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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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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 ”片刻後菡羞俯視那些仰頭接水的百姓,思索臉:

“咱們這樣子打傘太突兀了吧,還顯得很特權。”

升騰的情愫在這清脆了斷的一句下頃刻化為烏有。

聞衍璋本俯瞰眾生, 久違地略有舒暢之感。菡羞這麽一來, 他悶了下,冷不丁道:

“牛嚼牡丹。”

“呀, 我們走的難道不是親民路線嗎?”

菡羞不動氣,只是就這麽分明地看聞衍璋。

他面無表情,心底卻對這愚蠢的親民二字嗤之以鼻。

若要萬人之上, 勢必得踩著百姓的頭攀行。此前還尚可裝作親民, 今日往後卻絕不會了。

陸菡羞未必不明白這些道理, 不過總本能地繞開, 似乎這樣就能躲過。

眼瞼上擡,聞衍璋盯著她承了雨露的雙瞳微頓了頓,轉圜道:

“又不是什麽好東西, 普普通通的白紙傘罷了。若要做文章也做不出大的。”

菡羞敏銳地品出這話裏暗含的不愉, 咧咧嘴, 抓住傘的上一端,手一小一大, 一上一下:

“這樣啊,那真好。”

“…”

聞衍璋還未說話, 下頭一群人忽而跪了半數, 某些個身強力壯的男子更是直接大吼著鳴謝。

浩蕩的場面恍如隔世。

他們幾乎是不約而同抓緊傘柄, 隨後齊齊一頓。還是菡羞先擡手, 主動地替他抹去眉骨上沾染的珠淚。下一刻, 她搖頭。

聞衍璋下意識眉頭一鎖,略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菡羞。

菡羞認真地對他微笑:

“為我造勢辛苦了。可我不想當什麽神仙。我就是個普通人。你的付出就該得到屬於你的回饋。”

她轉眼看著那些欣喜若狂的百姓, 挺了挺背,接下來想說的話有點羞人。但她調整了一下情緒,面上頗有些較真:

“我和你好,但是我和你之間總有些東西不該混為一談。”

被當做敬仰的吉祥物不是件壞事,但也不算好。

如果和聞衍璋真的在一起一輩子,應該也就不會突發所感,心裏頭難受。

開始她挺訝異的,也驚喜。

可惜…可惜她是個要回家的人。

菡羞不曉得為什麽這會很有股悲春傷秋的哀戚勁。大約是給聞衍璋,也給自己提前打個預防針。

沒再多說什麽。

菡羞湊近聞衍璋,想了想補充了一句粗鄙的婉轉:

“就像三急,我拉我的,你拉你的。你可以拉的比我多,但你不能把你的說成我的。”

聞衍璋的臉如願覆雜,甚至還有些慍色。

好似成功被菡羞帶偏了。沒有就此和她二度爭論。但也沒有制止這一切的念頭。

僅僅一個“嗯”,算作打發。

菡羞默默撇嘴,不過,沒氣餒。繼續和聞衍璋與民同樂。

她嘿嘿地笑。

先讓時間飛一會兒。

驕陽無所遁形,淅淅雨水刷洗心神。目之所及蒼翠欲滴,他日臥龍終得雨。

猛虎生翼,再不必仰雲梯。

城墻上下歡聲笑語,獨獨樓毅持刀,暴雨中俊眸深了又深,沈了又沈。

狗男女早有預備,連傘都隨身攜帶。他若上前就地擊殺,有個六成把握。

可如此情形卻不能動手。

賤奴絞盡腦汁,僥幸得天眷顧,妖妃祈福盛名一出,哪怕指明他是那暴君也無用了。

沂州百姓可不知暴君生的什麽模樣。

如此公主殿下定要多愁。樓毅蹙眉,大手再度撫上佩刀,殺念徘徊。

卻一息之間,那狡猾的赤血劍上前,笑著向百姓撒起谷種。那對男女身影已然不見。

樓毅緩緩放下手,堅硬鐵甲讓了潑天雨露一步。

“撤。”

九月的沂州,突然就回到了從前該有的模樣。清點完在這場酷暑裏死亡的百姓後,林嘉昱長嘆。

“兩萬多人,比起雪災時少不到哪去。若是年底再嚴寒…”

李霽示意他放寬心:“若再不肯搬走便是自己找苦吃。怪得了誰?”

林嘉昱不予置評。這時外面劈裏啪啦地又開始下雨。兩人對視,紛紛微笑。

似是感慨,李霽順嘴道:

“真是及時雨啊,地裏的藥材都要喝吐了。幸好我問過陛下,他果然神機妙算,約莫再下個五六日就是。屆時水位將將好也漲回來。”

經過三天前精心設計好的城門祈雨,籍籍無名的小吏夫人一時風頭無兩。沂州主簿夫人是位通曉天意的神女這事眨眼間傳遍大雍。

同時傳出這位夫人樂善好施,常掩面施水於百姓,性情溫和,對盲夫諸多忍讓,是個極好的人。

忽而誰都稱讚,早些時候的鄰裏鄉親爭搶著給她說書。

林嘉昱作為聞衍璋麾下不為人知的一員,盡職盡責地不曾在關鍵時刻當他的路。但聽得李霽眉飛色舞地描繪那日威風,林嘉昱驚愕之餘百思不得其解。

他見過太守府裏那被無數算紙填滿的房屋。

披星戴月,早出晚歸。他以盲板、紙筆算了一遍又一遍。旁的時間便處理各種政務,軍務。

遙想青城書院的一見,少年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以一敵三,既傲得又卑得。同他印象裏的那個陰鷙帝王大相徑庭。

林嘉昱剎那掉了手中茶碗。

…李霽來邀他,他閉門三日思己,最終不曾拒絕。可萬萬想不到,這殫精竭慮的算計下,竟是為了送荷花登位。

那個人毫無波瀾地屈居夫人顯赫的聲名之下,頂著假名,半分異議也無地做一個小主簿。

歷代舉兵,聲望為重中之重,賢名可納萬客。可他竟輕飄飄給了一個姑娘。

......

李霽說完這一段,驚覺不妙。見林嘉昱面上黯淡,懊惱地想自打嘴巴。

這可是老情敵了!

他忙道:“此次還要多虧你明面上把持,若無你周轉我們怎可能如此順利。你幫著護我妻兒老小,安撫受難百姓,尋常人絕做不到你的十中之一!瑯之,瑯之?”

林嘉昱被這一喚,微笑,“何事?”

李霽尷尬,原是沒在意他剛才那話。萬幸萬幸。

他拱手告退:“我先回去看看妻兒,孩子鬧著呢。”

林嘉昱起身送他:“你多休息,我明日去看看順兒。他長大了許多,像你夫人。”

一晃,秋雨意濃。

青城書院再度開門,顧平襄不知從哪個犄角嘎達歸來。

樓毅堪稱鎩羽而歸,駐紮十裏外靜候指令,被困在沂州的雲瑞抓著包袱想逃被抓,南疆蠢蠢欲動。

雖還有許多事情沒有落定,但沂州現今握在誰手中,私底下都有數。

夜裏,聞衍璋痛快地洗好澡。菡羞這幾天被百姓的簇擁堵地莫名心口塞,晚上扯著聞衍璋胡說八道了會。

他一只胳膊枕在腦後,一只胳膊給她當靠墊。有一搭沒一搭聽。半晌放輕了語調,半引導似的:

“你不是一直記掛著你的農舍麽,明日可以去看看。”

菡羞又精神了:“你不說我差點忘了。那個才是我的事業麽。”說著,慢慢閉上眼,打起了細小的鼾。

聞衍璋支頭睨她。眼裏的晦暗在燭火下不甚分明。待菡羞完全睡著滾到一邊,聞衍璋起身,點了三根香在窗邊。

隔日清早,把大體的事情都理好了,菡羞大早上就趕回去看她的養豬場。滿心念著千萬別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

隔著柵欄看,本以為這麽久的旱災會誘發豬瘟,最少的也得豬瘦成皮包骨。沒想它們依舊白白胖胖,一個個窩在泥潭裏打滾。

菡羞很是驚愕,確認是真的後,吸了吸鼻子。

早上來開門的劉阿嬸正打哈欠,見菡羞居然來了,楞住好一會,上前猛地一通數落,隨後抓著她拉家常。

嘰裏呱啦說到聞衍璋進了太守府當個小官,那日的通天女神仙就是菡羞的時候,劉阿嬸一拍大腿:

“真是你們啊!乖乖!我說怎麽突然搬走了,原是去當官了喲!”

她連連點頭稱好,隨後語重心長:“我從前就稀罕你務實,舍不得你勞心勞力給相公當老媽子。你以為我為啥子攛掇你?

咱們姑娘家又不是生來就伺候臭男人的,害,尤其你還這樣年輕。不過現在好了,璋子有出息,當官了,你這丫頭肯定就不用那樣勞累了!可得好好享福。”

菡羞怎麽都沒搞懂話題是如何轉到這上頭的。但劉阿嬸這一番話可算解答了之前的疑慮。

給她整得哭笑不得。

居然是這個原因。

菡羞多少有點讚嘆的味。她真心謝過劉阿嬸,隨後道:

“這裏這麽久都是你打理的?嬸子居然沒有缺水?”

劉阿嬸一頓,眼珠子骨碌轉把,結巴道:

“喔,我見不得好好的豬死了。正巧林大人挖水渠,連到了這,就,就蓄上水了。”

“…這樣啊。”菡羞若有所思,一時之間只好感謝劉阿嬸的博愛。正要進去看一看,身後突然尖叫。

“陸菡羞!”

菡羞一楞,隨即轉頭以為是招惹了誰。不料剛看清來人便原地石化。

鵝黃長裙,藍布包頭。生的溫婉大方,卻氣勢洶洶。

是她彪悍的姐姐?

她眼眨了又眨,腦子裏轟隆隆地打雷。哪怕來人氣勢洶洶沖到她跟前揮手,菡羞也定著沒動。

“陸…”菡枂?

陸菡枂一聲暴喝,上前抓住菡羞,劈頭蓋臉罵了她一頓,又罵了李霽。在劉阿嬸驚恐的眼光中歇斯底裏抱著菡羞的腰大哭:

“你這個喪良心的!你明明在沂州都不來找我們!”

“要不是今兒個有人提點我來做工,你是不是一輩子都不來找我了?啊?!”

迷迷瞪瞪,菡羞也流淚。卻還在暴擊中,半天才認清現實:

“真是姐姐?”

“是我!還能是誰?”陸菡枂抹淚,負氣般回她。

腰被抱地快斷了。菡羞腦子裏一團漿糊,忍著窒息感回抱住陸菡枂,直楞楞道:

“你們都還好麽?爹娘呢,順兒呢?姐夫呢…不,你們怎麽會在這?為什麽我這麽久了都沒見過你們?”

陸菡枂哭著笑:“我還想問你呢!我就說陸荷夫人是誰,怪耳熟的!感情你姐夫那死鬼故意瞞著我呢!”

菡羞終於回神,扶起陸菡枂,一腳深一腳淺往裏走,“別哭,你別哭。你哭了我也想哭,你好好同我說…”

斜陽拜晚,這一通,直說到了日落。

劉阿嬸看夠了姐妹重逢的戲,樂呵地顛著腳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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