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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七月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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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下, 風吹風鈴叮叮當。

才一刻鐘功夫,戲法變的一籮筐假元寶被抱出去,化作黑乎乎的邪門紙元寶被擡回來, 這是姑婆等人始料未及的。

先前她們拿假元寶玩,假元寶可沒有染黑。

“人人都想要假.錢, 人人生貪念, 這假.錢吸滿了貪欲,能不變黑嗎?”捧著一塊啃了幾口的甜瓜, 梁稚玉從菜園回來, “好好的紙元寶, 這下子全部用不了了。”

“黑元寶不能燒給鬼魂?”梁照拿起一塊元寶,掂了掂, “要是我把這錢花掉,會有什麽後果?”

“試試就知道了。”伸出沾著粘乎乎甜瓜汁液的手, 梁稚玉彈出一點火星, 染黑的紙元寶立刻燒起來,只剩下梁照拿的那塊沒著火。

點燃的漆黑紙元寶冒出綠火,火光跳躍,隱有痛哭謾罵求饒聲鉆入耳中,要人們撲滅火焰,別讓元寶燒毀。

噫了一聲,馬丹丹躲到梁照梁雅身後,覺得紙元寶裏藏著鬼。

梁照把手裏的紙元寶扔進火裏:“這邪門的錢我不稀罕, 以後我會賺到我自己的錢。”

……

恰是七月半, 臨水鎮的街道上空牽起一根根纏繞五色紙的細繩, 垂掛燈籠鮮花, 裝飾得比元宵節更好看, 還搭建了一個戲臺,請來舞獅的、唱戲的、玩雜耍的輪番上去表演。

街道兩邊被攤販占據,瓜子、茶水、點心、果子、小孩玩具、香燭、河燈、鞭炮、竹器、風車、草鞋、胭脂水粉、大力丸、藥材什麽都有。

送子娘娘廟的廟祝在街上蓋了個棚子,賣平安符、布偶、泥偶等東西。

土神娘娘廟的廟祝也蓋了棚子,裏面掛著一幅白衣黑發的娘娘畫像,供桌上堆著瓜果鮮花和一束飽滿的稻穗,拜神上香的人絡繹不絕。

廟祝在棚子入口處擺桌子,給人們送土神娘娘、碧華神女的小像,捐香油錢能得到土神娘娘賜福的種子、碧華神女賜福的防溺符、土神娘娘整理的耕種技巧、碧華神女整理的水產養殖竅門……

隔壁是打著碧華神女招牌的棚子,馬姐賣消暑茶水、麻辣燙,一位穿粗布短打的年輕男子給她打雜,林葉兒照顧孩子。

這些棚子攤子戲臺子都開張幾天了,來逛街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吆喝聲叫賣聲討價還價聲笑聲沒斷過。

小販們賺得樂滋滋,都問下一次過節是什麽時候,他們要預定攤位來做生意。

“下次過節?不曉得嘞,這次過節是土神娘娘廟辦的。”

“街道是土神廟那廟祝請王家那些大戶出錢裝扮的,咱們沒花錢。”

鎮上熱鬧,人頭洶湧,梁稚玉一家出來玩。

她們吃這個買那個,從街頭逛到街尾,一晃眼半個時辰過去,還要再逛一次過癮。梁照說別逛了,大家去看戲,一群人順著人潮來到戲臺下。

臺上演的是舞獅,幾只獅子踩著梅花樁蹦來跳去,喝彩聲如浪,一重接著一重。

待到舞獅謝幕,沈悶的鐘鼓聲傳遍鎮上。

土神廟的廟祝登上戲臺子,洪亮的聲音壓過一切嘈雜喧嘩:“下一場戲,是演給土神娘娘看的舞蹈,大家也看看。”

她跳下戲臺,一群戴著彩繪面具的人出現在戲臺上,帶樂器的靠邊,各就各位,跳舞的擺好姿勢,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臺下的人都不吵了,街上的吆喝叫賣似乎也停了,大家安安靜靜地看戲。

絲竹聲拉開表演的序幕。

臺上的面具人跳舞了,她們像在育種、開墾、耕種,舞姿活潑,奔放有力。樂聲漸漸高昂,舞者猛地拔出刀劍矛鞭等兵器,仿佛在和看不見的妖魔鬼怪廝殺砍打,保護田裏的作物。終於,一切邪祟被斬殺,她們迎來勝利,迎來豐收……

戲畢,掌聲雷鳴,久久不息。

臺上的面具人下了戲臺子,倏忽間不見了,也不曉得去了哪。

“去給娘娘表演了。”人們猜測。

“這麽好看的戲,肯定不是人演的,是鬼神演來給娘娘看,我們沾了娘娘的光才能看。”

“鉤星,那些戴面具的,是什麽人呀?”梁照問。

“面具人。”梁稚玉說,“這表演精彩,我喜歡看。”

突然有個人驚恐地大叫著,從戲臺後面逃出來,臉色白慘慘的,兩條腿打哆嗦。

大家問他為何這麽怕。

“鬼!”那人嚷,“我看到了!看得仔仔細細!那些戴面具表演的不是人!剛才我揭開其中一個人的面具,她沒有臉!她們沒臉!是鬼!是鬼在表演!”

“今天就是鬼節啊。”有人說,“你無端端的去揭別人的面具做什麽?”

“我、我跟別人打了賭,要看看表演的人到底是誰……啊!沒臉的鬼追來了!救命!”拿著一張彩繪面具,那人擠出人群逃離現場。

可以預見,他不把搶來的面具還給別人,別人不會放過他。

七月半的白晝屬於活人和神靈,傍晚和夜晚屬於鬼魂。

一家人吃飯前,姑婆把紙錢紙衣服放在盆裏燒了,用茶飯酒菜祭祀女怨,又念了追獵者的名諱,請她來吃飯。

因梁照等人沒有放過河燈,鉤星帶她們去河邊放燈,讓河水帶走一盞盞點亮的燈。

梁照凝視離開的燈,說:“我在燈上寫了名,梁照之妹、梁稚玉之姐。如果鬼災出現早幾年,如果我早點抱著妹妹找姑婆……”

這世上沒有如果。

梁稚玉不曾在河燈上寫名字,不曾祈願。

河面的燈火寥寥幾點,楊阿喜在門前燒了紙錢給自己的死鬼男人,嘀咕道:“河上像是飄著鬼火,怪嚇唬人的。”

宋飛燕把紙錢拿到門前燒,道:“小孩放燈玩,也沒礙著你啊。”

楊阿喜別過臉,不跟她說話,進屋裏去了。

“娘、娘!”她兒子叫她,口齒不清,手指著空氣,“人,人……”

“哪裏有人,家裏就咱娘倆。”楊阿喜把祭祀過鬼神的飯菜擺在桌子上,“兒子,趁著天沒黑透,趕緊吃飯。”

她兒子被她放在加高的椅子上,自己扒了口粥,指著空氣,改了口:“鬼,鬼……”

“你亂說什麽話?”楊阿喜不高興,瞪兒子,拿起碗餵他吃,“看看人家鉤星養的閨女,古靈精怪的。你跟她一樣大,也不學聰明點,成天惹我這親娘生氣!”

訓了兒子,她瞪空氣:“是鬼你很了不起?人都會死,死了就變成鬼,我可不怕你!這是我家,我管你是鬼是神,沒請你來做客就給我滾!”

問兒子:“還看得見鬼?”

都說小孩子心思少,眼睛能看到很多大人看不見的東西。楊阿喜看不見鬼,她兒子吃了嘴裏的粥,擡頭看她。

他的眼神奇怪得不像小孩子,既輕蔑,又帶了幾分說不清的懼怕,讓楊阿喜對他揚起巴掌:“瞅啥瞅?”

小男孩脖子一縮,哧溜滑下椅子,擡腿往屋外跑,邊跑邊哭:“這債我不討了!馬大力去年夏天死透了,他欠我的錢我不想要了!嗚嗚,我要下地府,我不討債了,嗚嗚!”

不知他遭遇了什麽怪事,嘴裏講的話楊阿喜聽不懂。

她起身捉他:“你讓野鬼上身了?站住!不準欺負我兒子!”

莫看小男孩腿短個矮,跑得飛一樣快,像在追逐什麽:“帶我走!快帶我走,這婆娘兇得很,比母老虎還厲害,我不要做她的兒子!帶我走,嗚,就算投不了胎,我也要做鬼!”

“啪!”楊阿喜脫了腳上的鞋子砸來,打中跑到路上的小男孩。

他的身體猛地一晃,坐在地上咧開嘴哇哇哭,再也講不出胡話了。

門前紙錢燒完,宋飛燕拿火鉗在盆裏翻了一下,沒找到未燒完的紙,很滿意。

她會武功,身上帶著一道平安符,不懼鬼,看向撿起鞋子哄兒子的楊阿喜:“你兒子剛才撞邪了?我好像聽到他說討債、寧可下地府做鬼也不做你兒子之類的話。”

楊阿喜拎起兒子,冷笑道:“我生的兒子,死了也是我兒子,由不得他不想做!驅邪也不是什麽難事,下次你撞邪,找我,我能驅邪。”

“啊呸,你才撞邪。”宋飛燕啐道。

關上自家門,楊阿喜少有地點了油燈。

她把兒子餵飽,自己也吃飽了,沒去洗碗筷,而是問兒子:“你是王榮?”

兒子迷惑地看她。

燈光昏黃,楊阿喜陰著臉盯住兒子:“我懷你時,你那死鬼爹講過,他欠了鎮上王榮的錢沒還,可王榮死了幾個月了。別跟我裝傻,你到底是王榮,還是讓王榮上身了?”

兒子還是傻乎乎的樣子,張開嘴,講的話磕磕巴巴,一點也不流利。

今晚,楊阿喜關緊了門窗,自己一個人睡,把兒子留在房間外,床邊還放了一把柴刀。

天明後,她帶著兒子去鎮上,找羅異司雜役。

聽得她兒子昨夜撞邪,雜役打量臉上讓蚊子叮出幾個紅點點的小男孩,提議道:“土神娘娘靈驗,你找廟祝給你的兒子看看?”

“要花錢嗎?”

“不曉得,那廟祝是有真本事的。”

楊阿喜便帶了兒子去土神廟裏,也不上香,給土神娘娘的塑像拜了一拜,問廟祝自己的兒子是不是中邪了。

此時的廟祝是畫靈,土神娘娘在碧華神女府上做客。

楊阿喜得到昨天送剩下的娘娘小像一張,把小像往兒子衣服裏一塞,回家去了。

鎮上的棚子戲臺子攤子拆得七七八八,遠不如昨天喜慶熱鬧,彩紙細繩沒拆,燈籠仍然掛著,鮮花變得蔫蔫的。

聽得別人說昨天有鬼表演,楊阿喜插了一句嘴:“怎麽不在鬼表演時跑上臺揭面具,讓大家見見無臉鬼的真面目?那人真是蠢貨,偏要偷偷揭鬼的面具,活該鬼纏著他不放。”

……

蒼屏縣,羅異司。

清新的空氣從窗外飄進室內,東方荷珠喝著冰鎮過的豆漿,把腳擱在桌上,看前朝的奇聞怪事案卷解悶。

“將軍大人。”她的手下易安敲門,領著一個抱孩子的婦人進來,“這是羅新妹的姐姐羅巧兒,她說羅新妹的女兒昨晚中邪,似是被鬼纏上了。”

“中邪了?”東方荷珠連忙抱過羅巧兒懷裏的小女孩,見她眉宇青黑,啼哭不止,面色立刻冷了下來,從小女孩身上抓出一團小男孩鬼魂,“你看起來面熟,是宇哥兒?羅新妹那繼子?”

鬼魂在她手中用力掙紮,怨氣翻湧。

沒給它說話的機會,東方荷珠把它捏碎,小女孩還給羅巧兒:“沒事了。”在櫃子裏找了一塊平安符,“桃木做的東西,能辟邪,讓孩子帶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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