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一開學，葉昭昭和同專業的程硯夏湊錢合夥在校外開了家攝影工作室。

正校門外商業街來來往往的人流量極大，她們為了給新開的工作室招攬客人，每天任勞任怨地在校門口以及食堂還有各個街道口散發傳單。

那天和往常沒什麽不同，九月初還帶著盛夏殘餘的燥與熱，瑰麗的火燒雲染紅了大半邊天，濃烈暈染在這個城市的黃昏。

染盡了最後一絲白日光線。

天色漸黑，結束了一天的工作，葉昭昭和程硯夏一起精疲力盡地往學校走去。

路過食堂門口時，她們又往路過的學生們面前隨手遞去一張宣傳單，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拉客的機會。

偶爾遇到了初來乍到好說話的學弟學妹們，程硯夏更是使盡了渾身解數，左右逢源地給他們介紹起自己的攝影工作室，一張巧嘴能說善道，直把小廣告吹得天花亂墜。新生們臉皮功夫修煉不到家，不像她們已經混成了油鹽不進的老油條，拒絕不了學姐這份熱情，也會象征性地問一問。

她們倆這邊還在應付著幾個年輕小學妹，那邊又迎面走來一個看著和她們差不多大的男生。

徐星與腳上踩著雙人字拖，頂著剛從床上爬起來還沒來得及梳理的淩亂雞窩頭，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睡眼惺忪往食堂方向走。

他剛剛在宿舍那場抓鬮裏運氣不佳，肩負起了給幾個室友打包晚飯的重擔。

看見前面幾人圍在一起鬧出的小小動靜，他本不欲探個究竟，卻又眼前一亮，被處在中心圈裏的兩個女生給吸引。

最近忙著和宿舍裏那群糙漢子整天沒日沒夜的埋頭做項目，幾乎宅了大半年沒社交，好久沒見過這樣養眼的漂亮妹子了。

他掏出手機，趕緊對著屏幕抓了抓頭上翹起的頭發，又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才信心十足走上前搭訕，“不好意思，請問可以給我一份嗎？”

“當然可以。”難得有人主動來問，葉昭昭轉身便將手裏的傳單發了一份給他。

程硯夏又口若懸河地給他介紹起攝影套餐，“小哥哥，我們的新店正在搞活動，開業大酬賓，不管是拍個人照還是帶上女朋友拍情侶寫真都很劃算哦，絕對是周邊最低價，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就當免費了解一下。”

她笑吟吟說著話，一雙杏眼似彎彎月牙，火燒雲還未完全褪去，將她的臉頰映照得紅彤彤的，明亮又溫柔。

她在他眼前發著光。

不得不說，眼前的風景實在為她大大加分。

見到這一幕，徐星與心內的老鹿開始四處亂撞，忍不住暗嘆一聲。

起先他只是單純的見色起意，但丘比特今天閑得發慌，非得沒事胡亂往他身上射了一箭，讓他上演一見鐘情的狗血浪漫戲碼。

而他並不排斥這樣的感覺，打算順從自己的心意，“這樣吧，我想拍一套情侶寫真，可是又沒有女朋友，請問貴工作室能不能為我提供個女模特？”

程硯夏：“……”

葉昭昭：“……”

這人開口就沒個正經，她倆已經看出徐星與不安好心，和之前故意向她們搭訕的男生沒有兩樣。

經歷得多了，程硯夏處理起這樣的事情已經游刃有餘。她剛想開口，對面那個男生又搶在她前頭先開了口。

徐星與的桃花眼微微上揚，露出一個標準的露齒笑，“要漂亮點的，就像你這樣。”

他一直對自己這張唇紅齒白殺傷力巨大的二次元臉蛋相當自信，至少在女生極少的工科大學幾乎沒吃過癟。

他想欣賞女生慢慢害羞臉紅的樣子，沒想到她臉紅是臉紅了，就是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樣。

程硯夏在太陽底下站了一天，一把老骨頭早已散了架，她想讓面前的男生知道花兒為什麽這樣紅。

她一把扯過他手中的傳單，態度和先前判若兩人，“不知道追姑奶奶的人從宿舍門口一直排到校門口能繞校園整整兩圈嗎？！你拿個號碼牌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這次輪到徐星與目瞪口呆。

誰能想到他無往不勝的美色居然頭次失利了！

失！利！了！

這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他還真就不信這個邪。

徐星與攔住想走的程硯夏，將臉上的表情略收斂了些，客客氣氣地問道，“我看你們這上面還寫著招模特？”

程硯夏不知道他賣的什麽關子，沒好氣地點了點頭。

徐星與立即指著自己道，“你看我怎麽樣？”

聞言，兩人將他全身上下打量了個遍，不約而同對著他搖了搖頭，“不怎麽樣。”

“靠。”徐星與連載兩個跟頭，內心不爽到了極點，雖然他今天的形象是不修邊幅埋汰了點，但也不至於淪落到被兩個女生接連嫌棄的地步。

他覺得有點丟不起這個人，必須力挽狂瀾慢慢彌補回來，“等等……”

程硯夏和葉昭昭沒了和他糾纏的心，徐星與卻又走到他們面前擋住去路，“我給你們介紹一個人，顏值在我們學校那絕對是數一數二的，保準你們滿意。”

葉昭昭聽他說得玄乎，嗤了一聲，“該不會和你半斤八兩吧？”

徐星與：“……怎麽說話呢。”

他打開手機通訊錄，遞給葉昭昭，“你聯系方式是多少？我明天帶他來見你們，你們見了就知道我有沒有誇張。”

葉昭昭左右為難，一時間猶豫不決，拿不定主意。

程硯夏推推她，“別信他的，我們走吧，我看他從開始到現在就是逗我們玩的。”

葉昭昭點了點頭。

徐星與滿頭黑線，又不想錯過這個能要到聯系方式的好機會，他急中生智，成功用一句話止住了她們的步伐。

“如果我說，他無償呢？”

葉昭昭立即停下腳步。

不得不承認，這個誘人的條件讓她心動不已。

她們的工作室才剛起步，還沒有什麽客源，收入沒多少，各項支出倒是挺多，如果這時能有一個免費的模特配合她們，那是再好不過了。

只是……

她小聲和程硯夏嘀咕道，“不管他說的是真的假的，總要見了才知道，對我們而言也沒什麽損失，他要聯系方式的話，就留我的吧，這樣也打不到你的主意。”

程硯夏面色不善看了眼徐星與，見葉昭昭堅持，而自己又勸不過她，無奈同意了。

她不放心地對著徐星與道，“你把他的聯系方式留給我們吧，我們自己聯系。”

徐星與一臉為難，攤攤手，“他這個人有點孤僻，不愛加陌生人，我這也是先斬後奏，還沒和他商議過，要是他同意了，我明天直接帶他來你們工作室？”

“那行吧。”葉昭昭爽快拿過他的手機，把自己的名字和聯系方式輸了上去。

徐星與給她打了個電話，讓她存好自己的號碼，又把兩人送到宿舍門口才離開。

他順著那條路兩手空空回到了自己的宿舍，面對另兩個嗷嗷待哺的舍友，才想起他還沒去食堂買晚飯。

此時寢室裏只有一個人還沒回來，他又懶得再往外跑一趟，就給那人打了個電話過去，“餵，你在哪兒？什麽時候回來？”

那邊回了句什麽，徐星與又道，“那你快點啊，記得給兄弟們打包三份炒飯回來。”

他剛掛了電話，和其他兩個男生又打了會兒游戲，罵得正酣時，顧斐就提著幾大份食物回來了。

幾人立即停下手中的操作，餓虎撲食般將他手裏的東西瓜分殆盡。

徐星與嘴裏塞著一大口炒飯，還沒咽下，就含糊不清地問，“你怎麽回來得這麽快？”

顧斐眉宇間透著淡淡的疲憊，是過度操勞留下的痕跡，他揉了揉太陽穴道，“這次洽談得很順利，李教授同意帶著我們成立小組接下凱源的項目。”他用指背敲了敲書桌，“這可是一筆大單子。”

不用他多說，其他幾人也明白這個項目有多重要。

與國內的巨頭游戲公司合作，如果他們能順利完成這次的任務，那麽意義非凡。

顧斐也對這次的項目格外重視，和李教授詳談了許久才回到宿舍。

其他三人又和他聊了會兒具體細節，徐星與才問道，“你明天有空嗎？”

顧斐：“什麽事？”

徐星與：“我看你平時不是接了許多兼職，要不要考慮一下模特？”

顧斐平時沒接觸過這一行，但總歸是室友的一番好意，他思考了會兒才道，“薪資怎麽算？”

徐星與訕訕笑了兩下，把那張傳單攤開放到他眼前，“就這個工作室，兩個仙女小姐姐新開張的，你就當發發善心，幫幫她們。”

顧斐：“？”

徐星與迫於良心的不安，終於說出了實話，“我跟她們說你無償。”

他又頂著顧斐涼涼的視線，死豬不怕開水燙，跑過去蹲下抱住了顧斐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求你了爸爸，最後一年能不能脫單我可就全靠你了，你不能見死不救啊爸爸！”

顧斐嫌棄地示意他把手拿開，對他這番深情並茂的懇求完全不為所動，“你自己沒長腿？”

徐星與：“我倒是想啊，但人家嫌我顏值不夠高，不然我哪能請您老人家出馬。”

“那倒是。”顧斐無情拒絕道，“不過明天我沒空。”

徐星與又再次沖過去抱住了他的腿，苦苦哀求，“哥們兒，算我求你了，你就忍心看著我痛失真愛然後孤獨終老老無所依無人送終終年淒慘地度過這一生嗎？”

顧斐沒什麽表情地點了點頭。

上床的丁峻也跟著探出了頭，掰起了手指，“讓我數數看，這是你嘴裏的第幾個真愛了？”

“……”

“還有沒有點人性了？”徐星與不得不再打出最後一張底牌，“爸爸，還有一個小姐姐和你一樣都是安市的，你不幫我也不能不幫幫你老鄉啊！！！你們倆同一個地方的彼此相互照應一下，共同話題也多，說不定還能讓你這個萬年老光棍開個竅。”

丁峻聽到這裏起了點興趣，沖他比了個大拇指，“哥們兒，你辦事效率還挺高啊，連人家戶口都問出來了？”

“你傻啊，電話號碼歸屬地不明擺著呢，我看她也是安市的號碼，就不自覺記下了。”徐星與又轉頭繼續磨著顧斐，“人家小姐姐不僅人好看，名字也好聽，叫什麽……昭昭來著？你就先跟著我去看看再做決定行不行？”

“你剛剛說什麽？”顧斐猛然轉過頭，他的語氣充滿了不敢置信，先前還在操控鍵盤的手倏地一頓，“你剛才說……她叫什麽？！”

空氣裏像是被撒了凝固劑。

他的音量比平時大了數倍，另兩個打游戲的室友也因他這一聲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現在，顧斐只感覺自己的心臟正被人用力拽著往外拉扯，因為這個平時連想也不敢想的名字，牽一發而動全身，渾身像抽筋斷骨似的疼。

他坐在椅子上緩了好一會兒，從巨大的驚喜和眩暈中回過神來，眼稍還帶著一點紅，“對不起，剛才是我太激動了。”

徐星與被他極少失控的表情嚇了一大跳，磕磕絆絆地回答他說，“我看她給的備註是什麽昭昭，好像是姓……葉，我還沒來得及仔細看……”

他話沒說完，手中的手機已經被顧斐抽了過去，他看起來差不多已經恢覆了冷靜，眼中一派清明，“地址在哪兒？你告訴我，我自己過去。”

徐星與：“就正校門外西寧街咖啡館旁邊……”

“謝了。”

所有人就這樣震驚地看著顧斐要到了地址以後，步履匆匆往外趕。

徐星與不是一個八卦的人，但此情此景，再結合從前那段顧斐曾提到過的感情經歷，他的心中忍不住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他微微咳嗽一聲，“你們說，顧斐那號碼不管在異省有多不方便也不肯換，怕就是為了等那個女生找他？”

丁峻摸了摸下巴，“嗯”了聲表示讚同，“看他剛才發瘋的樣子，我懷疑，和你說的那個葉昭昭有點關系……”

“操，我剛才忘記跟他說小姐姐已經回校了……”

……

顧斐一直不知道葉昭昭就在B大。

當年他的手機因為被林敏沒收，長時間關機沒有使用，不僅電池老化，觸屏也已經全面失靈。

所以高考後林敏把手機還給他時，顧斐就將它擱置在一旁沒再使用。

還沒等到他做完暑假兼職存夠錢買新手機，顧明生又出了事，等料理完一切，顧斐才拔出舊卡插入了新買的手機裏。

當然，所有的舊數據也沒有了。

時隔一月，短信也早已失效，葉昭昭有沒有找過他，他也無從得知。

看著她的朋友圈出現的那一條橫杠，他的眼前一片模糊。

暑假接近尾聲時，他偶遇過宋思遠，他問他們是不是真的分手了，葉昭昭連招呼都沒和眾人打一聲，就在傷心之下遠赴國外。

顧斐在悶痛過後又深感無能為力。

後來，他也一直不敢再打聽她的消息。

他從不參加同學聚會，與從前的高中同學幾乎都斷了聯系。

現在徐星與歪打正著為他創造了這個機會，時機也已經成熟，他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她。

原來她一直就在他的身邊。

他一刻也等不了。

他已經遲到了太久。

等出了學校，找到了她們的工作室，顧斐才發現夜幕降臨，工作室已經掛上了“暫停營業”的牌子。

透過玻璃門往裏面望去，裏面空無一人。

葉昭昭已經不在這裏。

顧斐焦躁地在工作室門口候了好一會兒，薄薄的t恤黏在身上出了一層細汗，始終不見人來。

他明白是自己急過了頭，於是開始理智地思考，今晚能見到葉昭昭的機率有多大。

但事實就是大概站在這裏傻等一晚上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滑到了她的號碼上，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再三斟酌後，終於還是撥了出去。

本來不抱希望的，但在聽見撥通了的“嘟嘟”聲後，他的呼吸停了一拍。

因為他背下的是她的舊號碼。

顧斐耐心等了許久，就在他以為她不會接的時候，在掛斷電話的前一秒，葉昭昭及時接起來了。

聽筒裏是長久的沈默，她似乎知道他是誰，半晌，還是低低“餵”了一聲。

顧斐有點兒愕然，原來葉昭昭不僅還保留著她的舊號碼，也還一直存著他的號。

他的呼吸沈了沈，站在大街上，四周嘈雜的聲音混著他的呼吸隔著聽筒一起傳進了她的耳朵裏，他像從前一樣喚她，既熟悉，又恍若經年，“昭昭。”

“嗯。”

葉昭昭一下沒忍住，酸意突然就從鼻腔裏湧上了眼眶。

天知道她抱著手機在原地轉了多少圈，下了多大的決心才閉眼鼓足勇氣接起了他的電話。

她到現在還在不停的牙齒打顫，渾身發抖。

她只能拖著鼻音，簡短應他一聲。

這幾年來，他已經很久沒再入過她的夢。

她只敢在深夜裏把他從記憶裏拿出來想一想再放回去，卻從不敢在白天的艷陽底下晾曬。

她害怕她會控制不住自己，不顧一切地去找他。

那些拼命壓抑的思念，滿肚子的傷心和委屈，在這一刻，都隨著他的聲音一起傾瀉了出來。

可是她不敢對著他說話。

她不能輕舉妄動。

連流淚都是悄無聲息的一滴滴順著眼角滑下來。

葉昭昭捂住口鼻，生怕發出一點聲響讓他聽見。

她要盡力在他面前維護自己的驕傲與自尊。

電話那邊久久沒出聲，顧斐有些拿不準她現在的想法，他的語氣不覆從前的沈穩，帶著不易察覺的慌亂，“你在哪兒？”

葉昭昭怕他聽出異樣，還是只能從鼻腔裏應一聲，“嗯？”

顧斐竭力壓著紊亂的氣息，聲音輕柔似耳畔刮過的秋初晚風，“我想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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