都是綁縛她的無形軟繩。

她困住他,他也以自己的方式困住她。

此,亦為對等。

菡羞不吭聲,還是郁悶地想撤退,被聞衍璋一把扣住後腦勺,抵地她齜牙。

“…可最大的問題還在呢。我明天要去看我姐姐,你別跟來了。”

他不置詞,菡羞就當聞衍璋說好。

然翌日一早,菡羞是被打出來的。

“那個人,他到底是攀著你救他,還是真心喜愛你?你到底曉不曉得,明不明白?他那個身份,他就是個炮啊!”

“他從前可是聘當朝公主做皇後的,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說。你呢?你被磋磨地什麽樣自己記不得了?好,他那麽厲害,我是管不了你。你去問,問不到個確切答案莫叫我姐姐!爹娘更是死了也不會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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