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之森的法術建立在一處遺骨上,這可以肯定，作為第一個沒有變成可怕汙染源的遺骨，在繞開外面的“補丁”,找到裏面打補丁時的定位縫隙，接觸起來反而很簡單。

事情其實挺恰好的，希爾雅此前發掘安撫過不少森林遺跡裏的汙染源核心,也是隕落者的遺骨,這讓她對規則性力量有所接觸和了解。而空間系法術本身,最起碼要求兩個定點存在,在空間道具上是內外定點再添加別的,希爾雅用來擴張教室空間時同樣如此,折疊空間隱藏起來的精靈之森也不例外。

當然……希爾雅盡最大的可能小心著，最好不破壞大部分空間補丁,免得打開入口後裏面空間坐標跑偏混亂，或者更糟糕。

希爾雅花了近一天分析已有的空間法術,並繞開它們，抵達大樹前的第二十個小時，粗糙的樹皮上忽然像水波一樣晃動了一下。大樹明明還在那裏,但它卻變得虛幻起來。類似空間傳送陣開啟後的大門，作為鏈接“內外”的交界處，總是有些特殊的。

“就是這個！”瑟琳娜猛地站起來,離樹皮一厘米時，卻不敢靠近了。她指著大樹提醒希爾雅,“我離開時就是這個樣子！”

瑟琳娜一直緊張得不行，希爾雅中途看不下去了,給還沒巴掌大的小樹枝人安排了遞運算紙筆和解析法陣的刻刀任務,瑟琳娜才沒有幹出繞樹轉圈圈的傻乎乎活動——分身和樹人本體的腦容量似乎還是有所差別的,起碼希爾雅總覺得瑟琳娜的分身簡直像她的幼年體。

“……好了。”希爾雅隱蔽地揮了揮法杖，把圍觀的玩家們擋在外面。精靈之森裏還不知道是什麽樣子，玩家的軀體本來就有空間屬性，他們進去搞出事就糟了。

空間是神秘的，而空間聯系的時間同樣如此。希爾雅提前和塞裏納斯遠程溝通了“萬一進入後時間不夠、失去聯系怎麽辦”的問題，讓騎士長對可能有的意外心裏有數，才收拾了東西，準備出發。

在希爾雅謹慎地做出發準備時，瑟琳娜高興得正圍著大樹轉，心情相當高昂，對玩家們的詢問有問必答。

“……裏面是什麽樣子？很美，是的，很美。人類和矮人用石頭建城，植物為我們提供城市住所。森林一眼望不到頭，樹屋窗邊垂落的花朵，月下的豎琴演奏，每天都有演奏會……白月蘭花海中打個滾，芳香會吸引來花仙子，母樹下月牙形的生命泉水養育著我們和所有生命，我們是自然大地共同的孩子。”

“對了，進去之後可別太奇怪，只有精靈之森的月亮是銀色的！嗯，顏色和希爾雅閣下的頭發一樣！過去幾乎沒有人類會被邀請進精靈之森，進來的人類都不會再離開，裏面比大陸美麗安然得多……想看生命之泉？哦不，這可不行，只有精靈可以走到最深處。”

希爾雅沒打斷回憶著過去的瑟琳娜，她其實依然很緊張，一走百年，瑟琳娜不能確定裏面變成了什麽樣子，只能靠自己形容裏的過去，堅定著告訴自己應該不會有事。

希爾雅給兩人添加好防禦法術，拉著瑟琳娜，向樹幹走去。只能看過場動畫的玩家們蹲在樹周圍一圈，看著希爾雅的身影和樹幹重疊，閃了一下，瞬間消失。

像穿過一層膜一樣，希爾雅“穿過”大樹，走入了一片薄霧中。

周圍的一切都變化了，淺白的霧氣彌漫在灌木中，霧氣無處不在，像連眼睛都變得霧蒙蒙的，並不昏暗，但令人實在不太舒服。無數掛著散發著熒光果子或花朵的低矮灌木在青黑色大樹陰影中生長蔓延，直到通往盡頭眾多大樹共同構建的巨型樹林。

巨型樹林高得幾乎擋住了天空，樹冠穿過了雲層，只隱約露出來一點，裏面仿佛亮著燈，像是建起了無數樹屋。而在樹幹、樹枝上出現的入口和窗口，顯然是另一些屋子，讓人終於意識到，這是許多高大樹木虬結生長在一起後，形成的真正植物城市。

或者說，堡壘。

但除了盡頭的樹林外，道路兩旁的樹木很難稱之為樹林，稀稀拉拉的，連草地和灌木都長得不太好。

理論上外圍該是樹人或者強力植物的地方，看起來有種莫名的荒涼。精靈之森到處都是稀有植物的傳說破滅得厲害，希爾雅辨認不出所有植物，但能認出這裏只是一些少見但並不那麽神奇的植物。

藤蔓上和白色鈴蘭相似的花朵垂著花冠，掛在兩旁稀稀拉拉的大樹上，勉強讓這裏看起來沒那麽可怕。富有美感的花朵和努力維持著的自然風景，不至於讓希爾雅懷疑穿過空間傳送門後，抵達了達克斯森林某處。

——空間傳送陣的確可以做到這一點，以空間系法術防禦的話，把外來敵人傳送走完全正常。

天空黯淡極了，即使沒有樹冠遮擋，也明顯空無一物。沒有血月，沒有星星，也沒有銀白的月亮。

這裏也安靜極了，沒有鳥鳴蟲啾，也沒有精靈演奏的音樂或歌聲。

自然的活力並不存在，森林裏死氣沈沈的。

“怎麽……會這樣？”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和諸多猜測的瑟琳娜，呆呆地看著大變樣的家園。

輕松、精致、美景都不存在，要不是遠處還有燈盞的光，她甚至會以為這裏已經變成了一座空城。

希爾雅環顧一圈，回頭感知了一下她們進來時定點的大樹。裏面的樹和外面長得一模一樣，但感知裏希爾雅發現了一個奇怪的事。

……如果之前外面的空間法術和規則狀態是裏面這樣的話，她可能就進不來了。精靈之森的折疊空間狀態，仿佛一個安反門鎖的防盜門，從外面開啟比從裏面輕松多了。

可能是設置法術時後來出了什麽問題？

“有人進來了……屏障打開了！”

在希爾雅研究內部法陣設置時，憑借耳力聽到了零碎的聲音，隱約的騷亂聲從遠處傳來，又驚又喜，寥寥燈火在巨樹城市中蔓延。希爾雅幹脆放棄了立刻前去城市探索的計劃，留在門口等待精靈們到來。

她雖然是猜測裏面出問題了強行開門，但既然“房子”主人還在，開門後直接闖進去到處看看，就有些失禮了。

遠方巨樹上出現了一個個人影，高挑纖細，完全符合所有記載對精靈的描述。但人數很少，往入口處趕來的只有二十多個。

“無名氏，舉起火炬之日，不明不語不聞之狂徒高歌不歇，直至火與海顛倒作泥潭，群星墜入毒蛇之間！非聖非明非白晝，然而聖光終將顯現！群星歸來之時，命運終將抵達……”

縹緲的喃喃聲從天空飄落，希爾雅下意識皺眉，她上次聽到這份預言還是一年多以前。但後來確定了克萊家背後搞七搞八的事，又經歷過玩家們，希爾雅心裏預言的可信度已經降到了冰點。

但……為什麽封閉多年的精靈之森裏，會出現這份光明教廷大預言術的預言？

喃喃聲逐漸變大。

“您是紀元終結。

您將統禦萬物。

您為天命所定。

您承載起世界的命運……

這是最混亂的時代，這是一切的終焉……希望與罪罰的天平正在浮現，底定命運之人……繁星學派迎接您的到來。”

上次大預言術中神術師奇怪的嗓音令人渾身不適，這次多了一部分後續的聲音，帶著一股狂熱的興奮和解脫……神神叨叨的同樣令人有些不適。

詠嘆般唱出最後一段，希爾雅面前像臟抹布弄臟幹凈玻璃一樣，一下下“擦”出了一排人影。白袍尖帽的老人顫顫站穩，對她露出一個笑容。

希爾雅心裏一驚。

在此之前，她甚至沒感知到這裏有人！或者，他們是什麽時候來的？

……不對，不是說精靈之森不允許人類進入嗎？這些人是怎麽回事？瑟琳娜基本確定自己是最後一個離開精靈之森的人，數百年沒再有人進出的精靈之森裏，難道這些人已經活了幾百年？

老人的白袍和教廷神袍有些相似，但老人的白袍是純粹的麻布顏色，教士們身上的袍子大多有些裝飾，比如金盞花徽章之類的。

他們的存在感實在很低，不刻意向外釋放精神力感知的話，都會下意識覺得這裏沒有人，但現身後舉止裏的輕微偏執感讓希爾雅聯想起苦修士，或者神學院裏她見過的專心研究的導師。

在希爾雅滿腹疑惑時，老人凹陷的眼眶緊緊盯著她，像看到了稀世珍寶一樣，爆發出他這個年齡罕見的亮光，“我是繁星學派隱者中第一智者愛德華，這是我們的十三智者，我們代表學派前來迎接您的到來。閣下，您或許很疑惑，但這是命運的指引。”

尖帽子老人身後，穿著翠綠袍子的高挑精靈們剛剛抵達。

繁星學派是什麽？命運說又是什麽？

希爾雅知道，預言方向的神術師裏有過“能預言哪位朋友今天會上門”的奇怪八卦。但正如她之前知道的那樣，連力量最大的大預言術都多年沒法啟用、沒法獲得結果了，預言方向的其他神術也都差不多，雕零無比。

在萊克頓生活的前血薔薇巫師們中，甚至都沒有一個表示自己掌握了“占蔔”或者“占星”等預言法術的人。這讓一直試圖多開啟幾個庇護地知識卡牌記錄的希爾雅，始終沒能開啟預言向的超凡技能記載，足以看出這種力量的稀少和流傳問題。

但從精靈之森封閉時間看，也許，那會還有留存也說不定？

面前還有人，希爾雅只能暫時壓下猜測。

希爾雅對他們同時頷首行禮，“你們好，我是詩佩斯領主希爾雅，受精靈瑟琳娜·風語幫助來到精靈之森，為我的一位半精靈朋友求助。但外面的封鎖貌似出了點問題，應該沒有給你們造成麻煩吧？”

“蘇拉費麗吉娜·……·風語，精靈之森第二十九代精靈王，向您致意。”帶著銀色花朵織成的花環頭冠的女精靈優雅地對希爾雅欠身行禮，她很美，笑容讓人想起夏日樹葉間的清風陽光，還很謙卑，“您可以叫我蘇拉。”

希爾雅註意到，她用的是很久以前的人類貴族禮節，下位對上位的行禮。希爾雅側身避開了這個禮節，皺了皺眉，“抱歉，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嗎？我想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

不管怎麽說，就算精靈的性格真的這麽和善客氣且友好，一族之王姿態放這麽低都太奇怪了。

“希爾雅閣下，您開啟了精靈之森，您正是命運之人。”精靈王蘇拉微笑著，“當然，即使是遠道而來的客人，還未見面就為我們解決了一個麻煩的朋友，也理當受到尊敬。不論是為那位半精靈治療，還是需要種在精靈之森等待覆生，我都可以答應您。不過，在外面聊天未免太失禮了，您願意來城市裏看看嗎？”

精靈王蘇拉態度懇切，希爾雅握著法杖，點點頭，“當然。”

蘇拉女王側身看向老人們，“隱者們也一起來吧，我想，希爾雅閣下會願意知道這一切的。”

一行人往森林巨樹走去，尖帽子老人們看起來衰老，但行進速度一點不慢，動作相當靈活。雖然沒有詠唱施法，但希爾雅偶爾能感知到他們身上逸散的精神力，說明正在施法。

看起來，似乎是和外面的驅使元素施法不同的另一種技巧。希爾雅參考血薔薇的發展和流浪巫師們的摸索狀態，親手重分過施法者大致類別，自然深入了解過煉金術師的施法，奇妙的是，這些自稱“隱者”的老人，施法時的精神力波動，很像其中一種。

沒有什麽是能憑空冒出來的，法術也一樣。希爾雅猜測著他們的來歷，不時對介紹著路邊植物的精靈王笑著回應。

蘇拉點了點路前方的肥大樹葉，闊葉蕨類植物在纖細指尖下瑟瑟合攏，露出通往巨樹的最後一段路。稍微暫停的一下，讓進來後就呆楞住的另一只精靈終於回過神，小樹枝分身喏喏叫了一聲，“王……我回來了。”

希爾雅聽著，總感覺瑟琳娜像被教導主任抓住送到家長面前的逃課學生。

蘇拉女王接住了跳向她的樹枝小人，寬和地笑了，“瑟琳娜，看來大陸並沒有那麽有趣，是嗎？同樣歡迎你回來，不過有點可惜，你喜歡的白月蘭在幾年前枯萎了，也許之後可以重新培育。”

“王……”要不是樹枝分身沒有哭的功能，瑟琳娜差點眼淚都掉出來了。

瑟琳娜看到大變樣的精靈之森，就知道一定出事了。她既為帶著希爾雅及時回來慶幸，想到可能發生的糟糕的事，又有些後怕。

希爾雅對游子回鄉的故事會心一笑，望向前方。

將精靈城市稱為巨樹上的城市不太準確，幾顆巨樹環抱構成的正是城市本身。

蘇拉帶著他們從隆起的樹根走過，垂落的樹葉會托著他們抵達需要的樹枝上，有些像矮人們最新研制的機械升降梯，只不過是生物版本。

巨樹一共七棵，很難說它們是同根生長出的不同樹木，還是生長中慢慢長在一起的親密夥伴。枝繁葉茂的大樹樹枝互相搭在一起，就形成了城市的橋梁通路，樹葉編織的樹屋和寬敞樹枝樹幹上形成的樹屋則容納了整座城市的精靈。

巨樹高大極了，連最細的一根樹枝，都足有半米寬，只要不恐高，就能輕松走過。

陪同精靈王一起來迎接他們的精靈，在依次介紹自己後，分別在不同枝條上停下，輕盈地在樹枝之間穿梭著，在樹葉遮擋中，依稀能看到獵人、舞者和自然寵兒的魅力。

樹葉帶著他們逐漸升高，希爾雅也能看得更遠點。從巨樹縫隙裏能隱約看到另一端的風景，希爾雅沒有看到森林，和入口處的稀稀拉拉樹木差不多，不多的樹木和灌木、草地一直蔓延到盡頭。

精靈之森擁有的折疊空間不小，大概有幾座雷曼城市那麽大，但和整個達克斯森林比起來也不算什麽。

而從密密麻麻的樹枝樹葉中，向下望去，隱約能看到環繞中心留下的天井般的空隙。

巨樹中間，會是什麽？月亮究竟為什麽會是銀白的，難道這裏不是折疊空間，而是另一個世界？無數傳說中的生命泉水，又會在哪裏？

像是註意到希爾雅的眼神，蘇拉女王笑了一下，有些無奈和嘆息，“閣下猜測得沒錯，下面是生命之泉。但……泉水正在枯竭，母樹衰弱，精靈之森已經不是過去的精靈之森了。”

希爾雅楞了一下。想起收集到的精靈之森傳說故事，加上瑟琳娜描述的過去的森林景象，看看幾乎無法稱為森林的森林，精靈王說的一切都有跡可循。

只是……第一次見面就這樣坦誠真的沒問題嗎？要是心懷不軌的人，知道精靈之森出了大問題，現在就能動手搶劫殺人了吧？

“我們到了。”蘇拉女王率先走下葉子，不遠處的大門像她的另一只手，悄然打開。

坐落在樹幹最粗的樹杈之間，樹葉和藤蔓編成的花紋點綴著這座宮殿，馥郁的花朵在周圍盛放，小小的殿堂以活著的植物建成，仿佛會呼吸一樣。

希爾雅回憶著剛剛感知到的奇怪精神力，開門時精靈王的精神力瞬間在遠處大門上出現。

精靈王的精神力並不強，只有白銀上位，只比其他精靈稍高一點，這也是希爾雅敢於在一頭霧水中深入城市的原因之一。但剛剛大門上的精神力，仿佛帶著一點熟悉的規則性力量，並不是她感知到的先前精靈王該有的力量。

也許精靈王已經成就半神，讓她這個黃金階判斷出錯，也許，精靈王能溝通巨樹，借巨樹甚至精靈母樹的力量？

希爾雅傾向後一種。

宮殿很小，裏面比外面的裝飾還要簡單，充滿自然氣息。希爾雅在裏面看到了木球搖鈴玩具、藤蔓秋千、樹枝搖籃椅、類似樹樁的小凳子……總之，不太像一族之王的住處，更像個為隨時會來的孩子們準備了各種游戲玩具的游樂場。

“請坐，希爾雅閣下、隱者們。”蘇拉女王剛說完，屋子裏的藤蔓、樹枝都在自行解體，看起來就很舒服的椅子停在進門後站定的人們身後，小燈籠般的果子探出來，淺橙色的暖光照亮了整個空間。

活的家居家具，一定很受玩家們的歡迎。

隨著蘇拉女王揮揮手，屋頂的藤蔓上一朵花悄然開放，被藤蔓送到希爾雅手邊，盛著琥珀色蜜水的花朵杯散發著獨特甜香，聞到很容易聯想起開心的事。

在希爾雅忍不住詢問前，蘇拉女王先開口了，“您可能還有些疑惑，但這次見面，是上個紀元最後的精靈王預見過的事，也是隱者們多次預言得到的結果。您正是命運之人。”

自稱第一智者的老人愛德華舉起杯子，充滿敬畏地向希爾雅低頭，“我們是繁星，守護知識、記錄知識、觀測世界的緘默者與守墓人。命運賜予吾等的慧眼，穿過時間長河，投落的命運之骰指引的未來，今日已抵達我們面前。”

希爾雅不喜歡這個說法，她思考了一下，“那麽，是誰藏起了精靈之森？”

“是那位精靈王預見未來後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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