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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血河之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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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金色的陽光呈線狀,從雲層的縫隙射出,直直灑落地面,在戰士們雪亮的鎧甲上反射出七彩的光暈。狹長的山道上,一列全副武裝的士兵快速行進,馬蹄得得的聲響震撼地表,掩蓋了早起的鳥兒清脆的啁啾。

這支隊伍正是米亞古要塞的駐軍,奉主帥之命前往南城支援。打離開要塞後,已跋涉了整整五日,剩下的行程大約還有一天。也就是說,明天這個時候,他們差不多就可以趕到灰水河。

隊伍前頭,三名騎士領隊,當先一人身穿有黃金肩章的象牙白軍服,肩披猩紅色鬥篷,腰上懸了把全黑的精致長劍,身材纖細,五官清秀,宛如少女。

他左後方是個年約十三、四歲的少女,黑褐色的秀發高高紮成一束,稚氣的臉上是掩不住的緊張和疲憊,穿著一套尺寸不合的皮甲,看起來頗為可笑。

少女身旁是個青年,歲數和佩劍青年差不多,一襲米色的魔法袍,白金色的短發略為鬈曲,長相俊雅貴氣,雙目微合,神情專註,手裏緊緊握著一根玉制的法杖,似乎在感應什麽。

半晌,他垂下法杖,籲了口氣。

“如何?”領頭青年立刻轉過頭,一頭半長黑發隨著他的動作大幅搖晃,拂過白皙的臉頰,垂落下來,恰好遮住戴在右耳的一枚紅寶石耳墜。

“沒打起來。”宮廷法師長揮揮手,“至少我沒看見血流成河的光景。”他剛剛用的是遠視魔法,看的正是西南兩城的動靜。

戰場上攔截敵人的通訊還是通過探子,中城派去的傳令兵都沒有回來。隨著魔法的衰落,各種魔法通訊的手段都已經失傳,除了東城城主羅蘭大力扶植法師,還布置了風訊鴿和魔獸的情報網,其他城的情報機構都較為落後。雖然高段法師有的能夠開辟平行空間,投遞魔法快遞,偏偏南城信仰堅定,梅蓮可一向不重用法師,周圍又都是高階祭司,更是不可能利用這種情報手段。

如今惡劣的結果是友軍想要報訊都無門。

“是嗎。”諾因如釋重負,隨即又皺起眉,“不對,有問題,一連五天都這樣,梅蓮可肯定想和貝姆特比拼耐力,逼得他退兵。”

“這不正好,讓我們多點時間趕路。”

“貝姆特不會等太久,一方面是怕梅蓮可起疑,另一方面是提防我們,他對羅蘭·福斯的本領和為人應該也有幾分了解,料到他會對我們通風報信。”

“這麽說,他今日裏就會有動作了?”吉西安咋舌。諾應冷哼:“你派出的使者有去無回,這不是當然的!希望梅蓮可那女人走狗屎運,有口氣拖到明天。”

“餵,人家好歹是你師妹的母親,留點口德好不好?”

“她自以為贏過西城一次就了不起了,貝姆特可不是她以前打贏的烏合之眾銀狼傭兵團。”諾因嘀咕,梅蓮可太過爭強好勝,在日常交往中,他和她也不是沒有矛盾。

這時,馬蹄聲響,一名騎士從後頭追上,正是軍務長雷瑟克,他先看了看妹妹,再轉向諾因,低聲道:“殿下,就快到吃飯時間了,士兵們趕了一夜路也很累,可不可以讓他們休息一會兒,吃完飯再走?”

“不行!邊走邊吃!”

“是。”雷瑟克點頭,拉轉馬首,朗朗道,“各位,就快到目的地了,大夥辛苦一下,今天不停下休息,用點幹糧對付過去,等勝利後,再好好犒賞大夥!”

士兵們轟然叫好,無一人埋怨訴苦。

吉西安斜睨諾因:“聽見沒,這個就叫作說話的藝術。”

“和我說的有什麽不同嗎?”諾因好納悶地眨眼,他也是這麽打算,只是省略了不必要的修飾。

對牛彈琴。吉西安轉過頭,放棄了。露蒂絲笑得彎下腰,好半晌才直起來:“諾因哥哥和以前完全一樣呢。”

“也就是完全沒有進步。”

“是啊,吉西安哥哥好可憐。”

“我還好啦,最可憐的是你老哥,成天幫他收爛攤子。”

“餵!你們當我不存在啊!”諾因大喊,神情忿然。吉西安和露蒂絲裝作沒聽見,依舊湊在一起咬耳朵:“露蒂絲,給你個忠告,和這種幼稚的男人談戀愛是沒有前途的,還是快快回心轉意,投入我的懷抱吧!”

“你想被雷瑟克掐死嗎?”諾因涼涼吐槽。吉西安一窒,下意識地摸摸頸項,對友人的妹妹陪出笑臉:“呃,露蒂絲,你吉西安哥哥是個花花公子,不想耽誤你的前程和幸福,你還是繼續纏著這個白癡家夥吧。”

“哼。”諾因被勝利的喜悅沖昏了頭,忘了他曾被露蒂絲纏得多麽頭痛。

露蒂絲一言不發,臉色陰晴不定。突然,她探出身,靠近吉西安,一邊註視諾因的背影,一邊小聲道:“吉西安哥哥,我問你件事。”

“嗯?”

“我哥哥一直不回家,其實是不是為了諾因哥哥,而不是工作?”

“這個……”吉西安楞了楞,蒼藍色的眼珠一轉,揚起一個促狹的微笑,“猜對一半。”

一半?露蒂絲皺眉,悶悶地道,“那一半還是為了工作咯?”吉西安搖搖食指:“不不,是為了另一個人,加上殿下,你哥為了兩個人拼命工作。”

“什麽人?”露蒂絲追問,“告訴我!另一個人是誰!”吉西安看看諾因,露蒂絲會意,舉手做發誓狀:“我保證,絕不說出去。”

吉西安這才笑了笑,輕點她的鼻尖,公布答案:“你的未來大嫂。”

“啊——”

露蒂絲的尖叫響徹整座青藍山脈,激起陣陣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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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水河的局勢進入了一觸即發的狀態,即使不敏銳的人也能清晰地感到彌漫在空氣裏,讓人心臟痙攣的緊張氛圍。

自梅蓮可下定決心按兵不動起,兩軍就屏息靜氣,維持著薄冰上的和平。但明眼人都看出來,這看似平靜的表象下隱藏著多少波濤洶湧的亂流。

南城屢屢挑釁,西城卻始終不動如山,梅蓮可因此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無誤:敵軍果然有意引她們出擊,又在計劃失敗後,保存實力,肆機逃跑。

另一方面,貝姆特也對梅蓮可的鎮定功夫感到少許意外,撤走部分兵力,確有引誘梅迪軍來犯的意圖,沒想到梅蓮可竟不上當。不過也沒關系,他布下的局本就不止一個,南城已進入圈套,差的只是破滅的時機延後幾天罷了。只是,他手頭的時間也並非無限。

“首領,我們的探子又抓獲一名中城的信使,正嚴刑拷問。”

月影傭兵團長克勞德走進帥帳,低聲匯報。

“嗯。”貝姆特專註手裏的地圖,沒有擡頭,沈吟片刻,他招招手,示意對方走近,“克勞德,你認為卡薩蘭軍趕到這裏,最快需要幾天?”

克勞德想了想,謹慎地回答:“保守估計,起碼也要一星期。從米亞古要塞到這裏最近的一條路是經由青藍山脈到紫月森林。這兩處一陡峭、二險惡,沒七天時間絕無可能穿過。而且大軍遠行,諸多不便,時間只會多,不會少。”

貝姆特淡淡一笑:“我本來也這麽想,可是你看,這兩天我們總共抓到多少信差?雖然一人的腳程無法與大軍相比,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們絕不能小看德修普的速度!”

“首領的意思是——”

“提前計劃!今晚和敵軍做個了斷!”貝姆特鏗鏘有力地道,灰眸射出有如實質的銳光,克勞德不由得挺直背脊,肅然道:“是!”

“還有,吩咐你的手下決不能疏忽,一旦漏抓一個信使,整個計劃就全毀了。”貝姆特慎重交待,“再叫夏亞在紫月森林的出入口多設魔法屏障。”

“是,首領還有其他指示嗎?”克勞德一一謹記後,恭敬發問。

貝姆特面露猶豫,青藍山脈地勢險要,行軍不易。而紫月森林傳說是月精靈的領地,千年前,魔界宰相用火燒、投毒之類手段滅族了各地的精靈,那裏的瘴癘之氣至今盤旋不去,還有死去的精靈的詛咒,向來人畜絕跡,只要在外圍布防,卡薩蘭軍就算來了也無法越過。

於是貝姆特搖頭道:“沒了,你下去吧。”目送部下離去的背影,他心中委決不下,他本想叫克勞德將炎狼和金雀花兩支傭兵團調去紫月森林,以策萬全。但今晚的伏擊也需要足夠人手,而且已經安排妥當,若臨時變更,只會自亂陣腳。但是,諾因的機敏和難纏又是絕不能小覷的……

卷起地圖,貝姆特拎起佩劍走出帳子,對兩個欲待跟上的守衛道:“我想一個人走走,很快回來。”守衛們雖不放心,也只好眼睜睜看著主君策馬馳遠。

甫出營區,一股混合著草木清香的和風迎面吹來,貝姆特精神一振,斬斷了內心的迷思:如果放不下這頭又擔心那頭,倒可能鬧得兩頭空,還不如專心應付接下來的戰事。紫月森林交給夏亞,他手下的法師團是“她”主持建立,不會有差錯。樹林也不利於騎兵發揮,不如加派弓箭手和少量步兵在林中埋伏,事半功倍——就這麽辦!

理清思路,貝姆特心情大好,這才發覺不知不覺來到了河畔,對岸隨風擺蕩的蘆葦,高聳的塔樓清晰可見,南城的營區在蘆葦間影影綽綽。

他跳下馬,牽著韁繩穿過大片蘆葦,踩上鋪滿各色鵝卵石的河灘,無視南城哨兵火辣辣的瞪視,好整以暇地蹲下來喝水,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灰水河的寬度超過弓箭射程,只要不到河中央,就不會有危險。平時西城的士兵也總是大咧咧地在河邊脫得赤條條地飲水沖涼,南城的女兵們喝罵無用,只得遠遠避開,來個眼不見心不亂,貝姆特此舉不過是小巫。

驀地,他感到一道特別的視線盯著自己,擡起頭,不期然與一雙剪水秋瞳對個正著。

黑色的眼珠,又不是純黑,帶點棕色,像是成熟的堅果顏色,瞳仁深邃烏黑有如真正的黑曜石。貝姆特敏銳地註意到這雙眼的深處隱隱流動著抑郁的波動,仿佛壓抑著什麽,又像在呼喊什麽,宛如——困獸。

他感到一絲好奇,細細打量對方:潔白的瓜子臉,尖尖的下巴似乎告訴人們她的倔強,斜飛的柳眉蘊含成熟的嫵媚,秀致的五官神采飛揚,顯出旺盛的活力;身穿嫩綠窄上衣和墨綠長裙,看得出做工很好,一雙白裏透紅的玉足浸在水裏,好玩地蕩著。

“撲!”

看到這裏,貝姆特頭一個反應是吐出嘴裏的“洗腳水”,還不慎嗆進氣管,咳得差點斷氣。他狼狽地抹去嘴邊的水漬,端正的臉龐漲得通紅。

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遠遠傳來。

“你們天天請我們喝洗澡水,現在我請你一杯洗腳水,應該不算過份吧。”柳軒風帶點挑釁地笑道,一半是真的報仇,一半是看對方的反應很好玩,忍不住出言逗弄。

“彼此彼此,你的腳也沾上我的口水了。”貝姆特鎮定下來,悠然反駁。

軒風沒有生氣,反而高興起來,之前她也遇到幾次相似的情景,那些西城士兵一律“臭婊.子!”,“臭娘們!”地亂罵,佐以拔刀威喝,讓她對西城男人的品質素養失望到極點,今天總算碰見一個有教養的西城男人,不錯不錯,西城的未來尚有救,不過,他的肚量還嫌不夠。

“餵。”她煞有其事地搖搖食指,“合格的男士,是不會和一位淑女做口舌之爭的。”

貝姆特翹起唇角:“淑女會在男子面前裸足嗎?”這小妮子一定不是南城人!不然哪會這麽心平氣和地跟他這個侵略者鬥嘴閑聊,而且連他的身份也看不出,不是南城人卻在南城的陣營裏,莫非——

“你是救世主?”

軒風一震,沖口道:“不是!”難得碰上一個不認識她又言談投機的人,她才不想暴露身份。在營區裏她受盡拘束,只能趁好容易偷溜出來的一點閑暇時光盡情呼吸自由空氣,稍稍排遣寂寞,眼前的男子是天上掉下來的聊天伴兒,她可不想嚇跑他。當然交朋友的話還是算了,西城伊斯法畢竟是南城梅迪的死敵,她還親手治療了不少傷兵呢。

“哦。”貝姆特挑眉。的確,救世主不會一個隨從也不帶,可是看她一身好料子的衣裳,實在可疑,難道她是梅蓮可那個翹家的女兒?

“老兄,盤問女士的來歷是很失禮的行為。”軒風教訓他,順便岔開話題。

“我以為請教陌生人的大名是最基本的禮儀。”貝姆特似笑非笑。

軒風詞窮,想了想道:“算你有理,我的名字是伊莉娜,你呢?”對不起了,伊莉娜,但我的名字太有名了,只好借用你的。

“伊莉娜?”貝姆特一楞,綻開一個奇異的笑容,“你叫伊莉娜?”

“是啊,怎麽了?”軒風感到一絲異樣,卻說不清是哪裏有異。

貝姆特的表情很快恢覆正常:“沒有,只是覺得這是個很好聽的名字,我叫……”

“救世主小姐!!”

背後傳來的尖銳大叫打斷了青年的語尾,軒風懊惱地轉過頭,果見梅琳一手押著伊莉娜,氣急敗壞地沖過來,後頭跟著其他祭司,但是她們的目光不是射向她,而是牢牢定在對岸的貝姆特身上。

“貝姆特·瓦托魯帝!你這該死的強盜頭子!想對救世主小姐做什麽!?”

軒風震驚地回過頭,大睜的眸寫滿不信:貝姆特·瓦托魯帝!他竟然是西城城主,梅蓮可的頭號敵人!

“我想勾引她,綁架她,把她賣到國外去。”貝姆特懶懶地道,緩緩起身,半瞇的灰眸透出不甚認真的嘲諷,“這麽說,你們滿意了嗎?”

“大膽!居然對神的使者無禮!”

梅琳高喊:“貝姆特,你得意的日子不多了!識相的,就馬上夾著尾巴逃跑,滾回老家啃樹皮!不然這條灰水河就是你的埋骨之所!”

“喪家之犬的遠吠。”

貝姆特淡然一笑,背轉身離去。眾祭司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

軒風遙望對岸,一句呼喚滑到嘴邊,又硬生生咽下。本來梅琳等人沒來的話,她想約對方今後在老地方見面,可是現在,當然不可能了。

失落感湧上,少女怔怔望著對方愈走愈遠,恍惚間,覺得青年灰色的鬥篷在風中翻飛的姿態說不出的颯爽,就如同那只無拘無束、翺翔青空的蒼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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