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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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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涼謀◎

南歸的官道之上,一輛馬車緩緩而行。

季涼靠在馬車窗欞上,看著窗外緩緩向後移動的景色。

“你說,安殿下,真的會來澤水暮雲峰上找我們嗎?”月卿一邊給季涼揉捏著右腿,一邊問道。

季涼回過神,微微一笑:“他若想在這亂世之中活下去,就一定會來我。我向烏族與太子獻了計,把他逼上絕路,後又助他救人,留給他一個生死局。若是他有鬥志,心中有明月當空,必然會來澤水暮雲找公子季涼。”

月卿眼底擔憂之色愈發濃郁,卻也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勸說季涼。

她知道,季涼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八年。

此次謀策送出,就再無回頭之期。

八年,足以讓一個懵懂無知的孩童成長為一個滿腹詭詐、滿腦子算計的女子。

季涼目光落向東方,眼眸裏是無盡的深淵:“月卿,東陵奪嫡這一局,許安歸從一開就無路可退,若不尋路自保,那便是為人魚肉。八年的忍辱負重,他需要我的智謀。那大監,是我送給他歸朝的見面禮,後面的事情,一定會順理成章的進行。太子向來不是善類,只要有人肯遞殺許安歸的刀,他一定會不予餘力地砍過去。太子性子太急,一定會按照我布的局往下走……”

說道這裏,季涼的腿,冷不然地抽了一下,疼得她渾身發抖。

月卿自知是下手重了些,連忙問道:“我有些擔心……所以走神了。你是不是很疼?”

季涼沒有回答月卿的話,只是右手死死地抓著自己的右腿,仿佛那裏有什麽東西即將按奈不住,要噴湧而出一般。

她的眼眸深處,有一片無骨的怨靈之地,散發出嗜血的殺戮:“八年了,月卿。我等了整整八年!我以八年之期歸來,拉著許安歸同我一起走這一遭,就是要告訴他,太子殺他之心從未消減過。而他,繼續這樣裝聾作啞躲在軍營裏並不是存活之道!但,他若是與我季涼合謀,這東陵江山那便是唾手可得。”

季涼眼眸裏閃爍著必死之光,幽然道:“他,與我一樣,沒有任何退路。”

“可是,”月卿目光落在季涼的右腿上,“你的腿還沒有好,就這樣回去……我不放心。”

季涼低頭,看著自己的右腿,滿不在乎地微微一笑:“月卿,其實有時候,我這幅病弱的模樣,反而很好行事。”

月卿話還未出口,“咚”的一聲,馬車窗欞之上就有一把飛刀入木三分。

季涼眼眸微沈,伸手拔下小刀,取下上面的紙條,眼睛從上自下掃過,眼底流淌著一種壓抑了許久的興奮。

她緩緩地打開香爐,把紙丟進香爐之內,嘴角上揚,那一瞬間似有無數艷麗的罌粟花在她身旁綻放:“月卿,所有的事情都推進的很順利,咱們就安心的等著許安歸前來拜請公子季涼出山!這個時機是我給他的,他一定可以明白我的用意。”

月卿看見季涼逐漸泛濫在臉上的笑意,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八年了,從未見過她有如此興奮的神情。

或許這就是她這些年來隱忍偷生一直期待盼望的。

或許這正是她浴火重生的時刻!

那一場大火沒有奪取她的性命,那她就要變成一只火鳳凰,重回九天,盤旋在東陵大地之上,燃起新的燁火,燒盡魑魅魍魎,以正心中所願!

而她,只要在她身邊默默地看著便好——這場謀了八年之久的局,無人可擋!

月卿擔憂看向季涼,還想再勸說一番。

誰知季涼不知道從裏摸出來一把扇子,拿在手中轉圈把玩,漫不經心地岔開了月卿的思緒:“唉——不知道師父回澤水了沒有……”

月卿楞了楞,下意識地回答:“師父出去游醫才不過一個月,不會這麽早回去的。”

季涼撇撇嘴:“那我要從暮雲峰離開,豈不是無法與師父辭行了?我把你們都帶走了,他老人家回到暮雲峰,不會覺得寂寞吧?”

月卿亦是撇撇嘴:“師父一貫都是獨自行事的,不需要我們在身邊伺候,而且我覺得師父不太想看見你。”

“你這話說的!好像師父特別不待見我一般!”季涼瞪大了眼睛,表示不服。

月卿哼了一聲:“你見過哪個人拜師醫者,不學醫,專攻奇門遁甲鬼策兵書的?你在師父門下學了八年,就會個縫合傷口,能治簡單的傷風,辨識十幾種藥草。我暮雲峰神醫谷,真的沒出過你這樣的弟子。你又不笨,一夜就可以背下一冊兵書,怎麽學醫就不好好學呢……”

季涼頓時喜笑顏開,爬到月卿身邊:“好月卿,我不是有你在身邊嗎?師父都說你十四歲就可以出師了,那我還學什麽呀,我後半生就指望你活了。”

“那師姐總是要出嫁的,也不能跟著你一輩子啊。”馬車外忽然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季涼嘖了一聲,一下就把手中的扇子丟了過去,不偏不倚地砸中了門簾之外的那個人:“我跟你師姐說話,你插什麽嘴!好好駕車!”

馬車外的男子被丟出來的扇子砸了頭,一言不發,只能繼續悶著頭駕車。

好一會,季涼才從馬車裏掀起車簾,坐在那男子身邊:“生氣啦?”

“沒有……”男子鼓著嘴。

季涼哈哈大笑,戳了戳男子的臉:“淩樂,你難不成是喜歡你的月卿師姐,生怕我耽誤了她?”

淩樂似是被季涼戳中的心事一般,臉大紅:“你別亂說……”

季涼最喜歡看淩樂這樣面紅耳赤的樣子,卻也知道他的心思最是一板一眼,經不起逗,連忙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吧,我會保你們周全的。如果我不能全身而退,最少會把你們送出來。我不會讓你們跟著我一起去送死的。”

季涼說這話的時候,神情肅穆。

月卿沒好氣地一把把季涼拉回來:“你給我坐好了!你腿上的針灸,我還沒拔呢!我本來就擔心你的腿傷,你再這麽說,我就不讓你回去了!”

季涼見月卿收了勸說她的心思,便收斂了那副嬉笑的樣子:“謝謝你、謝謝淩樂、謝謝師父這些年對我的照顧與放縱。”

坐在馬車前面駕車的淩樂眉頭微皺,眼眸低了又低,似有無限哀傷湧出。

季涼摸著自己的腿:“你們都知道的,我沒有那麽多時間去慢慢學習醫術,我必須趁著我還能站著行走的時候去把我能做的事情做完。我的機會就那麽一次,稍縱即逝。我必須在那個機會到來之前努力的學習權謀之策——不然我日後下到黃泉碧落,如何跟我的父母、我的哥哥、我的族人們交代……”

月卿連忙捂住季涼的嘴:“別再說了,跟訣別的話一樣,不吉利!快呸呸呸!”

季涼微笑:“呸呸呸。”

月卿拉住季涼冰涼的手:“我會一直跟著你,護你周全的。你的腿我也會盡力醫治的,你不要這悲觀,師父這些年出去游醫,就是在為你尋找治愈這條腿的辦法。你現在恢覆得很好,連著走好幾天的路都不會覺得疼痛,不要說那麽喪氣的話!我一定會把你的腿治好的!你的腿一定能好的!”

季涼看見月卿眼角又有淚水滑落,不忍她再流淚,連忙拉下月卿的手,哄道:“好,你說好,便好。別哭了別哭了,再哭天上就要下雨了!”

“哪有……”月卿瞪了她一眼。

這些年,月卿沒少為她的腿哭過。

季涼最見不得月卿的眼淚,好似她一直在負她一般,每次都惹的月卿淚眼婆娑。

這個傻丫頭,不過就是她那日在懸崖之上救過她一命,她便一直心心念念地想要報恩。

她不遠千裏地趕到許都把她從藏屍之地拖了出來,又不辭辛苦地給農戶幹了三月的活,日夜曬藥湊銀子,到驛站找那些行貨的商人給暮雲峰去信。

邊境戰火連綿,強盜遍地。

就算是有商人願意帶信去暮雲峰,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能夠送到。

不知道月卿托了多少人送信,終於在三個月後師父來了消息。

十三歲的月卿就是在那種情況之下保住了季涼的一條命。

從那之後,一晃八年。

季涼看向窗外,逐漸西下的那片猩紅猶如八年前那片火光。

剎那間季涼仿佛回到了那片城墻之外,看著遍野的哀嚎,心中漸冷——

爹、娘、兄長,再過不久,我就要回到許都,回到那片泥沼亂世之中。請你們在天上仔細看著我,且看我如何讓那些人,血債血償!

東陵都城許都,皇宮之內,議政殿。

“報——”

一個穿著鎧甲戎裝背後插著兩面三尺高軍旗的騎兵,手握一個竹筒,一路騎馬狂奔從城門直到議政大殿才下馬步行。

議政大殿之上的大臣們,看見八百裏加急的軍報,立即收言,向帝君作揖,退到兩邊,給軍報讓道。

那個拿著軍報的士兵,一路跑到王座之下,才單膝跪地,行軍禮:“東陵南境,八百裏加急,報——南澤舉兵範境,現已經連下我東陵兩座城池、斬我南境數名大將軍與陣前,南境四城聯名上表,請陛下派能者前去主持戰局!”

聽見如此戰報,坐在王座之上的東陵帝頓時勃然大怒:“①鬼子敢爾!”

作者有話說:

①士衡正色曰:‘我祖父名播海內,寧有不知,鬼子敢爾。’ 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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