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凝以前從不這樣熱切地和他說話。

然而他看他的表情, 一點變化也沒有，有些反常，不由有點擔心。“你怎麽不說話？不高興麽？”

“師父何時如此在意過我的情緒？”他心如明鏡，卻還是反問道。

墨凝聽著心中一緊, 忙道：“那不一樣。不是告訴過你很多次麽, 平時對你嚴厲, 是因愛之深責之切。今天不一樣，我也做一回慈父。來，跟師父來，這裏面給你準備了一個生辰驚喜。”

陸眠追著過去，只那一瞬間捂緊了心口, 大聲道：“餵, 你別去！你別……別進去啊！”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和別人說是準備了什麽生日禮物, 其實裏面是……

她忽然想到之前做的那個噩夢……原來一切都是真的。那個夢，就是他原著裏的真實結局。

然而她什麽也阻止不了，因為這是在原著中真實發生過的事，此刻的她只是一個旁觀者。

少年如他師父所願地進了那扇門。然後他說： “不用你帶，我自己會去。”

墨凝驀一皺眉。

他走到他前面, 自己到了那個法陣的陣眼裏，從容如清風。

他的確曾因幼失護恃，企圖把他當成父親看待。

人生沒有什麽是真實的, 除了痛感。他走到那裏，躺了下去, 慢慢閉上眼睛。

短短二十載的生命, 什麽想要記住的東西也沒有, 什麽深刻的美好也不曾留下。

印象最深的只有小時候那半夜失火的小草屋、煉獄塔中飄雪飛霜的懸崖峭壁。

墨凝緊握的拳正在涔涔出汗。他比他想象得更不可思議, 而自己卻比預想的更加緊張。

“思卿！”陸眠大喊著過去。就在不久前她才和他一起見了大長老被換魂的全過程，為什麽……為什麽現在躺在這裏的人是他？！

“你快出來……出來！！葉思卿！”她徒勞地喊著，法陣卻已然啟動。墨凝親自在旁守著，口中念念有訣。他便這樣在她眼前，一點一點化成了光……

墨凝在法陣旁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自語道：“此事終於成了，等得我好苦。兒啊，你往後肉身覆原，可得自由了！”

雖然這是原著裏的葉思卿，但還是不免讓她感到難過。事實竟是這樣的。在他被另一個人替代以後，那個人就要頂著他的身份和他所擁有的一切，在世界意識的控制下和墨姐姐相戀……狗血！

她來不及想太多，拔腿追著那散滅的光點跑去，它們漂泊在空氣裏，她跟著飛去，那些光穿過她的身體，一顆也抓不到。

眼前浮現他那一雙眼睛。

那一雙漂亮的眼睛裏，半分神采也無。好像這麽漂亮一個少年，卻不曾見過太陽，不曾見過春花秋月……從不是她所以為的那樣，掌門首徒，風華榮光。

最後一個光點穿過她掌心飄落。涼風輕吹，徹骨生寒。

徹底全散了。

眼前又是一幅畫面，那是一個男孩小時候的樣子。他和父親依偎在一起，旁邊站著一只美麗的仙鶴。

陸眠的目光忽然定格在仙鶴的長足上。它的腳踝處，戴著一對銀鐲。

這是最後一禎。在世界意識內看到的原著真實劇情，自此而止。

她情不自禁地又拿出了橙色仙傘。橙色的光芒順著傘緣滑落，劈碎了眼前的最後一縷青煙。

結束了，都結束了。現在不是原著，所有都改寫了。

她在心裏說著，從這方畫面裏走出去。

系統：恭喜宿主完成拆散男女主任務，恭喜宿主殺死世界意識！還剩下的任務有：攻略男主、拿到月遙鎖打開鎖妖塔，請宿主繼續加油哦。

但是陸眠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她現在情緒低落，滿腦子都是法陣的畫面。之前看那長風大長老在法陣裏，葉思卿還攬著她擔心她會害怕，卻又怎麽知道，之前在這個法陣裏被換魂的人就是他自己呢。

不過……

“你是說我就差兩個任務了？攻略進度到多少了？”

“百分之九十。”

“奇怪。”她想著自語道，“他愛我至此，為何會還差百分之十？”

系統忽然發出滋滋的響聲，好一會兒，把她耳朵都叫麻了。

“你故障了哇？”她伸手堵住耳朵。

滋滋聲終於聽了，耳邊卻傳來一個很久沒聽到的熟悉的聲音。

“姐，聽得到我說話嗎？”

陸眠渾身一震，“狗蛋？！”

“姐！！是我啊！我終於把系統黑了！！可是你這任務怎麽也取消不了，我嘗試過所有辦法了。”

陸眠麻了一瞬，忽想起他之前做的事兒來。“系統跟我提過，是你在那邊搗鼓弄醒了世界意識？”

“它不被我弄醒，也是個定時炸彈，遲早都可能醒了來絞殺你。”陸狗蛋說，“姐，你快點把任務都完成，應該就可以回家了。”

陸眠沈默了一瞬。

是啊，回家。她一直以來的目的就是完成任務，然後回家。可如果她回去了，這個世界裏的他會怎麽樣？

“你一開始消失的時候，我以為你失蹤了，還報了警。後來我卻發現……嗯，居然還真有這樣的事情。我算過了，你在書裏一年，等於現實世界裏的一個月。你穿書的事我暫時瞞著在，爸媽下個月就要回了，你最好是快點完成任務回來。”

“你怎麽不說話了？還聽得見我嗎？餵……？”

“我聽得見呢。”

陸狗蛋沈默了一會兒道：“姐，你不會是在那邊有了什麽愛恨情仇放不下，不想回家了吧？那只是一個虛幻世界，你身邊都是紙片人，只有現實才是真實的。我，爸爸，媽媽才是你的親人，你不可能為了幾個紙片人而拋下我們吧。”

“你班主任都打家裏電話了，我幫你糊弄過去了。但如果你一直不回，後面會發生什麽我也不好預料……畢竟這種事情，說出來有幾個人信？說不好把我送去精神病院哈哈哈哈。”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鉆研這個系統的設置，整各種代碼。目前身份暴露會被絞殺的程序已經被他改了，但完成不了任務就回不來的程序卻怎麽也改不動，男女主角沒了宿主就也會被絞殺的程序也改不動，可愁死人了。

“我已經幫你想過很多辦法，但這個系統的設置出乎想象地覆雜。目前就還有一種辦法沒試。”

“什麽辦法？”

“摧毀世界。絞殺所有紙片人。你本就不屬於那個世界。世界全盤崩塌，我有另一套設置的程序送你回來。”

“……？？不可以！！”她即刻說道：“不可以，我不允許！”

“姐，這些都是虛幻的東西。我又不是真的殺人。”

“不，他們不是虛幻的，他們有自己的意識和想法，他們是人，是人！你不可以這麽做，絕不可以！聽到了嗎？！”

“好好好好的姐，你先別激動，別激動啊！你既然這麽反對，我們就不嘗試這個辦法了。”陸狗蛋嘆了口氣，“都怪那個原著小說，我要再去給它投幾個雷。”

“啊？？”

“你自己去看吧，看看你投完雷之後，是不是也同時會發出一條評論，你看看你對作者都說了些什麽……”

“小妖精，看我對你好吧……”

“玫瑰開在九月裏，我的心裏只有你……”

陸狗蛋兩眼一黑，整個人暈在了靠椅上。

陸眠踱了幾步，腦中理著思緒——

原著中，葉思卿二十歲已死，後來章節裏出現的，不過是那個代替他的人。在此以後，這個替代者在原著世界意識的操控下，和墨玉定情、訂婚，直到最後一章成親。

墨凝，大功告成後如釋重負，在換魂法陣成功後的第二天死去，沒來得及公布“葉思卿”的真實身份。這個替代者和墨玉被世界意識控制著成了婚。而在最後一章，人物自我意識卻脫離了世界意識的控制，導致了“爛尾”。

而她的闖入，改變了所有的劇情。

陸狗蛋的那句話語氣很重：“你不可能為了幾個紙片人而拋下我們吧。”

一個聲音說：

可他們在我心裏早已不是紙片人了。

如果能帶著他們一起回現代就好了，但這不太可能。他們是屬於此世界的人，去了現代，法術也沒有了，修為也沒有了，一切都格格不入。

另一個聲音又說：

如果你為了他留下來，就真的永遠回不了家了。

那個聲音又說：

可人之一生能找到一個喜歡的人是那麽不容易。倘若真的與他永別，此後怕是再不會喜歡上任何人。

“怎麽會是這樣？”一個聲音在身後出現。陸眠一轉身，卻看到墨玉、夢尋站在她身後。

她訝然道：“你們什麽時候來的？”

“葉思卿還是不放心你和寧溪單獨待一起，然後……”夢尋頓了頓，“對不起，我們都看到了。”

“？什麽？”

墨玉強自按捺著其他情緒，先問她道：“你剛才滅掉的那個東西，不會就是我腦子裏那個聲音吧。雖然滅掉它只需要高階的修為，但能準確感知到它的位置並不容易，連我和葉思卿都不行，你是怎麽做到的？”

陸眠沈默。總不好告訴她自己是讀過原著的外來者吧。

“……看來你也有什麽難言之隱。”墨玉見她不答，嘆了口氣便說：“也罷，我不問了。”

陸眠卻想到了另一件事，對夢尋道：“你說你們都看到了？你們？葉思卿呢？那個妖呢？”

“他……”

陸眠倒吸一口涼氣，心想還不知道他本人看到這些事會怎麽樣呢！！沖口道： “我要去找他！”

倒在一邊的寧溪此時醒了過來，起身了。世界意識從她體內抽離之後，緩了這麽一段時間，她感到自己的力量重新恢覆了，只是多了股異樣感。

這妖邪之力是萬年妖靈賦予的，如果這股力量出了問題，多半就是妖靈出了問題。可萬年妖靈那樣強大的存在，又常年蝸居在洞裏，怎麽會出問題？寧溪想著揉了揉眼睛，又再次看清了眼前這幾個人。

所以陸眠剛才是把她體內那個討厭的聲音結果掉了？

然而她看著陸眠，恨恨道：“想走？剛才算計我，我還沒與你算賬呢。”

作者有話說：

之前提到過女主夢到這件事的一角，轉回頭去發現那章對男主臨終狀態的描寫有一點bug，已經修了。原著真實結局，隱藏在被世界意識控制的文字背後。思卿明知就是陷阱，但是他本也就不想活了，心如死灰，所以… … 嗯。走向死亡的時候，他是知道的。

小陸其實帶有一點救贖性質。雖然在這些促成了救贖的行為裏，很多本來是無意的。他對她的感情也是救贖他的良藥，原著裏的他心中是沒有愛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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