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君開著臺燈，明亮的光圈將她的練習冊照得亮堂堂的。

紗窗一關，屋外的蟬鳴和濤聲都溫柔了下來，那些飛蟲蚊蛾也無法飛進來叮咬她的胳膊。讓她可以安心地做完一課作業，再來個好覺，迎接明日新的戰場。

出去接了一杯冰水，柏君再回到座位時，發現臺燈的光圈下圍繞了一枚小小的飛蛾。

蛾，又或者是蝶？

翅膀寬大，雪白，邊緣有一層隱約的黃線，像是給雙翼勾了個簡約的線條邊。此時它就一點點繞著那光線，翅膀愈探愈近。

柏君在一旁觀察，這臺燈不像古時的燭臺，不會釀成飛蛾撲火的慘劇。

但是自古以來，飛蛾撲火的原因都眾說紛紜，只有一個簡單的趨光性被提出來，背後更深層次的原理還未發現。

柏君註視著這只蝶，看它旋轉著盤繞著，知道觸角碰到了微微發暖的燈壁，隨後又猛地閃開，須臾過後，又是一場盤旋靠近，循環往覆……

難道真是愈致命的事物愈引得生物沈淪嗎？

透過她，柏君想象第一只被人類記載下來的那只撲火的飛蛾。它在吻上火焰的那一刻，有沒有後悔過。

後悔只一霎的溫暖，就要焚遍身軀，那靈而美的雙翼，瞬間變成灰燼。再之後，徒然墜落的，只是一只奄奄一息的蟲體。

沒了美麗的蝶翼，它將普通無比，而經歷了烈火的炙烤，它只能無望地蜷縮著身體，在無感盡失時，一遍遍回憶吻火的記憶。

吻火……

柏君的思緒飄遠，隨後一道敲窗的聲音將她的靈魂扯了回來。

看著那熟悉的側臉，柏君終於笑了笑，隨後低頭，用雙手輕輕捂住那只欲圖“吻火”的飛蛾，將它從窗戶邊放了出去。

“好久沒看見你了，我還以為你生病了。”柏君靠在窗邊，看著這個容顏幾乎不變的少年。

“你是不是背著我吃了什麽靈丹妙藥，為什麽我都長這麽大了，你還是跟以前一樣。”

林山沒有回答，他不願騙她，卻又不想告訴她真相。

他垂眸看著那只還在窗邊徘徊的飛蛾，幾欲想飛回臥室的那扇燈上，卻被柏君的手輕輕攔住。他又何嘗不是這樣一只蛾呢，所以他只能站在窗邊，時不時來偷幾縷光。

飛蛾能撲火，他卻不能摘月……

柏君沒想過會從對方嘴裏得出什麽答案，她只隨口提出了一個疑問罷了。世界上很多人都不顯老，有的是基因，有的是疾病，有的是科技。

但想到林山家似乎很困難，很多現代社會的事物都不清楚，柏君便默認他是老一輩海城的人家裏的。聽說老輩海城人不喜歡接受新事物，所以獨自居住在海城那幾座山底下，自給自足。

飲泉喝露，那都是頂頂純凈的，可能也壽命更長，不容易衰老吧。

那這樣，等到自己五六十歲，林山不會還像現在一樣年輕吧？或者看起來像是二三十歲？三四十歲？真是羨慕。

“林林，你願不願意等我考完試，和我一起去外省的舅舅家玩？”

林山微微怔住，一雙漂亮的眼裏似乎隱藏著什麽情緒。

“他也是在一座小城，但是比海城發達的多，尤其是山，高大秀美。道路什麽的也很發達，我們可以騎著自行車到處逛，還有很多特色的小吃……”

林山搖搖頭，一雙薄唇微抿著，不知是晃動的燈還是月光的原因，讓柏君看得都以為他的眼眶裏懸著淚。再仔細一看，一雙眸子一如以往的平靜溫柔。

“我就不去了。”

林山的臉上浮出一抹笑容，“到時候你要玩的開心，方便的話拍幾張你說的那種照片，帶回來給我看吧。”

柏君點點頭，她想再和林山搭點什麽話，但卻沒有話題了。

她的時間已經被課業沾滿，小時候那些說不完的話題都已經成為了過去式，現在他們一個月能見上幾次都很不容易了，更別提像從前一樣去游海抓蟹。

再說，林山好像很久不靠近海了。最多是陪她在沙灘上走一走，望望天與海的交際線，減輕視覺的疲勞。

柏君的目光有點躲閃地看著林山，盡管對方此刻的視線在那一只憨態可掬的飛蛾上，她也不敢輕易直視，有一種莫名的情愫在心底湧動。她熱得拿起手邊的冰水喝了一大口。

“你熱嗎，我去給你倒杯水。”

“不用了，我馬上就回去了。”

“……”

“那就，再見？”

“再見……”

柏君撐著窗，頭微微傾斜，看著少年將那只飛蛾捧走，隨後在她看不見的夜裏悄然放飛。

她現在只有在對方轉身後，才能盡情看那道身影。

看了這麽多年也不膩。

那人背上的每一寸，每一處都那麽完美，薄而不瘦，尤其是那一扇蝴蝶骨，在他捧著大把鮮花時候，從背後望去，十分明顯。簡直就是一只翩躚的骨碟，流浪紅塵久了，便尋了這幅絕佳的根骨暫作休息。

柏君遙遙望著，那人卻一會兒就消失在了視線。

收拾好自己跳動的思線，柏君坐回書桌邊，繼續未完的課業，只不過這一次沒有飛蛾來打擾她了……

一個月後，周蘭終於回了一次海城。

看著海城一如既往的晴天空和蔚藍海洋，她幾近落淚。

她為了某些事舍棄了太多自己的想法與願望，連她定下的這個錨都要松開了，她馬上就要抓不住這個引著她回到最初的夢想的地方了。

若不是她的堅持，說是學了十餘年相關知識，不在國內參加那場考試將會遺憾終生，可能此刻的她早就踏上那架遠離故土的飛機了吧。

拖著行李箱回到老宅，她先是叫人收拾了一番，隨後提起幾箱營養品，就出門前往舊友的家了。

“今天是周末，柏君應該在家吧？”

她有了一絲怯，怕連這最後的朋友都與她陌生了。於是手懸在門邊，遲遲不敢扣響。

“蘭蘭？”

柏媽媽打開了門，發現門口正有一個面容熟悉的女孩呆呆站在那。

“怎麽不敲門呢，快進來坐。咳咳。”

柏媽媽連忙招呼著周蘭，“好多年沒見了，蘭蘭也成了個大姑娘。”

她回憶般地描摹著周蘭的臉。

聽見女人溫柔的聲音，周蘭一時抑制不住，眼淚緩緩淌了下來。

“哎哎，怎麽了，莫哭莫哭。”

柏媽媽連忙給她擦拭著眼淚，“難道在外面遇上什麽煩心事了？”

周蘭噙著淚，搖搖頭，“沒、沒有，就是太想你們了。”

“哎呀，就這啊，想我們還不簡單，你給君君打個那什麽視頻電話就能看見我們哩。”

“那不一樣，親眼見到才作數。”

周蘭將手上的營養品交給柏媽媽，“這是人參……那是靈芝液，沒事舀著兌水喝”

“你這丫頭。”

一臉無奈地接過東西，柏媽媽拍了拍周蘭的背，“餓了嗎，要不要柏姨給你整一碗牡蠣面？”

“不用了，謝謝柏姨。”

周蘭的聲音還是有點哽咽，眼睛微微泛著紅。

“吃一碗嘛，你回來又沒人給你做飯，幸好你柏姨在這，還可以給你整上一碗海城的正宗海鮮面。”

說罷，柏媽媽就挽起袖口，剛好身上的圍裙就一直沒摘，直接就去廚房忙活去了。

周蘭看著那身影，心裏一下子溫暖了起來。

她的媽媽早在前幾年去世了，現在的她已經沒了父母，只能靠著自己，和對自己要求日益嚴苛的爺爺。而且不久後，到了異國他鄉，她可以算得上真正的獨身在外了……

柏媽媽在廚房裏一邊燒著水，下面條和切配菜，一邊和周蘭嘮著以前的事。

“……還記得那回你跟君君兩個人跑到深海去嗎？”

水鼓鼓地沸騰，一把面條整齊地放了下去。

“那一次真是把我嚇死了，看著你們兩個女娃娃被劉爺爺背下船來，一個賽一個的臉白。”

周蘭抱著沙發抱枕，輕聲笑道：“那回我們兩個肯定喝了好幾斤的海水。”

“哪止。”柏媽媽敲了兩個雞蛋，動作利落，那金黃的液體伴隨著透明的膠質，軟軟流在了碗裏。

“還真慶幸你們找的是劉爺爺，他年輕時的捕魚技術就是海城出了名的好，出海的經驗真是比你們兩個小丫頭吃過的鹽巴還多……”

聽到這，周蘭默不作聲，她覺得真正救了自己和柏君的是那個少年，那個在水裏游曳得美如人魚的少年，盡管她從未見過他的面容，但能感覺到他身上那股海城的氣息。

他是海城人，亦或者，生活在海城的靈……

“還有，就是你們那一次信女選拔之後，海城再沒辦過信女舞了，連慶節都變了味道咯——”

柏媽媽把一碗香氣誘人的牡蠣面端到桌子上，“快，熱乎著呢，拌一拌別讓它坨了，我去再切把蔥花。”

周蘭的眼淚又要包不住了，她強忍著，拿起筷子挑了面到嘴裏。

“還是這麽好吃呀。”

“那是，咳咳。”

廚房傳來切蔥的聲音。

“柏姨感冒了嗎？”

“有點。現在海城的天氣也變得飛快，不像以前那樣可以熱好久了，現在一晚上就可以涼成秋天。”

“要註意休息啊。”

“知道咯，我還擔心你們兩個小家夥呢，現在課業重吧……”

“也還好。”

柏媽媽舀了半碗蔥和香菜出來，“還要點嗎？面條夠不夠。”

“夠了夠了。還是柏姨記得我喜歡吃什麽。”

柏媽媽揉揉周蘭的頭發，“君君現在還在那家書店呢，你想找她玩的話吃完再去吧，她不呆到五六點不會回來。”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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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章《海神》有關葉奈的人物特征改動了一下，有時間小天使們可以更新一下回去看看，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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