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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恩義兩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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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敘坐在玉棠軒的回廊上, 像一尊剝離了魂魄的軀殼,屋內傳來紀棠的哭聲,每一聲都紮進他心臟深處,叫他無法呼吸。

那殷紅的血液不停在他眼前閃現, 麻木的指尖微微顫抖, 頭一次體會到什麽叫害怕。

忽地, 腦子裏閃過一副畫面, 也是這樣一個雨天,她大著肚子倒在血泊中。像火光,一晃而過,卻烙下了深刻的痕跡。

那畫面太真實, 僅僅一瞬已讓他心如刀絞, 仿若親身經歷過一般。再試著去回憶,頭痛欲裂卻想不起更多。

“吱呀”一聲門開了, 魏敘猛地站起想要進去, 唐蕭伸手攔住, 語氣不善:“她不想見你。”

“她, 怎麽樣?”他艱難開口, 聲音暗啞,短短四個字已用盡所有力氣。

唐蕭斜了他一眼, 答非所問:“雨太大, 麻煩魏世子找一頂軟轎來, 我帶她回宮。”

“唐蕭……”

紀棠虛弱的聲音傳來,魏敘擡腳往裏走卻被阿蕪以劍擋住:“魏世子還是別進去,公主說了不想見你。”

一刻鐘後, 軟轎找了來,唐蕭抱著紀棠出來, 魏敘站在回廊上,怔怔地看著她從他面前經過。

她緊閉雙眼,面容蒼白,裙褥上斑斑血跡,殷紅刺目。

雨幕杳杳,模糊了視線,魏敘醒過神快步追上去。

“棠棠……”他抓住軟轎,用乞求的眼神看著她,“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此刻,除了道歉,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麽,他不求她原諒,只求她再看他一眼。

“魏敘。”紀棠睜開雙眼,眸子裏全是絕望,“孩子沒了……你我從此,恩義兩絕,永不再見。”

魏敘僵硬的手指放開軟轎,看著她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至消失在雨夜裏。他恨自己,為何沒早一些發現她的異常,她臉色明明不對,他卻只顧著質問她……

呼吸猛地一滯,胸口像是澆灌進鐵水,蝕骨灼烈,痛徹心扉。

“下輩子,再也不要遇見你。”

腦海中忽然出現這句話,魏敘無力跪下,眼前一黑倒在了雨幕中。

這場暮春的雨足足下了一夜,天明之時才停住。紀棠靠在榻上,呆呆地望著窗外的海棠樹,昨天出門時還是滿樹嬌艷,一夜風雨摧殘,花枝雕零近半。

緩緩嘆息一聲,伸手撫上小腹,鼻頭一酸又落下淚來。為什麽老天爺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卻還是奪走了她的孩子,他明明是無辜的啊。

阿若端著朝食走進寢殿,眼睛紅紅的:“公主,吃點東西吧。”

紀棠搖搖頭,淚如雨落。

“公主您別哭了,您還坐著小月子,不能哭的。”

喪子之痛如刀剜心,怎能叫她不落淚。阿若見她如此傷心,也跟著哭起來:“公主您要保重身子啊。”

“讓她哭吧,哭出來反而好。”唐蕭踱步進來,沈沈呼了一口氣,“哭夠了,吃點東西,再喝藥。”

紀棠側身朝裏,心口抽搐泣不成聲。

唐蕭走到她背後,道:“你也要看開些,往後日子還長,孩子總會再有的。”

“是啊公主,您還這麽年輕,總有一日是能做母親的。”

紀棠抽泣兩下,拿羅帕擦了擦眼淚,回身緩緩坐起:“把吃的端過來吧……”

阿若忙起身去端吃食,她特意讓禦膳房做的魚肉粥、紅棗糕、炒春筍,還燉了一盅清淡的蓮藕排骨湯。

紀棠吃了半碗粥,喝了些湯,便吃不下了,待喝過藥,躺下睡去。

阿若輕輕關上寢殿的門,轉身:“唐神醫,公主能好嗎?”

唐蕭又嘆一聲:“身子容易養好,就是心裏的傷得靠她自己了。”老夫人去世,孩子又沒了,如此雙重打擊,一般人真承受不住。

永安侯府,魏老夫人的靈堂已布置好,府裏掛起了喪幡白布,闔府上下都在準備喪事。

青松院裏特別安靜,魏敘躺在榻上,雙目緊閉眉頭緊鎖,嘴唇一開一合,似乎在做夢。

阿巳守在一旁,湊上前去聽了聽,喊的是“棠棠……”無奈搖搖頭,忍不住嘆氣,他昨天奉命去了南湖,夜裏回來驚聞老夫人去世,長公主小產,真是禍不單行啊。

“棠棠!”

魏敘猛然從床上坐起,阿巳嚇了一跳:“世子爺,您醒了。”

“我在哪兒?”魏敘眼神有些茫然。

“青松院啊!您不記得了?昨夜您暈倒在玉棠軒裏,是二公子發現的,也不曉得淋了多久的雨,哎……”

魏敘撐住額頭,只覺得頭昏腦漲,腦子裏似裝進了許多不屬於他的記憶。

一些模糊的,斷斷續續的畫面不斷湧現,他看見她身懷六甲,看見她難產而亡,看見他守在她的墳邊,一夜白發……

“爺,您感覺怎麽樣?”阿巳小心翼翼地問。

“棠棠呢?”

“長公主她,回宮了。”

魏敘掀開衾被下床,只覺四肢酸軟無力,穿好靴子,強撐著往外走。

“您要去哪兒?您昨夜淋了雨還發著熱呢。”

對啊,他要去哪兒?去找她嗎?她說了與她恩義兩絕永不再見,她不會原諒他了。魏敘頓住腳步,坐在了回廊下的闌幹上。

雨過天晴,薄薄的雲層透出淺金色日光,院子裏響起歡快的鳥鳴。

不知坐了多久,忽然想起什麽,緩緩開口:“昨日讓你去查那船家,可有消息?”

阿巳忙道:“小的昨日帶人找遍了南湖也未找到那船家,聽別的船家說已經兩日未見他出船了。”

頓了頓又道:“不過,小的找到了老夫人落水的畫舫,那折斷的木欄似被人做過手腳,當中有鋸齒的痕跡。”

也就是說,祖母落水,不是意外。好一出歹毒的計策。魏敘閉了閉眼,沈聲:“把蓮心叫來。”

當阿巳找到蓮心時,蓮心就知謊言敗露,進了青松院,一頭跪倒在魏敘面前,痛哭流涕起來:

“奴婢自知陷害長公主是死罪,可是,侯爺以奴婢的母親相要挾,奴婢不敢不從啊。求世子爺看在奴婢伺候老夫人多年的份上,不要將奴婢扭送官府,一人做事一人當,只要不累及親眷,哪怕是隨老夫人去了奴婢也心甘情願。”

蓮心與紀棠年紀相仿,又一同在老夫人身邊長大,一番言辭說得聲淚俱下。

魏敘閉眼,揮了揮手:“趕出去吧。”

“世子爺,老夫人尚未入殮,奴婢不能走啊,求世子爺開恩,求世子爺開恩啊。”

阿巳雖不忍心,但主子發了話,只得叫來兩個小廝把蓮心拖走。誰知,剛拖出院子,蓮心掙開束縛,一頭撞在了假山上,腦門頓時血流如註。

阿巳嚇呆了,忙上前去探鼻息,已沒了氣息。

魏敘怔了怔,良久才開口:“念她一片忠心,厚葬了吧。”

——

七日後。魏老夫人靈柩出城,紀棠一身單薄的素裳站在宮墻角樓上,隱約能看見送葬的隊伍。

清風緩緩吹來,揚起鬢角的發絲,目光中露出些許堅毅。

跪下磕了三個頭,紀棠站起身,取下發間小白花,轉身下了角樓。

又過了三日,都察司帶兵包圍了謝宅,彼時,謝懷清正坐在院子裏飲茶,韓禦史親自上門拿人。

“翰林院侍讀學士謝懷清草菅人命,縱親犯科,都察司奉旨查辦以正綱常。謝大人,請吧。”

謝懷清笑了笑,喝完杯中最後一口茶,才不慌不忙地站起身。

“勞韓大人稍待,謝某去換身衣裳。”

“謝大人不必多此一舉,到了都察司大牢,自然有衣裳給你換。”言畢,右手一揮,幾個士兵上前欲將人押走。

“別碰我,我自己會走。”謝懷清理了理袖襟,大步走出了院子。

大昱朝自開國以來,嚴厲打擊朝廷官員犯事,民間有言,只要進了都察司大牢,不死也要脫層皮。

謝懷清的案子,不僅涉及故意殺人、買兇|殺人、陷害皇族,還牽扯到妙春樓私販人口案,皇帝下了旨,七日內徹查,如罪行屬實,嚴懲不貸。

由於魏敘尚在服喪期,並未參與此案的審理,不過,之前搜集的一些證據,早已遞交上去,就算他不參與,謝懷清這次也跑不掉。

最憂心的要數永安侯魏漢林,自謝懷清被抓,終日奔走,千方百計想要保住兒子一條命。

“敘兒,救救他,他是你的兄長啊。”魏漢林扯住魏敘的衣袖,老淚縱橫,“只要你能救他,我什麽都依你。”

魏敘淡淡扯回衣袖,面容清冷:“父親當真以為,兒子有那麽大的本事能從都察司撈人?”

“你不是僉都禦史麽?好歹能說上話,為父別無所求,只要保他一條命就好。”

魏敘靜靜看著魏漢林,倘若被抓進去的是他,他的父親會否像今日這般為他奔走?

“在父親心中,我與魏暄、魏襄加起來,也比不過一個謝懷清吧?”

“什麽……”魏漢林怔了怔,滿含淚水的雙目閃了閃。

“父親回去歇著吧,此案乃陛下親自督辦,恕兒子無能為力。”

魏漢林頹然垂下雙手,覆又眼前一亮,抓住魏敘的手臂:“敘兒,不若,你去求求長公主?”

魏敘笑了:“父親難道忘了自己對長公主做過什麽?唆使蓮心誣陷,害她失了孩兒,父親不會以為這件事就這麽算了吧?”

魏敘此言如一盆冰水,猛然將魏漢林澆醒,後退幾步,默默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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