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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舍命救夫赴殺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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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裴焱險些在歸漢州的途中喪命,周巡更愁日後的漢州有危機,嘴裏念叨一個兵字。州有強兵根本方才穩,裴焱也知這個理,那教場漸成自己的腳邊路。裴焱歸來漢州半個月後,車夫自行歸來。

車夫非是空手而歸,他在黃草山中拾得幾枝箭鏃發紫黑的箭,似乎是抹了毒才發紫黑,因箭遺落的周遭寸草不生。

車夫憤憤而道:“這恐怕是要用在府君身上的箭……”

胡綏綏也說那些惡人拿的是弓箭,而車夫又在黃草山裏拾得,七打八就是要用在自己身上的箭了,裴焱拿去與朱子林相看:“不知翁翁可知這是什麽毒嗎?”

朱子林接過手在晴光下看了又看,眉頭愈皺愈緊,塗在箭鏃上的毒,無非就是劇毒烏頭草,但一時不敢確定他,拿起細如發絲的銀針從上上頭刮些粉末,捉來一些蟲兒鼠兒餵入少量粉末,蟲兒鼠兒立即嗚呼。

“是烏頭草,食之七竅流血,侵入肌骨中……”朱子林十二分確定箭鏃上塗的是烏頭草,這箭如著在人身上,侵入肌骨中,是會見血封喉的,華佗再世也不能妙手回春。

不知是何人要對裴焱下如此狠手,朱子林話說了一半,悲從中來,袖子掩著濕潤的眼眶,再說不下去。

裴焱口冷舌冷,把箭丟進火堆中,看著烈火將毒箭一點點吞噬成一團粉末。

箭鏃塗毒的事不知是何人多嘴洩語裴姝與胡綏綏。

裴姝知道後,變成狐貍以後躲在雞窩裏頭珠淚雙拋,她懵懵懂懂的,似乎知道那日阿娘為何急匆匆離開了。

是因為爹爹遇到了危險。

細想而會後怕,若是阿娘沒奔去相救,那再見爹爹時就是一具沒有生氣的屍體了。

裴姝哭了一刻,傷心都隨眼淚流去,而後擦幹眼淚。躲在雞窩裏幹哭無用,她急如流星那般跑出府衙,不知往哪兒跑去,再歸來口內銜了好幾棵解毒草,還有可延年的赤箭,親自洗凈晾幹後夾在裴焱書中。

晚上裴焱翻開書時發現裏頭有厚厚的兩團草,他拿去問裴姝:“姝兒怎給爹爹這般多的草?”

裴焱一手拿著一團草,裴姝有些緊張,指著右手裏的草說是解毒草,指著左手裏的草說是赤箭:“一個可解毒,一個可延年,爹爹你不會有事的,姝兒不會讓爹爹有事的。”

最後一句話,裴姝是說給自己聽的,可她想自己這般弱小,哪裏能護上爹爹,自顧說著,也就自顧悲傷。

裴姝送來的解毒草能解的只是一些蛇毒、蜂毒,並不能解烏頭草的毒,但她哪裏知,只是心裏頭愛著自己爹爹,想把有益的東西送給他罷了。

裴姝的愛意深,裴焱男兒心腸亦難抵住,拿在手中的草比千金還重,慢慢的眼眶裏有了一絲水光,他寶貝似地收好了那些草,蹲下身把面有愁容的裴姝抱在懷中,話有重聲,道:“爹爹還要給姝兒生只小狐貍呢,爹爹還要陪姝兒打球,爹爹不會有事的,姝兒寬心。”

胡綏綏聽了此事後微微一楞,不知猶可,知了以後,頓惹得驚魂不定,當初若她知道箭上有毒,哪怕自己能阻止裴焱向前進,她也會把毒箭銜走,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胡綏綏白日黑夜裏都感到隱隱不安,她自覺在深山高樹中才會無禍患,一日不離開漢州,一日都不能安眠,她眼界也狹窄些,只愁裴焱的生死,待在府中不能助裴焱遠離危險,她往樹林裏跑得更勤,日出而去,月上樹梢時分方歸。

十月一過,一花雕謝也有一花綻開,天兒漸有冷意,進入秋日後,漢州發生了許多事情,一來糧庫又險些走水,幸而被巡視小兵發現,才未釀成大亂。二來是有人將毒藥分投漢州井內、河內,致人上吐下瀉,釀成惡疾,一些體弱之人,遭不住這些折磨,腿一蹬,便就找孟婆索水喝去了。

惡疾來得快去得也快,去的快是因裴姝亦染了惡疾,但她生就能辨藥草,自尋藥草吃,一吃即瘥。裴焱見狀,便把裴姝所吃的藥草交與朱子林。藥草有奇效,狐貍吃了能瘥,人吃了也瘥,那惡疾很快被阻斷了。

糧倉若走水,若惡疾不得控制,他成了人民的怨府,必會被聖上問責,到時候不是烏紗帽落地就是人頭落地。

這兩件事情都是沖著自己來的,裴焱時增悵觸,望月自傷。

是何人所為,裴焱心裏有數,欽不定要去尋晁巾闕問個明白。周巡輪指一算,卻道:“府君親自前去,是入餓虎口中,恐無生理。”

“不去一趟,日後會有更多人因我而喪命。”裴焱捏住發酸的眉心,慍地變了顏色,“姝兒總因我蹈不測,兩回了,我不怕死,但怕日後護不住她。”

周巡加以勸說也無用,裴焱下了決心要去治益州尋晁巾闕,沈吟良久,道:“若我有什麽不測,姝兒與夫人,勞煩翁翁替我照顧照顧了。”

周巡滿眼淒涼,袖手猥過身去,沒好氣回道:“老夫都是一腳踏進黃泉裏的人了,怎幫府君照顧,府君自己回來照顧。”

“我盡量。”裴焱笑回。

裴焱動身去益州的前一晚,胡綏綏抱住枕角兒躺在榻裏,別離的心情說不盡,望著裴焱嗚嗚咽咽個不住,萬分的不願意他離開:“外邊這般危險,裴裴不去不行嗎?”

不知自己能否安然歸來,裴焱將今次一別當是一次永久別離,將胡綏綏抱在膝上替她徐徐地拭淚,一下兩下,吻她的額頭,分外親熱:“綏綏好哭,姝兒也好哭,你們母女倆的眼淚,我見了愁上加愁,痛上加痛。”

點點熱淚似星子,越擦越多,胡綏綏嗚咽欲絕的當兒,唼喋一聲,裴焱在她的珠唇上點了一吻,沖破了沈寂的空氣:“別把身子哭壞了,回來以後還想要只小狐貍呢。”

“綏綏與姝兒等裴裴回來。”胡綏綏吸鼻子,把未落的眼淚收回。

“嗯。”等胡綏綏睡熟以後,裴焱才悄然離開,往書房走去。

裴焱研墨吮毫,鋪紙寫信,可筆欲落卻又提,一封不過百字的信,寫了幾近半個時辰,寫訖時銅壺玉漏已報四更。

這封信給胡綏綏,也是給裴姝,裴焱將信交給周巡,囑咐自己若未能回來,便將信交與胡綏綏。動身之前,裴焱一念起天真可愛的裴姝,心裏酸澀不已,忍不住轉去瞧一眼,望著裴姝甜凈的睡顏,他嘴裏無聲說句再見。等至天拔白,不備鞍韂,騎上馬兒去治所益州。

雒縣離益州並不遠,裴焱欲在赤兔西沈前離開漢州,明日趕至益州新都,到了新都也就離治所不遠了。好好打算了一番,第怕違時,裴焱夾緊兩股,後拉韁繩,呼駕不住。

馬兒得令,四蹄怒張,向前飛奔,但才出城門六百米,便見有一少年中矢如猬,血漬滿頤,倒在雜草中呻吟不止。

城外有人中矢,情頭不對勁,裴焱急勒韁繩,翻身下馬前去探少年之息,僅有一縷而已,他忙問:“你怎麽了?”

少年臉色比紙慘白,知自己已無生理,底發力氣,從胸口裏拿出一封滿是血跡的信來,道:“速、速去告訴裴府君……晁中丞發難,欲奪……”

少年傷勢過重,連呼吸都困難,前半截話每個字都咬著牙齒說,用盡了十二分力氣,後半截話實在無力,大喊一聲快去,喉中噴血如註,登時氣絕,眼睛未閉。

裴焱的身子幾乎顫動起來,啟看少年手中的血信,瞧畢數行,不禁大驚失色,腳尖一個認蹬,飛身上馬回城中。

信中言道晁巾闕與吐蕃合謀起兵,欲共取江山,已控彭州、簡州、綿州、梓州、茂州等二十個州。

簡而言之,劍南道只差漢州未被收到囊中。

裴焱把信交與周巡看,周巡孜孜一略,睜眉怒目,回:“與吐蕃合謀,手段實高,倘若失敗,便可說是勢不支,為吐蕃所迫,若成功,則先假惺惺與吐蕃共享江山,日後尋機再鏟除,生性陰險,可悲。”

王室有難,而此反信竟被瞞得鐵桶相似,裴焱欲帶領人馬去京城密告聖上。周巡急忙阻止,道:“府君細想,反信被瞞得鐵桶似,定是京城亦有叛臣賊子相助,相助者是誰,需用猜嗎?去年晁中丞與張相公已結為姻親,晁中丞要反,張相公會不知?府君身份殊,無端詣闕,必驚動張相公,半途中便會被暗伏之人滅口。”

“翁翁計將安出?”裴焱一時著急,亂了手腳,“難不成要坐視不理嗎?”

周巡把信拿到裴焱眼前,讓他再仔細閱一遍:“府君勇氣不衰,為王室操心,可卻忽視了一件事情。劍南道近三十個州,除卻漢州,其餘州本就在晁中丞管轄之中,想控制這些無兵馬之州是輕而易舉之事。可漢州不同,有兵馬六萬,名義上由晁中丞所管,但漢州兵權歸府君所操。晁中丞三番四次加害府君,勸府君辭官,竊的是漢州兵權,轉而可獨吞劍南道,再發兵北上,另奪其道。漢州一日未落他囊中,他哪裏敢發兵北上。府君倘若此時離了漢州,晁中丞難道不會趁此機會一舉奪下漢州?既行篡逆,必定做了萬全準備,上有張相公在京城中相助,另有吐蕃兵馬相助,哪裏還懼叛狀敗露。但府君思想不錯,要將叛狀與聖上言明,但不是府君去,而是尋個看似泛泛之人前去。”

細琢周巡所言,裴焱很快冷靜下來:“我明白翁翁所言,但如今阿誰能勝此大任?”

周巡脆快回道:“漢州判司。”

“趙慶司?”裴焱低低抽了一口氣,“為何是他?”

“此人行為低調溫吞,讓人以為無害,而他原籍是河東道晉州人,晉州與京城相隔不遠,府君可讓判司假意歸鄉,實則去京城傳消息。”

著急起來,裴焱倒是忘了趙慶司是晉州人。周巡的計策可行,此事頗關重大,裴焱忙喚來趙慶司,先一探他心中是否有勇氣。

趙慶司聽言,一撩裙擺朝裴焱跪下,雙拳抱於胸前:“府君放心,吾定當不辱使命!”

裴焱拍股稱好,便就割指瀝血,寫下一書,言明晁巾闕的叛狀,最後蓋上印信疊好,再把那少年送來的血信一齊封入信封之內交與趙慶司手中:“前路艱辛,趙判司萬事小心。”

趙慶司將信小心翼翼袖進袖中,和裴焱打上一弓,這一弓,頭幾要貼在膝蓋上去:“府君且要等吾歸來。”語罷便走。

裴焱臉色頗沈重,目送趙慶司離開,周巡走到他身後,語重心長道:“府君寬心坐府,萬不能大意。漢州左與彭州、益州鄰,下與簡州鄰,右與綿州、梓州鄰,上與茂州鄰,此些州將漢州密密圍起,府君之境況如今是在虎口中了。”

“我知。”裴焱眼皮半垂,管著不遠處看了一會兒。心中憤郁難散,舉起茶杯,借茶澆悶。

裴焱昨日說要離開漢州,胡綏綏入睡前已做好次日睜眼,府衙裏無裴焱氣味的準備。裴焱不在,胡綏綏心情極易低落,醒來無可消遣,咬著指尖兒在榻裏翻來覆去不願起身,直到兩耳聽見姑姑與姨姨們嚶嚶亂叫的聲音,她才頂著一頭籠松的頭發下榻。

姑姑姨姨們翻墻而入,打團站在雞窩邊上焦灼地等待胡綏綏。

身邊忽來一大團邪惡的氣息,母雞妹妹嚇得頭縮進腔裏,身子趄在最底處瑟瑟發抖。母雞妹妹不知的是姑姑姨姨們今次前來找胡綏綏,是有緊要之事,並無心思要吃它,甚至一眼都沒往它身上看。見胡綏綏從屋裏出,姑姑姨姨門亂了秩序,我踩你背你蹬我臉,蜂擁至胡綏綏面前嚶嚶叫。

胡綏綏才還惺,見姑姑姨姨們風風勢勢,知有風火事,立即定了神,豎起耳朵聽它們說話。

它們說有一支益州生力軍在漢州邊界徘徊多時,似乎有進攻漢州的趨勢。

“益州?”胡綏綏以為自己耳岔聽錯了,皺起眉頭問,“確定是益州嗎?”

胡綏綏疑惑地一問,反惹姑姑姨姨門不高興了,舞著前爪把胡綏綏罵,罵得字字清楚:“沒良心的,嗚嗚嗚,你是不信姑姑姨姨了嗎?”

胡綏綏趕緊解釋:“姑姑姨姨們莫生氣,綏綏只是覺得奇怪而已,漢州益州同屬劍南道,怎會生征塵……”說到這,頓了話頭慢慢在哪兒拈著腰帶思考,“漢州府君是裴裴,嗯……益州……益州是晁中丞所在之地……”

語提起晁巾闕,胡綏綏乖覺大開,渾身一抖,睖著兩眼望住姑姑姨姨掉聲自語:“晁中丞與裴裴不和睦,他這是要舉兵攻漢州不成?裴裴又要有危險了嗎?不成,我得去追上裴裴,把這事告訴他。”

胡綏綏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得發昏第十一章,和那日一樣原地掉態變成狐貍,慌慌張張奔出後院,不防頭與迎面而來的裴焱打了一撞。

胡綏綏奔跑的速度快似流星閃電,而裴焱肌骨堅硬似鐵,胡綏綏的頭活生生往裴焱的腿上撞去,撞了一個鼻青嘴歪,跌了一個四梢朝天,腦袋著地,渾身疼不可當。如此疼,卻也用最快的速度爬起身,要繼續往前跑去,不敢耽擱一刻。

胡綏綏滿心裏都念著裴焱,緊張非常,鼻子就失靈了一般,沒嗅出與自己相撞之人且是自己正要去尋的人,若不是裴焱及時在身後喊了一聲,她可就要白跑一趟了。

聽到有人呼自己的名字,胡綏綏剎住步子,扭過頭一看,看到裴焱立在光下淺笑著,身際散著朦朧溫柔的光,宛若仙人行來,她的淚腺被刀子切斷似,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

以狐貍之態來哭,所掉的眼淚比豆兒大,胡綏綏狗探湯似的走過去,裴焱也朝前邁幾步,抱起胡綏綏,呵她被撞疼的鼻兒,故作無事,道:“不過撞你一下,眼淚便掉,不知的還以為我讓你吃了潑天的委屈。”

胡綏綏腔調悲悲切切,頭埋在裴焱胸前回:“裴裴若讓綏綏吃了潑天的委屈,待我不好,綏綏倒還不會傷心。” 裴焱是惡人的話,她才不會一次又一次為了他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呢。

“怎麽無端流淚,是見我沒離開,喜極而泣嗎?”裴焱欲知胡綏綏為何傷心,轉個輕快的語調來相問。

裴焱未離開,定是狐仙奶奶在相助,胡綏綏暫納傷心進肚子裏,變成人身,把姑姑姨姨的話轉述給裴焱聽:“晁中丞從前捉走姝兒,今次領兵臨際,不知心裏作個什麽惡圖,裴裴千萬小心。”

裴焱聽了這事兒,反應淡淡,並不露一掐驚狀,不關己事一般,還能有說有笑:“娶了一狐貍精,可好似娶了一只千裏眼、順風耳,常助我脫險。”

胡綏綏擔心得心且要碎成屑,見裴焱在哪兒打趣,愈發著急。胡綏綏罵人的話未懸口,裴焱斂了笑容,眼內暗暗,道:“綏綏,你暫帶著姝兒離開漢州去黃草山,可行嗎?”

胡綏綏微微一楞:“為何?”

“漢州境頗惡。”裴焱不瞞胡綏綏,“我不願見你與姝兒出事。”

“漢州境惡,裴裴境也惡,綏綏怎能離開!”胡綏綏有些生氣,一股無名豪火,高舉三千丈,梗著脖子要和裴焱合嘴合舌,“裴裴將綏綏當成弱女子嗎?綏綏從來就不與弱字沾邊,我不許裴裴趕我走。”

裴焱眼皮垂垂,回道:“綏綏不弱,可姝兒弱,她還不到十歲。”

腦海裏想到裴姝粉團團的臉,胡綏綏的氣勢登時弱下,低頭拈帶,不知顛倒。裴焱似央似求與胡綏綏道:“你們在我的身旁,我心思會散。”

胡綏綏不讚一詞,推開裴焱跑回寢室裏,不忘把門落了鎖。胡綏綏傷心到極處,裴焱到門前未強入室內,在外頭柔聲說:“只是暫時離開,我與你保證,我不會讓自己有事。”

話畢,裴焱在滴水檐下勾留片刻,胡綏綏始終不回一聲,他情緒低落,暫先離開,讓胡綏綏一個人好好想想。

既有益州生力軍在漢州邊界徘徊,刀兵相見是不早當晚的事情,裴焱並不懼,只是悱惻,對周巡說道:“翁翁,他若要發兵攻漢州,必要有理有由,什麽理什麽由,不難猜到。”

“賊喊捉賊。”周巡亦悱惻,順著裴焱的話說,“謗訕府君有叛狀,起兵攻之立功勞,除了府君又吞漢州,可謂是一箭雙雕。”

周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走到檐下,負手仰頭,觀氣望星,道:“趙判司定要平安到京城中。”

聽到胡綏綏傳來的消息,裴焱臥不安枕,半夜起身拿出地圖,鋪開來看仔仔細細一看,突然指著金堂縣自言自語:“從上攻來,有石谷碑、紫巖山所擋,他難以順利發兵攻我,只可能從下方來攻,取下金堂縣,我所在之地便徹底暴露……”語至此,狠拍案面,肩頭披衣,要去一趟金堂縣。

可裴焱不想晁巾闕行動如此快,他稍晚了一步。

裴焱想的不錯,晁巾闕確實是以裴焱有叛狀為由而發兵漢州。當日晚間,晁巾闕帶著一彪人馬往漢州金堂縣去,口說裴焱叛變,欲謀高位,奉命前來伐賊,命金堂縣令速開城門,勿要誤時。晁巾闕勢頭兇猛,金堂縣令一聽他所言,驚得面如上色,哪裏還能思考晁巾闕到底有無聖命,便是大開城門迎兵。裴焱在漢州各縣頗有聲望,百姓雖是泛泛之人,可他們哪裏會信,裴焱素來寬仁,不可能會叛變。晁巾闕也知自己拔得金堂縣,難以禮得眾,不敢望一鼓成功,未多加思量,便命將士掠糧食,拔刀血洗金堂縣,不留一活口。刀過之處,鮮血噴灑,婦孺也不放過。

金堂縣往上便是漢州治所雒縣,一夜之間金堂縣再無噍類,裴焱聽此耗,不勝哀憤,晁巾闕全無一點憐憫之心,砍那手無寸鐵的百姓,似如砍菜瓜,不得利即止,未來手段只會更殘忍。他忙閉城門,令將士排好陣勢,帶甲守城,自己亦全裝披掛,巡行一晝,不敢松懈。

次日傍午時分,遠處車聲震耳,晁巾闕頭帶銀盔,身穿金甲,高坐馬背上,身後一將軍,收持大旗,旗綴金鈴無算,走一步響一陣,旗後是數萬士兵,不緊不慢往城門來。

裴焱於壁壘上待之久矣,見人到來,面色不變,態度從容。晁巾闕於城門三箭之遙定住馬蹄,相見之際,他二話不說,從腰間拔劍向闕上一指,用響亮如洪鐘的聲兒道:“汝與吐蕃合謀,欲吞劍南道而幹預朝政,致國家不太平,吾今日便來翦除兇逆。”

說聲畢,士兵有序排開,密密紮紮,把城下圍得水洩不通,一只螞蟻都爬不出來了,他們還齊齊呼除賊報國,聲聲響破天際。

裴焱冷眼以對,晁巾闕舉掌命將士息聲,繼續道:“汝若此刻降之,吾便懇請聖上,留汝一具全屍。”

“晁中丞說吾是兇逆,證據何有?”留全屍?呵,只怕城門一開,漢州頃刻無礁類了,想到金堂縣如今是血流成河,屍積如山,裴焱怒氣填胸,捏著拳頭回問。

“天下太平,汝常宿教場,私練死士,與吐蕃勾結,去年害吾受傷,險些喪命,若非吾命堅,只怕沒人識破汝這偽君子之計。”

裴焱冷冷一笑,晁巾闕為謗訕他有叛狀,竟早早就做了準備。

去年冬日晁巾闕與吐蕃廝殺時不幸負傷,各州刺史都送上書信慰問,周巡也讓裴焱寫信慰問一番,說是慰問,倒不如說是奉承,裴焱不曾奉承過人,拈了筆思考許久,在紙上只寫下幾個字,後來見裴姝被一群貓兒追趕,他想也未想,棄了筆跟過去。寫信一事,也就擱下了。

那個時候,晁巾闕就把未來的算盤都打好了。

而晁巾闕說他私練死士,無中生有而已,裴焱宿教場練兵為漢州太平,非是為己謀利,可晁巾闕卻把白說成黑,如此他力為己辯也無用處,索性閉上嘴,堅壁不動,能拖一日是一日。

晁巾闕窺出裴焱不願開兵端的心思,自己兵精糧足也不著急,如今是冬日,漢州四面已被包圍,只要耗盡裴焱庫中糧械,強兵腹中饑餒即成弱兵,哪裏還是自己的個兒。

在糧械這一方面,裴焱的確不是晁巾闕的個兒,晁巾闕非涉遠而來,糧盡可繼,械盡可補,而他糧盡便無繼,械盡無處補,為今之計,惟有一策——待援兵相救。

周巡亦是未料晁巾闕行動如此快,好在裴焱早有防備,糧械雖不能繼無處補,但也能勉強撐上三十日。

劍南道山高且險,車行費力,援軍來也需些時日,但有三十日的時間,只要趙慶司順利進京,一切都好說。

晁巾闕不愧是在沙場裏打滾的人,他深知裴焱頗有憐憫之心,在金堂縣大開殺戒,除了不能以禮得眾以外,還有另一個原因,他怕裴焱退至德陽縣的鹿頭關,此地是戰略要地,盤盤曲曲,地勢險要,退至此動幹戈,他並不占上風,於是在金堂縣開了殺戒。裴焱知他對無辜的百姓不會心慈手軟手軟,故而絕不會棄城中百姓退至鹿頭關,一旦退,雒縣的百姓必成刀下鬼,裴焱哪裏忍心。

擇金堂縣為入口進入漢州,也徹底斷了裴焱徹的路,金堂縣與雒縣相距近,兩地之間地勢平坦無山,裴焱想借有利的地勢反一擊都不成。

風雲突變,幾陣悲風嗖嗖的刺人肌骨,狐貍們 t 嗅到雒縣有征塵之味,紛紛往後方的紫巖山和鹿頭關裏退。

感到周遭氣氛緊張,眼見裴焱穿著與平日不同,裴姝安靜了許多,縮在胡綏綏懷裏,問:“阿娘,爹爹穿成那般,是不是在與壞人廝殺?爹爹與壞人廝殺,是為了保護姝兒和阿娘,還有漢州的百姓嗎?”

“姝兒說的不錯。”還未動幹戈,但一刻不見裴焱,胡綏綏便不自覺提起心,擔憂裴焱的安危,回裴姝時,語氣淡淡的,稍顯敷衍了。

裴姝聽不出胡綏綏語氣中的敷衍,她只覺得傷心,帶著哭腔,打著嗝說:“那這般……不就沒人保護爹爹了嗎?阿娘,為什麽別人的爹爹有人保護,可是姝兒的爹爹就沒人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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