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譜莉站在街道上, 擡頭望了望昏暗的天空，低頭看了看人行道的石磚，最後又仔細觀察了一番空蕩蕩的雙手。

半個小時前, 阿福幫她紮好低低的雙馬尾辮, 和她一起給還沒起床的提姆和傑森打了新鮮的獼猴桃汁。

她原本是想下到蝙蝠洞裏問問迪克想不想喝果汁吃小餅幹的，想要的話她可以幫他從廚房偷一點出來和布魯斯分享。

艾譜莉很確定上一秒自己剛推開書房的門, 她甚至壞心眼地想從老爺鐘後面的暗道偷偷鉆下去，嚇兩個大人一跳。

書房的門不是任意門，不會讓艾譜莉一腳踏進去就到了另一個地方。

艾譜莉往旁邊挪了兩步, 給身後路過的人讓出位置。她歪了歪頭，伸手一摸胸口。

一直垂在她胸口的愛心吊墜不見了，連帶消失的還有她的精神觸須。

在艾譜莉的精神力進化到如觸須般可以多線操作前，她總是把自己的精神力比作一只手。現在那只手龜縮在她的腦海裏, 只能做到被動的感知。

這是她最初的能力形態，她的感知力是完完全全天生的。

就好比剛才，與她擦肩而過的路人只是一具空殼，艾譜莉感受不到他的內裏。

他行色匆匆, 夾著公文包走在路上，一副標準的上班族模樣。這樣的軀殼下，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存留。

艾譜莉不是剛剛進到瑪格達蕾娜孤兒院的小女孩了, 無論主動被動，她經歷了很多事情，學習了很多知識。

她非常明白自己當前的處境。

她又一次環顧街道，發現這是一條不存在笑容的街道。每個路過的人都步履匆忙，面上帶著緊張與愁苦, 如同一只警惕的食草動物, 一點點風吹草動就能讓他們驚慌失措。

這是不對的, 即使在哥譚這樣充斥著血淚、仇恨與遺憾的城市，笑容依舊存在於人們臉上。

當蝙蝠標志烙印在翻湧的雲層，每個哥譚人都知道有超級英雄在守護著這座城市。

艾譜莉發現街角有一處銀行，她摸了摸身上，連一美分的硬幣都摸不出來。

提姆在閑聊時教過艾譜莉一點偵探技巧。

銀行的等候區通常會擺放一些報紙，她能從那裏獲取近一年內的重大消息。這是在一個陌生環境下了解情報的好渠道。

小女孩走進銀行，憑借她靦腆的笑容和閃閃的藍眼睛在銀行保安那裏成功得到了“在銀行等待家長”的機會。

她借著這個機會翻閱了報紙欄上所有的報紙，越看越不懂。

核.彈炸平了大都會，超人一怒之下殺了小醜，夜翼死亡，蝙蝠俠被公布真實身份……

艾譜莉皺著眉直接翻到最後一張最新的報紙，這時候各大媒體都不敢再對幹涉國家政.治的部分超級英發表反對意見，主流媒體上只有一片歌功頌德。

她放下報紙，頭腦空白了幾秒，又連忙翻到前面幾章仔細看。刊登夜翼死亡的報紙出版時期是很久以前，配圖是一張監控畫面，悲傷沈郁的蝙蝠俠抱著夜翼的屍體行走在阿卡姆的犯人中間。

艾譜莉的心一點點懸浮起來，她盯著那張報紙，久久沒有出聲。

為什麽……為什麽呀？

他們說死因和羅賓有關，可是達米安那麽尊敬迪克……為什麽呀？

她晃了晃神，突然伸手拍拍自己的臉。

周圍的人都像一個空洞，這些移動的空殼提醒了艾譜莉，能困住一個精神能力者的只有另一個精神能力者。

她很可能不在一個現實世界裏。

因為不在現實世界，所以一切都是那個藏在暗處的人想要打倒艾譜莉的伎倆。

艾譜莉揉揉自己的臉，假設這次的幻境覆蓋了整座韋恩莊園，那莊園裏的其他人說不定也在這裏。

艾譜莉細細地在報紙裏找了找相關的消息，在布魯斯的身份被公之於眾後，他就失去了蹤跡。

迪克按照報道的說法，艾譜莉只能半夜去墓地挖她親爸爸的屍體。她作為柔弱無助的六歲小孩當然是挖不動的。

傑森沒有任何消息，不管是作為傑森，還是作為紅頭罩。或許他在這個世界偷偷活動，但比起激烈對抗的超級英雄們，他的活動範圍很小，不足以登上報紙。

提姆的消息同樣不能在報紙上找到，好像他這些年和傑森一起失蹤了似的。考慮到提姆操心的性格，艾譜莉覺得他更有可能是在某個地方坐牢。

達米安……他是唯一還能看到消息的人，他跟著超人活動，走上了對抗蝙蝠俠的前線。看到這裏，艾譜莉的臉色都變了。

達米安真的不是布魯斯派去的臥底嗎？以他對氪星人的信任程度，相信達米安會跟著超人一起針對布魯斯，不如相信他會穿著芭蕾舞裙跳《四小天鵝》。

不對，在這裏達米安都能和迪克的死相關。這就更離奇了。

這不能怪艾譜莉對這個消息感到匪夷所思，以達米安對迪克的尊敬程度，很難相信萬一他失手殺了迪克卻沒有自裁。

也不對，雖然刺客聯盟裏大多都是忍者，但達米安不一定學到了東瀛那邊自裁的習俗……

艾譜莉又拍了拍自己的臉，把兩邊臉蛋都拍得通紅。她現在思緒很亂，難以整理出頭緒。

她也很想和提姆一樣，當一個帥氣的偵探，看到謎面就能報出答案。這個要求對現在的她來說有點太為難小孩子了。

艾譜莉把報紙都整理好收回去。她想去韋恩莊園看看，雖然那裏很可能沒留下線索，但那是艾譜莉第一個想到的地方。

韋恩莊園所在的布裏斯托縣距離哥譚城區有一段距離，艾譜莉除了兩條腿什麽也沒有，走了足足好幾個小時才走到莊園外。

往日恢宏莊嚴的莊園如今是一副灰敗破舊的模樣。艾譜莉扒在莊園的大門外朝裏看，努力想看出一點有人存在的痕跡。

她在考慮走圍墻翻進去的可能性，一個熟悉的聲音不冷不熱地在她背後響起，“這裏可不是玩探險游戲的好去處，你最好不要翻墻進去。”

艾譜莉回過頭，那人靠在樹下，用覆雜的目光看向這座快要頹敗的莊園，“你走吧，小不點，別被天上的家夥們抓到了，恐怕會很麻煩。”

說完，他走向停在樹下的機車，老琪放在車把手上的安全頭盔。

一只手忽然從某個矮矮的角落裏冒出來，抓住他的袖子。

女孩語氣嚴肅，“你不帶我走嗎？”

傑森挑了挑眉毛。

女孩看著他，歪過頭，又問，“你不認識我嗎？”

傑森反問，“你是明星嗎，小朋友，我為什麽要認識你？”

對面女孩的眼睛微微瞇起來，不知道為什麽，傑森感覺心底一虛。但是他今天心情不太好，心情不好的人是可以不講禮貌的。

他故意講得更大聲一點，好顯得自己不那麽心虛，“想出道的話，你這個小個子至少還要等十年，你可以十年以後再來找我。”

艾譜莉松開傑森的袖子，然後她抓住傑森的衣角，這個高度對她來說不那麽吃虧。

“我餓了。”她認真道。

傑森一噎，“你餓了不會回家吃飯嗎——”

兩聲明顯的咕咕聲從艾譜莉的肚子裏傳出來，艾譜莉的藍眼睛裏隨時會有水光溢出來，這雙眼睛給任何膽敢拒絕她的人判處無期徒刑。

“我好餓哦，我走了好久都沒吃飯，”艾譜莉假模假樣地吸吸鼻子，“而且，我還沒有錢。”

傑森望著她這副假惺惺的模樣雙手抱胸，“你以為這樣就能糊弄過去了嗎？”

半小時後，艾譜莉從機車後座上踮起腳，小心翼翼地爬下來。她把傑森的安全頭盔還給傑森，“謝謝你呀。”

傑森不情不願地哼哼，“別得意，小不點，吃完我就送你回家。”

艾譜莉無視他的嘮叨，就像她平時無視迪克的啰嗦一樣，自說自話，“我想吃蛋包飯，可以嗎？沒有的話，漢堡也可以。謝謝你！”

傑森都不願意把“得寸進尺”這個詞說出來，因為他知道小女孩肯定會裝作聽不見。

他差不多是把她提溜到吧臺前的座位上，和清吧的酒保擡擡下巴，“給她一份蛋包飯，給我來一杯威士忌。”

艾譜莉自覺地把餐巾在胸口墊好，等蛋包飯上來。

她確實是餓了，蛋包飯一端上來就開始用優雅的動作最快的速度狼吞虎咽。

傑森在和酒保交談，艾譜莉不著痕跡地偷聽他們對話。

對話內容是黑話。普通的小女孩沒機會知道內容，盡管如此，傑森依舊壓低聲音，艾譜莉只能偶爾捕捉到幾個單詞。

艾譜莉對黑話的了解全都來自於傑森，她不難就搞懂了他在和酒保談軍.火生意。看見她望過來，傑森端著她的下巴，把她的頭轉回去，“一份蛋包飯還不能滿足你嗎？”

艾譜莉答非所問，“那個冰球好漂亮。”

酒保與傑森交談時手上也沒閑著，正在削一塊冰。不見氣泡的晶瑩冰塊一點點在案板上雕琢出圓潤的球形。

傑森以為艾譜莉想要這個，他接過酒保遞來的威士忌，一大塊冰球在澄黃的酒液裏沈浮。

“小孩子可不能喝這個。”傑森冷哼，“你就看著吧。”

那雙藍眼睛又靜默無聲地看過來，審判傑森的罪行。

傑森嘖了一聲，伸手擋住艾譜莉的眼睛。艾譜莉趴在桌上，藍眼睛豎成一條，對傑森眨了眨。

他又遮，艾譜莉又挪，直到傑森忍無可忍。

“給這個小麻煩精來一杯可樂，”大人郁悶道，“再給她削一個冰球玩。”

“不對，”他中途改口，“可樂不放冰，冰球放在另外的杯子裏。小朋友就不要喝太冰了。”

艾譜莉坐在高高的吧臺椅上，得逞後高興地蕩腿，“為什麽點可樂呀，我以為你會給小孩點橙汁或者牛奶之類的東西呢。”

傑森發現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這個不知道為什麽纏上他的小孩子很難纏。

他不想做多解釋，“我喜歡喝可樂，不可以嗎？”

艾譜莉接過酒保遞來的可樂，道了聲謝。她滿足地用吸管吸上一大口，幸福地鼓起臉。

“可以呀，怎麽不可以呢？”艾譜莉蕩腿的幅度變大，證明她的心情變好，“可樂是世界上最好喝的飲料！”

她在韋恩莊園外就發現了，傑森和她之前遇到的路人都不一樣，他是擁有“內在”的。

但是他不認識她，艾譜莉一路都在小心辨別他究竟是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傑森。

現在，她可以確定了。

給喝可樂，是親叔叔。

艾譜莉咬著吸管，眼睛彎起來。

她身邊的傑森看見她這副得意的模樣，屈指敲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說吧，心機深沈的小不點，你為什麽要黏著我？”

艾譜莉的大腦裏閃過一連串思考。傑森不認識艾譜莉，而這裏有沒有“迪克的女兒”這一人物都是未知數。

就算艾譜莉直說了，迪克名義上都躺進棺材裏了，總不能叔侄兩人一人帶一把鏟子去挖墳。

艾譜莉做出一個決定。

她放下可樂，努力做出一個沈痛的表情，“你真的不知道嗎？”

傑森感到一絲被算計的不對，“我應該知道什麽？”

艾譜莉再擡頭，儼然換了一副表情。小女孩傷心道，“你是我的爸爸，我是你的女兒呀，你怎麽能不認我呢！”

“你好過分，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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