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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八章 寒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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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設富麗堂皇的客廳,純白的長毛地毯鑲有銀絲組成的花紋,厚重的深紅色垂簾是名貴的天鵝絨,巨大的壁爐上擺放著琺瑯瓷的圓盤,墻壁和地板都是看似華貴的石料砌成,名畫和雕塑隨處可見,不過都是仿制得非常逼真的贗品。

身穿覆古堇花色華麗長裙的菲莉西亞隔著蕾絲餐巾端起描金白瓷茶壺,將珍貴茶葉泡制的香茶倒進同樣精致的骨瓷杯,纖細白皙的手指指著擺盤精巧,做工細致美味的甜點,對小圓桌旁的養父道:

“肖恩師父,嘗嘗,侍女做的點心,剛出爐。”

身穿秘銀戰衣的棕發青年只端起茶杯淺嘗,端詳養女容光煥發的神情,雖然欣慰也不禁嘆息,奢侈的生活,就讓這個養女糜爛至此。

“莉,最近還有冥想嗎?”

初代王妃立刻露出怨懟之色,滿臉憤激:“我還冥想什麽,肖恩師父,我都變成廢物了!”

放下茶杯,肖恩淡淡地道:“沒有永遠的廢物,諾因一直被叫做魔法廢柴,魔控力和你現在的感應力一樣,同樣受到創世神的元素守恒法則約束,但他從來沒放棄,鉆研能夠提升魔控力的方法,如今成為了強大的法師。”

菲莉西亞不禁意動,想到過去呼風喚雨的日子,便問:“需要多久?”

“沒有定論,諾因從學魔法開始花了十七年,現在的魔控力大約六到七段。”

菲莉西亞頓時又焉了下去,才六到七段的法師算什麽,她以前隨便玩玩,念咒都能發動十段以上的魔法,當下興致缺缺地擺了擺手:“那我試試吧。”反正帕西斯現在劍術無雙,有個便宜弟子,能夠保護她,給她好日子過。

想到養女敏感的身份,肖恩也沒有勉強,溫言道:“不學魔法也沒關系,你可以學習其他的東西,發展新的興趣,但是不要成天無所事事地偷懶。以前安迪的愛好就是畫畫,瑪麗喜歡料理和家務,露西一直勤奮地練習刀法和武術,華爾特和帕爾也是。”

瑪麗做家務是侍候我,安迪畫得最多的也是我,帕爾他們陪我玩的時間更多。菲莉西亞得意洋洋地想,但是想到從前師弟妹環繞的快樂情景,也不免傷感和懷念:“肖恩師父,如果大家也在就好了,從前我們那樣多好。”

戰神沈默,心頭浸泡的苦澀和自嘲多過感傷,想起徒弟們後來的模樣,還有被他們幸福的生活隔離,玻璃罩的小世界之外那個沈重戰亂的時代,無數流離失所朝不保夕的人們;他的孿生兄長掙紮求存的苦難世界;被他逃了一生,用殘存的羽翼呵護著女兒弟子們,使他們都變得歪曲和天真的苦難世道。

一切曾經的溫馨都變成了絕大的諷刺。

拽著他的袖子,菲莉西亞習慣性地撒嬌,扭動著身體:“肖恩師父,多來看看莉嘛,最好住在這裏,別走了。”

“我很忙。”肖恩收斂心神,琥珀色的眸子恢覆清明。

“忙什麽?再忙有莉重要嗎?”菲莉西亞嗔怪,她都不耐煩一次次挽留如今心不在她這裏的養父,還是帕西斯勸她收住脾氣,告訴她勝利在望。

因為,肖恩師父在意的那個仇人,被他親手砍傷了。

肖恩只是搖了搖頭,既然菲莉西亞不關心現在這個世界,一心一意就是過她幸福美滿的小日子,他也無意和她討論日新月異的艾斯嘉大陸,敘述那些精彩美妙的變化,帶她親眼目睹越來越繁盛的魔法文明。這兩天也只是擔心帕西斯的傷勢,白天過來看看,還有繼續管束兩個小輩,教導他們為人處世應有的行為準則,作為初代國王和王妃的職責。但他看得出,收效為零,兩個小輩陽奉陰違,賣乖充楞,只是自以為把他哄得很好。

真沒意思。

戰神站起身,拂了拂銀白色的袖子,柔韌的秘銀發出宛如黃金和水晶輕碰的悅耳輕鳴,動作輕柔卻不容觸碰,自然流露的強大氣勢讓菲莉西亞不敢去拉,只是在後面不快地嘟著小嘴。

走到門口的肖恩正好撞見推著餐車進來的帕西斯,光覆王楞了楞,立刻露出失望和殷切的神色,挽留道:“這就走了麽,肖恩師父?我親手做的下午茶,有你愛吃的草莓蛋糕,今晚也有你喜歡的蜜汁烤魚和太陽蛋,留下用晚餐好不好?我和菲莉西亞實在吃不了那麽多。”

其實他對師父喜歡的料理也不清楚,因為無論他們做什麽菜肖恩都一掃而空,反而肖恩記得每個徒弟的喜好。

“好啊好啊。”菲莉西亞在後面幫腔。

基於不浪費食物的好習慣,肖恩只得留下。

帕西斯調制了新茶,名貴的原茶葉和沒喝完的茶水讓仆人撤下,將茶色清透的茶水註入另一套鑲嵌金絲和寶石的瓷杯中,空氣裏滿是迷人的香味。

肖恩只是靜靜看著那只骨架修長,白皙性感,宛如曼陀羅花的手捧來的茶杯,過了一會兒才接過喝完,吃光了草莓蛋糕。

只為了不再讓有些平民一輩子吃不起的東西被某些高貴的王族糟蹋。

可是他從來沒養過尊貴的王室成員,他以為他養的是一個能成為人魔兩族橋梁,能拯救世界的世界之相;一個曾經也在底層的泥沼中掙紮,被達官貴人踐踏折磨的可憐孩子。

變的是世道,還是人心?

晚上,仆人先送上了開胃酒,按照光覆王的囑咐,是德修普王家的禦用窖藏,命令徒弟從拉克西絲那裏換來。帕西斯大力推薦,因為師父愛喝酒:“肖恩師父,我知道你不講究,但是這瓶酒你真的要嘗嘗,是790年份的好酒,王室的珍藏。”

“我記得這一年發生了一件事。”凝視瓶中猶如鮮血猩紅璀璨的紅葡萄酒,肖恩突然道。

“嗯?”光覆王夫婦都是一怔,菲莉西亞會意,有點興趣:“肖恩師父,你要講故事嗎?”從前養父寵她,每天給她講故事,她要求也會耐心地給她編故事,雖然她到一定年齡就不愛聽了,都是幼稚的兒歌、戰士打魔獸之類,倒是騎士救公主的小說還挺有意思,因為她就是公主,精靈公主和魔族之王。

她又想起精靈長老對她的態度,心中憤憤,但也有點難言的心虛。

帕西斯卻沒什麽興趣,知道師父又要說教了,但還是裝作側耳傾聽的樣子,問道:“什麽事?”

肖恩師父大概年紀大了,如今動不動就講善良、寬容、自律之類老生常談,順順他又何妨。

反正他聽過就算。

“也沒什麽,就是一場宮廷政變,當時的國王被誅殺,七個子女逃到德修普家族的酒窖,在那裏被叛臣的部下所殺,鮮血染上了正好在旁邊的橡木桶,釀成了這種名為極品赤霞珠的頂級美酒,它成名的原因就在於它和血一樣紅的顏色。”

菲莉西亞頓時倒胃口,推開了自己的餐前酒,生氣得差點摔下餐巾起身:“肖恩師父你好壞,在吃飯的時候講這種事!”帕西斯則是有點納悶:肖恩師父不是會講這種血腥故事嚇他們的人啊。

戰神不動聲色:“這場政變背後的原因,是當時的國王荒淫無道,不理朝政,不顧魔獸連續三十多年的猖獗,被當時的大將軍裏昂弒君,他雖然晚年也昏庸了,但是退治魔潮有功,不亞於王室多位英雄人物。過了兩代,德修普王家的寶座才被一位英明的君主奪回來。”

“這就是赤霞珠的故事,非常有名,民間傳聞和歷史書都有。”肖恩意有所指,示意兩個弟子不學無術也不關心後代子孫,隨後補充了一句,“真正的赤霞珠肯定沒有了,有史料毀於一場火災,這應該是同期釀造的美酒,也是珍品。”

菲莉西亞舒服了點,關鍵是她還沒有喝,作勢用絲綢餐巾按了按嘴唇:“還是惡心。”潔白的纖手朝身旁的侍從揮了揮:“倒掉倒掉,再來一瓶好酒,不過我不用了,給我一杯玉露珠就行。”這是一種用上百種珍奇香料釀制的養身美酒,王室的禦酒,價值還超過贗品赤霞珠。

“菲莉西亞,這瓶酒價值不菲。”肖恩提醒,他們倆大魚大肉,揮霍浪費,成天對勤政愛民的徒弟予取予求,有沒有考慮過羅蘭的立場?就算給他們喝贗品也該!何況也是好酒!

“那又怎樣,羅蘭送的。”菲莉西亞驕縱地道,肖恩強忍怒氣:“那麽給我吧,我帶回去。”帕西斯強忍不快:“肖恩師父,你不要喝這種人命泡出來的酒,太臟了,萬一是真的呢?我給你另外叫一瓶好酒,回頭我就去找羅蘭算賬,換的什麽爛酒!”他粗暴地把開了瓶的葡萄酒瓶塞回餐車,赤紅的酒液還浸濕了周圍的珍奇佳肴。

可是你們卻能用人命完成你們自私的覆仇,枕著人命堆砌的禦座醉生夢死,傲慢地痛飲著用奴隸和百姓鮮血泡出來的美酒佳肴,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

如今在這個人間王者用心血和政績打造的王宮,你們忘卻曾經制造的屍山血海,曾經的罪孽愚行,白吃白喝,幸福撒歡,一無所覺,心安理得。

肖恩註視著面前的養女和弟子,這個魔導國的初代國王和王妃。

當他呈現出純白的外觀,連席恩都看不出他真正的底色和內心的想法,帕西斯和菲莉西亞也只是以為他沒喝到酒有點不開心,帕西斯趕緊命令仆從撤下礙眼的赤霞珠和原來的前菜,送上新的美酒佳肴,然後是自己做的主食。

豐盛的晚宴帶著徒弟熟悉的手藝味道,肖恩本來冰冷的心境不禁回暖,想起浮島的那一夜,那碟悄悄放在門外的魚料理,被自己長久遺忘的心意。

捕捉到他的情緒變化,帕西斯心中微笑。

肖恩師父到底還是肖恩師父。

卻聽見師父道:“莉,帕爾,我接下來不來了,我有軍職在身,要上溫菲爾德自然魔法學院的課程,有雲中塔的輪值,還有自己的魔法研究和劍術練習。你們必須改善生活,不許再這麽奢侈,過回平民的生活,東城百姓的食物已經比我們那時好得多,委屈不了你們。帕爾,你也別再寵著莉,帶她多出去走走,現在的伊維爾倫是大陸魔法文明最鼎盛的中心,羅蘭又擅於治理,政績出色,你們向他多學習,別仗著自己是師父師母,在為人和做王方面,你們才是他的徒弟。”

沒有我,羅蘭有今天?帕西斯暗中嗤之以鼻,忽略了大部分師父的教導,只用柔軟的語氣道:“別這樣,肖恩師父,來了就多住幾天,不差你一張床。”

“我今晚就走。”

見師父態度堅決,他退而求其次:“好吧,肖恩師父,但是假期總是有的吧,周末要來哦,我做好菜等你。平常你不親自來,就用聯絡鏡和傳訊術,你也可以給我們寄信,魔法快遞。”

“對對,肖恩師父,要天天給莉寫信哦!”菲莉西亞敲邊鼓。

肖恩心中大慟。

就是因為帕西斯濫殺無辜襲擊薩瑪艾爾,他為了保護徒弟,劍氣意外傷到了席恩,看著他血濺離去,又和兄長斷了音訊,寫給兄長的家信無疾而終——席恩再也不給他回信了。

本來入春一個多月來,他每天給席恩寄信,他的哥哥也認真看過每一封回信,雖然總是簡短的回覆,有時還有對他多餘菜單和閑扯嘮嗑的叱罵,卻是流淌在字裏行間的親情。

千年前被仇恨撕裂,被長久遺忘逃避,在形同陌路的成神和仇視後,終於又重新牽起的紐帶,被他捧在手心珍惜,獲得了那麽一點點的幸福,又瞬間化為烏有。

可是現在,肖恩擡起眼,觀察帕西斯的表情,言笑晏晏,毫無愧意,菲莉西亞也是,一臉情真意切的孺慕,永遠沒長大,永遠不反省。

如同他們一貫的態度,對於他們所愛的師父重視的事物,從來不關心,無論是從前努力想為百姓盡點力的心意,還是視為最寶貴的親情和真正的自我喜好,他們其實不放在心上,也許根本沒有意識到。

肖恩突然感到無比的心寒。

“我走了。”

“肖恩師父,我送你出去。”帕西斯撈起衣架上的長鬥篷,披在師父肩上,肖恩神色淡淡地撩開:“現在是春天,不需要,我也是靈魂,不需要保暖的衣服。”

“夜裏總是比較涼。”帕西斯神色關懷,堅持給他系上系帶。肖恩還是在徒弟溫柔的動作下心軟,想到旅途中帕西斯對失憶的他的照顧,給他買的圍巾和長靴……被徒弟搭著肩送到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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