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期末考的臨近，大家越來越忙。

有時，葉昭昭不好意思再三麻煩顧斐，林嵐和宋思遠以及她的新同桌也沒少幫忙。

在這麽多人的輔導下，葉昭昭覺得要是還取不到滿意的成績，實在有違顧斐對她的信任和誇獎。

簡直讓人懷疑她的智商。

因此，期末考試那幾天，除了理科類科目是盡人事聽天命，葉昭昭用盡了畢生所學，在文科類試卷上寫的是滿滿當當，就為了能多掙些卷面分。

三天後，期末考試結束，學生們都放假回到了家中。

葉昭昭整日惶惶不安，既盼著成績早些出來又盼著成績最好永遠也別公布，連對答案的勇氣也沒有，她可算體會到了平時那些好學生聚在一起討論的心情。

畢竟期末考試檢驗的是學生們這學期的學習效果，無異於公開處刑。

等了幾天，還沒等到成績公布，就早早迎來了春節。

學生們一月末考完試放假，二月六號就是大年三十。

期末成績趕著除夕前在班群裏公布，這就像是一顆大石子丟入水中，濺起無數水花。

好在葉昭昭的用功沒有白費，一個學期過去，她已經從倒數第一的成績一躍而至班上的二十一名，年級前兩百名。

假以時日，不愁沒有更好的突破。

葉昭昭在第一時間和顧斐分享了這個喜悅，她長按錄音條，神采飛揚地說，“感謝顧老師這段時間的用心輔導，讓我取得了這麽大的進步。”

幾秒後，她的手一松，消息發送成功。

這次的期末成績一出，考得好的學生自然可以在家中挺著腰桿做人，而考得不盡人意的學生也慶幸今年的期末考時間安排得當，因為大多數家長為了討吉利，都不會選擇在這麽喜慶的春節裏教訓孩子。

葉昭昭是個例外，不知是對她幾年如一日的中下成績心裏有底，還是根本沒時間記起，葉濯清和離婚後就沒露過面的寧會蓉對此從不過問。

但今年，沈寂已久的寧會蓉突然給她打來電話，不僅溫言問了她的期末成績，還約她去新家吃年夜飯。

老實講，葉昭昭對她這個母親感情很覆雜。一方面，她怨恨她不夠關心自己，在她成長的過程中一直沒扮演好母親這個角色，另一方面，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又極度欣賞她在事業上的雷厲風行，拼盡全力在國內市場闖出了一片天。

寧會蓉和葉濯清之間沒有愛情，為了所謂的傳宗接代生下女兒後，夫妻關系也沒有如兩家人的期待而變得緩和，甚至連尚在繈褓的葉昭昭也沒能激發她的母性光輝，這個女強人在出了月子後馬上就重回公司打拼。

至此，兩個人的婚姻可以說是有名無實，在同一個屋檐下一年都見不到幾回面。要不是葉濯清被情婦迷暈了頭腦，也不會不顧家裏的強大阻力，狠心和寧會蓉離了婚。

葉昭昭知道她媽媽對於葉濯清的出軌從來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兩人各過各的。所以當葉濯清提出離婚時，寧會蓉沒哭也沒鬧，也沒爭奪葉昭昭的撫養權。

葉昭昭能做的，也僅僅只是像負隅頑抗的幼童，用棄學表達她的不滿。

而就是這樣的寧會蓉，面對她突如其來的示好和邀約，葉昭昭卻沒能狠得下心拒絕。

和她一起跨年總比被葉濯清三天兩頭逼迫回到那個修羅戰場，和他的情婦相看兩相厭好。

從始至終，葉濯清都不顧葉昭昭的意願，明裏暗裏無數次提出要娶尹依婉的想法，照這樣下去，他倆的婚禮應該也不遠了。

葉昭昭知道她無緣置喙父母之間的事，也沒權利阻止父親去追逐他自己想要的幸福，但她打心底裏不願這麽快接受家庭重組，喊另一個陌生女人叫媽。

反正能躲一天是一天，葉昭昭就是抱著這樣的鴕鳥心態，問了寧會蓉具體時間和她的新地址。

……

從學校放寒假以來，林敏怕顧斐掉以輕心，降低學習效率，一直虎視眈眈盯著他的一舉一動，要求他待在房間裏看書。

直到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他們一家在爺爺家團圓吃年夜飯，顧斐才發現葉昭昭給他發送的微信消息。

長輩們都在廚房忙碌，或是在客廳談天說地。

他走到無人的房間，點開少女清脆悅耳的語音，不難聽出其中充斥著一點小小的驕傲得意。

顧斐思量了一會兒，抿唇有了笑意，在手機鍵盤上迅速敲了一句話回覆她。

葉昭昭正走在去見寧會蓉的路上，朔風在臉上刮得生疼。

她搓搓被風吹得麻木的手指，艱難從口袋裏拿出手機。

手機屏幕上，顧斐回覆的消息更是讓她如墜冰窟。

他說，【離B大還早得很。】

葉昭昭呵出一口熱氣，慢騰騰地打字，但實在有心無力，最終還是改為語音。

“顧大同學總算舍得回我了，這兩天我還以為你人間蒸發了。”

“你想考B大啊？對我等學渣來說還真是遙不可及，就像地球之於天上的星星，隔著億萬光年的距離。”

“你真看得起我。”

女生的語音一條接一條，長短不一，顧斐耐心地一一聽完，聽到最後沒忍住搖了搖頭。

說來說去，還是對她自己不夠自信。

他在對話框輸入幾個字，又覺得文字冷冰冰不帶感情，最終，改為對手機那頭的人說，“我會等你，一起考。”

一字一句，無比清晰。

葉昭昭一遍又一遍地點開語音放在耳旁聽，她的手凍得像冰塊一般冷硬也沒舍得放進口袋。

少年的聲音隔著電流，像是刻意壓抑著自己的嗓音，沈悶溫潤，有點遙遠卻又近在咫尺。

她的所有聽覺都被屏蔽，腦海裏只剩下他的那句，

“我會等你，一起考。”

一起考。

短短三字，寓意豐富。

葉昭昭不敢再奢求其他，這是她今年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祝福了。

願上帝保佑，此刻的她不是在做夢。

她呆滯地站在原地傻笑，半天才反應過來，夾帶著泠冽的寒風，吸著鼻子回道，“好。”

……

顧斐剛收起手機，林敏就推門而入。

確認他只是站在窗邊，沒做其他事情以後，才嗔怪地說，“你一個人躲這兒做什麽？不陪你叔叔伯伯們聊天，好歹也教你弟弟做做功課，剛剛那小子正到處找你呢。”

片刻安寧被打破，顧斐大步走出了房間。

算上他們一家，再加上大叔三叔和其他幾位表親，還有幾個小孩子，一共十幾個人，為了方便好收拾，晚飯準備的是火鍋。

熱氣裊裊，白煙自鍋中升起，香味溢入每個人鼻中。但除了小孩子，大人們的心思都沒放在食物上。

幾杯白酒下肚，寒暄祝福過後，大家開始新一輪的聊天，從實事政治再聊到各自的工作，兒女的婚配和房價等等。

年長一輩裏，只有三叔還未成婚，大家自然而然又開始七嘴八舌給他介紹起對象，末了，全被三叔不耐煩擋了回去，“這些歪瓜裂棗是要磕磣誰呢？我知道我一大把年紀沒房沒存款沒文化討不著好媳婦，有自知之明，你們就別替我操心了。”

他這話一出口，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僵，大家識趣地沒再招惹他。

而未成年人裏，除了顧斐在讀中學，大叔的兒子跟著他在經商，其他孩子太小，不在桌上大人的關註對象裏。

他倆自然而然成了活躍氛圍的談資。

大叔向顧明生問了顧斐的學習成績，而後指著顧斐說，“這孩子成績穩，到時候國內頂尖大學還不隨意挑，不像我家濤濤，早早就輟了學，當初怎麽打罵都不聽，現在每個月也就掙那麽個把萬勉強維持家用。”

老爺子像是極不讚同他的話，夾了塊雞翅放進顧海濤碗裏，慈祥地說，“濤濤小小年紀掙這麽多不錯了，如今滿地都是大學生，許多文憑不值錢，還沒我們濤濤掙得多。”

林敏想說些什麽，被顧明生一個眼神給止住。

三叔點了根煙叼在嘴裏，含糊不清地說，“爸，這你就說錯了，雖說有些文憑不值錢，但還是塊敲門磚，沒它也找不著正經工作。我小時候想讀書，但那時候家裏窮，大哥自己不願意讀，二哥成績好，就把機會給了他，我現在想起都唏噓。”

他抽出口中的煙，又一口而盡飲了好幾杯白酒，“大哥，你也真是，太自謙了。你家濤濤隨你，腦子靈活鬼點子多，一個人在外也從不吃虧。二哥從小就聰明好學，讀書讀出了頭，和二嫂在小學裏教書，雖說掙得不多，可也比我們輕松不少。只有我這樣的榆木腦子，天生在工地的勞累命。”

桌上各人心思各異，誰也沒接腔。

三叔見沒人理他，喝紅了眼，越說越激動，“你們在座的一個個，哪個不比老子過得好掙得多，可是每年給老爺子送錢送得最多的是誰？他最疼的又是誰？我辛辛苦苦掙的血汗錢，最終進了誰的口袋？大哥，你別急著說話，當大家都是傻子嗎！誰不知道當年你做生意的本錢是哪兒的！”

“前些年老爺子生病，說好的醫藥費平攤，可最後又全都支支吾吾找借口說沒錢！還不是我一個人補了這窟窿！還有二哥，出車禍做手術，司機逃逸到現在都還沒抓到人，又是誰從我這裏拿走了不菲的醫藥費，啊？”

他又哭又笑，像要道盡心中所有委屈，執拗要討一個公道，“我他媽討不著老婆是我樂意嗎？現在各個跟白眼狼似的拿我取笑！”

在場的人全都停下了手上動作，連小孩子都受了驚躲進媽媽懷裏。

靜謐無聲中，還是林敏打破了沈默，“這些年，是苦了你了，我們都看在眼裏，可是你以為我們就好過嗎？明生這個腿，這輩子都好不起來了，我們家裏背著一大筆債，一中住宿費貴，孩子想住個校都舍不得，這麽遠的路每天摸黑早起趕公交……你們現在看著他就酸，可他要是不努力，將來該怎麽辦？”

堅強如林敏，此刻也忍不住崩潰，眼裏結了一層薄薄的水汽。

她趴在顧明生膝蓋，不斷傳出嗚咽聲。

各人各有各的苦，平時悶不做聲只為討生活。他們將此掩埋在心裏上了幾道鎖，再任由它結網生灰麻痹自己，只不過現在有了引子，再借著酒精發揮出來罷了。

顧斐坐在位置上，手機突然進來一通電話，他想也沒想就掐掉。

過了會兒，電話主人又固執地換了種方式，進來一條短信。

他忍不住拿起一看，是葉昭昭。

【你在哪兒呢？可以來陪我一會兒嗎？】

——我想見你，就現在。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