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所有人都去了海邊BBQ。

酒店的工作人員擡來了射燈、音箱、幕布，在海邊沙灘上搭建了一個簡易的戶外KTV。

海邊、燈光、音樂、燒烤、啤酒，一場徹夜的狂歡拉開序幕，

葉臻白天把圍巾送去了酒店幹洗，這會已經烘幹送到了他房內。

出來的時候他拿在了手上，讓葉慕轉交給程杉。

“你怎麽不自己給她？”

葉臻沒說話。

“哥，你不會被拒絕一次就慫了吧？你可不是這樣的人。”葉慕說，“小杉那邊我會幫你滲透的。”

葉臻：我心裏有數。

“你最好是有數，可別到時候後悔。”

葉慕拿著圍巾去找程杉。

後者坐在喧鬧的人群裏，面前的鐵盤子裏堆滿了各類烤串，但空簽子只有三四個。

她伶仃的一只，垂頭翻著相機裏的照片，有人來敬酒，她就擡起頭來陪著喝一杯，臉上只掛著置身事外的淺笑，看上去很沒有存在感。

葉慕走過去，隨手拖了個小板凳坐在她身邊。

海上來風，兩人的衣衫都因內外大氣壓差而鼓起來，程杉縮了縮脖子，攏住自己的上衣，臉上有輕薄的酡紅。

“穿這麽少，又頂著風吹，怪不得我哥要我把這個給你。”

葉慕把圍巾套在程杉脖子上，說：“意思意思就行了，他們鬧他們的，你不喜歡這裏可以回去休息。”

程杉嗯了一聲，眼神已經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

葉慕看見她身邊東倒西歪的七八個空玻璃瓶，說：“喝了不少？”

程杉捕捉到“喝”這個字，以為她也來敬酒，擡手把桌上那杯也灌進去。

葉慕知道她這是喝得半醉了——這麽好的機會，當然要留給葉臻。

她忙道：“你乖乖的啊，我找我哥去。”

程杉重重地點頭，雙腿並攏，手放在膝蓋上——看上去乖巧極了。

葉慕小跑著去找葉臻，可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的陳薇卻立刻向程杉走了過去。

程杉腦袋昏沈，隱約知道自己喝得過了量，可她沒有阻止自己——甚至潛意識裏希望能放縱一次。

她迷離著眼，看著陳薇跑過來。

“學姐……”

陳薇站在她身邊，心緒不穩，目光緊鎖在她脖間的黑色圍巾上——那是早上葉臻給她的圍巾。

陳薇低聲說：“可以占用你一點時間嗎。”

程杉反應了幾秒，點頭應了，吐字還蠻清晰：“可以。”

陳薇不想在這麽多人身邊和她談論有關葉總的事，於是道：“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好。”程杉仍舊點頭，說，“借去哪裏？”

她醉酒的狀態很是淡定，看起來不像已經喝得迷糊了，陳薇反倒覺得這時候的程杉一定會有問必答。

“去那邊吧，這兒太吵了。”

陳薇信手一指，指向人少的海灘礁石邊。

程杉說好，站起身來還不忘拎著自己的相機。

她走得很穩，只是速度比平時更慢，看上去也並沒有什麽異樣，只像是在海邊漫步散心。

等到兩人慢慢走出燈光覆蓋的區域，祝酒聲、歌聲、笑聲都變得遙迢，周遭只剩下海浪一股一股地撞擊在礁石上的翻騰之聲。

夜的黑將天與海的邊界模糊，月光被海水揉碎，鋪灑在低空裏，有一種殘缺的溫柔。

程杉立刻忘記了身邊的陳薇，自顧自地端起相機，尋找起最合適的拍攝角度。

“學姐，其實我找你來，只是有一件事想問問看你的意見。”

陳薇斟酌著措辭，可得不到回應。

她望過去，程杉已經大步走到海邊嶙峋的礁石邊，旁若無人地對焦、調試、按快門。

“學姐！”陳薇跑過去，按住程杉的手，她神情急迫，說，“你就這麽看不起我嗎？”

程杉楞楞地看著陳薇。

她在說什麽？

陳薇鼓起勇氣，對她說：“你覺得我和葉總，會有結果嗎？”

程杉反應了許久，終於用殘存的意志攫取了陳薇的問題，她實話實說道：“他不會喜歡你的。他喜歡的人是我呀。”

陳薇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

她忍不住追問：“學姐，可你真的喜歡葉總嗎？為什麽偏偏是在葉總對我……”

為什麽偏偏是在葉總對我關懷備至的時候，你突然從中作梗？

你到底是真的喜歡他，還是僅僅享受著勝過我、從我手裏搶走他的喜悅。

後面的話陳薇沒有機會問出口了。

她仰頭看見風卷起程杉的長發，程杉染了醉意的眼神和泛著紅暈的臉龐在月光的映襯下顯出一種動人心魄的美。

她看見程杉臉上慢慢綻開一個明媚的笑來，像是囈語，像是告白，像是某種虔誠的宣告。

“喜歡的。他那麽好，怎麽會不喜歡呢。”

陳薇瞬間收聲，眼裏劃過一抹深深地絕望。

她在這一刻明確地看到兩人之間的差距。

程杉是載譽歸來的國際知名攝影師，去過的國家和城市可能比她知道的都多，美貌與才情兼備，甚至和葉總一樣都很擅長射箭。

自己呢，微不足道的畢業生，拿著幾千塊錢的工資，工作以外的生活被熬夜刷微博、追劇、追星填滿，她幾乎一無所長。

“你都有那麽多了。”

陳薇聽見自己語氣哽咽，可憐極了，她希望程杉能因此心軟。

“為什麽什麽都不願意讓給我？”

她眼巴巴地看著程杉脖子上的圍巾，低聲道：“那本該是我的。”

程杉遲疑地低頭，伸手捏起圍巾，揚了揚道：“你說這個？”

陳薇自己也被酒精驅使，眼眶發紅，聲音從喉嚨深處冒出來，她說：“那是葉總給我的。”

程杉搖頭，完全不過腦子脫口說：“怎麽會呢，這是我織給他的。”

“騙人！”

陳薇被她這話驚到，大聲說。

“我沒騙人。”

程杉被冤枉了，小朋友一樣委屈，於是立刻把圍巾翻過來，遞給陳薇看。

“這裏是我繡上去的，C·C，雙程，是我們呀。”

她手指的地方，確實有暗色的線繡上去的字母，因為顏色與織線相近，不熟悉的人根本不會發現。

陳薇的淚水奪眶而出，垂死掙紮一般吼道：“葉總也不姓程，這兩個字母根本不是你說的意思！”

是哦，葉臻也不姓程啊。

這個問題程杉確實回答不上來，她好像被問住了，怔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你不要編謊話了！”

陳薇哭道：“學姐，我承認你比我美，比我好，可是你能不能不要什麽都跟我搶？”

我沒有呀，我說的都是真的。

程杉有口難辯，看著陳薇上前一步就來摘自己的圍巾，下意識地往後退去。

“還給我！”

醉了的陳薇力大無窮，糾纏人的功夫就連葉臻都難以招架，更遑論程杉。

這一推一搡間，程杉的相機被陳薇失手掄到了礁石之上，被撞得四分五裂，跌落在濕漉漉的淺灘之上。

“相機！”

程杉疾呼，什麽都顧不上了，飛奔過去。

陳薇腦中一片空白。

她知道程杉的相機有多貴。

甚至在那一剎那，原本還紛亂不清的腦中清晰地出現了當初琪琪在看見程杉的相機時誇張的羨慕臉。

她的心狠狠下墜。

如果程杉讓自己賠的話，就完蛋了。她就是不吃不喝工作五年都賠不起的。

陳薇徹底陷入絕望的深淵，擡手捂住臉悲泣。

“是你、是你逼我的！”

******

那邊，帶著葉臻去找程杉的葉慕卻沒看見人，四下裏看了一圈也沒程杉的身影。

葉慕有些發急，卻完全沒想過程杉可能會有危險，只以為她先回酒店了。

“你幹嘛跟南榮他們走那麽遠？大好機會就這麽沒了！”葉慕小聲埋怨道。

“葉總，葉主編，你們在找程老師嗎？”

看見兩人站在原本程杉坐的座位邊，一手拿著酒瓶，一手握著四串烤五花的琪琪揚聲問道。

“你看見她了嗎？”

“剛剛小薇去找她了。”

琪琪環顧一圈，奇道：“她倆都不在啊？小薇喝得有點多，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葉臻眉峰皺起，他記得那個喝多了就會發酒瘋的陳薇。

“哥。那邊……是不是有光？”

這個時候，葉慕突然拽了拽葉臻的胳膊，指向遠遠的海灘邊。

相對於身處亮處的他們而言，海灘一片漆黑，連礁石輪廓都看不清。

所以在某個角落裏，隱隱泛起的細微亮光，就格外醒目。

那是程杉的相機屏幕。

程杉沒能撿起她的相機就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

她摔進淺淺的海水裏，衣衫下擺和褲子盡濕。

程杉被這刺骨的寒涼激得一哆嗦，神智反倒清醒不少，她掙紮著要爬起來。

“你想幹什麽！”

可下一秒，她被幾步沖上來的陳薇一把揪住了脖間的圍巾！

陳薇死死握牢她的圍巾，在自己的手腕上纏了幾道，圍巾被拉到彈性極限，相當於一條韌勁十足的粗繩子緊緊束縛住程杉的喉嚨。

陳薇不知哪裏來的氣力，就這麽拖拽著程杉往更深的海裏大步走去。

程杉幾乎喘不上氣來，臉部毛細血管迅速充血，眼球外凸。

出於求生的本能，她擡手死命地摳著那條索命的圍巾，拼盡全力發出求救的呼聲。

可是沒用，洶湧的海浪聲將她微弱的呼喊無情淹沒，海水一點一點沒過她的小腹、胸口、口鼻。

“唔……”

生長在海邊，程杉到了水裏，反倒輕松一些。

借助浮力，她雙腿用力一蹬，整個人翻騰而起！並在水中準確地摸索到了陳薇的小腿，用力一扯，將她整個人都掀翻了！

陳薇是實打實的旱鴨子。

那個時候，憤懣、嫉妒和恐懼將她腦中所有的理智摧毀，這些情緒催生出無邊無際的惡意，將她整個人吞噬。

陳薇壓根沒有考慮過自己會不會游泳，所以遭次變故，她立刻慌亂地松開了手。

程杉很快擺脫陳薇的牽制，在水裏以最快的速度將圍巾解開了。

程杉一邊踩水，一邊張大了口呼吸，讓新鮮的空氣湧進鼻腔、肺部。

她重獲新生。

可這個時候，身旁完全沒有任何游泳技巧的陳薇卻一邊揮舞著手腳撲騰，一邊大喊起救命來。

“學姐！學姐！救——命！”

沒等程杉做出反應，她在水底胡亂揮動的手已經碰到了程杉的腳。

程杉是她唯一的生機，陳薇毫不猶豫地伸手拼命抱緊了程杉的腿腳，出於本能，她整個人纏上去，像八爪魚一樣攀著程杉，牢牢地將自己吸附在她的身體上。

“放……”

程杉還沒喊完放手兩個字，已經被她拖進了冰冷黑暗的海裏。

救生員在施救的時候，通常會讓溺水者背對自己，用手臂由後向前夾住她的肩背。

所有會水的人都知道，一旦被溺水者在水中毫無技巧地抱緊或是鎖住腿腳，就再難擺脫！

程杉沒有當過救生員，也從來沒有訓練過在水中被人抓抱後要如何應對。

程杉無望地用力劃水。可隨著胸腔感知到的水壓越來越大，灌入口鼻中的腥鹹海水越來越多，她意識到自己正在一點點地下沈。

在某個瞬間，程杉的神思陡然清明。

她很想哭。

這一天太漫長，她已經忍了很多次了。因為她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哭，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有想要痛哭的情緒。

可是在這一刻，程杉把所有事情都想明白了。

葉臻給陳薇遞圍巾、綁頭發，她心口悶得想哭；聽到葉臻被幾個黃口小孩言語欺負，她心疼難受得想哭；

葉臻邏輯清晰一步步解開暗號，獨立於場中央引弓搭箭，她心動得想要落淚；

她避無可避地記起程見溪，陷入矛盾裏，對他說了那一番傷人違心的話後，又後悔得想哭。

心動、嫉妒，雀躍、矛盾，狂喜、痛苦。

她不斷被湧上心頭的各種情緒反覆熬煎。可在這一刻，程杉才敢正視自己。

葉臻、葉臻、葉臻……

原來都是因為你。

愛情的模樣從來都平凡庸常，誰也逃不開那些俗套的設定。

可你，你卻如此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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