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麽知道我學習成績不好?”葛婷臉色煞白,呆呆地瞪著姐姐問。

她臉上的神情讓葛晴有些錯愕,因為不善言辭,一時之間竟然無言以對,看妹妹眼神迥異平時,忍不住伸出手來,緊緊地握住葛婷。

葛婷心中思緒翻湧,從小到大親密無間的兩姐妹,手拉手去玩去上學,此刻因為心中滿是自厭自愧,一時之間竟覺得姐姐的手讓人不自在極了,她想要掙脫,心思動念之間,感到緊握著的姐姐的手有些粗糙,她心頭微驚,猛地低下頭來,只見姐姐的手皸裂紅腫、滿布細微皺痕,跟自己雪白嬌嫩的雙手對比起來,鮮明極了。

這三個月,姐姐在外面吃了哪些苦,已經明明白白地刻在她的手上了。

葛婷的眼淚還是迸了出來,胸口翻湧,克制不住自己,猛地伸出雙臂將姐姐抱在懷裏,抽噎著道:“都——怪我,姐你吃苦了。”

“沒有呀。”葛晴被妹妹抱在懷裏,一路上風塵仆仆往這邊兒趕路的疲累,瞬間輕了好些,身上那些隱隱作痛的地方,也仿佛被仙人塗了靈丹妙藥一般,沒有那麽疼了。

“我怎麽能讓你吃這樣的苦啊?”

她聽見妹妹聲音顫抖著說,是哭了嗎?愛說愛笑愛鬧的妹妹,在家裏被外婆喜歡,在學校裏被師長喜歡,甚至被自己這個不愛任何人的姐姐喜歡,又漂亮又可愛,應該總是笑著討人喜歡才對,哭什麽呢?

她輕輕拍拍妹妹的肩頭,說道:“別哭,我沒事兒。”

“你怎麽沒事兒,你看你的手,你看你的脖子胳膊!”

葛晴聽妹妹提到自己的脖子和胳膊,拍著妹妹肩膀的手猛地攥緊,她有些慚愧,心想這真的是百密一疏,以為時隔半個月,身上臉上的咬痕已經輕了、快消失了,不會讓妹妹擔心了,卻沒有想到那剩餘的痕跡依然沒有逃過妹妹的眼睛。

“我的脖子怎麽了?”葛晴說著話,將妹妹輕輕推開,看著葛婷說道:“是工作的時候不小心碰的,沒別的。”

“那你的手呢?手也是工作時候碰的?”葛婷問道。

葛晴聽了,低頭看自己的手,粗糙紅腫,密布皺痕,地地道道一雙打工妹的手。

“這些傷疤都是錢,只要能賺錢,我不在意手變成什麽樣兒。”葛晴真心真意地說。

葛婷揉著哭紅了的眼睛,看著姐姐,聰明的、漂亮的姐姐,手指白皙細長的姐姐,從今以後,就只能做一個手粗得像是老樹皮一樣的打工妹了嗎?

像外婆一樣,那個幾十年前的照片中梳著長辮子,青春靚麗開心快樂的外婆,被淒苦煩惱的人生折磨摧殘,變成了一個滿身戾氣渾身病痛指天罵地的古怪阿婆?

姐姐會變成那樣嗎?

只因為她要供養一個學習中等、資質中游的妹妹讀書,就註定了她要過這樣辛苦的人生嗎?

思潮翻湧,一時之間各種念頭紛至沓來,外婆像囑咐遺言一般鄭重交代的話,跟炸雷一樣響在頭頂上,她眼睛望著街頭的人來人往,心頭氣血翻湧,一時之間,真覺得人生萬般皆苦,讀書苦,打工苦,活著、甚至喘息著都苦,沒有一點兒趣味在其中。

跟這樣活著相比,死反倒像是一種解脫了。

葛婷在心裏默默地想到,心情壓抑,欲哭無淚,眼睛盯著人來人往的大街,沈默著一句話都不說。

葛晴更習慣沈默,像妹妹一樣,她也看著街頭的熙熙攘攘,不過姐妹倆看的對象,迥然不同。

“那個是——葛天籟嗎?”葛婷突然道。

“誰?”葛晴問。

葛婷伸出手,指著街上一輛紅色的跑車,敞篷的車裏,坐著一位身穿嘉南中學校服的男學生,葛婷目光緊緊地盯著那輛車,一瞬不瞬。

“你認識他?”葛晴眼睛盯著妹妹,問道。

“不——不認識。”葛婷說著,聲音裏的遺憾連遲鈍的葛晴都聽出來了,她微微訝異,不由得向著跑車內的男生看過去,街上人多,這輛看上去就速度感十足的車子也只能慢慢行駛,只見開車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戴著一副墨鏡,看不清模樣,副駕上坐著的嘉南中學的男生則俊美異常,葛晴只看了他一眼,目光就移到妹妹臉上,見她雙腮潮紅,目光仿佛定在了那位名叫葛天籟的少年身上一樣,眨都不眨一下。

“你跟他不合適。”葛晴突然說道。

葛婷楞了,看著姐姐,臉被這句話弄得更紅了,平生第一次在姐姐面前忸怩,半是氣惱,半是害羞地說:“你說啥呀?”

“你喜歡他,不是嗎?”葛晴眼睛盯著妹妹,問道。

葛婷聽了,心頭狂跳,本能地想要否認,可是轉念想到對面的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親姐,心中害羞,不肯明承,但雙頰緋紅,雪白的牙齒輕輕地咬住嘴唇,低下頭去。

“不要想他了,你們不合適。”

“怎麽不合適了?是——因為他有錢,我們窮嗎?”

“那也是原因之一。”

“還有呢?”葛婷難以克制好奇地問道。

葛晴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說呀?”葛婷催促,因為姐姐欲言又止,心中反而更加好奇了,或許是因為從小就沈默寡言的原因,她知道“敏於思而訥於言”這句話用來形容姐姐,太合適不過了,雖然只比自己大幾個月,但是跟不谙世事的自己相比,姐姐的眼光和心思,鋒銳敏捷,很多大人都比不上。

“那個人很冷。”葛晴說,言簡意賅,說完雙唇緊閉,再也不肯多說一個字。

葛婷聽了“冷”字,心頭一涼,腦海中猛然回想起當初自己無意間闖入火箭二班的時候,看見窗邊靜坐讀書的葛天籟,他聽見有人闖入的聲音,目光從書上擡起來,被他目光掃到的那一刻,她感到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被抽空了一般,腦海中空蕩蕩一片,難道,那種感覺,並不是傳說中的所謂“一見鐘情”嗎?

而是因為震懾於眼前少年的冷漠,身體自然而然生出的反應?

她想到姐姐並沒有跟葛天籟打過照面,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遠遠地看了一眼,就可以看穿一個人嗎?

“你咋知道他冷?”葛婷按捺不住好奇地問。

葛晴不吭聲。

“你見過他?”

葛晴搖頭。

“那你咋知道?胡猜的?”

葛晴皺了皺眉,隔了一會兒說:“別人不知道,他只要看一眼就知道。”

☆、18

說了這句話,她站起身,拍了拍手,像是把關於葛天籟的話題跟著手上的灰一起拍掉了,她指著前面的街面說道:“我在這兒找個活兒。”

這話讓葛婷意出望外,簡直不敢相信,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沖上去一把抱著葛晴,驚喜地問:“真的?”

葛晴點頭,眼睛盯著繁忙的商業街,不知道在想什麽。

葛婷已經哇哇大叫地跳了起來,一掃剛才哀傷的模樣,狂喜的神情連葛晴都忍不住抿著嘴,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亂轉的妹妹,牙齒輕輕咬著下唇。

“太好了,這樣我每天都能看見你了,我們中午吃飯和晚上吃飯的時候,都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我可以跑出來,我們倆每天都可以說話了。”

葛晴點頭,她目光看著商業街上的店鋪,拉著妹妹的手說:“去轉轉。”

葛婷心中如此喜悅,仿佛壓在自己頭頂的烏雲都暫時消散了一些似的,她任憑姐姐拉著自己,向著人來人往的商業街走過去。

她並不知道姐姐在看什麽,這條街對她來說,跟普通的商業街並沒有什麽兩樣,五花八門的小商品,各色各樣的小吃,花花綠綠的衣服——無論哪一樣,自己都買不起。

因為知道自己買不起,所以她從來不逛,開學以來,她甚至都沒有出過一次校門。

現在走在姐姐旁邊,她才發現,原來自己喜歡逛街,也喜歡街上幾乎所有的東西——那個藍條紋的絲綢發帶,扭成小兔兔耳朵形狀綁在自己的額頭上肯定很俏皮吧?那紫色珠子的小手環,戴在自己的手腕上也一定會漂亮得不得了吧?那褲子上破了一個洞還繡了一只白蝴蝶的牛仔褲看上去有型極了,隨便買一件十塊錢的白T恤搭配,也一定會酷炫得不得了……

可惜,自己一樣都買不起。

“來兩碗土豆。”

她聽見姐姐說。

葛婷嚇了一跳,連忙攔住說:“我不餓,買這些幹啥啊?”

葛晴只是掏出錢來,放在竈臺上,然後目光盯著便利手推食品車,上下打量起來。

炸土豆的大爺很快炸好了兩碗土豆,遞到姐倆面前,葛婷雖然心疼這十塊錢,可是既然花都花了,也只能端起土豆,跟姐姐一邊走一邊吃起來,土豆炸得不太熟,咬上去還帶著澀味,要不是肚子有點餓,外加心疼買土豆的五塊錢,葛婷真想把這碗土豆扔了。

“我能炸得比這好。”葛晴細嚼慢咽地吃了兩口,就把剩下的土豆遞給葛婷了,嘴上說道:“這大爺偷工減料,自以為聰明,怪不得生意不好。”

“你咋知道這些?”

“好多料他都沒加……”

葛晴的話沒有說完,就被突然出現在兩人面前的男生堵了回去,嘉南中學的校服,又高又大的身材,一張似笑非笑的臉上碩大的鼻子十分顯眼,葛晴認出這個人就是先前在校門口對妹妹糾纏不休的那個男生,眼睛看向葛婷,見她果然滿臉通紅,眼睛裏全是喜悅被意外打斷的惱怒,一臉不悅地盯著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追求者。

“葛婷,還跟你姐姐在一起哪?”孟田宇看著葛婷,眼睛灼灼、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葛婷不搭理他,只是拉著葛晴走,孟田宇跟在旁邊,對葛婷的反感視若不見,嘴裏還興高采烈地問她道:“我明天有一場籃球賽,你過來看看嗎?”

葛婷像是沒聽見,臉頰緊繃,完全沒有同齡人被異性搭訕時,那種害羞喜悅的神情。

“就在體育館B區,下午三點半開始。”孟田宇鍥而不舍地說道,葛婷越是冷淡,他就越是熱情,仿佛兩個極端遇到了一起,不是徹底的相斥,就是難以分剖的相吸。

葛婷腳步加快,拉著葛晴像是一陣風似地,使勁向前走,不想孟田宇人高腿長,緊緊跟在後面,而且完全不受她冷冰冰的態度影響,接著說道:“要是你不來,打完球之後我到你們班找你,我請你吃晚飯?”

葛婷猛地停下腳步,眼眉都擰了起來,她張開口想要說話,猛然想起姐姐還在旁邊,這個孟田宇這麽死纏爛打,拒絕他的場面八成會很難看,不想讓姐姐看見自己不像樣的一面,於是她扭頭對葛晴道:“姐,我跟他說句話,你在椅子那兒等我一會兒。”

葛晴嗯了一聲,遠遠地走到一邊,卻沒有坐下,面朝向兩人,眼神裏全是關心。

葛婷瞪著孟田宇說:“你能不能不要找我說話?”

孟田宇被瞪著,卻一點兒不在乎,還滿臉笑容地搖頭說道:“不能。”

葛婷沒想到這人這麽厚臉皮,氣得臉通紅,被他那雙微微瞇起的眼睛看著,她只覺得渾身不自在,都是高一的學生,但是她心裏隱隱覺得,孟田宇跟身邊的多數學生都不一樣,他眼睛裏有某種讓人不安的東西,本能提醒她,最好離這不安的源頭遠點兒。

“我都不認識你你纏著我幹嘛啊?你到底想怎麽樣??”葛婷有些氣急地問。

“不想怎麽樣,就想你是我遇見過的最好的女孩,想讓你當我的——女朋友。”孟田宇一邊說著這話,一邊一改先前笑嘻嘻的樣子,目光很亮,但不再灼灼地盯著她看,反而微微側向一邊,仿佛想要掩藏此時眼中的神情。

“那你看錯了。”葛婷聽見自己不客氣地說,她從小到大,都沒有說過一句傷人的話,她也以為自己就像別人說的,是個長相好、性格好的姑娘,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對面的這個男生,卻成功地激起她自己都未見識到的一面,她平生第一次,不怕去傷害一個人。

這麽強壯,不管是體格還是性格,隨隨便便的傷害,恐怕都不放在他眼裏吧?

“我沒看錯。”他擡起頭,眼睛看著葛婷,口氣十分篤定。

他說得這樣斬釘截鐵,以至於葛婷有剎那間的失神,她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的臉紅了,眼睛不敢迎向孟田宇滾燙的目光,有些氣短地發作道:“別傻了,你這人真奇怪,你認識我什麽啊就說我好?”

她擡腿想要離開,沒想到孟田宇竟然伸出手來,一把就將她的胳膊抓住了,力氣之大,她根本無力掙脫,感到他高大的身體湊近了自己,嗓子微微嘶啞著說道:“你才是別傻了,我第一眼看見你就知道自己喜歡你,這跟認識不認識有什麽關系?喜歡一個人還需要看個半年嗎?”

葛婷被抓得臉通紅,挨得太近,她從來沒有跟任何一個男生挨得這麽近過,心中慌亂非常,連他說了些什麽都沒有聽清,只想離他遠點,卻又羞於用手推他,急得心怦怦地跳,腦子昏沈沈地,隨時可能昏倒。

“放開我妹妹。”

葛晴的聲音冷冷地響起,目光盯著孟田宇,一瞬不瞬。

孟田宇看向說話的葛晴,兩人目光相對,孟田宇不知道為什麽,攥著葛婷的手竟然抖了一下,不自覺地松開了,本能地不願意得罪面前這個眼神強悍的女生,對葛晴解釋道:“是,你別誤會我只是很喜歡葛婷,沒有惡意。”說完這句話,他立即轉身離開了。

葛晴看著這個莫名其妙的少年背影,見自己妹妹捂著胳膊,一臉的羞惱,這樣的表情,是不喜歡那個男生嗎?

上了高中,進入十六歲,以妹妹的漂亮,這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吧?

“你不會跟他談戀愛吧?”葛晴問葛婷。

葛婷搖頭,隔了一會兒,突然恨恨地說道:“這人真煩人,我恨不得打死他!”

葛晴奇怪地看著妹妹,見她秀美的臉上全是狠絕的神色,這樣的神情前所未見,即使是朝夕相處一同長大的葛晴,也微微吃了一驚。

“姐,你不是會看人嗎?這人怎麽樣?”葛婷突然問道。

葛晴想著剛剛的男生,隔了一會兒說道:“很難講。”

“我不覺得難講,我就覺得他惡心!姐,是不是因為我們從小沒有爸爸,外婆又總是讓我們瞧不起我們的媽媽,所以我也中病了,我現在一想到交朋友,跟男的手拉手親近,我就犯惡心想吐,這是一種病嗎?”她說到這裏,竟然真的捂著胸口,幹嘔起來。

葛晴有些慌了,連忙扶住葛婷,見她嘔得面腫筋浮,眼睛精赤,恍惚間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好久葛婷才停了幹嘔,呆呆地站了半晌,突然抱著葛晴,哭了出來,雙臂將姐姐摟得如此緊,以至於葛晴險些窒息。

葛婷不停地哭著,流出來的淚水將葛晴的夾克衫打得濕透,她從未如此失態,後來她總算不哭了,伸手抹幹淚水,對關心地摟著自己的葛晴苦笑了一下,說道:“沒事兒了。”

“你是有心事嗎?關於男生的?”葛晴問,眼睛一直盯著葛婷的臉,顯然十分不放心。

“沒有啊,我能有什麽心事,男生?我認識什麽男生啊?你放心吧,我會專心讀書的,不為了自己,也要為了你呀?你自己的書都不念了,辛苦賺錢供我念書,我有這樣的姐姐,還能有什麽心事呢?”葛婷說著,沖姐姐甜甜地笑了一下,睫毛上猶然沾著淚水,襯著姣好的容貌,仿若朝花凝露,梅雪初綻,漂亮極了。

☆、19

葛晴默默地看著妹妹,憋出兩個字:“挺住。”

葛婷眼睛一酸,險些又流下淚來,連忙用力點頭,將酸楚咽進肚子裏,很輕地笑了一下說道:“嗯,挺住,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就算真的過不去了,想想辦法也就過去了。”

葛晴聽了“想想辦法”這幾個字,深以為然,雖然她並不知道,姐妹倆心中對“想想辦法”這四個字的定義,截然不同。

她內心中對眼前的困局不是不焦急的,但是心中已經想出了幾個出路,雖然這些出路無一例外,都要自己吃一些苦頭,但是她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只需要熬三年,妹妹上了大學,拿了獎學金,自己就可以重新來過:重新參加中考,重新念個不需要昂貴學費的普高,重新考取大學,所謂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她內心已經打算好了,讓妹妹靠著自己的力量,完成大學學業,而自己,最終也必定能靠著自己,爭取更好的人生。

雖然她內心深處對“更好的人生”,其實是沒有多大興味的。

沈默寡言十六年,她本質上,是個厭世者,一切在她眼中,都沒太大意思。

不過,她不覺得有必要跟任何人解釋這種事。

包括對妹妹,她也沒有袒露這一點。

她很快在這個商業街上找到了兩個工作,早上六點到下午兩點,在一個繁忙的包子鋪當小工,晚上六點到半夜十二點,在一個燒烤大排檔當服務員,老板娘本來看她長得不錯,極力慫恿她兼職啤酒小妹,後來發現葛晴三棒子打不出一個哼哼,根本幹不來推銷的活兒,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好在葛晴雖然沈默寡言,連招呼客人都不會超過兩個字,勝在從不像時下年輕人似的,動不動就玩手機,加上手腳麻利,看一知二,一個人頂幾個人用,兩個店的老板全都很喜歡她,一個月辛苦下來,能拿到四千塊錢,比之在洗車行的時候,還要賺得多些。

只是她睡得太少,每天不足五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對還沒十六歲的她來說,實在不夠。

“哎呀,你這個丫頭,我知道你上午在別家打工,可你中間不是有四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嗎?你都用來幹嘛去了?是不是處對象去了啊?”燒烤大排檔的老板娘看葛晴打哈欠,眼淚都流了出來,搖搖晃晃的,像是隨時會昏倒,就不太滿意地問。

葛晴聽了,沒有回答,只是擦了一下眼睛,接著幹活。

她只要能幹活,老板娘也懶得管她在休息時間是處對象還是瞎晃,撇撇嘴不問了。

周五下午五點鐘,嘉南中學放學,葛婷在食堂匆匆吃了一口飯,就跑出來找姐姐,電話裏問清了地址,找到了才發現她在一家手工鐵皮店裏忙著,老板手裏拿著卷尺,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姐——”她站在店外喊。

葛晴看見她,抿嘴笑了一下,揮手讓她過去。葛婷走到姐姐旁邊,見面前地板上放著一個鐵皮格子一樣的東西,方方正正的,像是老家老房子裏用來裝東西的櫃子。

“這是啥啊?”葛婷奇怪地問。

葛晴笑了一下,跟老板說下個星期來拿貨,然後拉著葛婷走了。

她腳步匆匆地,這裏離她下一站打工的大排檔有些遠,不得不快點兒走。

葛婷跟在後面,想到剛才那個奇怪的鐵皮格子,她跟姐姐一起長大,深知自己這個姐姐,從來不會做無用功,那個方格子一定有什麽用處。

“那個東西幹啥用的啊?”她鍥而不舍地又追問起來。

葛晴只是抿著嘴,不回答。

“你不說我可要生氣了啊?”葛婷不得已,拿出殺手鐧,對著姐姐撒嬌,知道姐姐最架不住的就是別人對她撒嬌。

果然葛晴無奈答道:“炸土豆的。”

“啥炸土豆?”

“我以後不在大排檔打工,我炸土豆。”

“做生意嗎?”葛婷不敢相信地問。

葛晴點點頭,眼睛亮晶晶地,突然伸出手拉著葛婷向著前面跑,在大街小巷七拐八拐地,兩個人來到本地著名的酒吧一條街,葛晴氣喘籲籲地停下,用手指著遠遠地一棵大樹下面停著的手推車,對葛婷道:“那個人周末三天每天能賣三桶。”

“三桶?那很多嗎?”

“一桶三十盒,將近一百盒,每盒五塊,你算多少錢?”

“五百?”

“我看了,他一個月最少賺五千。”葛晴眼睛盯著那個人,點頭說道。

“五千!”葛婷有點兒不敢相信。

“而且他只做下午和晚上的生意,周末賺得多,平時賺得少一些,要不然遠遠不止五千。”說到賺錢,葛晴的話明顯多了,口才也流暢起來。

“可是這裏很亂,你別來這裏做生意。”葛婷擔心地看著周邊,全是年輕的無所事事的男人坐在河邊酒吧裏,煙味和酒味彌漫在空氣中,想到姐姐要大晚上在這樣的地方、從這樣的人手裏賺錢,她心裏十分不舒服。

“我不來這裏,我有更好的地方。”葛晴說到這裏,像是十分得意,還笑了一下,牙齒都微微露了出來。

葛婷難得看見姐姐這麽高興,還笑得見了牙,不自主地也跟著高興起來,奇怪地問:“在哪兒?”

“你們學校門口。”

葛婷聽了,有些驚訝:“我們學校門口?賣小吃的人特別多啊,沒有賣油炸土豆的嗎?”

葛晴聽了,使勁兒拍了一下手,笑著說:“就是呢,什麽都有,就是沒有賣油炸土豆的,而你們學校的學生,晚自習前後,全都跟沒有吃過飯似的,跑出校門到處找吃的。”

葛婷想了想,她自己從來沒有跑出來買東西吃過,所以還真的不清楚這件事。

“是你們學校的食堂不好吃嗎?學生都吃不飽?”葛晴看著妹妹問。

葛婷想了想,搖頭道:“沒有啊,挺好吃的啊。”

葛晴盯著葛婷,搖頭道:“肯定是不好吃,對我們來說好吃的東西,有錢人家的小孩卻不喜歡。”

葛婷聽了,臉上微紅,她不像姐姐可以將“窮”“沒錢”這些話掛在嘴邊,在學校裏,因為學校規定必須統一穿著校服,不允許使用手機和其他非課堂需要的電子設備,所以粗略看去似乎看不出來同學間誰窮誰富,但有一樣學校沒有統一要求的,就是鞋子,而僅憑這一點,同學之間的攀比就足夠讓葛婷焦心了。

她穿著的鞋子二十五塊錢,而同校同學中,相當一部分人腳上的鞋子超過兩千五百塊。

整整相差一百倍!

甚至聽說葛天籟腳上的鞋子價值一萬多,她聽到的時候,以為自己聽錯了,不過同學說那雙鞋是某個美國籃球運動員開過光的限量版,全世界一共也沒有多少雙,所以是天價。

天價與泥價,葛天籟與她,葛婷想象著一雙鞋一萬多元的世界,無論怎麽想,都想象不到,就仿佛她想象不到自己能高攀上葛天籟一樣。

明明一想到男生的追求就犯惡心,偏偏想到他就只會心跳加速,臉生紅暈,唉,一見傾心對他那樣的男生來說,太過平常了吧?這個學校裏的女生,有多少不對這個天之驕子一樣的男生一見傾心呢?

如果自己有錢,如果自己是嬌養愛寵長大的女孩兒,或許,會在某個時機找到勇氣走到他的面前,跟他說自己喜歡他吧?

不像現在,因為沒有爸爸,因為窮,因為自卑,所以只能遠遠地望著他,像無數個暗戀的故事中發生過的那樣,偷偷地喜歡,偷偷地關註,越是喜歡,越是關註,越是關註,就越是喜歡,有時候,不那麽擔心未來和學費生活費的時候,她會在午夜醒來的某個時刻,偷偷回想他的樣子,回想跟他碰面的每個細節,他說話的聲音,站立的姿勢,甚至為了自己和她都姓葛,而竊喜不已。

多偏僻的姓啊,偏偏自己和他,都姓這個。

她努力在心中找著自己跟他的切合點,刻意不想是因為沒有父親,自己才會跟他同姓。

“有錢人家的小孩什麽沒吃過,會愛吃油炸土豆嗎?”她問,想象不到葛天籟那樣的人,會吃油炸土豆。

葛晴卻點頭說道:“愛吃。”

葛婷不想打擊姐姐,所以一言未發。

葛晴卻難得地長篇大論開始解釋起來:“因為他們出身太好,越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就越是被家裏人精心細致地養大,這個有毒,那個有防腐劑,這個轉基因,那個添加劑,所以那些所謂的健康食品他們早就吃膩了,對街頭這些專門刺激味覺的垃圾食品,反而覺得新鮮。不信你看看那邊兒……”

說到這裏,葛晴指著遠處一群穿著嘉南中學校服的女生,每個人手裏拿著一串街邊鐵板燒烤出來的魷魚和串串燒,正吃得津津有味。

葛婷目瞪口呆地看著,心中不想信服,但是又隱隱地覺得,姐姐這次可能又對了。

就如同過往的十六年歲月裏,她常常是對的那樣。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過度的段落,也是醉了,不過熟悉我的小天使都知道,我就這個節奏啦,拉拉扯扯的,男主角總是姍姍來遲,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入甕

“那些東西,很多是防腐劑,甚至報導說就是福爾馬林浸泡過的,你看她們因此不吃了嗎?反而吃得津津有味,像毒品一樣,想戒都戒不掉,跟這些相比,油炸土豆安全健康多了。”

葛婷想到姐姐每天下午的四個小時休息時間,全都不見人影,問她去做什麽了,她就說在滿街亂晃,看來並不是那樣,她是去做了市場調研——為了她的油炸土豆。

每天晚上只有不到六個小時的睡眠,白天兩份繁重的工作,姐姐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精力呢?她不累嗎?就不想停下來稍微休息一下嗎?

葛婷眼睛盯著姐姐,見她明明臉色憔悴不堪,偏偏又強悍得讓人知道她不會跌倒,太過繁重的打工多少摧折了她原生的美貌,但那美貌褪去的地方,卻有一抹更讓人心折的堅強取而代之。

像是一個鐵打的女人。

我因為有這樣堅強的姐姐,才能進這樣的學校讀書,可我整天在這樣的學校裏幹些什麽?暗戀什麽的,不是吃飽了撐的、從不為生活擔憂的人才會幹的事情嗎?

這樣不知所雲其來無自的感情,被姐姐知道了,會有多丟臉,會多讓她看不起?

“你打算什麽時候開始呢?”葛婷隱藏起心事,問姐姐道,她知道姐姐打定了的主意,沒有做不成的,只是什麽時候做的問題。

“拿到這個月的錢就不幹了,以後晚上專門在這條街上賣土豆。”

“這是說你早上還要去包子鋪打工嗎?”

葛婷聽見姐姐嗯了一聲,聲音裏的幹勁兒,讓人很容易忽視她身體已經消瘦憔悴不堪,她現在最需要的不是做生意,而是躺在舒服的床上,好好地睡一覺吧?

這麽拼,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八成是為了自己吧?葛婷傷心地想著,嗓子裏哽住了一塊石頭一般,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心事重重地陪著姐姐走在街上,到了姐姐晚上上工的大排檔附近,姐姐不讓她繼續陪,一個人進去了。

葛婷站在馬路對面,隔著半條街看著大排檔的店面,不一會兒工夫,腰上圍著大排檔青黑色工裙的姐姐從裏面走出來,手上端著滿滿兩托盤的海鮮,細瘦的身體被海鮮壓得直不起來,一路彎著身子,端到外面的排桌上,然後又快速地跑進去,眨眼間又端了兩個托盤出來,如此往覆,仿佛一只不停轉的陀螺一樣,從進了大排檔開始,就沒有片刻清閑。

而這樣繁累的工作,她要一直幹到半夜十二點。

葛婷用力攥緊雙手,轉身離開,向著學校飛快地走,一陣風一樣沖進校門,剛剛轉過中間的明德樓,就聽見一個熟悉的男聲對自己喊道:“葛婷,你才回來?”

葛婷不用看,也知道說話的人是孟田宇,她心情本就欠佳,這時候竟然又遇到這個陰魂不散的不要臉男生,這是一頭豬嗎?看不懂臉色,還聽不懂人話?心頭火冒三丈,轉過身對著他暴怒地發作道:“你要不要臉?”

孟田宇被她罵得一楞,奇怪地問:“我怎麽了?”

“你老跟著我幹什麽?”

“誰跟著你了啊?”孟田宇一頭霧水地問。

“不跟著我,就不要跟我打招呼,我不認識你。”她氣沖沖地說,臉通紅,心口像是有一團火一樣,眼睛都被燒得滾燙。

孟田宇被罵得摸不清頭腦,看她神情有異,因為心中真的喜歡,喜歡得跟著了魔似的,所以被罵了一頓,也並沒有真的生葛婷的氣,反而覺得她生氣的樣子也特別可愛,就有些擔心地問道:“你出什麽事兒了嗎?”

“什麽事兒都沒出,你離我遠點。”她用力憋著心口火山一樣的情緒,向著明德樓後面的教學大樓沖去。

不想孟田宇身高腿長,幾下就追上了葛婷,伸出手一把拽住她,觸手之處,可以感到她的身體在微微發抖,孟田宇奇怪地問道:“你真的出事兒了,怎麽回事?”

“都說了沒事兒,你煩不煩?”葛婷用力掙,卻怎麽也掙不脫,氣得也忘了自己不願意跟這個人身體接觸,伸出手來用力推著他,可是力氣太小,推了半天如同蜻蜓撼柱,根本推不動分毫,反而感到掌心下平生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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