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危機

現代醫學證明，懷孕時因為體內激素水平的改變，孕者會有一系列情緒上的變化。但如果一個情緒持續了兩年，這就與孕激素沒什麽關系了。現在的蘇曉就是這樣。兩年多前的患得患失，不但沒有隨著孩子的出生而滑出體外。相反，蘇曉的內心現在越發的不安起來。

蘇曉兩年前生了個女兒，取名蘇意。在家做了一年的專職爸爸。一年後，他就被父母催著去報了一個大專文憑班。專修服裝設計。這也是父母看他年紀實在是大了，又一大堆的家事牽掛，正經上大學已經不太可能。一般的自考大專出來不好找工作。除非真的能力卓著。蘇曉顯然不可能成為能力卓著的人。服裝設計的工作，可以讓蘇達想辦法照顧一下。

蘇曉去學習，家中的家務事由蘇家老兩口帶著一個保姆來做。這麽一來，蘇曉感覺自己成了家中的米蟲。以前他也是家中的米蟲，但那時候他是個學生，還未成年，當米蟲心安理得。現在，他已經成為了兩個孩子的父親，再當米蟲好像有點說不過去。去了學校，接觸到的同學大多是已經工作的人。這些人社會經驗豐富，但對社會的抱怨也多。再有就是這些人看問題的方式總脫不開利益。

社會是現實的。人只要走入社會、接觸現實，就會把以前年少時那些理想抱負羅漫蒂克的東西拋掉。比如說少女在學生時代總會幻想一下愛情；但一旦結婚有了孩子，她們想的更多的是如何把生活過下去。哪怕委曲求全，哪怕生活與少女時代所臆想的相差甚遠。

蘇曉這幾年沒怎麽真正接觸社會。他的思想還帶著少男少女式的夢想。所以他總希望姐姐對他的感情除了親情恩情外，還有愛情。當然沒有愛情日子也照樣過，只是多少有點美中不足。

等到蘇曉進入自考大專班，接觸同學後，從這些人的話裏，他開始有了危機感。

那些同學總說“張三這麽漂亮，以後一定能找個有錢的好老婆”。

或是說“李四煮飯洗衣帶孩子都拿得出手，一定能抓住女朋友的心。”

拋開男女關系，那些男同學會說物價多貴、生活多艱難、好工作難找、錢難賺、老板因為產假的事不想雇傭男職員……

蘇曉開始不安。他仔細分析了自己的優缺點，突然發現就像父母多年來說的，他是個並不出色的人。用大專班同學的話說，就是他有那麽好的一個老婆根本就是運氣。這麽一想，他多年來沒被父母打擊到的自信心一下子就沒了。他變的有點自卑起來。

一個人對自身的價值定位，多少都要依賴於外部世界對這個人的評價。尤其是像蘇曉這種並不自信的人，他對自己的評價更是依賴於別人對他的評價。好比從前，蘇達說他是個

聰明的好弟弟，他就自我感覺良好。現在聽一大堆人用帶著羨慕的語氣暗示他配不上蘇達時，蘇曉就覺得自己一無是處。生完孩子兩年後，蘇曉開始如同產後憂郁癥的患者一樣，產生了心理問題。

這種時候，蘇達在幹什麽？她在忙著做生意。她一點都沒有察覺弟弟的不安。在蘇達的固有觀念裏，蘇曉是開朗樂觀而又神經線粗大的。所以蘇達根本沒想到弟弟會憂郁。

再說了，弟弟不是女人，蘇達一直記得小時候弟弟充男子漢時的樣子。男子漢的關註點應該是事業威望，而不是愛不愛的問題。當然，蘇達也想到了，把弟弟禁錮在家庭生活中對他不公平。男子漢不是應該以征服世界為已任的嗎？這些年，弟弟待在家中，離征服世界的宏偉目標越來越遠。身為關愛弟弟的蘇達，自然要想想辦法。於是蘇大大開始帶蘇小小出席各種社會活動及商業活動。

姐姐做服裝，她的衣服要找人來代言做廣告，身旁不乏一些俊美的男模。姐姐與人談生意，對方往往是事業有成的老板級人物。甚至蘇達的手下，都不乏一些有能力有性格的人。相比之下，蘇曉覺得自己壓力很大。當有一天蘇曉聽姐姐屬下的一個攝影師開玩笑說讓看牢蘇達，而且說蘇達在男人中間很有魅力時，蘇曉覺得這個罩在蘇達大傘下的世界突然不再安全了。

這時候蘇曉擔心的不單是愛不愛的問題，還有生存問題。他第一次清晰的認識到他是一個吃著姐姐的米蟲。如果有一天姐姐有了其它男人，他要怎麽辦？如果他選擇離婚，那他的生存問題怎麽辦？如果只是他一個人還好，問題是他還有孩子。孩子有個後父，他們怎麽辦？最後，如果他選擇忍耐，先不說以他的脾氣做不做得到。光想想姐姐的能力，如果蘇達真要與他離婚，肯定不是他說不離就能不離的。

其實，以蘇曉的粗神經來說，正常情況他是不會想到這些的。但他不想有人幫他想。第一個幫他想的就是他的父母。自從生了蘇意後，蘇家父母不停的要他想辦法為自己以後的生活找個依靠。顯然，蘇家老兩口不認為婚姻能成為蘇曉的依靠。就像女人會說男人靠不住一樣。

其次是蘇曉的同學。他們知道蘇曉畢業後就可以直接去老婆的公司上班。公司是老婆的，不管怎麽說至少沒有失業壓力。然後就有人酸溜溜的說“蘇曉也就是運氣好”。言下之意是蘇曉根本配不上蘇達。

蘇曉打電話給他以前孕檢時認識的那些生孩子的爸爸們，也會聽他們說老婆不回家不顧家、可能在外面找了人了。要不就是因為錢的問題看老婆的白眼。有那麽幾個工作能力不錯，收入也不錯的男人則抱怨工作辛苦，不得不把孩子送回老家……

最後是蘇達的同事們，他們會不時的告訴蘇曉，公司讚助某個影視劇服裝時，有男演員對著蘇達拋媚眼。某個供貨商對蘇達暗送秋波。甚至是某某人可能有意當蘇達的地下情人……

如果在這樣眾多的暗示下，蘇曉還沒有點危機感，那他就不是神經大條了，而是根本沒神經。

說來也怪，近一年，女人懷孕生子的情況基本絕跡了。相應的，女人的生理特點也有了一些改變。比如說女性不再有每月必來到生理期。研究顯示，全球女性體內的子宮正在緩慢萎縮。而男性體內則慢慢生化出一個小小的孕囊。全世界把這種狀況稱之為世界末日問題或是性別反相危機。

蘇曉不關心這些危機。盡管他被這種危機深深的影響到了。他現在更關心的是如何吸引姐姐的註意力，如何保住他的婚姻。這個危機比世界大事更急迫。按那些朋友出的餿主義，就是讓他看住蘇達。蘇達覺得，讓自己看住姐姐，還不如讓姐姐只看自己。他不能用強迫的方式來讓姐姐愛他。也沒把握強迫能讓姐姐不離開他。搞不好會適得其反。

為了讓姐姐只看自己，這天蘇曉吃完晚飯後早早回房。拿出姐姐梳妝臺上的一堆堆化妝品開始往臉上塗。姐姐有一次帶他去一個商業聚會時，遇到了一個當紅的男明星。當時姐姐還說那個男明星漂亮。蘇曉打量了一下，知道那個男明星是化了妝的。後來有幾次姐姐在公司看男模特拍的新一季服裝照片時也說過漂亮。蘇曉知道那些男模們也是化過妝的。

“為悅己者榮”這樣的事有時候不是為了愛情而是為了生存。蘇達從來沒要蘇曉化妝。以前的蘇曉也不會去化妝。他總覺得那樣的行為太“娘”。可現在他想化妝。至少把他這些年因為照顧孩子而缺少睡眠引起的臘黃臉色用粉蓋起來。還有他的衣服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隨便穿。姐姐是服裝公司的老總，她肯定註重穿衣服的品味。那些男模男明星看起來就很有品味的樣子。蘇曉不能與那些人比皮相。但也不能差的太遠

不過化妝還真是門手藝。在這之前，他偷偷從網絡和那些男模特那兒學了點化妝的基本知識。蘇曉現在能快速的畫好一張服裝設計圖，卻對畫好自己的臉沒有什麽辦法。基礎保養的油擦的太多，然後粉撲在臉上後就變成了油泥。為了蓋住油光，蘇曉不得不使勁的往臉上塗粉。結果粉塗的過多就顯得不自然。再往粉上抹腮紅時，看起來就有點像舞臺上的小醜。唇膏也不對，顏色太紅而且塗完後嘴唇潤潤的像是塑料的質感。眉毛畫的就像是掃煙囪時不小心掉在臉上的汙跡。

這個時候，蘇曉已經知道自己的化妝是失敗的。但他惱火之下，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化到底

。他給自己描了眼線。黑色的眼線和黑色的眉毛遙相呼應。顯得臟兮兮的。在這兩道煤灰一樣的汙漬下，蘇曉粘上的眼睫毛就像兩把掃煤灰的掃帚。眨眼時不但沒有顧盼生輝，反而顯得滑稽可笑。

蘇曉瞪著鏡中的自己，突然心中酸酸的想哭。都怪姐姐，她小時候常說自己漂亮。現在她卻說其它男人漂亮。如果不是姐姐，他才不會辛苦自己來化妝。弄的自己男不男女不女的像個妖怪。他不管了。他才不要委屈自己討好姐姐。他也是有獨立的人格尊嚴的，才不會去討好老婆呢。他是個大男人，化妝這麽“娘”的事不適合他。蘇曉沒發現，他現在這種委婉曲折的小心思，其實也“娘”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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