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程硯夏從校外回到寢室以後，葉昭昭坐在電腦前修了會兒片，連打了好幾個哈欠，最後實在撐不住了，早早洗漱完躺上了床。

她累得連張嘴說話的力氣也沒有，其他室友見狀都安安靜靜忙著自己的事，沒有打攪她。

結果剛躺下不久，睡意正濃，擱在旁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熟悉的旋律像催命符一般，一遍又一遍在格外寂靜的房間響個不停。

葉昭昭閉著眼，不耐煩地用手摸索著將手機舉到眼前。

適應了黑暗以後，刺眼的燈光和屏幕亮光讓她懶洋洋地將眼睛微微睜開了一條細縫，瞇著眼睛看了眼來電號碼。

可是就這一眼，她陡然睜大了雙眼，跟活見了鬼似的一個鯉魚打挺，馬上翻身坐了起來。

所有睡意疲憊在一剎那消弭無蹤。

葉昭昭對著手機楞了幾秒神，隨即，毫不手軟地往自己大腿狠狠掐了一把，立刻疼得齜牙咧嘴地放聲尖叫。

聽見室友關心的詢問，她再三確認自己沒有眼花，也沒有出現幻聽，更不是活在夢裏以後，連忙手忙腳亂地從床上爬下來，再迅速沖去陽臺外面關上了門。

——整個過程用時不到十秒。

其實，她想過也許有一天顧斐會打電話給她，卻一直將這個想法掩埋在內心最深處，從未抱過任何希望。

有時候她夢見他主動聯系她，或是主動來找她，可悲的是，即便在夢裏她也清醒地知道這只是一個夢，不過瞬間便會驚醒過來。

醒來以後，再睜著空茫茫的雙眼望著無邊黑暗因為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流淚。

而後來的事實證明，他也確實從未找過她。

所以，一切都只是她單方面在癡人說夢。

時間久了，這樣不切實際的妄想也就逐漸消失。

但現在，隔著聽筒實實在在聽見他那句“我想見你”，葉昭昭瞬間慌亂得潰不成軍，啞著嗓子說不出話來。

手機沈甸甸的，拿在手裏，想要直接掛斷，卻又舍不得。

她捉摸不透他當初那麽絕情斷了聯系，時隔幾年後又突然毫無征兆的來找她，約她見面是什麽意思。

葉昭昭胡思亂想著，猜測了許多有的沒的，最後還是打算保留一絲餘地，先問問他的意思，“你……現在找我有什麽事嗎？”

那邊沈默了會兒，似乎才發覺他提出的要求有些唐突，被她的這個問題給難住了。

顧斐思考著怎麽回答更為妥當，最後用了個令她意外的理由，“你們那兒還招模特嗎？”

“……”

葉昭昭就像突然之間被人點了面穴，五官以一種十分僵硬的姿勢扭曲著，流了一半的眼淚可笑地在嘴角止住了。

先前悲傷的氛圍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詭異的沈默。

誰能想到呢，幾年不見的前男友，打電話找她只是為了面試工作。

只是，面試工作。

她總是不肯吸取教訓，一次又一次自取其辱，一次又一次讓他將自己的尊嚴踩在腳底下，碾得稀碎。

她到底還在期盼些什麽？

葉昭昭吸了吸鼻子，聲音已經恢覆正常，冷冷道，“你找我就是為了這個？”

顧斐：“嗯。”

葉昭昭被氣笑了，直言道，“我需要找的是專業模特，所以，就不勞費你了。再者，我也沒那麽大度，可以不計前嫌地每天和你面對面工作。”

她擡手揉了揉哭得發紅又酸痛的眼睛，不等對面再有任何反應，立即掛了電話，繼續站在陽臺上任濕鹹的眼淚風幹。

此時走廊上空蕩蕩的，一點多餘的動靜也沒有，只剩下她的心臟仍在狂跳，不知是被氣的還是驚的。

可是沒過多久，葉昭昭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心情卻又因顧斐的第二個電話而做了無用功。

從前她可真沒看出這個人臉皮這麽厚，行為這麽無恥。

她打算，等會兒就去給奇葩前任那些事給投個稿。

葉昭昭怒從心生，接起電話，還以為顧斐會繼續在這件事上糾纏，可他並未再提，只說，“既然你不願意，那我也不勉強你，但我還有別的事要和你談。”

他來這麽一出，葉昭昭事先準備好的大篇說辭悉數咽回了肚子裏，她幹巴巴地問，“什麽事？”

顧斐好似有些難以啟齒，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你還記得嗎，高中的時候，你有支筆落我這兒了。”

葉昭昭：“？？？”

顧斐委婉提示道，“我看它好像有點貴，所以沒舍得扔。”

葉昭昭：“所以呢？”

顧斐：“所以，你什麽時候來拿？”

葉昭昭今晚第二次真情實感地沈默了。

她無法用語言來表達此刻她有多無語。

唯一的解釋只能是，顧斐他今天喝醉酒了或是吃錯藥了。

電話那邊的人還在等，她深吸了口氣，不在意地說，“不用了，你扔了吧。”

她想了想，怕他再打過來，直言不諱道，“別再打電話過來了，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麽也不想知道，但是，我們沒有再交談的必要。”

他可以忘了曾經所有的過往，忘了他的身份，毫無芥蒂地來找她。

可是她還不能。

她小心眼地不能接受這種落差，她還在做回憶的困獸，掙脫不開囚籠，而他卻早已輕松走了出來，甚至也許見了面還能神色如常和她微笑寒暄。

這種失衡，導致她無法以平常心去面對顧斐，包括和他說話。

再繼續說下去，她害怕她會面目可憎地說出更令人難堪和尖銳的言論。

索性直接關機。

顧斐看著已經被掛斷的電話沈思。

他擡手捏了捏眉心，等了會兒，又打了個電話過去，聽筒裏卻傳來對方已關機的提示。

他頓了下，覺得以葉昭昭剛才的反應來看，以後不能再沖動行事，還需得換個方式，從長計議。

……

葉昭昭事後回想，才驚覺她漏了最關鍵的一環，顧斐到底是從哪裏得知她的工作室在招人？

就算他看見了她的傳單，可傳單上只寫著工作室的聯系方式，也沒有她的大名。

先不論他今晚為什麽打這通電話給她，但顯然是知道攝影工作室的店主是她。

難道他一直……在偷偷關註著她？

葉昭昭被這個想法驚到了，隨即搖了搖頭，立刻否認。

怎麽想都覺得不可能。

而她的這個疑問，在第二天得到了解答。

葉昭昭知道程硯夏是顧斐的小迷妹，現在還被蒙蔽了雙眼盲目地崇拜他，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面對她的盤問時也沒說實話，只隨口說是一個朋友給她打的電話。

寢室所有人目睹了她接電話前的失態，怎麽也不肯信只是普通朋友，於是程硯夏笑著問，“是男生吧？”

葉昭昭還想否認，她們又一起來撓她的癢癢。

她最受不了這個，只好邊笑邊點頭承認。

她之前很少和她們提過感情方面的事，但女生是多麽敏感的生物，直覺告訴她們，葉昭昭肯定在心裏藏了個無法忘懷的人。

所以，程硯夏開始大膽猜測，“你前男友？”

葉昭昭對著她的目光，硬著頭皮說，“不是，一個哥哥。”

“不是吧？”所有人暧昧問道，“什麽哥哥？我們只聽你提過有個前男友，可從沒聽你提過還有個哥哥呀？”

葉昭昭沒想到她們這也能聯想到別處去，為了能趕緊脫身，只好睜著眼睛說瞎話，“親哥哥。”

反正她也沒對她們提起過她家裏的情況，她們怎麽懷疑都不怕。

“真的？”

“當然是真的。”

其他人盯著她看了半晌，久到葉昭昭心裏發毛，但她的表情紋絲不動，看不出一絲可疑的地方，眾人終於放過了她，不再八卦。

葉昭昭小聲呼了口氣。

她不怎麽愛對別人提起顧斐，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再記起那段回憶。

可現在，她忽然覺得釋懷了。

那個消失許久的人又重新出現在她生命中，他或許已經放下了，那麽她是不是也該試著放過自己，不再折磨自己。

她也應該不再那麽固執。

嘗試著和過去和解。

但她這個想法還沒來得及實施，就被隔天來到工作室的兩人給成功阻斷。

程硯夏看見徐星與帶著顧斐來到工作室時，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她以為他只是無聊戲耍她們，根本沒抱任何期望，沒想到他還真給她們帶來了位驚喜的人物。

她克制著內心的激動，沒沖上去和顧斐握手，矜持地給他打了聲招呼，“你好，我聽……”

她看向徐星與，繼續接道，“我聽他說，你是來我們這兒應聘模特的？”

程硯夏說到一半突然卡殼，因為她還不知道徐星與的名字，昨天他和葉昭昭說話的時候，她也沒認真記。

看她這樣，徐星與臉紅脖子粗指著自己自我介紹道，“我不叫‘他’，我叫徐星與！！！”

“我管你叫誰？”程硯夏沖他翻了個白眼，對著顧斐又換上了另一幅殷勤的態度，“你先請坐，我去給你倒杯茶，我們慢慢說。”

顧斐道過謝，坐下打量起室內布局。

不算大的工作室風格簡約，顏色素凈，每一處細節都把握的不錯，整體空間展現效果顯著。

室內每個區域分布明確，他們現在就坐在休息區內，茶幾上生機盎然的綠植和抹茶色的沙發相得益彰。

顧斐饒有興致地往周圍掃了一圈，也沒見到葉昭昭的身影，但他又不好直接問出口。

葉昭昭和程硯夏雖是同專業，但她報道去得晚，住的是混寢，所以和她不同班。

今天下午她比程硯夏多了兩節課，現在上完課才匆匆往工作室趕。

走在路上，她就接到程硯夏的電話，神秘兮兮地跟她說，“我們工作室來了位貴客，我先不告訴你，你趕緊來啊，別讓人家久等。”

她還沒多問，對面已經掛了電話。

葉昭昭的心中頓時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

她放慢了步伐，慢吞吞往工作室走去。

而正如她所想，這個預感在她走進工作室時得到了證實。

她曾無數次幻想過她和顧斐重逢的場景。

這些不同的場景，包括背景，他們的面部表情，對話等等都曾在她腦海中演練過上千遍。

但沒有一遍是這樣的平和。

原來真正面對時，和那些狗血劇裏的不一樣，她可以做到如此的冷靜。

顧斐和電視上看見的沒多大出入，只是距離近了，才發現他變得更加白皙瘦削，線條冷硬。

迎面而來的全是陌生的成熟氣息。

令她有些許心悸。

也許是提前有了心理準備，葉昭昭表現得還算鎮定，她看著面前的男生，艱難扯著嘴角，“好久不見。”

真老套的開場白。

葉昭昭莫名有些想笑，她準備過的所有的寒暄方式，在這一刻大腦一片空白，根本無法回想起來，也就派不上用場。

她想，下一句是不是就該問，“你過得還好嗎？”

可是和她猜想的不同，顧斐看見她時站了起來，客套地朝她伸出了手，“好久不見。”

接著，他卻沒有問她過得怎麽樣，而是從一旁的袋子裏拿出一樣物品遞給她，開門見山道，“雖然你說不用還你了，但我還是覺得有必要來見你。”

他從容得仿佛他今天來真的只是為了給她還筆而已。

要不是條件不允許，葉昭昭只想當場給他鼓個掌。

多年不見的前男友不辭辛苦來找你，只是為了給你還個筆。

還是一支可有可無的筆。

葉昭昭一時詞窮，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她已經徹底被這波騷操作給震住了。

兩人就這麽無聲對峙著。

夕陽快要下沈，橙色的光芒照進來，正好不偏不倚地打在葉昭昭站的那一隅。

她沒有太大的變化，仍然留著及腰長發，發絲隨著光影沾惹上一抹耀眼的橙，五官明亮艷麗。

一如當年初見。

他一眼就認得出來。

時光或許改變了他，卻寬容得從沒有改變她。

顧斐看入了神，直到一旁的徐星與出聲說起了今天來這兒的正事，“你看，人我也給你們帶來了，怎麽樣，不算哄你們吧？”

葉昭昭沒回答他，她看著顧斐，明明白白道，“昨天在電話裏已經說過了，我需要的是專業模特，所以……”

她說這話時，碰巧程硯夏端著剛找出來的手工小餅幹和茶水走過來，她疑惑地看著兩人，不可思議地問，“你們倆認識？還提前聯系過了？”

葉昭昭抿著唇，不知怎麽解釋。

程硯夏慢慢張大了嘴，後知後覺指著顧斐說，“你昨晚不是說，你在和親哥哥打電話，難道就是他？！”

顧斐怔了下。

他挑眉問道，“她就是這樣給你們介紹我的？”

程硯夏點了點頭。

顧斐悠悠啟唇，莞爾一笑，清凈的眼瞳裏翻湧著看不透的深色，“也許你聽錯了，她說的是，情哥哥。”

他刻意咬字加重了“qing”。

後鼻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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